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志飛與“史上最爛片導演”稱號的斗爭

王雅莉

“當時我就覺得我的職業(yè)生涯完蛋了?！?月5日，畢志飛坐在位于北京朝陽區(qū)的一家烤串店告訴記者，這是他被封為“豆瓣史上最爛片導演”后的第一反應。時間回到去年的9月22日，這是畢志飛執(zhí)導的電影《純潔心靈·逐夢演藝圈》（以下簡稱《純潔心靈》）上映的首日。剛過零點，畢志飛就去豆瓣網上搜了下《純潔心靈》的評分。一個碩大的“2.0”赫然在目。

根據豆瓣的評分規(guī)則，2分意味著幾乎每位為它打分的網友都給出了一星的最低評價?！岸拱曜顮€片”由此誕生。因為口碑太差影響到了票房，《純潔心靈》上映四天后就緊急撤檔。接受記者采訪時，這部電影剛剛宣布將在今年大年初一重新上映。

此時的畢志飛對這些罵聲早已免疫，“很多網友就是抱著這種湊熱鬧的心態(tài)，他希望你有事，你要沒事他就沒勁了?！碑呏撅w喝了一口茶，然后提起茶壺準備給記者倒上一杯。整個采訪過程中，他都認真而自信，總能把話題繞到說《純潔心靈》不好的傳言上，然后開始大段大段地辯解。

被豆瓣毀掉的青年導演？

《純潔心靈》講述了一個表演班17名學生闖蕩演藝圈的故事。整部電影有11條線，分別講述了每個學生以及由畢志飛飾演的班主任的人生經歷。故事素材來源于畢志飛本人的碩博生活。2001年，從北方工業(yè)大學的工業(yè)設計專業(yè)畢業(yè)后，他去北京電影學院旁聽了一年，期間還為了兩萬元的學費和父母絕食抗議。很快地，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表演系的碩士。

2005年畢業(yè)后，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大宋提刑官2》的副導演，但是在開機前被炒了魷魚。也正是從這時起，他開始籌備《純潔心靈》，并同時備考北京大學的影視學博士。兩年后，他終于考上北京大學，并在這里認識了家境富裕的妻子。

2012年8月，為了拍《純潔心靈》，畢志飛向岳父滕威林借了10萬元開了家公司。畢志飛的家境并不富裕，母親是工人，父親是普通干部，只有經營房地產的岳父滕威林還算有錢。滕威林是金地集團的高級顧問，曾任中金公司董事總經理，目前專注于投資度假養(yǎng)老地產。為了女婿這部電影，滕威林先后投入了一百多萬，還利用人脈幫他拉來了不少投資?！都儩嵭撵`》的拍攝地也是滕威林的地產項目“鉆石海岸”贊助的。

2014年春節(jié)，《純潔心靈》在海南三亞正式開機。一個月的拍攝結束后，《純潔心靈》進入了漫長的后期制作，期間改檔三次，終于在2017年9月正式公映。9月22日，當懷抱著滿腔電影夢的畢志飛第一次在豆瓣上看到2.0這個分數時，他一下子懵了。那時的他還不清楚2.0究竟有多低，只覺得不敢相信，他趕緊問下了身邊的朋友。朋友大驚：“從來沒在豆瓣上見過2分，這是最低分啊！”畢志飛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從2005年就開始構思，“花了十二年心血”的電影竟會得到一致的差評。他安慰自己，或許等白天觀影人數多了，評分就能上來了呢？

沒想到，一直到當天下午四點，《純潔心靈》的分數依然定格在2.0，且顯示有100%的網友打了一星?！拔业浆F在都沒研究透。不可能是100%吧，你說呢？它從理論上講是一個不大可能的分數，你說哪個電影沒幾個支持者？”畢志飛疑惑地問記者，他覺得電影至少有6到8分。但當記者問他在豆瓣上給《純潔心靈》打了幾顆星時，他立刻回答：“沒有打，沒什么意義。”

上映第一天，有位投資了電影的滄州股東在股東群里反映，他找人到“滄州最好影響力最大”的影院要求看《純潔心靈》，結果影院以豆瓣評分太低為由拒不排片。

怒火一下子點燃了整個群的股東，大家都嚷嚷著讓畢志飛做出點行動。畢志飛和工作人員一起，寫了一篇控訴豆瓣的文章，聲稱：“一個青年導演花十二年心血認認真真給中國拍電影，被豆瓣一天毀了！”

女主角不敢承認自己演過

正是這篇文章激怒了大量網友?！罢材匪埂た仿∈昱某霭⒎策_，你這12年………跑去挖煤了嗎？”“這其實是爛片的一種營銷手段！本來默默無聞的2.0爛片，故意把臟水潑到豆瓣身上后就火了！”鋪天蓋地的差評讓畢志飛始料不及。女主角張芷榕甚至“不敢承認自己在電影里出演過”。

