岑小沐
上期回顧:皇帝遇刺終于把國舅爺逼了出來,二人聊完之后,賈敘之又來找宋沅,明里暗里都想把自己的三女兒賈有貌推銷給她。宋沅正頭疼大臣們變著花樣推銷女兒,身為京中一霸的賈小姐就自己進宮來了。見完賈有貌,宋沅溜出宮去見沐易,無意間發(fā)生了不可描述的事件。
今日心情同放紙鳶一般起起落落,還哭了這許久,我也是有些累了,衣裳都懶得換,直接平躺在了榻上,心情還是久久難以平復(fù)。
拋開這與生俱來的皇族繼承人身份,如今父皇母妃都不在了,其實除了瞿讓,沒有人會記得我其實也是個正當(dāng)妙齡的女孩子。不說賈敘之府上那兩個一個順著自己心意過日子、一個順著自己心意想進宮的寶貝女兒,就算是國舅府上的小丫鬟,到了這年齡也總該有個小情郎偷偷私會了,可我頭頂著“官家”這二字,別說正當(dāng)年齡了,這輩子都別想為了自己的終身幸福去爭取一次。
瞿讓一直以替身的身份陪伴在我身邊,實際上在父皇過世之后他一直扮演的卻是如父如兄的角色。他會擔(dān)心我到了這年齡被大臣們逼婚要如何自處,所幸這件事他可以親自幫我;他也會擔(dān)心……若是有一天我真遇見了自己心儀的男子,以如今這身份,又該怎么辦呢?
所以,他才幾度欲去將沐易的手給砍斷,卻又幾次佯裝被我勸阻而退回來。
因為他看出來了,我喜歡沐易。
從前母妃告訴我,不必太在意父皇留宿在哪位娘娘宮中,因為他是皇帝,不可能只屬于一個女人??珊髞硭指嬖V我,這輩子父皇都不會有除我之外旁的子嗣,因為他只喜歡她一個人。
當(dāng)皇帝有許多苦處,比如父皇明明只喜歡我母妃,卻不得不封別人為后,還要在臨死之前當(dāng)回惡人,下令讓皇后陪葬,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有可能成為我桎梏的可能性;還比如他明明知道只要國舅還在,國庫永遠(yuǎn)無法真正充盈,可就是不能動他。
我曾經(jīng)問過父皇,為何空置后宮三千,有了好東西、有了開心事,都只往我母妃這兒跑?父皇回答我說,因為喜歡一個人,就會忍不住想和她分享一切的美好。
后來我也曾問過母妃,明明可以選擇不入宮將自己一生困住,為何還要進來?母妃回答我說,因為喜歡一個人,就會拼命想去他會在的地方。
那一日在擂臺邊第一次遇見沐易,我為他的美色所吸引,所以忍不住會答應(yīng)同他去福瑞樓,所以會忍不住同他約好下一次,所以會排除萬難一定要去陪他過生辰。可是……在他發(fā)覺我的女兒身之后,我終于將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希冀和渴望釋放出來,其實我的人生,也是有另外一種可能性的。
我可以喜歡他。
母妃當(dāng)年遭奸人所害,即便父皇千里迢迢趕回皇宮,不惜耗盡整個宮里所有稀世珍貴的藥材,都沒能替她解毒。我這么些年一直清晰地記得她就坐在我面前,夾起一塊糕點,吃進去之后沒多久就開始吐血,隨后毒發(fā)的樣子,所以這些年,我也一直對擺在自己面前的皇家御膳再提不起任何興趣。
父皇和國舅都曾試過千百種法子,卻始終沒能將我這毛病治好。后來瞿讓心疼,自個兒練了好一陣廚藝之后,夜里帶著我悄悄去御膳房,當(dāng)著我面親手給我做吃的,可到頭來我還是吃一口就開始往外吐。
可今日我卻連著喝了三碗沐易做的那又咸又腥的所謂雞湯,而且一點兒都沒覺得反胃想吐。若不是后來事出突然,其實我還想試試他炒的那兩道看上去完全沒有賣相的小菜。
這一切加起來,絕不可能只是偶然。
我將臉深深埋進被褥中,將心中一團亂麻的情緒逐條理清楚,終于得出一個讓人絕望的事實——
孤思春了。
孤居然思春了!
天啊,這簡直太可怕了!
