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一樣的謎團：為何不讓“遺腹子”捐髓救姐姐

羅山

2016年，女兒丁章婷罹患白血病，張海云將骨髓細胞移植的希望，寄托在亡故小叔的“遺腹子”丁章俊身上。無奈公婆極力阻止，丈夫丁世民也陽奉陰違，絕望的她苦苦求索，竟親手揭開了“小叔子遺腹子”的丑惡身世之謎。女兒的生死，面對親情和殘酷真相，最終會有怎樣的走向？

且看這家人的一曲悲歡奏鳴……

好心收養(yǎng)小叔遺腹子，孰料救女受阻

1977年，丁世民出生在江蘇省沭陽縣，早年到南京下關水產(chǎn)市場做生意，妻子張海云在六合區(qū)一家學校工作。后來，夫妻倆在浦口區(qū)買房安家，一晃十多年光陰荏苒。

2016年4月，丁世民12歲的女兒丁章婷，在南京市鼓樓醫(yī)院確診為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經(jīng)化療控制病情后，醫(yī)生建議進行骨髓細胞移植。丁世民夫婦和張海云的親妹妹，以及孩子的爺爺奶奶均配型失敗。最后，張海云帶著7歲兒子丁章俊，偷偷去醫(yī)院檢查，配型結果顯示：HLA-A、HLA-B和HLA--DR三對位點的配型，有兩個個體的HLA配型完全相同，符合捐髓條件?？墒?，公公丁宋濤和婆婆王淑蓮寧死也不讓孫子捐髓，因為，丁章俊并非張海云的親兒子，而是她小叔子丁世清的“遺腹子”。事情得從8年前說起……

2008年7月，丁世民的弟弟丁世清，在山東省泰安市遭遇車禍不幸身亡。噩耗傳來，一家人悲痛欲絕。時年24歲的丁世清，生前在南京立安電纜有限公司工作，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老兩口一下蒼老了十多歲。事發(fā)后，丁世清所在單位和肇事車輛的保險公司，共計賠付了98萬元喪葬撫恤金。

事情剛剛平息，8月中旬，一個自稱周鳳蓮的女子，突然來到沭陽縣丁宋濤家中。她自稱是丁世清單位在泰安分部的員工，半年前，與丁世清相識相戀，如今，23歲的她已懷孕3個多月。她哭道：“世清出事后我萬念俱灰，我不忍心打掉孩子，但一個女人獨自撫養(yǎng)孩子太難，世清的撫恤金理應有我一份?！?/p>

離世的兒子還有個遺腹子！丁宋濤夫婦悲喜交加，讓丁世民夫婦趕緊回來。全家開會討論后，認定“遺腹子”可信度很高，因為丁世清已去世，周鳳蓮尚未婚嫁，看上去誠懇悲戚，生子行騙的可能性不大。但為了保險，丁世民主動提出去趟泰安，確認周鳳蓮的身份真實無誤。之后，丁宋濤夫婦力勸周鳳蓮生下孩子，并與她約定，孩子出生就去做親子鑒定，若確系丁家骨肉，一次性給周鳳蓮30萬元補償，是男孩就再加10萬，將來孩子留在丁家，與她再無瓜葛。

老兩口年事已高，早晚要撒手西去，他們希望大兒子夫婦能將弟弟的遺腹子當親生孩子來撫養(yǎng)，丁世民與妻子商議：“我弟走了，這孩子是爸媽唯一的念想，我們不養(yǎng)誰來養(yǎng)呢？”張海云并未反對公婆的提議。因為四年前，她生女兒時大出血差點喪命，導致不能再生育。為此，她常擔心百年之后，女兒作為獨生子女，會非常孤單。如今，這個孩子剛好彌補了她內心的缺憾。

