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有魚
【簡介】
有道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顧米不慎落入一介財迷的魔爪,開啟了終日被消遣的人生新旅程,一步一步解鎖了財迷背后的故事。他是什么人?純情又淡定、惡劣又自閉,他單身二十多年的成就,難道只有手速?
1.膚淺男人
老城區(qū)街角,一間不起眼的報刊亭飄出陣陣香氣,勾人食欲。
顧米動作嫻熟地將手抓餅裝進紙袋,面帶笑容,雙手遞出餅,送走最后一位顧客。
她將小鐵鏟往平底鍋里一丟,清脆的響聲仿若死亡的號角,引領(lǐng)著她走向藤椅上那位貌似提前進入耄耋之年的年輕男子。
該男子手里捧著一本最新的《玩耍男孩》,戴著一副復古小墨鏡,仿佛往他身上扔一個二胡就能發(fā)出二泉映月的聲音。如果可以,顧米絕不會承認這個姓錢的低俗男人是她老板。
錢老板正面迎上兩股怨氣沖天的視線,揭開鏡片,露出一雙洋溢著討債氣息的死魚眼,晃著二郎腿說:“喲,賣完啦?”
拷問人性的問候聲在顧米心底此起彼伏,她忍氣吞聲道:“是的,老板?!?/p>
錢老板聽罷,拿起手機撥出一個號碼:“哎呀,是啊,都賣完了,勞駕您明天再送一箱餅皮來。哎,什么九折,我們好兄弟,怎么也得八折吧。哈哈,你愛賣不賣!”
這半個月來,顧米見慣了她家老板近乎腦殘的砍價方式,真不明白他怎么還沒被各方供貨商給一起打死。
話說一間報刊亭為什么賣手抓餅?顧米曾就這個問題咨詢過這位老板。
錢老板癱在藤椅里,用指點江山的口氣說:“賣報紙是賺錢,賣手抓餅也是賺錢,既然能多賺一份錢,那為什么不賺呢?”
他講得好有道理,顧米至今無言以對。
顧米敏銳地察覺到他充滿使喚意味的眼神,假笑道:“老板,有何吩咐?”
錢老板往后門一指,道:“既然閑了,重新把后面的墻刷一刷,昨天刷的有色差?!?/p>
顧米怒摔小圍裙,忍無可忍道:“色差?你知道我昨天差點從梯子上滾下來嗎!你能不能別這么強迫癥,你行你上?。 ?/p>
錢老板懶洋洋地攤手:“我不行,我上不了。你盡量努力一點,畢竟請刷墻工要錢的。哦,對了,梯子壞了,你把腳踮高點?!?/p>
顧米受夠了這個滿腦子只有錢的膚淺男人:“錢大龍,從我來的第一天,你就往死里壓榨我的勞動力,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
錢大龍合上墨鏡片,全神貫注地欣賞雜志內(nèi)頁的清涼美女圖:“你猜?!?/p>
這題不會,無法作答。顧米認命地朝后門走,沒走兩步,錢大龍突然叫住她。
嗬,還算知道做人要有底線。顧米冷笑著回頭:“算你有良……”
“昨天的報紙居然沒賣光?你說,買十份報紙送手抓餅會不會刺激銷量?”錢大龍惋惜地翻著過期報紙,滿目真誠地望著她。
“喂,你差不多行了??!”再這么下去,她八成得氣到頭禿。
2.純情大閘蟹
一個月前,顧米絕對想不到,她竟然有淪為苦力的一天。
當時,她初涉商場,眾望所歸地搞砸了老爹的生意,以至于她老爹顏面掃地,當眾放話要將她丟到國外進行改造。
而顧米,就像一只向往自由的鴕鳥,埋頭和跑路的能力同樣優(yōu)秀,火速逃家避風頭。令人惋惜的是,她老爹一路窮追猛打,不僅掐斷她的經(jīng)濟命脈,更動用關(guān)系在機場扣下她的行李,搞得她全身只剩一百塊現(xiàn)金,落入錢大龍的魔爪。
初見錢大龍時,顧米看他斯斯文文一身書卷氣,不僅肯預支薪水給她購買生活用品,還愿意提供吃住。走投無路的她經(jīng)不住誘惑,便同意成為他麾下唯一員工。
然而,涉世未深的顧米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這位溫暖高大的錢老板竟是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而她,差點為那虛偽的善良溫情而怦然心動。
為了討生活,顧米在短短的半個月里,硬是把自己變成了萬能小店員。端茶、遞水、洗廁所,刷墻、搬運、賣煎餅,她簡直無所不能。
在一個“怨氣沖天”的午后,正在拖地的顧米一腳踹上某人藤椅,同時為自己的眼瞎感到萬分悔恨:“報紙上那么多招工啟事,我為什么就看上這鬼地方!”