張芷榕在《純潔心靈》中扮演一個為求上位主動要求潛規(guī)則的女演員，拍這部戲時正在上海戲劇學院上大三。因為初入行機會不多，所以當畢志飛來學校挑中了她的資料后，她便欣然前往。剛好人物設定是美籍華人，還可以發(fā)揮她英文嫻熟的優(yōu)勢。

電影中的她濃妝艷抹，表情做作，以至于有網友忍不住問她“是不是得罪了化妝師”。生活中她的喜歡畫畫和寫毛筆字，堅信只有熱愛表演才能在這個行業(yè)里獲得安全感?！爸霸囉硶r我看過電影，覺得過不了自己心里這一關。現在大家的評價和我當初想的差不多。”在被問到如何評價《純潔心靈》時，張芷榕先是說“保留意見”，過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開始吐槽。電影上映后她去廣州參加一個活動，一起吃飯的幾名不知道她演過這部電影的同事恰好提到這部“絕世爛片”，這讓她感到非常尷尬，她沒有說話，只是低頭默默吃 飯。

“他就是不管對錯，對什么事都很堅持，一定要按自己的想法來?！闭f起畢志飛，張芷榕的第一反應就是“堅持”。電影中有一場戲是張芷榕飾演的冷成楓諷刺另一個女孩，說她認真學習表演沒用，得靠“大哥”和“干爹”。畢志飛覺得她諷刺完后那一回頭的眼神太狠，應該帶點曖昧和溫柔的感覺。張芷榕雖然不同意他的看法，但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一個月的拍攝下來，她隱隱覺得這部電影的質量堪憂，“因為很多次我都覺得沒演好，但導演卻說可以過了。有時候我覺得這樣演比較好，他又覺得不對?！?/p>

“你不能再這樣了！”到了拍攝的倒數第二天，張芷榕終于忍不住爆發(fā)了，說要罷拍。整個劇組的人都在一旁觀看她和畢志飛吵架，面面相覷。為了節(jié)省資金，畢志飛請來的演員大多是表演系學生，片酬只有“象征性的兩千塊錢”。拍攝時正值2014年春節(jié)期間，每天連續(xù)工作十幾個小時，大家早已不堪忍受。畢志飛記得，當時因為有幾場戲拍到了夜里三點多，甚至有演員經受不住壓力偷偷跑掉?！罢珊贤驳狡诹耍蠹揖投疾桓闪?，說必須得增加酬金要不然不拍。”畢志飛說。endprint

“大家反應這么大，有沒有想過可能是自己的問題？”記者問道。

“對，你說得有道理，我肯定有自己的不足，這是肯定的。”畢志飛迅速回答，但并沒有進一步闡釋，而是興致勃勃地數落起演員的問題來：演員年齡小，不能吃苦，無法了解情緒上的細微差別……末了，畢志飛收起抱怨，用家長教育孩子的語氣總結道，“大家年齡都很小，我作為導演比人家大那么多，還是應該多照顧一下?！?/p>

最后在全劇組的壓力下，他借了15萬，完成了后續(xù)拍攝。

要做偉大的導演

1月8日，《純潔心靈》發(fā)布了新海報。海報中，畢志飛手持玫瑰，笑著站在一個懸空的橫桿上，背景是層層疊疊的云朵。盡管依然簡陋，但比起上一張定檔海報，這張的槽點要少得多。上張海報由畢志飛親自設計，海報上方寫著“純潔心靈·逐夢演藝圈”幾個大字，中部則用紅筆寫著“大年初一，歡樂上映”，右下角是畢志飛本人的簽名和日期。

如此簡單的手寫海報，花了畢志飛四五個小時。“我畫了十幾稿，每個字都寫得很認真，稍微歪了一點就得重新寫?！碑呏撅w說。當然，促使他手寫海報最直接的原因還是因為錢，“頂級設計師做一張海報都是30萬起，我們沒錢請。”

《純潔心靈》還有另一版海報，是一家會展公司送的。海報色彩艷麗，設計粗糙，文案里的“傾情打造”還被寫成了“親情打造”。畢志飛本人的照片被做成水印，在畫面中若隱若現?！拔沂窍胱屵@個老師體現出一種幕后的感覺。因為戲里我演一個老師，帶著學生拍一部電影，它有點戲中戲的味道?！碑呏撅w一再強調他的設計理念是好的，是制作上出了問題，“修改了幾次以后人家罷工，說沒時間做了，要不就用這個，要不就算了?！?/p>

“罷工”是畢志飛在采訪中頻頻提到的一個詞。和他合作的演員鬧過罷工，做海報的設計師罷過工，后期請的營銷團隊也和他不歡而散。

畢志飛不肯透露這家營銷公司的名字，只說是因為自己公司的員工經驗不足，和對方溝通不暢。截至目前，《純潔心靈》已經沒有了營銷團隊，只剩他和零星的幾個員工每天發(fā)發(fā)官方微博?！艾F在公司有多少人？”記者問道?！白疃嗟臅r候有15個人?！碑呏撅w說。但他始終不愿透露具體的人數，只說是因為資金的問題“壓縮了編制”。