我忍不住在被褥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一會兒驚叫一聲,一會兒又捂住臉開始莫名地羞澀,腦子里來來回回閃現(xiàn)的都是沐易那張傾國傾城的臉。
這可怎么辦!
就在這百轉(zhuǎn)千回之中,我突然靈機一動地想到,他不是不知道我是官家嗎!他不是摸了我的胸嗎!他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我是女兒身嗎!那我完全可以……
讓!他!負(fù)!責(zé)!
孤真是太聰明了!
賈有容托她小妹給孤送進宮來的那個香囊,原本我是打算送給沐易當(dāng)生辰禮物的,可后來事兒趕事兒的,我又把它從宮外給帶回來了,眼下借著儀容有虧、不便上朝的理由一直窩在寢殿里捏著那香囊來來回回地看。國舅大概估摸著我這個時辰一定還沒睡著,就跑過來看我,結(jié)果我因為看著香囊太過投入地思考如何把沐易拿下,等他進到內(nèi)殿時才聽到動靜,只好手忙腳亂地將香囊藏在被子里,慌慌張張地從榻上爬起來。
國舅只略掃了一眼就從已經(jīng)被藏好的香囊上收回目光,很慈愛地看著我道:“官家眼睛可好些了?”
用雞蛋敷過了嘛,還真好多了,只不過孤不想去上朝,近距離圍觀他們掐架而已。
孤不好意思地笑笑:“勞國舅掛心,孤好多了。”
國舅來的目的很明確:“說起來官家也到了該大婚的年紀(jì),皇后可不是普通嬪妃,馬虎不得,官家可有心儀的人選?”
他故意不提方才孤捧著發(fā)呆的香囊,當(dāng)然是擔(dān)心那香囊出自賈府之手——賈有貌那次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宮,恐怕孤還沒見到她,消息就已經(jīng)傳到了國舅府,他的擔(dān)心不是沒有理由。
孤斟酌了一番才開口,溫和地問他:“依國舅看,賈有貌如何?”
試探就得踩雷,他既然如此不希望孤迎娶賈府之女為中宮皇后,必然就會有所準(zhǔn)備,恰巧在這一點上,孤同他目的相同,所以就得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底牌來助孤度過這次難關(guān)。
“萬萬不可!”國舅果然嚴(yán)肅起來,小胡子都被吹得一顫一顫的,但即便嚴(yán)肅起來的樣子依舊迷人——孤可算是知道為何父皇遲遲不動他,卻又時時防備著他了——他同孤講道理,“此女德容有虧不說,就是那性子也絕不是能治理后宮之選?!?/p>
那么好啊,他們家可還有一個閨女呢,孤笑瞇瞇地看著他:“那依國舅高見,賈有容如何?”
她可德容無虧,才名在外?。?/p>
國舅不可能是就此被我問住的性格,他很快就答道:“依臣之見,怕是也有不妥?!眅ndprint
孤挑起眉坐等他怎么解釋。
“據(jù)臣所知,賈府二女三年前就已經(jīng)許了人家,”國舅心中有數(shù),解釋起來也不慌不忙,“只是那庶子還無功名在身,婚事才一再耽擱,怕是官家有心,賈大人也不會就此遵旨?!?/p>
看來賈敘之身上這三寸,誰都拿捏得挺好啊。
于是,孤只能裝作一副十分遺憾的樣子表示無奈:“既如此,就再好好挑挑吧,不急。”
國舅目的達(dá)到,心滿意足,臨走還不忘叮囑孤一句:“官家個頭可許久都不曾長過了,還是要多補一補?!?/p>
補一補……也得孤能吃得進去才行?。?/p>
我同瞿讓攤牌,告訴他我對沐易就是別有居心。瞿讓分析問題的角度很是新穎獨特,他問我:“故意的?”
雖然他問得沒頭沒腦的,可我多聰明啊,一聽就知道他想問的是,是不是因為我看上了沐易,所以故意引得他來摸我的胸、發(fā)現(xiàn)我是女的。
“當(dāng)然不是,”我嘆口氣,“我心里可太清楚了,鬧著玩兒還行,動真格的……他能怎么對我負(fù)責(zé)?”
瞿讓見我理智尚存,總算是松了口氣的樣子,同時提醒我:“最近少出宮?!?/p>
這可不行,我嚴(yán)肅地拒絕他:“如今朝政由國舅掌管,朝上他同賈敘之二人雖政見不同,但也沒一個同孤說實話的,想要知道如今災(zāi)情究竟如何,就得自己去調(diào)查。你查到如今也沒查出個名堂來,知道為什么嗎?因為你身份不便。所以,咱們必須找一個身份方便的人幫忙。”
瞿讓聞弦歌而知雅意,問道:“沐易?”
