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輩子是場奢侈的夢

韓倚風

1.丑小鴨變天鵝？

蘇琳曾經(jīng)對著鏡子上下左右全方位地研究過自己的臉蛋，連一個毛孔都沒有放過，然后心平氣和地接受了自己永遠不可能變成天鵝的事實。

何止變不成天鵝？再多等幾年，連青春少艾這四個字都不再配得上的時候，她就會立馬淪落為馬路上常見的那種菜市場大媽，穿著拖鞋披頭散發(fā)，為一兩毛錢跟小販爭得不可開交。

蘇琳知道那就是自己的未來，母親就是這樣。她從性格到容貌幾乎都是母親的翻版，以至讓她想起來就覺得恐慌。

很小的時候，蘇琳的爸爸就離開了她們，跟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追尋自己的幸福去了。沒了男人扶持的家，凄涼到她至今都不愿再回想。為了不重蹈母親的覆轍，別的女孩還在為明星臉紅心跳尖叫不止的時候，蘇琳已早早地物色好了自己的男人。

五官齊全，四肢發(fā)達，沒有隱疾，有這些就夠了。至于五官精致與否，排列組合得是否順眼，完全不在她的考量范圍內(nèi)。事實上，即使標準已放得如此之寬，能主動上鉤的魚兒還是寥寥無幾。蘇琳在哀嘆自己先天條件不足的同時，眼看自己已經(jīng)蹉跎到了大學畢業(yè)的前夕。想到進入虎狼群居的職場后自己更會以兩至三倍的速度變殘，她咬咬牙狠狠心，借酒裝瘋勾引了同班的男生……畢業(yè)后，兩人去了海邊的一座大城市，各自找了份薪水微薄勉強糊口的工作，再租間不到十平米的小屋，正式過起了同居的生活。

在蘇琳的人生計劃中，接下來就是按部就班地升職加薪攢錢結(jié)婚生小孩。然而她做夢也沒想到過的事，就在她入職新公司后的短短數(shù)月中發(fā)生了，驚得她當即跑到洗手間對著鏡子又研究了半晌，卻一點也沒看出自己身上哪里有能吸引成功男士的潛質(zhì)。不錯，她蘇琳，二十四歲，扔進人群里立馬就會被淹沒的路人甲，剛進公司沒多久，就得到了大老板的青睞，火箭般被提拔為他的第一秘書。

2.飯局也是戰(zhàn)場

張向陽打來電話的時候，蘇琳正跟關(guān)海在他們的小屋里纏綿。關(guān)海就是她大四那年勾搭上的同班男生，其貌不揚，出身貧寒，成績能力各方面都不怎么出眾，所以到了這個大城市以后，他連份對口的工作都找不到，最后在一家小公司當了文員，多半也是做些搬搬扛扛的力氣活。

聽見她的手機響個不停，他拿起來看了看來電顯示，立即把手機遞給她：“是你老板。”

“別管他?！?/p>

“怎么能不管他？要不是他給你升職加薪，我們現(xiàn)在的日子哪能過得這么舒服?！?/p>

蘇琳懶洋洋地拿起手機，眼睛卻瞟向他：“你就不怕他對我有什么企圖？”

“真要這樣，就狠狠敲他一筆?！彼麥愡^來狠狠地親了她幾口，劣質(zhì)煙草的味道混合著他身上的男人味，迅速占據(jù)了她的神經(jīng)中樞，令她全身酥軟，“湊夠買房的錢，我們就可以早點結(jié)婚了。”

結(jié)婚，這個詞令蘇琳怦然心動，她立即接起了張向陽的電話：“張總，您好！”

“小蘇啊，我在跟幾個朋友談事情，有份文件放在辦公室里忘記拿，麻煩你去取一下，好不好？”

聲音里已帶著些醉意，蘇琳向關(guān)海瞥一眼，問清了張向陽所在的地址就掛斷了電話。

那是家高檔酒店，現(xiàn)在又是深更半夜，她總覺得張向陽的目的沒有那么單純。對于她的疑慮，關(guān)海只是笑笑：“他要是真對你有意思，你也別太端著……從他手指縫里漏下來點，就足夠讓我們好好過完下半輩子了?！?/p>

