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常安
近時期,我?guī)е承┫敕ㄣ@進了舊膠片堆,看了許多自認為經(jīng)典、甚至久違了的老電影,從中發(fā)現(xiàn),它們與當代影視劇明顯不同的是,老電影里面有許多好聽的歌曲??粗@些影片,心里愈發(fā)積了許多關于影視音樂問題的感慨,甚至覺得這一話題應該談一談了。
《城南舊事》
想起有一次,同事們一起觀看剛攝制成功的影片《城南舊事》, 當畫面中的孩子們唱著“長城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一位老同事也隨著哼唱起來,我轉頭時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有淚光。可見,影視劇中的音樂,就像印在某個特定肌體上的痣痕,把一些觀眾拉進那個時代空間去認識它,也讓一些觀眾回到那個時代空間去重溫它。
《冰上上的來客》
試想,當我們看一部表現(xiàn)老上海生活的影片時,如你聽不到縈繞在市街上、里弄里的百代公司的靡靡之音,你便感覺不像是老上海,哪怕嚶嚶之聲也應該有所點染。在《南征北戰(zhàn)》里,如果從頭至尾用一首民歌的曲調(diào)反復變奏,你一開始便感覺這是轉戰(zhàn)在沂蒙山區(qū),那鄉(xiāng)土鄉(xiāng)情,不言自喻。
《馬路天使》
《上甘嶺》
《小花》
我們知道,音樂在電影中的融入比對話還早,遠在默片時代便和畫面一起講故事。在一部喜劇片里加上一支好聽的歌曲,倏然間便增加了它的抒情色彩,如《馬路天使》里的《四季歌》;甚至在一部劇情片里,歌曲會紓解人們幾欲崩斷的神經(jīng),增加了影片主題的多元性,我感覺突出的例子是《冰山上的來客》,在那樣緊湊的劇情里插入的三首歌曲,成為情節(jié)內(nèi)容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自覺得音樂的融入對這部影片的涅槃和藝術提升起了關鍵的作用。你看影片在第一個鏡頭岀現(xiàn)的同時,手鼓便熱烈的響起了,一支婚禮的接親隊伍引你“翻過千重嶺”走入雪山皚皚的塔吉克疆域,就是在這片疆域里,埋藏著一個極其嚴峻的故事!這故事隨其后由《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和《懷念戰(zhàn)友》為你講述出來!
同類的例子還有《小花》,筆者當年曾聽到在長影改劇本的作者,講過他在桐柏戰(zhàn)役中“妹妹找哥”的故事,妹妹抬著哥哥的擔架跪伏著“走”過百節(jié)天梯的燕子磯,很有些苦肉的感人效果呢!后由于種種原因劇本與長影擦肩而過。然作者韌勁不減,又去北影爬“天梯”,后見問世的影片,劇情與前版本幾乎完全一樣,明顯不同的是增加了一首歌曲《絨花》,這首歌強化了在那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里,妹妹找哥的命運與情感。一部情節(jié)近乎落套的影片,乘著歌聲的翅膀獲得了遠播。至今影片早已在人們的記憶中“入庫”了,可它的插曲卻仍在后人的生活中余音繞梁。
哪怕你在影片中加入一支別人的“現(xiàn)成貨”,它常常也會渲染了影片的氣氛。在《林海雪原》里,假扮成土匪的楊子榮一進山便唱道,“提起那宋老三,兩口子賣大煙,一輩子無兒生下個女嬋娟……”,這首當時流傳于東北的粗獷民謠,與影片的內(nèi)容毫無相挨,然而你聽到它就像是與這位孤膽英雄一起,冒看大雪一步一個腳窩走進了威虎山。我贊嘆《神秘的旅伴》中的那支插曲,它幾乎是在劇情的狹縫中插入了影片,本來我偵察員追匪已露端倪,但在一夜間兩支馬幫歇息之隙,插入了一首優(yōu)美的《綿桂花開十里香》,為兩個年輕向?qū){添了一抹愛情,劇情又鋪設一層感情懸念,情節(jié)又峰回路轉。再啟程時,我偵察隊長積極慫恿我“馬幫”的向?qū)』镒哟淀懼竦眩o前方的馬幫向?qū)Ч媚锫牎瑫r也是給那匪頭聽呢!促使向?qū)c匪徒間發(fā)生內(nèi)哄,我追匪從被動變主動……一首歌對于劇情的推動與發(fā)展起了多大作用?。?/p>