門外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顧米伸脖子一瞅,驚得直揉眼睛。
這絕對是幻覺!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廢柴錢老板居然在搬東西!
錢大龍當著她的面,樂呵呵地拆開快遞箱,從里頭搬出一臺銀光閃閃的不銹鋼設備。
顧米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柔弱地問:“老板,這是什么?”
錢大龍毫不吝嗇地發(fā)射鄙視的目光:“你長這么大,沒見過烤腸機?”
是啊,她剛從山頂洞出來,連香腸和香蕉都分不清,更別說這不銹鋼了。
可惜,顧米要臉,實在說不出此等瞎話,只好默默地把話咽回去。
錢大龍興致勃勃地說:“我算過了,賣烤腸一個月就能回本?!?/p>
“你當我是哪吒嗎?”顧米冷冷地看著他安裝設備。
“你怎么就不能立志成為千手觀音呢?”錢大龍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個常年掛科的孩子。
這家伙到底會不會說人話!
顧米漸漸握緊手中的拖把,情不自禁地想干翻這個無良老板。就在她舉起拖把的關(guān)鍵時刻,錢大龍從另外一個快遞箱里翻出一個擴音器,神情格外激動。
他用奸臣諂媚的語氣說道:“本老板會親自錄制廣告,這樣路過的人都能聽到,回本的速度會更快。”
“錢老板,你怎么不直接開一間食雜店呢?累死我有意思嗎!”顧米話音未落,劣質(zhì)擴音器的尖鳴聲直接刺痛她的耳膜。
“本店有售烤腸、手抓餅,買滿十元送報紙一份?!卞X大龍旁若無人地開始錄了,迅速錄制完畢并循環(huán)播放。
不得不說,這聲兒錄得連顧米都懷疑他跟隔壁街修高壓鍋的有茍且。
錢大龍坐回藤椅里,微微一勾唇:“顧米,老實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在消遣你?”
“大哥,你消遣得還不夠明顯嗎?”如果之前還是懷疑,現(xiàn)在顧米完全能夠肯定,她肯定在某段中二歲月里得罪過這個報刊亭老板。
“老板,來兩個手抓餅?!钡晖鈦砹艘粋€穿短裙的漂亮小姑娘。
“好嘞!加雞蛋還是雞排?”這條件反射般的優(yōu)秀服務態(tài)度,令顧米深深地為自己感到羞恥。
錢大龍雙手舉過頭頂,用力鼓掌,跟看戲似的:“好!”
顧米面色陰沉地抓緊小鐵鏟,全身心地想在他腦門上敲個坑。這兇神惡煞的模樣,看得小姑娘膽戰(zhàn)心驚,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報刊亭前早已圍了好幾個食客,小姑娘不慎撞到一個男人。她剛想道歉,卻發(fā)現(xiàn)那人神色詭異,甚至有些驚惶,而他握著的手機,屏幕上晃動著她的裙角。
“你在拍什么!”小姑娘羞憤地呵斥。
“敗類!”顧米正義感爆棚,揮舞著小鐵鏟沖上去,途中踩過一只叼著人字拖的纖纖玉足,隨后伴著一陣殺豬般的慘叫。她劈手奪過色狼的手機。
顧米奮力擰著那色狼的胳膊,回頭沖錢大龍喊:“別號了!報警??!”
錢大龍摟著腳丫子,身殘志堅地認真報案。待他抬起頭,卻發(fā)現(xiàn)那個色狼竟然趁顧米不注意,扭身去奪她的小鐵鏟。
錢大龍忽覺心臟被什么攥緊,就像那天看著顧米險些滾下梯子。他果斷脫下一只人字拖,兇殘地砸上色狼的臉,接著嚴厲地教育她:“你沒事拿什么鏟子!”
