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章邯的刑徒軍

李明璇

（陜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秦始皇死后，趙高、李斯矯詔，推昏庸無能的秦二世胡亥上位。反秦軍以陳勝、吳廣為首，在各地揭竿而起，六國諸侯也趁機舉兵復國，天下大亂。面對叛亂，秦政府束手無策，無兵可用，只好動用驪山的刑徒，臨時成軍，鎮(zhèn)壓叛亂。

關于章邯和驪山刑徒軍，國內(nèi)學者已多有研究。李侃等《試論章邯軍構成的歷史變遷》一文認為章邯的刑徒軍是由“驪山徒”和“人奴產(chǎn)子”構成，重點對章邯刑徒軍擊敗周章的原因做了分析，并認為刑徒軍在擊退周章后進行了重建，變成秦朝的正規(guī)軍隊；[1]舒大清《談談章邯手下秦軍的構成》認為刑徒軍主要由犯人和家奴組成，但文章側重于對章邯軍前期取得勝利的原因的分析；[2]蘇誠鑒《“驪山徒”的成員構成和社會屬性》對驪山刑徒中“徒”“隱宮”“人奴產(chǎn)子”“徒長豪杰”的構成進行了相對完整的分析，得出在驪山服徭役的刑徒大多是“編戶齊民”即農(nóng)民的結論；[3]陳前進《章邯刑奴之軍與秦爵芻議》重點考證了“隱宮”乃“隱官”之誤寫；[4]雛飛《“驪山徒人奴產(chǎn)子”斷句分析》對“驪山徒人奴產(chǎn)子”的句讀做了分析，認為斷句應是“驪山徒、人奴產(chǎn)子”，進一步明確了驪山徒的構成成分。[5]此外，施丁《談談章邯軍與王離軍》[6]和張傳璽《關于“章邯軍”與“王離軍”的關系問題》[7]都是對章邯刑徒軍的戰(zhàn)略地位的分析，未涉及關于刑徒軍構成的分析。從上述研究成果來看，學界研究的重點放在驪山刑徒的構成上面，對于章邯刑徒成軍的前因后果缺乏完整的分析和總結。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刑徒軍作一全面分析，以加深對刑徒軍問題的認識。

1 章邯刑徒成軍的背景

1.1 天下叛亂四起，秦廷昏聵無能

秦二世即位后的第一年（前210）七月，“戍卒陳勝等反故荊地，為‘張楚’……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皆殺其守尉令丞反，以應陳涉……不可勝數(shù)也?！涑甲粤橼w王，魏咎為魏王，田儋為齊王。沛公起沛。項梁舉兵會稽郡”。[8]269秦二世上臺不久，陳勝領導的農(nóng)民起義，趙、魏、齊、楚等六國的復辟勢力，一同威脅著秦朝的統(tǒng)治，一時間狼煙四起，秦朝面臨著傾覆的危險。

“二年冬，陳涉所遣周章等將西至戲，兵數(shù)十萬。二世大驚，與群臣謀曰：‘奈何？’”[8]270秦二世大驚的時間為“二年冬”，即公元前209年的冬天，其時農(nóng)民起義已爆發(fā)一年多，而秦二世對天下的形勢卻知之甚少，除卻他本人的昏聵，下級官吏的隱瞞也是一個重要原因，“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問，對曰：‘群盜，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盵8]269另外，趙高指鹿為馬的典故也說明當時秦朝的廟堂已是一片昏暗，不可能對農(nóng)民起義與六國復辟勢力做出積極應對。