“正是!”這也不是我為了把沐易騙到手的托詞,我嚴(yán)肅地告訴他,“沐易言談之間對江南旱災(zāi)一事十分上心,他接近我自然有他的目的。估摸著看出我身份不一般,猜想是個王公貴子,他既無功名在身,又無雅士之便,許多事要做就得有人幫忙。既然大家目的相同,為什么不合作?”
這話我倒確實沒騙他,我喜歡沐易這件事事發(fā)突然,若不是他不小心摸到了我的胸……恐怕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年哪月才會知道對他有這種心思。但我畢竟不是普通人家思春的小閨女,我可是官家啊,從小被我父皇那樣帶大的,這些年又受國舅如此這般荼毒,若是還只知道小情小愛,那也不配當(dāng)官家了。
沐易這人肯定有故事,他接近我如他自己所說,就是別有目的,只不過目的是否如他所說那么簡單,就不得而知了。只是那目的暫時還沒到惹毛我的地步而已。
這幾日,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上回帶我去的那院子一瞧就不是普通人家,亭臺樓閣、格局布置,甚至都不是一般的商賈富貴之家,而是官威甚重??伤葻o功名在身,又非出自官宦世家,怎么可能住在那樣的宅子里?
瞿讓不愧是跟我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一見我這樣就明白了:“試他?”
“當(dāng)然?!蔽已劬σ徊[,想到沐易的絕世之姿就忍不住嘴角上揚起來,“我喜歡他跟是否相信他是兩回事,眼下既然有這機會,何不借讓他負(fù)責(zé)這理由去試探試探?說不定會有什么意外收獲呢。”
說完,我回想起沐易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忍不住在心里感慨,他若是有機會同十年前的國舅見上一面,怕是也會有惺惺相惜之感吧?
我大舅在我母妃寵冠后宮之前,基本上在哥舒家族里也是說不上話的。不因為別的任何原因,就因為他長相太過俊美,覺得他頂著這樣的容貌難以有所建樹,當(dāng)然這個想法最終得到了事實殘忍的打臉。那么,我推測沐易之所以一直沒有入朝為官,也有可能是因為同樣的原因。
就這樣想了一會兒,最后我自己都覺得好笑,這才剛喜歡上,怎么還念念不忘起來,做點什么都能想到他?自己樂了會兒,然后我一抬頭發(fā)現(xiàn)瞿讓居然還在,他站在原地神色十分復(fù)雜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看著我干嗎?”我摸了摸嘴角,“我臉上有臟東西?”
這么拙劣的笑話,他居然也給面子地扯了扯嘴角:“長大了?!?/p>
“那當(dāng)然,”我挺了挺胸,“要不是每日都得纏束胸帶,還可以更大?!?/p>
瞿讓頓時啞口無言:“……”表情像是被包子噎住了一般,他閉了閉眼,最終從窗子上跳了出去。
我將目光收回,嘴角的笑意也慢慢收斂起來。
其實,我當(dāng)然知道他說的“長大了”并不是指胸部的發(fā)育,他感慨的是我明明如此喜歡沐易,卻還能清醒地分析各自的立場,當(dāng)真是長大了,再也不是當(dāng)初那個只知道調(diào)皮搗蛋的小娘子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作為一個還是很熱衷于調(diào)皮搗蛋的小娘子,可我并不蠢啊。在明知道他對沐易有敵意的情況下,我還能讓他幫忙出宮見沐易,可不是有瞎說八道這一招嗎。
事實證明,瞎說八道這招還真管用。當(dāng)我找到瞿讓說我夜里又要出宮、讓他幫忙打掩護的時候,他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而且估摸著已經(jīng)知道叮囑我別惹事也是不起作用的,干脆什么都沒說就放行了。
沐易這次見我的時候明顯有些尷尬。我之前命暗衛(wèi)悄悄塞進他那宅子后門里的信上,很明確地告訴了他我這次出來的時間和約他見面的地址,他到得比我還早。等見到我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幾次三番想開口,卻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著……還有點像在害羞?