圍觀群眾終于有了覺悟,紛紛放下手機,一擁而上把那位敗壞社會風氣的色狼制服。
錢大龍保持著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搖搖欲墜,一個柔軟的軀體就這么撞進他懷里,一頭埋入他的胸膛,瑟瑟發(fā)抖。
顧米扯著夾克衣料遮臉,不斷催促:“快讓右邊那人別拍了,我說他不聽?。 ?/p>
她催了老半天,這姓錢的竟四肢僵硬如鐵,巋然不動。要不是他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能舞獅了,她幾乎以為自己抱了根電線桿。
顧米偷偷仰頭去看,然后驚呆了。她不就是埋了個胸嗎?為什么錢大龍宛如一只蒸熟的大閘蟹,從脖子到耳根全都紅透了?
嗯,可能是純情吧。顧米抿唇偷笑,直至快門聲從她耳畔掠過。
情急之下,她一腳踏上錢大龍的腳背,厲聲催道:“叫那個人不要拍了!”
3.召喚術(shù)
一連幾天,每當聽到身后有動靜,顧米都不自覺地嚇出一身冷汗,總擔心這位老板會借機報復,又搬來什么亂七八糟的設備,強迫她擴展報刊亭的業(yè)務。
然而,沒有。他連一根冷凍香腸也沒進到店里。
錢大龍安生得令人發(fā)指,非但放棄了他心愛的盲人墨鏡和藤椅,還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再三警告顧米必須離他房間三米遠。
據(jù)他所說,他在思考人生。但顧米認為,他在搞自閉。
幸虧顧米住在頂層小閣樓,否則就憑報刊亭樓上那么點地方,她還真得為了那三米躲到樓下與報章雜志“相擁而眠”。
手機響起提示音,顧米隨意一瞄,驚見一位失聯(lián)已久的塑料姐妹花向她問候:最近,你還好嗎?
顧米感覺自己相當冷靜,連敲字都不帶手抖的:呵呵,你覺得呢?連一千塊都不肯借給我,說好的姐妹情呢!既然你出現(xiàn)了,五千塊,我給你一分鐘。
對方秒回:給錢是不可能的!顧叔叔早把你的事說出去了,要是我們敢給你錢,我們也會完犢子,到時候你要我們用什么追星。
顧米十指如飛:有錢有什么用,限量版的愛豆周邊我們什么時候搶到過!親愛的,拼手速的人生需要靠陰德支撐,快給我轉(zhuǎn)錢!
此等扎心的人身攻擊,對方竟然沒有反擊,只丟過來一個視頻:求求你快看看吧!
發(fā)完視頻鏈接,塑料姐妹花瞬間下線,一毛錢也沒轉(zhuǎn)給顧米。
這是一段關(guān)于見義勇為的視頻,然其內(nèi)容著實無法令顧米感到舒適。視頻里不僅清楚地拍攝到報刊亭所在的街巷,更重要的是拍到了她的側(cè)臉!
這東西究竟在網(wǎng)上傳了幾天?顧米的魂都快從嘴里冒出來了,但她一想到父親可能很快找到這里,又重新振作,立即收拾行李,決定馬上跑路。
剛下閣樓,顧米就聽見浴室里傳來錢先生高亢的歌聲。她想了又想,頂著撕心裂肺的背景音寫下一張欠條,輕手輕腳地往后門走。
顧米悄悄推開反鎖的鐵門,把腦袋探入黑暗的小道。這時,一只男人的粗獷大手“哐”的一聲拍在門上,他聲音沙啞道:“他在家嗎?”
顧米縮著脖子,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人,見此人中分卷發(fā),戴著黑墨鏡,手指上還套著五六個非主流頂針,乍看之下很時尚,可看久了就是港劇里標準的地方社團精英。
社團精英發(fā)現(xiàn)把人嚇得夠嗆,連忙拍肩表示安慰:“放心,我不是什么壞人?!?/p>
“啊!救命啊!有黑社會?。 鳖櫭滓贿吅艉爸?,一邊驚惶地往門里退。那個社團精英卻死死扒著門,愣是把她給嚇哭了。
“小姐你別叫啊,我真不是什么壞人,我是錢大龍的經(jīng)紀人?!鄙鐖F精英手忙腳亂地摸出一張名片,趕緊塞到顧米手里。
“啊!不要碰我!”顧米的哭喊聲愈發(fā)凄慘,從喉嚨深處吼出一個人的名字,“錢大龍!”