1.2 秦兵北戍南征，咸陽無兵可用

陳勝的農(nóng)民起義軍兵多勢大，不斷向西推進，威脅秦朝統(tǒng)治。秦二世大為震驚，只能急問群臣“奈何？”章邯答曰：“盜已至，眾強，今發(fā)近縣不及矣?！盵8]270從章邯的回答中可知，秦二世束手無策的原因在于已經(jīng)來不及征發(fā)近縣的兵源，即無兵可用于鎮(zhèn)壓陳勝起義。眾所周知，秦國是戰(zhàn)國七雄博弈的最后勝利者，秦國軍隊曾令山東六國膽寒，何以統(tǒng)一區(qū)區(qū)十余載，秦朝就無兵可調(diào)？關于秦朝的兵力分配，“秦皇挾錄圖，見其傳曰：‘亡秦者，胡也?！虬l(fā)卒五十萬，使蒙公、楊翁子將，筑修城……又使尉屠睢發(fā)卒五十萬為五軍……”[9]1907又《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記載：“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fā)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8]252不管九原戍軍是三十萬還是五十萬，在秦二世即位前后，殺害了曾任九原戍軍統(tǒng)帥的扶蘇和蒙恬，戍邊軍團失去領導核心，無法成為秦二世的親信力量，而且從九原調(diào)軍需要時間，使九原戍軍一時間難以為秦二世所用。秦朝還有五十萬的兵力掌握在屠睢手中，用于征服百越。在征服百越占領嶺南之后，為了加強對越人的控制，防止越人的反抗，秦王朝采取了軍事管制政策，并“置東南一尉，西北一候”，[10]873以加強對該地區(qū)的統(tǒng)治。所謂“東南一尉”，就是在嶺南三郡“置南海尉以典之”，由掌兵的南海尉專斷一方。在秦末農(nóng)民起義時，任囂擔任當時的南海尉，“至二世時，南海尉任囂病且死，召龍川令趙佗語曰：‘……南海僻遠，吾恐盜兵侵地至此，吾欲興兵絕新道，自備，待諸侯變’?！薄瓏趟溃⒓匆葡鏅M浦、陽山、湟溪關曰：‘盜兵且至，急絕道聚兵自守！’”[8]2967任囂、趙佗怕農(nóng)民起義殃及南海，在起義爆發(fā)之際會絕新道，使起義軍不得南下，卻也造成了嶺南軍無法北上為秦朝中央所用的客觀事實。如此一來，秦朝統(tǒng)治者能調(diào)動的兵力就十分有限。“二世還至咸陽……盡征其材士五萬人為屯衛(wèi)咸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盵8]269這五萬人應該是胡亥趙高用于控制咸陽的軍隊，也應該是掌管京都地區(qū)軍事和治安的中尉軍。若僅憑五萬人就足以控制咸陽，鞏固篡位矯詔的成果，那就說明在咸陽周圍幾無兵力可用，更遑論去對抗農(nóng)民起義軍。

秦二世在聽到“陳涉所遣周章等將西至戲，兵數(shù)十萬”時，向群臣詢問御敵之策，少府章邯曰：“盜已至，眾強，今發(fā)近縣不及矣。驪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倍馈澳舜笊馓煜拢拐潞獙?，擊破周章軍而走”。[8]270于是便有了章邯統(tǒng)領的由驪山徒組成的刑徒軍，雖是無奈之舉，卻頗有成效。

2 章邯刑徒軍的構成

關于章邯所率領的刑徒軍，《史記》《漢書》《資治通鑒》中均有記載：

（1）隱宮徒刑者七十余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麗山。[8]256

（2）始皇初即位，穿治驪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余萬人。[8]265

（3）布已論輸麗山，麗山之徒數(shù)十萬人，布皆與其徒長豪杰交通。[8]2597

（4）秦令少府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產(chǎn)子，悉發(fā)以擊楚大軍，盡敗之。[8]1954

（5）死葬乎驪山，吏徒數(shù)十萬人。[11]2328

（6）既而季以亭長為縣送徒驪山，徒多道亡。[12]260

（7）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8]248

第一則史料中的“隱宮徒刑者”，筆者認為應包括三種人員，正確斷句應為“隱宮、徒、刑者”?？梢姡P山徒是一個復雜的群體，其構成除了有“徒”之外，還有“刑徒”“刑者”“隱宮”“徒長豪杰”“人奴產(chǎn)子”“吏徒”。

“徒”。許慎《說文解字》解釋為步行，[13]39后演變?yōu)閷ι鐣匚坏拖碌娜后w的稱謂。“徒”的概念隨著朝代的變化而有不同的含義。漢代以前，百姓服徭役被稱為“徒”“人徒”“役徒”“徭徒”。云夢睡虎地秦簡《徭律》記載：“興徒以為邑中之紅（功）者，令結（嫜）堵歲卒……令其徒復垣之，勿計以為繇（徭）……以律論度者，而以其實，為（徭）徒計?！盵14]47從中可以看出，這里所說的“徒”，有一部分是國家征發(fā)服徭役的人，并非指罪犯。此外，秦漢文獻中，押解罪犯去指定地點服役稱作“輸”，從“布已論輸麗山”來看，罪犯也是“徒”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就是說，“徒”一部分是指服徭役的人，一部分指的是罪犯。在第七條史料中，秦始皇因為至湘山祠，遇大風，無法渡船，大怒，乃令刑徒伐湘山樹。這是秦始皇南巡途中發(fā)生的事，湘山離驪山甚遠，顯然這里所說的“刑徒”與驪山徒無關。刑徒是秦始皇南巡途中隨行之人，帶著罪犯巡幸的可能性較小。周代盛行車戰(zhàn)，居于車上的兵稱“甲士”，跟在車后步行的兵叫“徒”，《左傳》里有“帥徒以往”[15]1464的記載，所以“徒”還有步兵、士兵的意思。