我們約在離福瑞樓不遠(yuǎn)的一座橋上,原來我沒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的夜市居然這么熱鬧,到處都是燈籠;原來我也沒發(fā)現(xiàn)夜里的沐易看上去會……更可口。
他這次穿得比較樸素,但即便是麻布大衣穿在他身上也能穿出超然脫俗的感覺來,尤其他的臉色還帶點緋紅的時候,就讓人更忍不住想調(diào)戲他了。
“上次……”
“你……”
我們倆同時開口,又一起停了下來,他挺不好意思地重新開口向我道歉:“上次的事我不是故意的,阿沅……”
我板起臉質(zhì)問他:“怎么,你不打算負(fù)責(zé)嗎?”
本來是準(zhǔn)備嚇嚇?biāo)?,結(jié)果沒想到正中他下懷,他順著就點起頭來:“你放心,我一定會負(fù)責(zé)的,不知府上……”說到一半想起來我上次說不喜歡說話這么文縐縐的,又趕緊換了一種說法,“不知道你家住在哪兒?我可以馬上開始準(zhǔn)備聘禮上門……”endprint
“停停停!”我被他嚇到了,趕緊叫停,“這……也沒到讓你這樣負(fù)責(zé)的地步?!毕肓讼胗X得讓他負(fù)責(zé)這一招可能行不通了,這人認(rèn)死理,非要上門下聘可怎么辦,于是趕緊道,“咱們是兄弟,上次那事歸根到底也是誤會,你也不是故意的,就這么算了吧,大家都別再提了?!?/p>
沐易再次羞澀地一笑:“以后可沒法兒再拿你當(dāng)兄弟看了?!?/p>
這笑容把我的心都要笑軟了,我忍不住也笑起來,同他扯點別的:“今兒個這是什么日子,怎么這么熱鬧?”
“燈會可一年就一次,你從前沒看過?”沐易輕描淡寫地將話題帶過去,也沒真想聽我的答案,“對了,這個時辰出來,晚膳用過了嗎?”
宮里的吃的聞著就讓人想吐,哪有心情吃?不過此刻他提起來,我居然摸著自己癟癟的肚子,覺得有點兒餓了。于是,我老實地?fù)u搖頭:“沒吃?!?/p>
他看著我笑的時候給我一種莫名其妙的寵溺感,問道:“去我家?再給你做上次那雞湯怎么樣?”
我咧開嘴笑起來,帶著根本無法掩藏的笑意答道:“好啊?!?/p>
沐易看起來像是手腕使不上力,切菜的時候總給我一種嬌弱感。不過他這次出門前就把雞給燉上了,我坐在小板凳上看著他切鹵牛肉的時候,聞著那雞湯的香味,饞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我從前可不是這樣的人?。?/p>
“我看你口味和旁人不大一樣,”沐易的觀察力極好,“旁人覺得剛好的,你吃著大概覺得口中無味,所以像我這般手藝做出來的菜,你居然還挺喜歡。”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夸獎,我呵呵一笑,尷尬地接嘴道:“干大事的人嘛,總要有點特立獨行的?!?/p>
“平時是胃口不好嗎?”他一邊忙活著,一邊和我嘮家常,“其實可以和府里的廚子說說,你就是口味比較重?!?/p>
快算了吧,正因為口味不好,多少想在食盒里動手腳的人都無從下手,我還上趕著去告訴他們我喜歡吃什么?我腦子又沒被門夾!可這些當(dāng)然不能跟他說,何況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于是我只能大力吸了口氣,裝作聞雞湯香氣的樣子。不過……別說那雞湯還真是香!
他看我饞得很,就先幫我盛了碗湯出來,遞給我的時候還特意叮囑了一句:“燙嘴,吹吹再喝?!?/p>
我都快開始懷疑自己了,難道……我愛吃的,真的那么重口味嗎?
“千萬別懷疑自己,”沐易就像能看出來我心里想什么一樣,“你的口味是真的和一般人不一樣,一般人都吃不下我做的菜?!?/p>
也不能這么埋汰自己??!
我義正詞嚴(yán)地告訴他:“你也不能這么悲觀,你看手藝差成這樣不也有我懂得欣賞嗎?”
沐易輕笑一聲:“想說什么?接著說?!?/p>
那我就不客氣了:“你看你也算是有志青年,我聽你上次的話覺得你對江南旱災(zāi)一事很有自己的看法啊,總孤芳自賞也不是個事兒,你其實完全可以試試去考取功名的。你看你手藝這么差也有我喜歡,說不定……官家也會很欣賞你呢!”