召喚術(shù)效果感人,顧米的尾音還含在嗓子眼,錢大龍就出現(xiàn)了!
錢大龍穩(wěn)穩(wěn)地抱起腿腳發(fā)軟的顧米,回身時狠狠瞪了社團精英一眼,冷冰冰地喊出一個字:“滾。”
接著,那位社團精英乖乖地松開了手,被錢大龍無情地鎖在門外。
顧米受驚過度,整個人縮在錢大龍懷里,任由他抱著上樓,摟著紙巾盒愣了半晌才恢復神志。她紅著眼睛,果斷抄起手機:“我們得報警!”
“別!”錢大龍在她按下最后一個號碼前,成功截獲手機。
“你不會是慫了吧?”顧米睨視他一眼,暗自撫摸心口。就說她剛才看走眼,一個財迷哪來什么喝退宵小的英雄氣概。
錢大龍將濕發(fā)往后一捋,滿腔憤慨地說:“慫?這怎么可能!我告訴你,他是這條街的房產(chǎn)經(jīng)紀,天天花式催我搬鋪面。你說說看,我租金都交到年底了,憑什么搬!”
許久,顧米沒說話。錢大龍皺著眉心,伸手摸她的額頭:“不會嚇出病了吧?”
這一刻,顧米眼里只有一顆晶瑩的水珠。它順著錢大龍的鎖骨、胸膛和漂亮的人魚線,滾入包裹下身的浴巾縫隙中。
4.它像雞蛋那么大
這場面好熟悉,充斥著古早味的偶像劇氣息。
房間內(nèi)彌漫著沐浴露的芬芳,顧米吞了吞口水,沉浸于肉體鑒賞,神游天外。
錢大龍瞅著她泛綠的眼光,冷不丁地問:“你背著包干什么?”
顧米心底一陣發(fā)虛,仍是挺直腰背說:“倒垃圾。”
“倒垃圾?”錢大龍打量她一身深色兜帽衛(wèi)衣,冷笑一聲,抬手掀了她的鴨舌帽,“這位小姐姐,我有腦子!”
顧米俯身撿帽子,哪知錢大龍聲東擊西,一條濕漉漉的毛腿踏上茶幾,動手打她背包的主意。她死死地護著包,怒斥此人的卑劣行徑:“窺探隱私是犯法的!”
“誰想看你包了!我只是在行使債權(quán)人的權(quán)利,阻止債務人跑路而已!”
“去你的債權(quán)人!就兩千塊,你真有臉!”顧米抬腿沖他膝蓋一踹,本打算趁他吃痛趕緊起身走人,哪知茶幾上“吧唧”一聲,一團黑影從天而降。
唇瓣從頸側(cè)擦過,顧米的腦殼里平地一聲雷,瞳孔急劇收縮,下意識地舉手撐上他的胸肌,把人推開兩三寸。這一推,倒是把這人的臉給擺正了。
這家伙臉不紅、氣不喘的,還是前些天的大閘蟹嗎?顧米看得心里直打鼓。
實力進階的錢大龍淡定如老狗:“不好意思,腳滑了?!?/p>
顧米雙目圓睜,瞳仁里映著另一雙漆黑若深海的眼睛,他眨眼間似有波光粼粼,如潮汐起落攪亂她的呼吸,乃至……所有感官。
不得不說,除去他自身的惡劣品質(zhì),這副皮囊長得倒是可圈可點。
“我長得,還算過得去?”看著顧米的反應,錢大龍的嘴角驀然上揚。
“嗯。”顧米的小心臟跳得厲害,面對一張欠揍的臉,點頭了。
“既然我長得這么好看,那你為什么連利息也不給我?”
