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必自毀而毀之

圍子，編輯，自由寫手。想認(rèn)認(rèn)真真做一個寫好文字的普通人，想把心里的話講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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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好的水倒進杯子里，泛黃，就像放了茶葉。

水在桌上放了一夜，睡著睡著醒了，嗓子發(fā)干，想了想，沒敢喝。

早晨醒來，倒了。

小時候特別喜歡喝井里壓出的水，在姥姥家，兄弟姐妹排成一隊，井水越壓越?jīng)觯綁涸角?，最后那口，水涼得扎人，一口下去，喉嚨連著胃咕嘟一聲。

姥姥家門前的河連著松花江，河里都是魚。夏天的時候拿十幾個罐頭瓶子，瓶口拴了麻繩，抹了魚食，繩子一端固定在岸邊，一扔，罐頭瓶里進滿水沉下去，幾分鐘后沿著繩子把瓶子拉上來，滿滿一罐三寸長的小魚。拿回家，姥姥用自己做的大醬爆香，再放點干椒，就著油餅，噫——香！

冬天河面結(jié)冰，厚厚的冰面鑿出一個冰窟窿，年夜飯的餃子湯一定要用河里的水，餃子湯清亮亮一鍋，熱氣騰騰全是年味兒。

長大以后，聽宋冬野唱《董小姐》，他說董小姐嘴角向下的時候很美，就像安河橋下清澈的水 。

如果一個人對你嘴角向下的時候，能想到橋下的河水，漣漪層疊倒影搖晃，那真是挺美。

可是后來，看到一張安河橋下圖片，嚯，空瓶子漂浮在水面，殘碎的塑料布掛在岸邊的枯樹干上，土和半腐爛的垃圾堆得像墳頭……

你的笑容才像安河橋下的水，你們?nèi)业男θ荻枷癜埠訕蛳碌乃?/p>

我跟表哥說，那水應(yīng)該像姥姥家門前那條河里的水。

表哥發(fā)了一張圖片給我，窄窄的河面橫七豎八浮著灰禿禿的柴火桿兒，破舊的衣服鞋子半埋在土里，五顏六色的塑料袋大大小小排了半個河岸，水面很低，有的地方露出了光禿禿的河底……

我詫異：“這才幾年??？”

表哥說：“從有一天開始，面目全非。”

想起一次媽媽和一個鄰居吵架。

家里的老房子自爺爺奶奶去世之后長年沒人，今年夏天一家人回去，院子外面的花壇荒廢，果樹也多半枯死，排水溝里滿是垃圾。正巧鄰居出來，和媽媽打著招呼順手就把一鍬垃圾倒在了排水溝里，媽媽頓時急了，面紅耳赤和鄰居爭吵。

我勸她：“何必呢？咱也不回來，愛倒倒去唄！傷了和氣不好。”

媽媽瞪著眼睛教訓(xùn)我：“有一鍬垃圾就有一車?yán)?，有一車就有十車！你這時候不管，將來這兒就是居民垃圾定點投放站！”

現(xiàn)在想來，那條河也是一個道理。

人必自侮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人毀之。

第一次覺得這天氣也能臟是在初二。

早晨出門覺得遠處的陽光火紅，空氣中的每一個粒子都是氤氳的淡黃色，還挺美。

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天象是怎么回事，第一次見到這么大陣仗，跟菩薩顯靈了似的。

傍晚的時候突然下起了雨，落在白色的運動服上全是黑印子，忘了帶傘，頭上披一件外套回家，生怕被同學(xué)看見笑話彼此臉上一條條泥湯。

第二天地理課上老師講水土流失，講內(nèi)蒙邊境的風(fēng)一路呼號卷襲華北，帶著外緣沙漠的塵土，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放過砍樹換錢的我們。

挨著窗子的同學(xué)一推窗子，黃土的腥味灌進來，第一次感覺，這味兒真臟。

從那一年開始，春天的第一場雨就沒干凈過。

我和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不懂自己的處境，每天都生活在無知無覺中。

可是我怕，某一天開始，人們從出生就要戴口罩，沒見過藍天碧水，望向世界的眼睛，像霧霾一樣渾濁。

那心，不是黑透了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