“刑者”。據(jù)《漢書·刑法志》記載：“刑者歲十萬數(shù)，民既不畏，又曾不恥，刑輕之所生也?！盵11]1112這里的“刑者”是指因犯罪而受過刑的人。

“隱宮”。唐張守節(jié)解釋：“宮刑，一百日隱于蔭室養(yǎng)之乃可，故曰隱宮，下蠶室是。”[8]257但是按照“隱宮、徒、刑者”的順序排列，在七十萬驪山徒中，受宮刑之人排于首位，不太合情理。蘇誠鑒先生認為“宮”是“官”的誤寫。他指出，云夢睡虎地秦簡中有“隱官工”和“處隱官”的論罪規(guī)定，“隱官工”指隱蔽處所工作的工人，“隱官”是管理的官吏。[3]驪山徒的工作是為秦始皇修葺陵墓，在“穿三泉，下銅致槨”和“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8]265這樣浩大的工程面前，有如此多的“隱官工”即工匠也不足為奇，筆者基本同意蘇誠鑒先生的看法。

“徒長、豪杰”。此類人應為押解刑徒而來的官長或地方豪強、游俠之類。豪強為上層統(tǒng)治階級，游俠大都不在政府管轄之內(nèi)，何以會出現(xiàn)在驪山徒中？秦制中有用下層吏員充奉陵邑的政策，里耶秦簡中有“遷陵吏志，吏員百三人，令史廿八人，□□人徭使，十八人”[16]的記載。到了西漢，仍有所謂三選徒陵的政策。何謂“三選徒陵”？班固的《兩都賦序》中有“與乎州郡之豪杰，五都之貨殖。三選七遷，充奉陵邑”。[17]19由此可見，徒長豪杰之流可能是遷徙到為守護帝王陵園所置的邑地，漢承秦制，徒長豪杰在秦代也當為此用。

“人奴產(chǎn)子”?！稘h書》顏師古注云：“奴產(chǎn)子，猶今人云家生奴也?！盵11]1790“人奴產(chǎn)子”的真正含義就是主人的奴隸生的孩子，也就是“家生奴”。

“吏徒”。顏師古注《漢書》曰：“吏以督領，徒以役作也。”[11]2329認為“吏徒”是官吏與刑徒的合稱。睡虎地秦墓竹簡《封診式》中有這樣的記載：“令吏徒將傳及恒書一封詣令史，可受代吏徒，以縣次傳詣成都，成都上恒書太守處，以律食?！盵14]155很明顯，這里的吏徒是在執(zhí)行傳遞公文的公務。由此可見，吏徒是秦朝官吏的一種，且地位較低，筆者推測應為管理“徒”的小吏，因所從事工作與“徒”有關，故稱為吏徒。

此外，1979年12月，秦陵秦俑考古隊在秦始皇陵西側發(fā)現(xiàn)秦墓二十座，出土一些瓦志，記載了墓主人的一些信息，包括籍貫、姓名及服役原因等。其中十人為“居貲贖債”者，就是以勞動抵償國家債務的人。抵債者的身份復雜，包括下級官吏和平民百姓，同時也說明存在著為償還債務在驪山服役的人。

3 章邯刑徒軍的戰(zhàn)績與結局

3.1 章邯刑徒軍的戰(zhàn)績

《史記·陳涉世家》：“秦令少府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產(chǎn)子，悉發(fā)以擊楚大軍，盡敗之。周文敗，走出關，止次曹陽二三月。章邯追敗之，復走次澠池十馀日。章邯擊，大破之。周文自剄，軍遂不戰(zhàn)?！盵8]1954從中可以看出，章邯以刑徒成軍后遇到的第一個敵人是周文。

據(jù)《漢書·高帝紀》記載：“周章西入關，至戲，秦將章邯距破之。”[11]11研讀這段史料首先要搞明白的是“西入關”的關是何關？“戲”是何地？參照李開元先生在《秦崩》一書中的考察結論：“戲”為戲水，出于驪山東側，北流入渭河，正好南北橫亙在函谷關通向咸陽大道的東口；灞水，出于驪山西側，北流入渭河，正好橫亙在這條大道的西口，進入關中的南道——武關藍田道，沿灞水河谷而行，到達渭河平原。東面戲水、西面灞水、北接渭河、南靠驪山，于是乎，以此四面的地理優(yōu)勢，成為了函谷關和南陽武關道以后保衛(wèi)咸陽的最后一道屏障，故此關為函谷關。[18]192自戰(zhàn)國起，在秦與山東六國的爭斗中，無論秦之勝負，有一條底線就是函谷關從來都掌握在秦國手中，能夠將六國軍隊擋在函谷關外，保障關中本土的安寧。而現(xiàn)在，周文攻入函谷關，逼近咸陽，形勢危急。史料中又提及秦將章邯距破之，何為“距破”？距，據(jù)守；破，擊破，先據(jù)守防御后進兵擊破。也就是說，這里發(fā)生過一場戰(zhàn)爭，這場史書中幾無涉及的戰(zhàn)爭，卻使繞滎陽西進并攻破函谷關的周文大軍戰(zhàn)敗而走。

