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情在不能醒

喬未旬

鵬修推薦：醉在情里，醉在成都，怡然而又傷感，成為一生的夢。

“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深秋嫩綠的垂柳，親吻著我額頭……”一首曲調(diào)悠揚的《成都》在街邊響起，我聽著這首歌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

我記憶里的成都也正是如歌曲般唱的那個模樣，在盛夏的8月里，風依舊吹拂著翠綠的華柳。那時的我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隨著動車廣播里傳出的介紹成都的聲音抵達了成都這座城市。

成都自古便被稱為天府之國，因著她得天獨厚的地理優(yōu)勢。當我的腳步落到成都這片土地上時，周身不由自主地有了一種閑適之感。

這真真是個極美的城市。

不同于上海的金碧輝煌，也不同于北京的隆重端莊，更不同于西安的豪放奔秀，她就像是一個鄰家的小姑娘，有著極其可愛的面容和脆生生的嗓音。她牽著你的手，帶著你走，如同一個貪玩的孩子，帶著你穿過大街小巷，帶著你走過綠瓦紅墻，帶著你品味美味芬芳，也帶著你看盡錦官繁花……

在成都，每一個地名都仿佛存留著一首詩的明麗，從春熙路到琴臺路，從錦里到寬窄巷子……仿佛每個名字都透著一種淺淺香味，那是潤染了千年的墨香。無論是武侯祠，還是浣花溪；無論是杜甫草堂，還是永陵。成都，承載的不僅是美麗的風景，還有無數(shù)文人墨客的九曲回腸。無論失意，抑或得意，那些篇章一字一句都點綴著成都的輝煌。

我還記得，在游覽杜甫草堂時，進門處有一片大大的荷塘，時值盛夏，滿塘的荷花開得正好，而一位白發(fā)的老人正在荷塘岸邊用滄桑的手指蘸點墨水，在白色的宣紙上描摹荷花的美態(tài)。路過的人不約而同地以老人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發(fā)出聲聲的贊嘆，老人卻不理會旁人的嗟嘆聲，用自己的尾指細細勾描著荷葉的脈紋，他就仿若那出塵的荷花。

我想，成都的人大抵是至情至性的。

的確，成都的人就是至情至性的。

若說滄桑的指下描摹荷花，是一種對青春已逝的悼念，是一種至情的表現(xiàn)，那么在大街小巷張貼上如廣告牌大小的尋人啟事——為赴四十年之約的尋人啟事，可否算作至性的表現(xiàn)？

我還記得夜色闌珊下的成都，還記得在春熙路這條成都最繁華的街道上那屹立孤獨的廣告牌。它上面寫著：鐘華，我是卿誠，我在找你。還記得四十年前知青時代的約定嗎？我在都江堰老地方等你。

在這句話的旁邊是一張黑白的男女背影照片。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當時看見這句話時的百感交集，早已不由自主地熱淚盈眶。

年少的我或者說我們，都未曾經(jīng)歷過許諾與期待、彷徨與不安，自然無法理解這信中的卿誠究竟是以怎樣的渴望之情在垂暮之年還在成都的街頭留下他的訊息，他是否還在等他的鐘華——那個在艱苦的知青時代對他極好的姑娘。

在1977年的3月，都江堰的冬天還沒完全過去，可是卿誠卻在這乍暖還寒之時收到了回城的調(diào)令。他糾結(jié)著是否回去，可父親的一張病危通知單終究讓他離開了他的鐘華，斷了這場纏綿的愛情。

在時間的調(diào)令里，他們又各自經(jīng)歷著自己的悲苦與欣喜，他卻還記得與鐘華的約定，時常想著等條件好一些就去都江堰接鐘華，他要給她一個溫暖的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他尋去時早已人去樓空。

她已經(jīng)嫁做人妻，他也已經(jīng)為人夫。

可他還在成都的街頭等著她，或許是因為年少失諾的愧疚，也或許是因為內(nèi)心深處的溫柔，無論怎樣，春熙路街頭闌珊的燈火已印下他垂暮的倒影。

“讓我掉下眼淚的，不止昨夜的酒；讓我依依不舍的，不止你的溫柔……”趙雷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突兀間覺得這句歌詞大抵能夠描述當時我看見這張尋人啟事時的心情。

昨夜的酒辛辣入口，飲盡的終究是不再回頭的一生，讓人落淚的卻是即便一生不再回首，卻也有人將你放在胸口處暖著，惦念著。都說一輩子太長，可這又分明太短，還不如一個人的牽掛長久。我不知道世間如同卿誠這般的有情人還剩多少，只是覺得“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祝福竟成了無數(shù)人一生的奢望。

我不知道卿誠有沒有找到鐘華，不知道鐘華是否會在成都的街頭看到這廣告牌大的尋人啟事時默默飲淚，也不知道他們會否在都江堰相見時相顧無言，更不知道下一次來到成都的街頭是否還有人延續(xù)這浪漫的情意。

但我知道，我們被時間推著往前走，一直走，一直走，永不回頭。

時間消磨了記憶，卻無法消磨真情。

林徽因的文章里有這樣一句話：“昨天又昨天，美逃不過時間的威嚴。”

的確，或許四十年的時間太長，鐘華在時光的消磨下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可是時間的威嚴卻永遠消磨不了卿誠歲月陳釀的真情。

《成都》這首歌還在放著，只余下裊裊的尾音。我提步要走，倏忽間想起在春熙路提步將行時所聽見的一對情侶的對話。

“如果我和你走散了，你會不會來找我？”

“會，大街小巷地找……”

年少時脫口而出的承諾在未來對于有的人而言是負擔，對于有的人來說卻是甜蜜。

成都，這座遠望巍巍峨峨的城市就以這樣一雙看過戰(zhàn)亂卻依舊清澈的眸子注視著發(fā)生在她懷里的悲歡，這是人生的味道，也是成都的味道——安靜又包容，敏感又傷懷。

在回程的路途中，我讀到納蘭容若這首名為《憶江南》的詞，詞道：“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成都……”我在口中低聲呢喃著她的名字，動車外的風景如同回憶一般向后逝去，可我知道，心中種下的成都情結(jié)早已讓我沉醉，終究不愿醒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