這一切沒有打碎畢志飛的導演夢。在遭到群嘲后，他重新為電影主題曲填了一版歌詞，歌詞寫道：“逐夢逐夢逐夢演藝圈，我要做偉大的導演……”在這首歌曲的MV中，畢志飛戴著耳機，陶醉地在演播間唱著，時而閉眼，時而手舞足蹈。在提到這首同樣被罵得很慘的歌時，畢志飛撓了撓頭，再次露出疑惑的表情說：“這個歌其實也沒那么難聽吧。好多人說聽了十秒鐘就關了，說實話我到現在都覺得不是很可能?！?h3>報名戛納電影節(jié)

“八年劇本創(chuàng)作，全程海南拍攝。三年后期制作，五千萬元投入?！边@是《純潔心靈》預告片里打出的宣傳語?！捌鋵嵨覀冋麄€電影的制作成本是2500萬。寫5000萬是因為當時我們準備再做一筆融資，追加三四千萬的宣發(fā)費用?！碧崞痣娪暗耐顿Y額，畢志飛并不諱言。為了拍這部電影，他向親戚朋友借了五六百萬，最后又通過多次眾籌，拉來了一百多位股東共1900多萬的宣發(fā)費。

對此，做了七年電影發(fā)行和營銷的小歐（化名）表示懷疑，“一般一部影片宣發(fā)費占總投資的三分之一就很不錯了。像《狼圖騰》就是兩億投資，五千萬宣發(fā)費?！都儩嵭撵`》沒卡司，沒大型活動，發(fā)行成本又都是硬成本，沒有價格浮動。他的錢都花哪了？”小歐恰好看過《純潔心靈》，他吐槽這部電影“簡直像是用諾基亞拍的，連90年的代電視劇都不如”。

畢志飛自稱已經跑遍了各大院線的推介會?！皹I(yè)內人士都知道我是一個挺勤奮的人，因為他們見我推了好幾次。”他認為自己的推廣是卓有成效的，至少業(yè)內人士不會被“《純潔心靈》粗制濫造”這樣的“謠言”誤導?！八麄兌贾馈都儩嵭撵`》是很下工夫做的東西，也吃了很多的苦?！?/p>

但身為業(yè)內人士的小歐卻給出了截然不同的評價，“推介會一開始根本就沒有他。他付錢給主辦方買了時段，自己上去哇哇哇說了一堆，底下的人都是蒙的……”小歐講了一個他和幾位同行吃飯時聊起的段子，最后總結道，“我們都覺得他精神上可能不太健康?！?/p>

除了在國內宣傳，畢志飛還將目光投向了海外。他在網上“海投”世界各地的電影節(jié)，無論規(guī)模大小都報名，“如果能在小電影節(jié)上有所斬獲，你慢慢就可能獲得一些大電影節(jié)的關注。這么著投了一二十個，大部分都杳無音訊?！碑呏撅w說。最終入圍的兩個電影節(jié)，也被網友嘲笑是見者有份的“野雞獎”。但畢志飛并不灰心，他下巴一抬，目光堅定起來，“我們電影明年肯定要報戛納，毫無疑問，必須的?！?/p>

事實上，不僅是宣傳，《純潔心靈》從發(fā)行之初就一直受挫。這部電影曾在2016年2月與中國電影股份有限公司發(fā)行公司（以下簡稱“中影發(fā)行”）簽訂發(fā)行協(xié)議，但隨后中影發(fā)行單方面解約。據知情人士透露，這是因為簽訂協(xié)議時電影尚未制作完畢，制作完成后，中影的領導看過片后認為該片有很多問題，不適合中影發(fā)行。憤怒的畢志飛把中影發(fā)行告上了法庭，并索賠兩千萬。

官司最終以雙方和解而告終，但畢志飛的打官司之路才剛剛開始。

“就像諷刺小說里的角色”

2016年3月，《純潔心靈》邀請SNH48組合錄制了主題曲MV，但隨后SNH48組合也單方面解約，拒絕完成后續(xù)拍攝。“主要是因為我們在未告知他們的情況下，又邀請了Sunshine組合錄制了另一個版本?！碑呏撅w說。幾次催促未果后，歷史再一次重演：畢志飛起訴了SNH48所在的經紀公司，并索賠三百萬。

“SNH48一看這個歌這么‘牛，有些后悔了，片方立刻強勢發(fā)函。唱不唱，唱不唱！不唱就賠三百萬哦?！背怀怀?！不唱就賠三百萬哦?！惫娞枴疤姨姨噪娪啊痹浽敿殞懴缕渲械倪^程。

但畢志飛否認了這種說法。“這個公眾號就是故意制造噱頭。其實不可能，不會因為難聽不唱，也不會說因為三百萬后來不得不唱，不是這種狀況，不是這回事?！闭麄€采訪過程中，畢志飛總是主動提起說《純潔心靈》不好的傳言，然后用一連串的“不”字拼命否 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