面對錢大龍先生委屈的質(zhì)問,顧米腦中的潮汐仿佛撞上暗礁,讓她立時清醒過來,看清了他拈在指縫里的小紙片——她的欠條。
錢大龍面不改色道:“按銀行日利率計算,你不吃虧。你等著,我去拿筆?!?/p>
顧米心中的洶涌澎湃霎時化作一潭死水,她從來沒想過,寒窗苦讀十數(shù)載的詞匯儲備竟不足以形容一個財迷。
眼看錢大龍?zhí)嶂鴵u搖欲墜的浴巾飛奔去房間拿筆,顧米毫不猶豫地扛起背包往外走。
走到樓梯口,顧米嗅到一股熟悉的植物油香氣,又禁不住好奇,撇頭從門縫偷窺他的屋子,但她終究只瞄到兩片晃來晃去的蝴蝶骨。
顧米轉(zhuǎn)身走人,可腳還沒踩到樓梯,錢大龍的尖叫聲在頃刻間幾乎掀翻房頂。
一個大男人能發(fā)出這種聲音本就是匪夷所思的,顧米懶得理他,殊不知錢大龍的叫魂聲一浪高過一浪。出于人道主義精神,顧米丟下背包,抄起一根掃帚往他房里沖。
房間里并沒有顧米想象中的持刀匪徒,只有某人穿著花褲衩站在一米多高的桌上。她余光掃過堆疊遍地的油畫板,直覺這畫風眼熟。她趁機揶揄道:“嘖,愛好還挺高雅?!?/p>
鎮(zhèn)定的錢老狗霎時間奓毛如雞,手顫抖著指向墻壁上一個深褐色的東西:“你會不會打蟑螂?”
“蟑什么?”顧米豈會放過這個天賜良機。她掏出手機,“咔嚓”一聲給花褲衩男士留下永恒的紀念。
“蟑螂啊!你沒見它長得像雞蛋那么大!”錢大龍單手扒著窗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不敢動。
顧米一聽,毛骨悚然,脖頸僵直著朝他所指的方向扭動。當她真切地認識到那只昆蟲的體積,昆蟲卻突然振翅起飛,猶如一顆導彈般向她飛來!
“救命??!”顧米嚇得魂飛魄散,爬上錢大龍所在桌子,整個人往他身上掛。
“你不要掛我身上啊,我也怕??!啊啊啊!”在錢先生的驚叫聲中,蟑螂在他頭頂自由地飛翔一圈,又趴回對面墻上。
顧米攀著錢大龍不敢松手,顫聲道:“現(xiàn)在怎么辦?難道要抱在一起瘋狂哭泣到天亮嗎?”
錢大龍奪過顧米的手機,按了好幾個來回才把號撥出去:“你沒走遠吧?鑰匙在雨棚上,你快給我回來!行行行,我什么都答應你!”
十分鐘后,那位貌似社團精英的房產(chǎn)經(jīng)紀如救世主降臨,盯著抱在一起眼淚涔涔的兩人,面無表情地拍死蟑螂。
冷靜片刻后,錢大龍終于記起來問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房產(chǎn)經(jīng)紀斜視著他:“你用我的賬號買了烤腸機。我說你就不能自己注冊一個賬號嗎?你的個人信息值錢,我……”他的目光轉(zhuǎn)到顧米身上,眼睛忽地亮起,“哎,剛才黑燈瞎火沒看清楚,這位小姐不就是你……”
錢大龍高聲打斷道:“沒錯!她就是那個廉價勞動力!”
5.中邪
經(jīng)過一個尷尬至死的夜晚,顧米在閣樓休息到天亮。當她決定繼續(xù)執(zhí)行跑路計劃,卻讓某個龐然大物阻了去路。
這位房產(chǎn)經(jīng)紀眼底烏青,此時堵在樓梯中央,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錢大龍的房門。
話說下一個租戶到底出多少錢,值得他如此鞠躬盡瘁,徹夜守在樓梯口?
顧米剛打算請他讓個路,她的背包忽然被人奪了去。
錢大龍一身便裝,但發(fā)型卻是認真收拾過的,相當干凈利落,與昨夜的花褲衩男士判若兩人。他無視了顧米震驚而憤怒的眼神,用命令的口氣說:“我出去一天,你看店?!?/p>
不反抗是不可能的。顧米正欲奪包,錢大龍又丟過來一句:“只要你不跑,兩千塊一筆勾銷。”
顧米不服:“老提錢有意思嗎?你很缺錢嗎?”
錢大龍笑著搖頭:“你缺呀。”
這嘴真是賤!顧米氣鼓鼓地往樓下店面走,在內(nèi)心深處把錢某人戳成了一個馬蜂窩,接著開門迎客,從冷柜里搬出一箱餅皮。
顧米抱著紙箱愣住了。她在干什么?她沒有搶包跑路,反而乖乖聽話下樓開店?
