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翼天使的生日

袁思睿

一個冬日的下午，比我矮一大截的她敲開了我家的房門。我站在門口，瞇著眼，看著一身紅色羽絨服、顯得格外溫暖的小女孩，一時間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她比我小兩歲，讀三年級，我們曾經(jīng)是很好的玩伴，但隨著我升入高年級，功課越來越忙，我們，不，應(yīng)該說我很少找她玩了。

“衣服真漂亮?！蔽艺f著，側(cè)身讓她進了屋。

“謝謝?！彼贿叺诺裟_上的靴子一邊敷衍著說，臉上一副欲說還休的表情，心思明顯不在這上面。我站在一旁等她說話……

“1月23日那天你有空嗎？”她專注地看著我，眼睛里滿是期待。

“干什么？”

“我生日，你可以來嗎？”

“嗯……就我一個人嗎？有沒有其他朋友？”

“放寒假，他們都回老家了。”她低下頭，小聲說。

我看出她有點難過，拍拍她的肩膀：“不是還有我嗎？我一定去！”

她抬起頭，露出一個像雨過天晴的太陽般明媚的笑容。

直到1月23日傍晚，我才突然想起她過生日這回事。

生日禮物怎么辦呢？出去買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只好在我的一堆“存貨”里面找找看。我在放小雜物的盒子里一樣樣翻著，又一樣樣放回去：圓珠筆？不行；小本子？不行；胸針？不行；小玩偶？不行；手工香皂？這都是什么呀……

在無數(shù)次的糾結(jié)后，我終于選定了一小袋圓柱形橡皮，數(shù)數(shù)一共有7根，分別是葡萄紫、天藍色、鵝黃色、薄荷綠、肉粉色、粉紅色、橘紅色。它們看上去像一道小小的彩虹，只是樣子有點舊了。我把它們握在手心里，掂量了一會兒，又把薄荷綠色的橡皮輕輕放回了盒子里，那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我拿著這一小袋不像樣的禮物到了她家。她珍重地接過禮物，開心地說：“謝謝你，我長這么大，除了爸爸媽媽，從沒有人送過我生日禮物?！蔽衣犃怂脑?，心里猛然一顫，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像霧一樣籠罩在我的心頭，一點一點擴散……

客廳里聒噪無比，幾個老阿姨就像一群開會的麻雀，扯著嗓門嘰嘰喳喳，伴著麻將牌發(fā)出的刺耳的“嘩啦”聲，還有喝茶水發(fā)出的令人作嘔的“嘖嘖”聲，令我不禁頭暈?zāi)X脹起來。

她的奶奶在家里開設(shè)了棋牌室，每天都有不少無聊的大叔大媽前去打發(fā)時間。

“蛋糕在冰箱里，自己去拿！”麻將桌旁，一個身材微微發(fā)福、燙著爆炸頭的老阿姨一邊出牌一邊頭也不抬地向她吼。那是她的奶奶。

我的眉毛不由得往上挑了挑。

“去哪里吃蛋糕?。俊彼鹆嘶厝?，言外之意是客廳被“麻將黨”占據(jù)了。

“房間！你自己房間！不就是吃蛋糕嗎？在哪里吃都可以啊……”嘈雜聲中，我隱約聽見了奶奶不滿的嘀咕。

她捧著蛋糕盒子，用腳尖輕輕踢開房門示意我進去。我閃身進屋，接過她手里的蛋糕，她轉(zhuǎn)身用力將門“砰”地撞上，似乎要憤怒地擋住外面的嘈雜。

世界終于安靜了。

房間有點小，兩個衣柜占據(jù)了大半空間，剩下的地方剛夠放一張床和一張寫字桌，沒有椅子。我們坐在床沿上，將寫字桌移過來當做餐桌。沒有生日蠟燭，沒有許愿，只有我送給她的一份簡陋的禮物。她將水果蛋糕分成兩半，我們分著吃掉了。

生日的“美好”就這樣連同蛋糕以及蛋糕上蒼白的奶油和酸酸的草莓一起送進了我們的肚子。偶爾有麻將牌的碰撞聲飄進來，其余時候都是靜悄悄的，我們倆默默地想著各自的心事。我偶爾用眼角的余光瞅一眼她……

在這個重要的日子里，爸爸媽媽都不在她身邊。

她三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就離異了。媽媽在另一個城市打工，爸爸常年在外，很少回家。她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爺爺奶奶管她吃喝拉撒，卻無暇顧及她內(nèi)心的需要。

此時，她正低著頭，默默地用叉子扒拉著盤子里剩下的奶油，瘦小的身軀蜷縮在床角，臉上一副落寞的表情。帶著一份孤獨無助，她輕輕地說：“要是我爸爸或者媽媽這時候也在，該有多好呀……”

我愣了愣，隨即意識到，她將“爸爸”與“媽媽”分開說了。我的心里一陣難過。我知道，每個小天使都希望生日這一天和爸爸媽媽在一起。這似乎成為了她無法實現(xiàn)的奢望。

媽媽的電話來了，她淡淡地和媽媽說著話。這時，爸爸回來了，她突然不說話了。良久，她對著電話那頭的媽媽說：“我爸爸回來了?！比缓螅龗炝穗娫?。

墻上的老掛鐘嘀嗒嘀嗒地響著，她望著爸爸那張風(fēng)塵仆仆的臉，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只剩下她一個人的狂歡：“爸爸！”

我悄悄地退出房間?？蛷d里打麻將的老阿姨們不知何時已作鳥獸散去，只留下一只只一次性紙杯和幾灘灑在地板上的茶水漬。

她的奶奶不好意思地對我說：“曉蕊呀，能不能請你先回家？”這話聽起來有點冒失，但我朝房間里一瞅，便立刻會意了——她像一只調(diào)皮的小猴子一樣吊在爸爸身上，興奮地嚷嚷著：“爸爸，您終于回來了……”

我識趣地走出了她家，心里有個聲音輕輕響起：“明年，我一定送一份漂亮的生日禮物給她?！?/p>

多么希望明年她過生日的時候，能看到她和爸爸媽媽一起歡快地唱生日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