“沒想到你一個娘子家,還挺關(guān)心國家大事?!彼麑⑿〔顺春茫椭嘁黄鸲诉^來放在小桌上,“我志不在此,朝中自有能人,不在其位就不謀其事吧?!?/p>
“‘如今官家久居朝堂、閉目塞聽,朝中又奸臣當(dāng)?shù)?,百姓疾苦是無人可管了,可我等也不能就此不聞不問。我沒記錯的話,”我朝他眨眨眼,“上次你可是這么說的。”
他微微一笑,云淡風(fēng)輕地將方才做菜時挽起的袖子放下來,見我湯喝完了,就又替我盛了一碗,隨口夸道:“胃口不好,記性倒不錯?!?/p>
“我雖是女子,可你也別小瞧了我啊?!蔽野櫰鹈碱^思考了一會兒,又說,“若是你實在不想考功名,那不如咱們自己單干吧,不就那么點災(zāi)情嗎?不當(dāng)官也可以查到的,了不起咱們自己去趟江南,是什么情況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他繼續(xù)含笑看著我,說的卻與我同他說的話題毫不相干:“你在府上是不是幾乎都不吃東西的?若是覺得我做的還行,以后可以常來?!?/p>
“好啊,這可是你說的??!”我迅速在心中盤算了一番,覺得江南旱災(zāi)一事實在是不容再拖延下去了,朝中國舅一手遮天,想要知道災(zāi)情真相,只能自己親眼去看,既然眼下有人也有相同的目的……
“我說的!”沐易這么清秀的一張臉,說起話來居然也有豪氣干云的時候,就差再接一句“跟我混”了。
“但是最近估計沒時間跟你見面了?!蔽夜首鬟z憾地嘆了口氣。
“有事?”沐易挑了挑眉,將裝著青菜的碗往我這邊推了推,示意我繼續(xù)吃。
我也就真的舉起筷子夾了一些到碗里,一邊吃一邊告訴他:“對啊,要去江南一陣。最近旱災(zāi)這么嚴(yán)重,果樹都死了好些了,家里生意不好做啊,我又沒個兄弟,少不得要親自去跑一趟?!?/p>
沐易很輕易地就相信了我的說辭,關(guān)心地問:“原來你家里是做果子生意的,這次去可有人隨行?”
“隨行之人自然有,可都是些下人?!蔽抑肋@是發(fā)揮演技的時候了,整個人都散發(fā)出來一股憂傷的氣息,惆悵而又遺憾地告訴他,“父親不在了,整個家當(dāng)都交到我手里,我一個女孩子……”
話到嘴邊留三分,加上他現(xiàn)在又知道我是女子的身份了,不裝裝可憐多浪費啊??墒俏腋f的這番話里,除了身份之外,其他的倒也都是實言,說著說著自己都被感染了,覺得自己可心酸了,最后忍不住紅了眼睛。
沐易明顯對這種女孩子哭鼻子的狀況十分沒有解決經(jīng)驗,有些手忙腳亂地給我遞了個塊帕子,然后就手足無措地坐過來撫著我的背替我順氣。我原本只是想裝下可憐、誆他陪我一起去江南而已的,這下搞得自己入了戲哭得都快抽過去了……
不知道怎么的,最后等我勉強停住哭泣,還在抽抽搭搭的時候,驚覺自己居然……坐在了沐易的腿上!當(dāng)意識開始慢慢回籠,我背上那只還在輕輕拍打的手存在感就越發(fā)強烈起來。
如坐針氈!
我從沐易腿上跳下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也明顯松了口氣。
還沒到夏日,我居然哭出了一身汗。
好在沐易很快就找了個合適繼續(xù)討論的話題:“我反正最近也沒什么旁的事,若是你不嫌棄……”endprint
“不嫌棄!”我迅速調(diào)整好狀態(tài),抬起頭就打斷他,“真的,一點都不嫌棄!”
沐易有點想笑的樣子,但即便是這種要笑不笑的表情中帶有一絲絲的尷尬都讓人覺得他真是長得太好看了!
“既然如此,那就別再哭了,我衣裳都被你哭濕了……”沐易這下索性笑出聲來,“回去收拾好行李吧,定好日子了派給人給我送個信就行?!?/p>
“好嘞!”