她這是中邪了!她為自身處境深感憂心。
報刊亭外的顧客越來越多,顧米原本以為是錢大龍營銷有方,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這都是因為那個見鬼的見義勇為視頻。
錢大龍下樓,瞥見店外人群中一堆亂七八糟的男人,眉頭倏然深鎖,繼而深深望向顧米,將一塊柔軟布料猝不及防地戴在她的口鼻上。
顧米側(cè)目與之對視,扯下口罩道:“你干什么!”
嘈雜的男聲頗為刺耳,錢大龍執(zhí)著地重新把口罩給顧米戴上,不悅的聲音有些發(fā)冷:“你想成為手抓餅西施嗎?不許摘下來。”
錢大龍的手指在耳邊劃過,惹得顧米周身一顫,感覺兩側(cè)臉頰變得火熱。她生怕他看到她臉紅的模樣,趕緊捂住雙頰。等碰到了口罩她才發(fā)覺,他根本看不見。
錢大龍心滿意足地往后門走,揮手道:“晚上見?!?/p>
顧米傻愣愣地目送他離開,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她在害羞。
這不是一個好苗頭。顧米驀然摘下口罩,輕哼一聲:“嘁,我偏要摘!”
就在她翻過口罩,看到正面的圖樣時,她驚了。
這是Dragon經(jīng)典作品周邊,是當初她和姐妹們熬夜熬到爆肝禿頭也沒搶到的限量版!
他是什么手速???大概是他單身二十多年的唯一成就吧。
顧米還沒來得及進行下一輪吐槽,兜里的手機震了一下。她瞪大雙眼,看見來自塑料姐妹花的短信上寫著:恭喜解禁,去法國記得幫我代購。
什么玩意兒?顧米狐疑地打開聊天軟件,驚訝地發(fā)現(xiàn)所有姐妹的頭像全亮了,還紛紛發(fā)來賀詞和代購要求。
秒變代購達人這種事,顧米是拒絕的,但她還沒問出姐妹們的復活原因,門前的熙攘人聲逐漸消失得一干二凈。
顧米緩緩抬頭,那些群眾果真不見了,只剩幾個熟悉的身影,穿著黑色西裝圍在報刊亭前。她心里咯噔一下,遂回頭掃視,果不其然,后門也讓熟人給堵上了。
顧家的保鏢,可真是忠心耿耿、兢兢業(yè)業(yè)。
6.Dragon
與保鏢大哥的僵持只持續(xù)了五分鐘,顧米被迫關(guān)掉報刊亭,坐上黑漆漆的七人車,得到一箱行李與一張飛往法國的機票。
要顧大小姐老老實實被流放?這是不可能的。
依靠多年逃家經(jīng)驗,顧米在安檢口看準一個旅行團,立即閃進去,留下四個保鏢一臉發(fā)蒙地站在原地。
今天的機場有點奇怪,四處流竄尋人的,除了顧家保鏢,似乎還有另一撥人。顧米懶得理會,戴著口罩墨鏡謹慎地溜去員工通道。就在她即將推開通道大門時,行李房里突然冒出一顆圍巾包裹的大腦袋,一下子把她拽進房里。
“機場各個出口都有你家的人。”頭頂上的男聲帶著幾分肅然,與平日里的欠揍調(diào)調(diào)截然不同。盡管如此,顧米還是認出他來。
顧米被他摟在懷里,鼻尖盡是那股熟悉的植物油清香,這是油畫的味道。她不禁想起昨夜他抱她上樓時的溫存觸感,再度羞紅了臉。
他一共抱了她四次。
顧米恍惚意識到,她這叫作“泥足深陷”。
片刻后,顧米平復心情,低聲問他:“你怎么知道是我家的人?”
錢大龍順著窗縫觀察許久,遂將百葉窗合上。他遲疑幾秒,不自然地說:“剛才我偷窺你很久了,你總是避著他們,不是你家,還能是誰家?除非,那些是……警察叔叔?”
顧米瞪他一眼,忙從他懷里掙脫開,端看他包得比她還嚴實,不由發(fā)問:“你怎么在這兒?不是去談鋪面嗎?嗬,那個人壓根不是什么房產(chǎn)經(jīng)紀,對吧?”