為了音樂元素的融入,先輩導演們常常在忙碌的拍攝中親寫歌詞,如《國慶十點鐘》的插曲《祖國啊我們的母親》(吳天)、《蘆笙戀歌》插曲《婚誓》(于彥夫)、《牧人之子》同名插曲(廣道)。《上甘嶺》導演沙蒙拍給詞作者喬羽的電報“全組停拍等你寫歌詞”,已被業(yè)內(nèi)人熟知,一曲《我的祖國》傳至今日,四海唱遍。它不僅使當時的影片,也使后人唱著它精神境界為之升華。
如果觀眾對作品題材和特定歷史背景了解和熟悉,他們會強烈地期盼你有音樂上的烘托和交待??扇羰亲髡叻艞壔蚴潜磉_錯了,便可能會帶來明顯的缺失和遺憾。在電視劇《彭德懷元帥》里“抗美援朝”的部分,便是人們熟悉的歷史。38軍軍史上記載的是,在松骨峰阻擊戰(zhàn)中,敵人幾經(jīng)強攻無望,便炮彈與燃燒彈齊用,陣地被打成了一片火海,泥土被燒紅了,戰(zhàn)士們被燃成了火人,最后他們從戰(zhàn)壕里躍出,像一條條火龍沖下了山!戰(zhàn)士們用竄著火、滴著油的身體把敵人一個個點著……最后在自己的生命將熄時,抱住敵人同歸于盡!他們用血肉之軀守住了陣地,為殲滅更多敵人贏得了戰(zhàn)機。當記者魏巍來到陣地上時,他看到的是滿陣地犧牲了的戰(zhàn)士們已凍結成冰體,他們一個個死死抱住敵人呈現(xiàn)著生前搏斗的姿態(tài)。有的與敵人凍結在一起分離不開,收拾時不得不忍痛鋸開,有的戰(zhàn)士嘴里仍叼著生命結束前撕下的敵人的耳朵……他流淚了,立刻揮淚寫出一篇通訊報告發(fā)回祖國,讓四億七千五百萬人民都知道“誰是最可愛的人”!這場戰(zhàn)役戰(zhàn)果輝煌,使得彭德懷在發(fā)給毛主席的報告中親筆寫下“三十八軍萬歲!”這是一首用冰、火、血和肉譜成的戰(zhàn)歌。做為一個影視創(chuàng)作者,當你把這樣的畫面展示給觀眾時,你會不由得想到音樂,想到那最具煽情功能的音樂。戰(zhàn)士們英勇的撕殺和絕決的獻身,匯同那激越的旋律,將如山崩、如海嘯、如嗚咽的悲風,最大限度釋放著激情,直沖擊著人們的胸懷!這
時如若觀眾不能被你感動得流淚你只能去死!可是,展示在這部電視劇里的畫面卻不是那樣,畫面是一片冰雪,還有滿畫面是戰(zhàn)士們伏在雪地上被凍成冰人的軀體。這顯然是向觀眾討眼淚的,然卻悲而不壯,被戰(zhàn)士們消滅了的敵人呢?!更是那,本應激情釋放的音樂,此時卻被作者悄然揣到了口袋里,與松骨峰上的那一幕壯劇相比,給人的感覺如同這畫面一樣冰冷蒼白,啞然無聲。
音樂不僅是給觀眾以背景的交待,更給觀眾以情緒的感染。同說這部電視劇的音樂,從我們的英雄兒女跨過鴨綠江那一刻起,殘酷的戰(zhàn)爭便在三千里江山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這時觀眾最渴望聽到的是一支像《志愿軍戰(zhàn)歌》那樣激昂的旋律,聽到一支能燃起他們積蓄內(nèi)心的激情之火的歌。那時,盛傳全國的抗美援朝歌曲是那么多,《嘿啦啦》、《志愿軍小唱》、《英雄陣地馬良山》、《英雄汽車司機員》…… 可在這部電視劇里一首沒有聽到!不,終于聽到了一首,是志愿軍慰問團歌手唱的一首《瀏陽河》。戰(zhàn)士們肩上披著硝煙從陣地上聚來,聽你唱的竟是與他們的戰(zhàn)爭毫不相關的歌曲。莫非告訴人們這場戰(zhàn)役是在毛主席布署下進行的?演出后彭德懷問那歌手:“你是瀏陽人吧?啊,我也是湖南人!” 僅為此!更讓人掩面的是,這首歌當時還沒有誕生呢!它59年開始傳唱,51年便被這部劇的作者“穿越”提前使用了。當年這首歌傳唱時作者已是“右派”坐了七年牢,“文革”后才討回著作權。如今這首經(jīng)典歌曲又被我們影視劇濫用,它的插入不僅未為這部電視巨制增色添彩,反添了一筆抹不掉的遺憾和污點。
用在影視劇里的音樂應是劇的一部分,是劇情分不開割不掉的血肉?,F(xiàn)在我們常見的是,一部電視劇的開始前與結束后,在字幕出現(xiàn)時前后加入兩支歌曲,如戴帽穿靴似的人為貼上去的標簽。這固然是一種表現(xiàn)方法,但嫌老套且與劇情游離。我們應強調(diào)音樂與影視劇情的融合,并融合得完美洽當。這是老話題,也是我們的新課題。其實,我們的前輩已用他們的實踐為我們立了標桿,踏出了路。讓我們站在他們踏出的路上邁出新步子,循著他們的經(jīng)驗進一步探索創(chuàng)新,在這條路上踏得更寬,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