聽他的意思，似乎還巴不得把她捧著送給張向陽。蘇琳忽然就有些氣：“人家搞你的老婆，你還真能不介意？”

“貧賤夫妻百事哀?。　彼铝藗€煙圈，溫柔地攬過她的身子，深情地道，“誰叫我們倆一無所有呢？難得有這么個機會放在眼前，你委屈點，哄好他，讓他出資給我們當本錢。有了啟動資金，我們就能自己當老板，再不用給別人打工，辛苦個幾年，你就在家?guī)Ш⒆赢斎毺茵B(yǎng)你們?！?/p>

也許是被他描繪的場景迷了心竅，蘇琳忽然間覺得，與其兩個人這么辛苦地挨下去，說不定半途還會由于各種原因而分手，倒不如自己再豁出去一次，把張向陽勾搭到手。

推開包廂的門，蘇琳只看見幾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圍坐在桌前，除了張向陽，每個人的身邊都坐著位儀態(tài)萬千的美女。跟她們比起來，蘇琳覺得自己像是個不折不扣的打雜小妹，為趕時間而跑得滿頭大汗，化妝比不化還丑，穿著從女人街淘來的便宜衣服，最糟的是腳上還套著雙灰不溜秋的白球鞋。

所以美女們扭頭向她瞅了一眼后，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輕蔑的眼神。只有女人才懂得那種眼神的殺傷力，就連一向沒什么要求的蘇琳，在接收到這么多充滿負能量的目光之后，也很想能有個機會把什么東西甩她們滿臉。

她把文件交給張向陽，他隨手指了指身邊的空座位：“辛苦你了，坐下來歇歇吧?！?/p>

沒有立即讓她打車回去，這算是又一個隱晦的信號嗎？

蘇琳乖巧地在他身邊坐下來。就像她和關(guān)海調(diào)笑時曾說過的，張向陽已經(jīng)是個老男人，年紀足足大著她一輪，總算還沒有像同桌的另外幾個那樣不是禿就是凸，但眉宇間卻有著遮掩不住的老態(tài)。

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若不是為了錢，她還真不知道可以為什么。那些拿真愛、拿老男人的魅力來說事的女人，無非也就是自欺欺人吧？套用電視劇里的一句臺詞：賤人就是矯情。

從以前到現(xiàn)在，蘇琳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四畢業(yè)那年，她最需要的是個能依靠的男人，所以有了關(guān)海。而現(xiàn)在，她又需要很多很多的錢，再有個張向陽也未嘗不可。心思一活絡，蘇琳少不了要使些貼心的小手腕，外貌不過關(guān)，她至少還有青春和溫柔。

那頓飯，她幫著張向陽擋了幾次酒，也算是為他順利談下筆大生意出過一份力。末了，當另外幾個男人都東倒西歪地由美女攙扶著搭電梯回酒店房間后，她也順理成章地扶住了張向陽：“張總，你醉成這樣，我打車送你回去吧。”

他其實有司機和專車，一個電話就能隨傳隨到，但他只醉眼蒙眬地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

3.有錢就收，愿娶就嫁？

正常的劇情發(fā)展到這里，男女主角毫無懸念地都會滾床單，而且張向陽又是個鰥夫，家里冷清得連絲人氣都沒有。然而那個晚上的事情，卻怪異得讓蘇琳摸不著頭腦。她殷勤體貼地照顧著他，時不時用自己柔軟的身體去蹭他一下，就差把自己打包送到他床上。endprint

這些對醉酒的男人如關(guān)海屢試不爽的小伎倆，卻似乎沒有對張向陽起什么作用。他斜靠在床上，喝著她送上的解酒湯，竟然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她說著話，絲毫沒有進一步行動的意思。

蘇琳搞不懂這老男人的心理。說他對自己沒有其他的企圖，鬼才相信，否則他早就打發(fā)她回家去了，之前也不會點名升她做秘書?？梢钦鎸ψ约河幸?，現(xiàn)在她都主動送上門來了，他還裝得道貌岸然究竟是想怎樣？