錢大龍眼看瞞不住,直接坦白道:“對,他是一個畫廊經(jīng)紀,我好不容易窩在報刊亭討清靜,他倒好,想煩死我。這回說好讓我去給美術(shù)學院的學弟學妹講個課,結(jié)果他想把我抓去國外當槍手。我剛剛溜了,正躲著他。”他說著說著,莫名表現(xiàn)出義憤填膺的情緒,“你說可恨不可恨!”
“你畫得不錯,當槍手委屈了?!鳖櫭缀V定道,“雖然只看了幾眼,但我能肯定,只要你肯努力,成名指日可待?!?/p>
“你懂畫?”錢大龍有些驚訝。
說到畫,顧米掏出口罩問他:“這個口罩哪來的?你也是Dragon的粉絲?唉,當初我和幾個姐妹守著電腦秒殺都沒搶到,你居然能弄到,手速不簡單啊?!?/p>
錢大龍沒關(guān)心話里的調(diào)侃,問她:“你很喜歡Dragon?”
顧米忽然間顯露出得意的表情:“何止是喜歡,算起來,我和他還有點淵源。五年前,我還在念大學,某一個雨天,我逃家躲在一間畫廊外的貨車里,離開時沒蓋上防水布,后來看見新聞說那個畫廊損失慘重,我爸聽說這件事,押著我去賠禮道歉。虧得我爸的面子,否則準得被老板打死。臨走前,我在畫廊門口撿到一幅畫,上面的署名是Dragon。我很喜歡那幅畫,馬上動用家中關(guān)系去找。你猜這么著,我查到他生活潦倒,還被房東趕出去,一連幾天住在橋洞里。后來,我就幫了他一把?!?/p>
錢大龍的唇瓣張了又張,從喉嚨里擠出的嗓音很是干澀:“這件事,我在他的專訪里看過。但是當時幫他的那個商人,好像不姓顧?!?/p>
“當然不姓顧。我剛害得家里賠了一大筆錢,我爸哪里肯再讓我做那些無聊事,只好托外人幫忙。唉,早知道他那么成功,我就直接出面幫了,搞得現(xiàn)在搶個周邊都這么費勁!”
“很費勁嗎?”錢大龍的聲線頓時柔了七八分。
“你為什么這么看著我?”顧米發(fā)覺錢大龍的表情有哪里不對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他的那雙眼睛像是一個黑洞,不容拒絕地將她強制地拖入其中,而她的心臟,正為此狂跳不止。
錢大龍坐在一個行李箱上,饒有興致地支頤望著她:“想不想逃出機場?”
顧米點了點頭:“嗯?!?/p>
錢大龍長腿一邁,一把拉開行李房的大門,把圍巾一扔,抽出手機,逆光遮住半張臉,來了個自拍。
顧米驚駭不已,一個勁地把人往房里拖:“喂!都什么時候了還自拍!”
錢大龍不管不顧,笑瞇瞇地把照片上傳微博,配上一行字:飛機晚點,悲傷。
顧米愣愣地盯著他,雖然參不透他自拍的意義,但她明白,他在幫忙。
錢大龍看著瞬間破萬的評論量,笑道:“請了一些兄弟姐妹來幫忙,你很快就能走。”
陽光穿過玻璃墻投射而來,顧米眼里映著一張仿佛鑲嵌金邊的燦爛笑臉,如神殿里流傳千年的雕塑,神秘而雋永。
他把錢包塞給她,鄭重地警告說:“我暫時回不來,你最好等我。別看著誰對你好點就心動!”
7.任重而道遠
那一天午后,一大批粉絲蜂擁至機場。“神秘畫家Dragon Q初現(xiàn)真容”的熱搜掛在排行榜上一天都下不來。
顧米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看到Dragon最新微博時的震驚。
原來,錢大龍就是她喜歡的Dragon Q。
之后的一個月,顧米躲在出租屋里,痛定思痛,遙控公司的下屬成功拿下一個大項目,成功挽回公司的損失,靠自己擺脫了流放國外的命運。
她經(jīng)常去那間報刊亭門前晃悠,路過緊閉的卷簾門,想著那個戴著小墨鏡的奇男子。她故意多付了一年租金,以免鋪子被房主收回。
整整半年,她沒有得到錢大龍的半點消息,連Dragon Q的微博也無更新跡象。
某一天,顧米收到一張邀請函,受邀參加鬼才畫家Dragon Q“微世界”畫展開幕儀式。看著龍飛鳳舞的落款簽名,她傻笑出聲。
舉辦畫展的地方是他們結(jié)緣的那間畫廊。那位經(jīng)紀人依舊是中分卷發(fā),領(lǐng)著顧米在眾人矚目中站定在展廳正中。
“他說,必須由你親自揭開幕布,發(fā)布主展作品。”
顧米滿懷期待地扯下幕布,天鵝絨的柔軟從手背滑過,她揚起頭,笑容瞬間凝滯。
錢大龍是瘋了嗎!好好畫畫不行嗎?畫她在賣手抓餅的畫面很高級嗎?