回宮的時候,我被瞿讓抓了個正著,而且一眼就被看出來哭過了。他皺著眉頭,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跟著我到了寢殿里,我都上床躺著了他還站在床邊看著我作思考狀。
我沒好氣地看著他道:“是啊,我哭過了,苦肉計還不準(zhǔn)我哭一下???沐易已經(jīng)答應(yīng)陪我一起去江南了,路上總歸有個照應(yīng)。所以,你在宮里得把戲給演好了,知道嗎?”
其實,瞿讓很想陪我一起去,我是知道的;讓他對一個才認(rèn)識且不明底細(xì)的人完全放心,也確實不太可能??伤纳矸輿Q定了他必須留在宮里替我瞞天過海,所以一時之間他難以接受,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過瞿讓到底是瞿讓,他也只是糾結(jié)了一小會兒,就點頭答應(yīng),并囑咐我道:“萬事小心?!?/p>
“你也不用緊張,孤好歹也是官家,當(dāng)真下江南總不能一點準(zhǔn)備都沒有,不可能說走就走,也好給你一些準(zhǔn)備時間?!蔽蚁肓讼耄X得除了留給瞿讓的那兩個之外,暗衛(wèi)還是全都帶上會更有安全感,“你放心,出發(fā)的日子還沒定呢,讓孤想一想?!?/p>
但是瞿讓也有自己的煩心事,他難得有些不好意思,最后估計實在忍不住了就從胸前的衣襟里掏出了一堆東西,一股腦兒扔到了孤的龍床上:“這些,給你?!?/p>
孤被劈頭蓋臉扔了一床的信。
“這是什么?”我隨便從被子上撿了一封起來看,好家伙,這筆字倒真寫得不錯啊,但等我拆開看了一眼,就整個人都驚呆了,“情書?”
瞿讓背轉(zhuǎn)身,留下了一個蕭瑟的背影給孤。
“……哎,你別跑??!”孤想叫住他,又擔(dān)心聲音大了將小黃門引來,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跳窗而逃。
賈有貌是個很執(zhí)著的娘子,也是個很有執(zhí)行力的女子,她爹正是看中了她這一點,所以自己不敢來了,就總把她往宮里推,大概是抱著讓她同孤培養(yǎng)感情的天真想法。她二姐應(yīng)該也是看中了這一點,所以將自己想對孤說的話,全都寫在了信里,讓她送進宮來。
她這次來的時候不幸遇上孤出宮了,所以全都是瞿讓在這兒給兜著。不過賈有貌這娘子吧,大大咧咧的,不會留意到眼前的官家換了人這種事,多半進宮也就是為了完成任務(wù),人來過了、信送到了也就跑了。
但瞿讓不一樣啊,我注意到床上散落的這些信封,全都有被拆封過的痕跡,所以他一定都看過了。圍觀一個娘子給另一個娘子告白這種事,瞿讓顯然沒有什么經(jīng)驗,所以他方才才會這般害羞。
賈有容啊,給孤寫情書的可是大晉最有名的才女賈有容??!我一邊看,一邊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著,不愧是賈敘之那老頭照著公主的標(biāo)準(zhǔn)培養(yǎng)了多年的寶貝女兒啊,瞅瞅這華麗的詞藻、豐富的引用……哎,不對啊,這不是情書嗎?怎么看著不太對勁啊,像是在教孤如何當(dāng)官家?