周文繞過滎陽直奔函谷關的策略得到陳勝的賞識和認同，因而才可以率領一支軍隊西進。周文軍算是一支奇兵，奇兵往往追求兵貴神速，而《史記·陳涉世家》卻記載：“行收兵至關，車千乘，卒數(shù)十萬，至戲，軍焉?！盵8]1954表明周文一邊向西進軍，一邊不斷擴充軍隊，等到達函谷關時，已擁有車千乘、卒數(shù)十萬。但是抵達戲水后，周文卻駐軍不前。是什么原因讓周文停滯不前呢？筆者認為應該是周文在戲水岸遇到了前文提及的中尉軍。中尉軍既然負責都城的軍事和治安，自然是精銳中的精銳，故而迫使周文停滯于戲水岸。接著，章邯奏請二世以驪山刑徒為軍，與中尉軍一起擊破周文，且不停追擊，三戰(zhàn)三勝，直至周文自刎。

周文軍退出函谷關，咸陽的危機暫時解除。二世意識到局勢的嚴重性，隨即進行了一系列的調(diào)整[18]197：第一，以章邯為統(tǒng)帥，作為剿滅叛亂勢力的負責人；第二，緊急征調(diào)關中兵增援章邯；第三，屯駐長城沿線的北部軍和屯駐嶺南的南部軍內(nèi)調(diào)，隨后王離率九原軍南下。而對于刑徒軍的去向有兩種推測：其一是返回驪山繼續(xù)服役；其二是繼續(xù)留在軍中。后者可能性更大，畢竟撲滅如此大規(guī)模的農(nóng)民起義，即使有關中軍、王離軍的補充也猶顯艱難。之后，章邯帶領他的軍隊擊敗李歸等于滎陽城下，又擊潰了義軍統(tǒng)領陳勝的大軍，使陳勝最終被車夫莊賈所殺。隨后在定陶之戰(zhàn)中擊敗項梁的楚軍，戰(zhàn)果斐然。

3.2 章邯刑徒軍的結局

章邯刑徒軍的最終敗亡不在戰(zhàn)場上，而在于秦的廟堂。巨鹿之戰(zhàn)，楚勝秦敗，但秦敗不代表章邯敗，因為此時與項羽作戰(zhàn)的是王離率領的軍隊，《史記·項羽本紀》：“于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zhàn)，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楚，自燒殺?！盵8]307“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zhàn)?！盵8]308王離率領的軍隊才是與項羽交戰(zhàn)的主力，章邯并未參戰(zhàn)，故而不能說他敗于項羽。

巨鹿之戰(zhàn)基本上摧毀了秦軍主力，王離率領的秦朝正規(guī)軍被消滅殆盡。此時的章邯又何去何從？“夏，章邯等戰(zhàn)數(shù)卻，二世使人讓邯，邯恐，使長史欣請事?！盵8]273長史司馬欣給章邯帶回的消息是“有功亦誅，無功亦誅……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8]308此時的朝政由趙高一人把持，指鹿為馬，誅殺異己，連丞相李斯也沒能逃過其毒手。而秦二世，趙高曾勸他“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于春秋，初即位，奈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8]271結果是“二世長居禁中，與高決諸事”。[8]271在這樣的情況下，長史司馬欣回咸陽受到的待遇是“至咸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8]308并且“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8]308司馬欣遭受的冷遇以及趙高避而不見并派人追殺之舉，無疑使司馬欣對秦廷失望、憎恨，遂勸章邯投降?？梢哉f，正是秦廷自身的昏聵，將章邯、司馬欣等推向楚軍。

