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蘭亭集序》是一篇經(jīng)典散文,歷來受到人們激賞。這篇作品不僅文辭清麗,描述生動,而且包含深刻的思想,體現(xiàn)了那個特定時代的名士們對人生的深刻理解,對自然萬物的體認,具有很高的哲學價值,值得我們反復咀嚼與尋味。
關鍵詞:蘭亭集序 王羲之 文學與哲學
《蘭亭集序》是王羲之所做的一篇優(yōu)美的散文。在東晉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王羲之與謝安、孫綽等四十一位軍政高官,在山陰(今浙江紹興)蘭亭“修禊”,宴會上各人做詩,王羲之為他們的詩寫序文手稿,即《蘭亭集序》。古往今來,《蘭亭集序》以其極高的藝術審美價值被歷朝歷代的書法家所推崇,該書法作品被稱為“天下第一行書”。除了書法藝術價值之外,《蘭亭集序》也有著極高的文學和哲學價值。
一.文學之美
《蘭亭集序》不僅具有極高的書法藝術價值,而且其文酣暢淋漓,被各種語文教材定為經(jīng)典作品,可見其文學價值。
(一)語言簡練,風格清麗
在王羲之所處的時代魏晉時期,文人文風受到了漢賦的影響。漢賦氣勢磅礴,語匯華麗,給人以華美之感,例如司馬相如的名作《子虛賦》中的“長眉連娟,微睇綿藐,色授魂與,心愉一側(cè)”用極為工整的格式和突出的描寫手法寫出了女子的姣好容貌。西晉陸機、左思等,詩文不僅講究辭藻華麗,還注重用典和語言錘煉,但王羲之的《蘭亭集序》卻文字簡練,風格清麗,少用辭藻堆砌,甚至沒有運用多少描寫手法,而是運用白描手法來寫山景,也是別有一番情趣。例如開頭第一段中“群賢畢至,少長咸集”,十分精簡地敘述了來到這場宴會的人員情況,“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來描寫山景,短短八個字,就把山的重巖疊嶂和竹子的茂密挺拔表現(xiàn)了出來,又如寫水“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給讀者展現(xiàn)了溪流清澈、汩汩流淌的畫面。這些描寫雖然十分簡短,沒有那種華美之感,但卻不乏表現(xiàn)力,仿佛在讀者眼前展開了這樣一幅山清水秀,賢者云集的畫面。這種清新洗練的文風給人以流暢清麗之感,高度的凝練又使得作品含蘊深長。
(二)手法多樣,脈絡清晰
《蘭亭集序》是一篇序文,全文僅有三百多字,但是卻手法多樣,脈絡清晰。在手法上他運用到了繁復、對偶、借代、襯托、比喻等多種修辭手法,將描寫、議論、抒情于一體,使得文章意趣無窮,靈動活潑,而又飽滿充實。例如“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就是對仗十分工整的對偶句式,讀起來節(jié)奏鮮明,朗朗上口。作者將老莊哲學“一死生”,“齊彭殤”的觀點和“死生亦大矣”進行了比較,在比較的同時又用到了議論的手法,反映了他生死不同,要活出生命價值的觀點,這樣表達顯然有意顯示自己與時俗不同的思想觀點。在文章結(jié)構(gòu)上,本分分三段,一寫“樂”,二寫“痛”,三寫“悲”,通過描寫風景的秀麗,宴會的歡愉,然后在俯仰之間聚想到,由生想到死,最后感嘆生命短暫,肯定了人的生命價值。該文章思路非常清晰,表意層層深入,而情感跌宕起伏,曲折有致。文章將多種手法相結(jié)合,讀起來生動有趣,脈絡結(jié)構(gòu)也十分清晰,真切可感。
二.哲學之美
《蘭亭集序》在語言風格、表現(xiàn)手法上都有出彩的地方,但我認為真正能決定這篇文學作品是否優(yōu)秀的是其中流露出來的思想價值。作者在山光云影中,蘊含了極其深刻的思想內(nèi)涵,使作品發(fā)人深思,耐人尋味。
(一)及時行樂,保留真我
《蘭亭集序》開篇就描寫了優(yōu)美的環(huán)境和文人聚會的場景,“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這短短幾句就寫出了當時聚會場景的幽靜,但它的作用不僅只在于描寫景物,更是在于“興”,通過對景物的描寫逐步引出引起文人們對人生的思考。在如此美的環(huán)境下,文人們“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看到到處都是充滿生機的春天景象和品類繁盛,文人們感到暢快,他們飲酒作詩,享受著大自然的饋贈。
在“極視聽之娛”之后,王羲之由“樂”轉(zhuǎn)向了更為深層次的思考?!短m亭集序》的后半部分,抒發(fā)了對聚散、生死的感觸和思考,表面上看上去是“悲”的,因為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有聚必有散。在如此“可樂”的時刻轉(zhuǎn)瞬即逝以后,王羲之發(fā)出了“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的感嘆,歡快的相聚之后的分離已經(jīng)讓人感到悲傷,再聯(lián)系到韶光易逝,生命短暫,更是讓人悲從衷來。這種情緒其實更好地表現(xiàn)了他們當下聚會歡樂的可貴,表現(xiàn)了對現(xiàn)實人生的珍惜之情。
在魏晉這樣一個特殊時期,戰(zhàn)火紛飛,很多文人雅士都采取了消極避世的態(tài)度,飲酒作樂,對世事不聞不問。這次蘭亭集會,也是文人們的一種休閑活動,他們沉浸于山水,飲酒作詩,那這是不是體現(xiàn)了王羲之的一種消極避世的態(tài)度呢?在我看來,答案是否定的。這種對時光易逝,容顏易老的感慨看似是十分悲觀的,但我們仔細揣摩反而能夠看到它的反面,中間隱藏著他及時行樂,保留真我的豁達。