孤一直看這些信看到深夜,不得不說這賈有容真的是很有想法的一個娘子。早先孤還總覺得她這才女的盛名多是看在她父親面上,別人客套得來的,如今看來,她在信中所寫,對于時政的分析和自己獨到的見解還挺特別的。我大晉滿朝文武竟被養(yǎng)在閨中的一個小小女子比了下去,實在是有趣,有趣啊。
因這賈有容常年被養(yǎng)在深閨之中,她當(dāng)然不可能了解到江南真實的災(zāi)情,但她在信中分析道:既然如今兵部上書要求撥款發(fā)放軍糧,戶部又表示國倉無糧可放,就已經(jīng)很能說明問題了,這就是災(zāi)情的如實反映。若是真如她爹和國舅所言災(zāi)情已經(jīng)得到了控制,那么即便百姓還在水深火熱之中,國倉里也一定有糧,軍糧更不會受影響,所以側(cè)面證實了災(zāi)情現(xiàn)在的嚴(yán)重情況。
分析得雖然不是很深刻,但確實挺有道理的。但是,她忘了一點,兵部要求撥款放糧一定是真的想要,戶部表示國倉無糧可放卻一定不是真的空倉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不是她一個閨中女子所能了解的。以國舅的手段,即便是最初真的災(zāi)情嚴(yán)重,如今也一定受到了控制,可是孤不能拿整個大晉去賭,賭究竟如今控制到了何種程度。這話即便孤當(dāng)面問國舅,他也總有千種法子對付過去,不會正面回應(yīng),因此必須親自去一趟。眼見雖不一定為實,卻總比這些從當(dāng)官的嘴里說出的話要可靠多了。
最后,等孤將信全都看完,已經(jīng)到了平日里小黃門來叫起的時辰,孤隨口將小黃門們打發(fā)出去,親自將這些信收進了匣子里。那賈有容非但見識高于尋常女子,一筆字更是非同尋常。那可不是女子該有的字跡,龍飛鳳舞、瀟灑俊逸,比常年扮作男子的孤的字跡都要狂上幾分。他們賈府倒真的挺有意思,沒想到賈敘之那般無趣的老頭兒也能養(yǎng)出賈有容和賈有貌這般特別的女兒來,若非孤乃女兒身,倒真想將她二人都迎進宮中,想來日子一定會過得十分有趣。
快到上早朝的時辰了,小黃門即便再怎么不敢,總還是要來繼續(xù)催的。孤將裝著信的匣子收好,終于放他們進來。
洗漱完畢,孤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今日是哪位大人在外頭逼著你們進來的?”
得到的回復(fù)是他們“撲通”、“撲通”下餃子似的跪了一地。
國舅和賈敘之打擂臺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他們各自的陣營中都有不少人,但朝中總還是有一些兩頭都不愿得罪的人。這些人真正想說話的時候,總會給孤身邊這些伺候的小黃門塞些銀子,在孤出發(fā)去早朝的時候就能提前收到消息等在路上裝巧遇,以便在早朝之前先把自己想說的給說了。
孤平日里這臭脾氣,居然也有小黃門不怕死真敢要那銀子。不過,孤身邊這些小黃門們有的是國舅的人,有的是賈敘之的人,剩下的本就不多了,總要給他們一點撈外水的機會。因此,孤也并不在意,只是有點兒好奇,趕在這多事之秋來向孤進言的,究竟會是何方神圣?
沒想到等在孤寢殿之外的,竟然會是尚書都省事林丞。林丞身為尚書令,多年來卻因不齒國舅所作所為,隱而避世,一直稱病、不問朝政,這次竟然是他等在這兒,還真是讓孤有些意外。
林丞年事已高,早幾年的時候孤確實還曾寄希望于他,希望他出面來打破如今朝政上國舅同賈敘之雙方割據(jù)的局面,最好來個三足鼎立搞搞平衡,但他一直志不在此,估摸著對孤也有些意見。孤那時連自己都護不住,更何談護住他、護住這天下,見他以“年事已高”為名來告假,也只得答應(yīng)了。
“給官家請安!”林丞說著就要下跪,孤趕緊親自動手去扶住他的胳膊阻止他真的跪下去,他也就順勢站住了,還感慨了一句,“官家如今當(dāng)真是長大了啊?!?/p>
孤干笑了兩聲,攜著他一同過去早朝,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就主動開口問道:“林大人身子可好?”
林丞有了接話的機會,趕緊表示:“托官家的福,老臣身子骨好多了?!?/p>
所以說,這就是要來銷假、繼續(xù)干活了。孤笑瞇瞇地走在前頭,心想這次來得可真是時候。
這次孤要出發(fā)往江南去,寒食節(jié)滿朝文武放大假倒是可以幫瞿讓對付過去幾天,可寒食節(jié)過了之后呢?雖說瞿讓自幼就開始練口技,如今連孤的聲音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旁人都能對付過去,國舅可是從小看著孤長大的啊,誰都能瞞過去,他是鐵定瞞不過去的,硬往孤的寢殿里沖,饒是瞿讓也對付不過去。可若是這時候有個林丞擋在外頭就不一樣了!
“愛卿來得太是時候了,最近江南旱災(zāi)一事,想必聽說過了?”
林丞明顯激動起來:“官家英明!老臣正是為此時前來!”
既然也是因為這件事而來,就再好不過了。孤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緊緊跟著孤腳步的林丞道:“林大人,既如此,孤有件事需要你幫忙……”
他興奮得胡子都顫抖起來了,顫顫巍巍地湊過來。
剛聽了一句,孤就見他悄悄瞇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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