在接連不斷的閃光燈中,顧米不得不攢起一個商業(yè)性質(zhì)的假笑。
她環(huán)顧周遭,發(fā)現(xiàn)他的其他畫作皆如同那間小小報刊亭樓上的半成品一樣,用色大膽,屬于超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而這張賣餅妹的畫作是運筆極為細膩、色調(diào)清新的水彩畫,顯然與整個環(huán)境格格不入。
人生第一場畫展的主展作品是這樣一幅不倫不類的畫,難道不是自殺式營銷?
剎那間,現(xiàn)場響起潮水般的掌聲,錢大龍一身西裝革履,矜持地擺動右手,緩步下二樓。
優(yōu)雅禁欲、高貴冷艷……若是放在半年前,顧米死也不會相信這八個字能與一個報刊亭財迷扯上關(guān)系。但現(xiàn)在看來,這八個字的確與他渾然天成。
簡短的發(fā)布會結(jié)束,錢大龍拿著兩杯香檳,走到顧米身邊,調(diào)笑道:“是不是氣韻傳神?愛豆親自作畫,有沒有很感動?”
顧米早已從驚愕中回過神,堅韌地守住顧家大小姐的驕矜,冷淡道:“抱歉。有人說過,不能別人對我好點就心動,何況區(qū)區(qū)一幅畫?!?/p>
錢大龍的笑容有點崩,故作深沉道:“我不是別人,你可以心動了?!?/p>
明明是拙劣的情話,顧米的心卻不爭氣地怦怦直跳。她忙扯開話題,揪著他問:“這幾年,你不是死也不肯曝光嗎?”
錢大龍假裝沒看見,他憤恨地盯著他的那位經(jīng)紀人:“上次在機場被他逮到,去國外見了不少人,就算我想瞞也瞞不了多久,還不如自曝呢。”他把香檳塞給她,話音里透著幾絲緊張,“半年沒見,我還以為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后會當場揍我一頓。”
“是想揍啊,但我也是要面子的?!鳖櫭坠嘁豢谙銠墪呵依潇o,“說吧,當年到底怎么回事?”
“我本是這間畫廊的幫工,磨破嘴皮子才讓老板同意在這里掛上一幅畫。誰知道你在門外一躲,害得我丟了工作又無家可歸。當之后我在街頭看到顧家賠償畫廊的新聞,就記住了你的臉。本以為我會一直厭惡你,沒想到抓色狼的那天,我發(fā)覺……”錢大龍的心聲袒露到一半,發(fā)現(xiàn)顧米單手托腮,仿佛在思考什么嚴肅的問題。
顧米側(cè)過頭來看著他,若有所思道:“所以,你趁我無家可歸,故意消遣我?”
錢大龍的表情近乎懺悔,難得說話結(jié)巴:“我、我……”
“對不起?!鳖櫭茁耦^摸酒杯,嘀嘀咕咕地認錯,“是我有錯在先?!?/p>
“該道歉的人是我?!卞X大龍的表情更加懊悔了。
顧米一聽,竊笑出聲,旋即揚起傲氣十足的臉,寬宏大量地對錢大龍說:“不用道歉,以后乖乖讓我消遣就成了。還有,拍蟑螂?!币婂X大龍眉梢顫抖,她搭著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任重而道遠哦?!?/p>
錢大龍表情僵硬:“后面那個,就算了吧?!?/p>
顧米自顧自地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說:“行吧,反正大家對某知名畫家的花褲衩很感興趣。好東西,要懂得分享?!?/p>
錢大龍腦中警鈴大作,誠摯地表示屈服:“有話好說。拍蟲子而已,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