為了孩子今后不被身世困擾，夫妻倆開始對外佯裝懷了二胎，2009年2月底，周鳳蓮在沭陽一所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生下一個男孩。丁世民帶著孩子與父親丁宋濤的血樣，到南京醫(yī)科大學司法鑒定所進行了DNA的Y染色體親緣鑒定，結果顯示，丁宋濤與孩子存在生物學祖孫親緣關系。丁家人大喜過望，給男孩取名丁章俊。周鳳蓮拿了40萬，待孩子滿月就決然離開，再無音訊。從此，張海云對外聲稱生了二胎，辭職在家相夫教子。丁章俊從小體弱多病，她常獨自抱著兒子跑醫(yī)院，守著他徹夜不眠。她傾力付出多年，換回一雙兒女懂事貼心、健康成長，姐弟倆感情篤深。兩年前，丁宋濤夫婦來到南京，幫她照料孩子們，張海云又成了丈夫生意上的好幫手。這些年過去，直到丁章婷患病，這個家庭的平靜與和諧才被打破。

公婆丈夫蒙昧拒捐，妻子一怒真相大白

公婆態(tài)度堅決，張海云向丈夫抱怨：“手心手背都是肉，若不是婷婷病重，我也舍不得讓俊俊來救人的！”丁世民勸她：“老人固執(zhí)，要慢慢做工作！婷婷能自愈是最好的，我對她有信心?！?/p>

后來，張海云又找來捐髓的宣傳材料，做公婆的工作：“捐髓其實和獻血一樣，就是一個成分獻血。你們放心，對俊俊不會有任何傷害！”丁宋濤不耐煩道：“捐骨髓我知道，那比刮骨療毒還要疼，要鉆穿骨頭！”張海云說：“打麻藥抽骨髓是30年前的事，如今技術先進，就是兩個胳膊采血?！?/p>

一旁的丁章俊，邊騎車玩耍邊說：“我是勇敢的男孩，就要去救姐姐！”王淑蓮一把拉過孫子推進房間，嘟囔著：“少給孩子灌迷魂湯，你比那些后媽還狠心！”科學講不通，張海云又打感情牌：“孩子都是我的心頭肉，如果生病的是俊俊，我肯定會讓婷婷捐髓！”丁宋濤大怒道：“你自己孩子病了，還咒別人孩子??？沒媽的孩子天照應，俊俊才不是薄命娃！”張海云氣得眼淚直流，自己苦心撫養(yǎng)兒子這些年，公婆竟這樣看她！

受了委屈，張海云將氣全部撒在丈夫身上，丁世民答應找機會跟父母溝通?？?月中旬，丁章婷的腎功能、肌酐、血壓頻繁偏高，上肢也發(fā)現(xiàn)有血栓，肺部時刻面臨真菌感染，張海云心急如焚，向丈夫下最后通牒：“不能讓婷婷再這樣等死了！再攔著俊俊捐髓，就把爸媽送回老家！”

2016年8月22日，張海云從醫(yī)院回到家，發(fā)現(xiàn)公婆、丈夫、兒子一并不見了，丈夫的電話都轉入了來電提醒！三天后，丁世民才回來，他滿懷歉意地說：“我求爸媽答應讓俊俊捐髓，他們擔心孫子有三長兩短，硬帶著孩子回了沭陽老家。這兩天，他們還給俊俊找了學校。婷婷換骨髓的事，我們只能另想辦法！”張海云放聲大哭，哀嘆自己的不幸，恨透了公婆與丈夫的絕情。此后，張海云開始跟丈夫冷戰(zhàn)，并通過中國造血干細胞捐獻者資料庫，尋找合適的志愿者。可她先后找了六七位來自全國各地的志愿者，配型無一例合適。眼看救女兒的希望之火漸熄，她心中的焦慮與憤怒與日俱增。

每晚陪床，張海云聽著女兒病痛的呻吟，整夜難眠。公婆重男輕女，疼惜孩子身世可憐，張海云可以理解?？烧煞蚋艿苣挲g相差很大，從小感情淡漠，他卻將兒子寵上了天，遠超對自己的親生女兒。再者，醫(yī)學上選擇骨髓移植供體時，優(yōu)先患者的兄弟姐妹，若不成功，才在近親及血緣無關的志愿者中尋找供體。兒子與女兒的配型能成功，仔細想來難道另有玄機？