最后，張向陽只淡淡地說了句：“小蘇，我感覺好多了，你可以走了。今天的合同能拿下，也有你的功勞，我會跟財務那邊說，把屬于你的提成發(fā)給你?！?/p>

于是蘇琳只有納悶地自己打車回去了。

不過，當下個月那筆提成真的打進她的銀行卡的時候，她才猛吃了一驚。

十萬！她從沒想過竟然會有這么多。

后來，類似的事情又發(fā)生過幾次。張向陽每次錢都給得很大方，然而除了讓她陪著應酬聊天之外，再沒有向蘇琳提過其他的要求，這讓她越發(fā)忐忑起來。

“那老家伙就是傻唄。有錢你就照收，反正又沒有損失。”關(guān)海卻不像她那么驚疑不定，開始興高采烈地計劃著這些橫財?shù)挠猛尽?/p>

看著神采飛揚在紙上寫寫畫畫的他，蘇琳忽然有些心灰意冷。這時候她才意識到，也許，她所需要的并不僅是一個承諾會娶她的男人。

4.夢醒時分

蘇琳做了有生以來最偉大的一個決定：跟關(guān)海分手。

如果不是張向陽，她可能永遠沒有這樣的膽量。然而有了他這樣的參照物，回過頭再看關(guān)海時，就會讓她不住地懊悔自己當年腦抽后的選擇。

日久生情或許是真的。蘇琳覺得張向陽其實也沒有剛開始見到時那么老，從某些角度望過去，還能窺見他年輕時的俊朗。她喜歡坐在他的身邊，看他在會議中運籌帷幄的樣子，那時的他似乎年輕了十幾歲，令她不禁想著，如果能成為他的女人該有多幸福。然而，他雖然對她另眼相待，卻還是從不曾越過雷池半步。

蘇琳開始倒過來追求張向陽。她費盡心思為自己和他創(chuàng)造獨處的機會，再恬不知恥地投懷送抱，誰知卻被他苦笑著推開。既然不愛她，又為什么要對她這么好？蘇琳忍不住追問。

“原因很簡單，你曾是我女兒最好的朋友?！睆埾蜿柕拇鸢噶钏拷Y(jié)舌，“有你在身邊，有時會覺得她同樣也在陪著我……”

那時候，他忙于事業(yè)，根本無暇顧及家庭。他的女兒，則是蘇琳的中學同學，同樣缺少父愛的兩個人，曾經(jīng)好到形影不離，直到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大學。某個暑假過后，蘇琳就再也沒有得到過對方的消息，而正忙于物色男人的她也沒有時間深究。

其實，她曾經(jīng)的好朋友，張向陽的獨生愛女，早已因車禍而離去。直到那時，張向陽才意識到自己都忽略了些什么。在女兒的遺物中，他看到許多她跟蘇琳的合影，兩個女孩燦爛無比的笑容，給他留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所以在公司第一次碰見蘇琳的時候，他一眼就認出了她。他照顧她，就好像是在照顧自己早已失去的愛女，除此之外，并無他求。

“我已老了，錢對我來說已不再那么重要，如果能幫到她的好朋友，我想，她一定會感到高興?！彼氐?。

蘇琳看著他翻出來的那一張張舊照片，火熱的心頓時涼了一半，卻還是垂死掙扎地問：“可是我需要的不是錢……我已經(jīng)真的愛上了你，怎么辦？”

張向陽和藹地看了她一眼，語重心長地開口：“你們這個年紀，總喜歡把愛掛在嘴邊，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你說你愛上了我，其實那不過是個假象，如果把我身邊的一切完全抽離，只剩下個一無所有的我，你還能堅定地說愛我嗎？小蘇，你還年輕，遲早會找到與你真正相愛的人?！?/p>

“是不是因為我不夠漂亮？”

他笑笑：“我的心太小，只裝得下兩個女人，而她們現(xiàn)在都在天堂里?！?/p>

蘇琳渾渾噩噩地走在街上，看著身邊那一對對熱烈奔放、笑容滿臉的情侶，猜想著他們的愛情究竟能走多遠。

是一彈指，一剎那，還是一輩子？

（責編/鄧亦敏 插圖/謝 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