王羲之在一開始就意識到了人生不過是“俯仰之間”的,他暢游山水,飽覽大好河山,游目騁懷,極視聽之娛。除了山水之樂,他還很好地經(jīng)營審視自己的生活,體會人生之樂。多少士人在官場浮沉,有著不保生死的際遇,而王羲之對待人生列舉了他欣賞的兩種態(tài)度,一種是:“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這是一種追求內(nèi)心安寧的態(tài)度,正如王羲之在《答許詢詩》中說:“爭先非吾事,靜照在忘求?!蓖ㄟ^這種修身自好來達到寵辱不驚不追求身外之物的境界。一種是:“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這是種寄情于外物,放蕩不羈,一種敢于反抗的真性情。王羲之心懷山水,熱衷書法,這其實是對當時權(quán)貴的一種反抗,是對自由,對自我的一種追求和向往。無論是修身自好還是放浪形骸,都能夠保留真我,達到怡然自得的效果。從這里我們就可以看出王羲之內(nèi)心對生活對生命的一種熱愛,他不隨波逐流,他也不消極避世,我們能看到的反而是他的一種及時行樂,一種保留真我的樂觀。
(二)自我覺醒,肯定生命
《蘭亭集序》之所以能夠成為傳世佳作,不僅因為它的文學美,更是因為在該作品中我們能夠看到王羲之不同于他人的思想觀點,即沖破了傳統(tǒng)世俗觀念,否定了當時流行的“一死生”的觀點,不僅是肯定了生命的價值,更是一種自我覺醒,即個體自我價值的覺醒,這應該說與漢末的知識分子集體的覺醒更進一步,也顯得與傳統(tǒng)的將個人價值淹沒于家族之中相異。在魏晉這樣特殊的時代里,王羲之的自我覺醒有如黑暗中的火花。endprint
“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這一句,王羲之這其實是對當時盛行的老莊哲學提出了批評。在他看來,生和死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長壽和短命也不應該同等看待,此“虛誕”、“妄作”是對莊子的消極人生觀決然相背的鮮明立場。要作出這樣的議論,在當時是需要很大勇氣和獨立的思考的。在寫這篇《蘭亭集序》的時候,王羲之已經(jīng)年過半百,疾病纏身,他明白這種快樂是轉(zhuǎn)瞬即逝的,在及時行樂之后,他又開始思考人生的終極命題——生與死。魏晉時期,玄學盛行,而莊子的人生觀幾乎是所有名士的信仰所在,很多文人雅士都故作放曠而不屑事功。作為名士,王羲之顯然也受到了玄學影響,但他的態(tài)度與其他名士是有一定的差別的,他曾說:“虛談廢務,浮文妨要”(《世說新語·言語篇》),他也痛斥了“一死生”、“齊彭殤”的觀點,這就說明他充分肯定了生命的價值。而這種對生命價值的肯定,其實是一種自我的覺醒,即在懷疑和否定舊有傳統(tǒng)標準和信仰價值的同時,王羲之可以聽到自己內(nèi)心的訴求,重新去思考追求生命、生活的意義。他為官期間積極從政,為了給百姓謀福祉,甚至不顧得罪權(quán)貴,這種行動讓人更多地看到王羲之與時代潮流不同的一面,即受到儒家思想影響的表現(xiàn),而這正是我國古代知識分子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也就是魯迅所言的中國人的“脊梁”??隙ㄗ陨淼娜松鷥r值,積極張揚自我個性,并且發(fā)揮自己的歷史作用。
(三)立足生死,內(nèi)涵深厚
魏晉是歷史上有名的亂世,長期分裂,戰(zhàn)亂不斷,很多人都寄情山水,放浪形骸,然而在表面灑脫不羈之下,寄托著他們內(nèi)心的焦慮,寄寓著他們對歷史與現(xiàn)實,自然與人生的深刻思考和獨到領悟。王羲之在這篇作品里談到了聚和散,生與死等人生的基本問題,他明白了生命的短暫,在游樂的同時意識到“死生亦大矣”。他對生命價值的肯定,是站在通曉時代潮流,洞徹歷史演變規(guī)律,甚至參透宇宙自然之理的高度和深度發(fā)出的,也是他對大寫的“人”的意識的覺醒。魏晉是老莊思潮涌動的時期,特別是東晉,莊子的“逍遙游”基本是玄學的主要課題,莊子的人生觀幾乎浸漬了每個名士的精神世界,及時行樂而拋棄歷史使命,醉生夢死而不圖不朽,這就是當時名士們普遍的生存觀。王羲之雖然也是名士,也表現(xiàn)出時代的風流,但是他也有自己獨特的人生觀。正是這種思想決定了王羲之這篇《蘭亭集序》有別于其他作家的游樂山水作品,他沒有逃避現(xiàn)實的課題,沒有回避人生的考題,他沒有純粹地寄情于山水中,而是在享受山水之樂的同時,注重了人的存在價值,在渺遠空曠的歷史與宇宙之中,人作為萬物之靈長的價值。因此王羲之沒有頹廢,沒有萎縮,而是高揚大寫的“人”的精神和價值,體現(xiàn)了高大的人格形象和讓人回味無窮的人生體認。
《蘭亭集序》是有生命力的,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飽含的哲學美。因為它不僅體現(xiàn)了王羲之在有限的生命里,能夠保留對生命的熱愛,及時行樂,保留真我的豁達,又反映了王羲之在魏晉這樣一個特殊時代里能夠自我覺醒,充分肯定了生命的價值。
(作者介紹:張曉宇,常熟理工學院中文系學生;本文指導老師:周海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