張海云又憶起許多不尋常的細節(jié)：丁章俊寬圓的肩膀、國字臉型與丈夫丁世民如出一轍；他倆大腳趾指甲都外翻并翹起，婆婆還笑言：“這樣的腳指甲只有這爺倆有！”侄子像伯父雖也正常，但至于這么多地方都像嗎？細思則恐，張海云從丈夫常用的梳子上，取下他的頭發(fā)樣本，又從醫(yī)院取走丁章俊給姐姐做配型的血液樣本，一并送至南京醫(yī)科大學司法鑒定所進行親子鑒定。

2016年11月17日，看到鑒定結果時，張海云蒙了：鑒定報告載明，實驗分析了被檢父親與被檢孩子的19個STR基因座的DNA的分型結果表明，親權概率（RCP）為99.9991%。即支持丁章俊是丁世民的生物學子女。這就是說，她耗盡心力養(yǎng)大的小叔子的“遺腹子”，竟然就是丈夫的私生子！

張海云坐在醫(yī)院的小花園里痛哭流涕！她料定公婆肯定早已知情，伙同丈夫一起騙她、瞞她、愚弄她！她恨丈夫，恨公婆，恨自己掏心掏肺待人，他們卻報以彌天大謊，拿她當傻子算計，恨透他們如今對女兒的無情！

11月18日早晨，張海云將女兒托付給護工，把鑒定報告丟在家中茶幾上，隨即駕車趕往沭陽。她決定先把兒子帶回南京，再跟丈夫攤牌。下午3點，丁世民被父親告知，兒子丁章俊被張海云帶走了。原來，當天她佯裝女兒病情好轉，特意回老家探望兒子。午飯后，張海云以送兒子去學校為由，帶著丁章俊一去不返了。匆忙趕回家查探的丁世民，看到“親子鑒定報告”大驚失色，他不斷撥打妻子電話無法接通。其間，丁宋濤不斷打來電話，詢問孫子的去向……

“護孤”之爭親人淚，天使童真救姐情

與此同時，駕車歸來的張海云也百感交集。她想過若干種帶走兒子的場景，卻獨獨沒料到，剛出家門，7歲的丁章俊就偷偷問她：“媽媽，你心情不好，姐姐一定還在生病，我能去救她嗎？”那一瞬，她淚崩了，心中對這個“私生子”怎么也恨不起來了。7年來，她傾注心血撫養(yǎng)的兒子，早成了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親人。丈夫確實背棄了夫妻之情，可在丁章俊心心念念“救姐姐”的惦念中，“私生子”的真相已不重要了。

晚上7點多，張海云帶著兒子回到家，準備第二天入院捐髓。丁章俊見到丁世民歡欣地說：“爸爸，明天我就去救姐姐啦！”理虧的他不敢多說一句，將兒子哄睡后，丁世民跪求張海云原諒，她怒斥丈夫：“等救了女兒我一定跟你算賬！”

夫妻倆沒料到，晚上10點20分左右，丁宋濤夫婦竟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老兩口在家久等沒消息后，索性花錢包車趕到南京。張海云根本不想搭理兩人，丁宋濤也不聽兒子解釋，徑自沖進孫子房間查探，看到孫子安然無恙后才松了一口氣。巨大的動靜將丁章俊驚醒，王淑蓮心疼地抱起孫子，張海云說：“別打擾孩子休息，我們明天一早要去醫(yī)院檢查！”

丁宋濤暴怒道：“沒我的同意，誰也不準動我孫子一根汗毛！”他推開兒媳：“我們要帶章俊去住賓館，明天一早回老家！”張海云想反鎖家門，王淑蓮搶先上前擋住她，叫道：“老頭子快走，快走！”“放下俊俊，你們自己走！”一時間劍拔弩張，丁世民勸父親息事寧人，卻被罵：“你這個沒出息的東西！”他去拉張海云也被罵：“你自己做的虧心事，除非我死，否則誰也別想帶走我兒子！”“你兒子？俊俊跟你沒關系，你沒資格讓他救人！”王淑蓮脫口而出，這話深深刺痛了張海云，她發(fā)瘋一般要搶回孩子，丁章俊嚎啕大哭道：“媽媽，我要媽媽，我要救姐姐！”強勢的丁宋濤硬拖著孫子，奪門而去。王淑蓮死命拽住張海云，婆媳倆廝打在了一起，本就患有心臟病的王淑蓮，在一連串的吵鬧、推搡下，突然暈倒不省人事。丁世民和張海云見勢不對，趕緊將母親送往醫(yī)院急救，但王淑蓮還是因腦梗死，不治而亡。婆婆死了，張海云絕望地癱倒在醫(yī)院走廊上。聞訊趕來的丁宋濤，憤怒地要向她索命，丁世民拼死跪著、攔著父親：“都是我害了我媽！小俊是我跟別人生的親兒子……”

原來，2007年，丁世民與在水產(chǎn)市場打工的安徽省舒城縣少婦孔玉蓮，偷偷發(fā)展成情人關系?？子裆彽恼煞蛟诜侵迍展ぃ瓴呕貋硪淮?。她意外懷孕后，索要10萬元精神損失，并揚言要去丁世民家里鬧。丁世民正犯愁時，弟弟橫遭車禍，他就鬼迷心竅地想到讓死去的弟弟為他頂缸。爾后，他伙同孔玉蓮，向父母妻子撒下彌天大謊，生下了這個孩子?？伤麤]想到，昔日齷齪的計劃，竟然會在多年后，鬧得家破人亡。

得知真相后，丁宋濤禁不住老淚縱橫道：“你這個逆子，肯定是你作孽，讓你媳婦以為我們一起騙她，故意不救婷婷，才鬧到這個地步，害死的你媽??！”面對父親的指責，丁世民滿心愧疚長跪不起。當晚，張海云向南京浦口警方投案自首，民警調查取證時，丁宋濤不斷重復著：“我老伴的事不怪我兒媳婦，你們別抓她，我孫女還病著呢！”可大錯已經(jīng)釀成，張海云只能等待法律的審判。處理完妻子的后事，丁宋濤主動跟兒子提出，讓孫子盡快去給他姐姐捐髓救命。

2017年1月，丁章俊在父親的陪伴下，勇敢地走進南京鼓樓醫(yī)院的手術室，為姐姐捐獻了造血干細胞。他的造血干細胞輸入姐姐體內之后，很快開始正常運行造血功能，醫(yī)院宣布丁章婷的骨髓移植成功。經(jīng)過半年的休養(yǎng)，丁章婷的身體逐漸恢復健康，2017年9月，丁章俊達成心愿，姐姐重回校園，每天帶他一起上學放學。

2017年4月，南京市浦口區(qū)人民法院開庭審理這起案件?？紤]到王淑蓮本就患有嚴重心血管疾病，加上她的直系親屬也對張海云出具了刑事諒解意見書。最終法院判處張海云有期徒刑3年，緩期3年執(zhí)行。

如今，丁章婷的身體逐漸康復。起初，張海云曾一度堅持要與丈夫離婚?？啥∈烂窨嗫喟笃拮樱o自己贖罪的機會，在女兒換髓手術和康復治療期間，他既要打理生意還要看護女兒，整個人忙的消瘦了一大圈，也毫無怨言。而丁宋濤為了彌補對兒媳和孫女的虧欠，執(zhí)意將老家的住房賣掉，主動承擔了孫女很大一部分手術費用。

面對丈夫小心翼翼的付出和懺悔，以及老人對后輩的赤誠真心，還有一雙兒女的懂事友愛，張海云內心的恨意也逐漸被軟化，她最終答應嘗試忘記過去，會繼續(xù)撫養(yǎng)可愛善良的兒子，珍惜眼前的幸福，好好經(jīng)營這個曾經(jīng)滿是瘡痍的家庭。

（文中張海云為實名，其余人物做了化名處理）

[編后]出軌已令人不齒，用更大謊言掩蓋，致使家庭差點崩盤，就必須接受更大的遣責了。所幸善良和真情挽救了良知，但非人人如此幸運。愿大家引以為戒。

編輯/錢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