在司馬欣的勸告下，章邯為自身計，約降項羽?！罢潞谷艘婍椨穑s……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墟上。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盵8]309項羽封章邯為雍王，但最后卻坑殺了他的軍隊?！暗叫掳病刂欣糇溆鲋酂o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諸將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乃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谑浅娨箵艨忧刈涠嗳f人新安城南?！盵8]309項羽抱著不能放虎歸山的心理坑殺秦朝降兵二十余萬人，其中自然也包括章邯的刑徒軍。在章邯約降項羽的時候，“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娎艚栽唬骸??！椨鹉伺c期洹水南殷墟上?！盵8]309從中可以看出，楚軍自身尚且糧草不濟，遑論二十萬降兵，所以殺降是項羽不得已的選擇。史料中并沒有記載章邯的反應，但他不論作何反應也改變不了這一事實，交出兵權，意味著他再也不能左右時局的走向，也意味著他掌控不了這二十萬降兵的命運。

4 章邯刑徒軍取得勝利的原因

其一，修建驪山陵，對刑徒的體力要求極大，所以驪山刑徒當為一群身強體壯者，并且驪山刑徒有七十萬，章邯成軍只有二十萬，可見這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結果。

其二，長期的勞作，使驪山刑徒渴望恢復自由。這一點可以從《史記·黥布列傳》中得到佐證：“布皆與其徒長豪杰交通，乃率其曹偶，亡之江中為群盜?！盵8]2597英布寧愿逃亡為盜賊，也不愿繼續(xù)在驪山服役，究其根本，當是出于一種向往自由的心理。故二世大赦天下這一行為給刑徒們帶來了自由的希望，因為這一份自由難能可貴，故而壓制住了刑徒們對秦王朝的仇恨，使其為秦朝所用。

其三，刑徒們長期在驪山勞作，缺乏對反秦的天下大勢的了解，這一點正好為章邯所利用。秦王朝除了許以刑徒自由外，當還有軍功爵的誘惑。秦自商鞅變法以來，實行二十等軍功爵制，形成了秦軍“尚首功”即斬首記功的傳統(tǒng)。軍功爵制賞罰并行，立功者有賞，無功者受罰，賞罰極其分明。秦國軍隊以伍為基本戰(zhàn)斗單位，“隊五人，則陷隊之士，人賜爵一級”。[19]146第一個“隊”通“墜”，用為動詞，意思是這個隊如能抓獲五人，那么這個隊的每個士兵都能獲得爵位?！安荒芩乐?，千人環(huán)規(guī)，諫黥劓于城下?！盵19]146“死”為死戰(zhàn)之意，“規(guī)”意為“窺”即圍觀，就是說，不能死戰(zhàn)、怕死躲避的，要在千人的圍觀下，在城下受黥刑或劓刑。可見秦人已經(jīng)制定了完備的賞罰體系。此外，秦的軍功爵，奴隸、罪人均可獲取，用來贖免罪責和懲罰?！熬糇远壱陨?，有刑罪則貶；爵自一級以下，有刑罪則已。”[19]145爵位可以與刑罪相抵，這在嚴刑峻法的秦朝，使刑徒也有了獲得爵位的可能。又睡虎地秦墓竹簡《軍爵律》曰：“欲歸爵二級，以免親父母為隸臣妾者一人，及隸臣斬首為公士，謁歸公士而免故隸妾一人者，許之，免以為庶人?！盵14]55得到的爵位可以用于豁免父母妻妾的隸臣身份，這同樣給刑徒以巨大希望，使其在戰(zhàn)場上拼命。由此可見，秦的軍功爵制對章邯的刑徒軍有著巨大的誘惑力，使其爆發(fā)出了驚人的戰(zhàn)斗力。

其四，刑徒軍的父母妻子處于秦王朝的控制之下?！妒酚洝ろ椨鸨炯o》：“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盵8]310再加上軍功爵制中立功可以贖罪的誘惑，秦王朝恩威并施，讓刑徒為其所用。

其五，章邯有一定的個人軍事指揮能力。司馬遷沒有專門為章邯作傳，對其描述零星散落在他人的傳記中，但從戰(zhàn)績來推測，在巨鹿之戰(zhàn)以前，章邯鮮有敗績，其指揮才能雖比不上王翦、王賁、蒙恬等名將，但作為一個從大戰(zhàn)連綿的戰(zhàn)國時代走來并身處好戰(zhàn)之國的官吏，章邯的軍事才能當也不弱。

其六，起義軍內(nèi)部魚龍混雜，給章邯以可乘之機?！疤镪暗认嗯c謀曰：‘……今假王驕，不知兵權，不可與計，非誅之，事恐敗。’”[8]1956楚政權里，項梁與扶立的楚王心之間也有矛盾，乃至到后來項羽在宋義行至安陽不前時斬殺宋義，都說明起義軍內(nèi)部矛盾重重，缺乏凝聚力，從而使章邯可以各個擊破。

綜前，章邯的刑徒軍是秦王朝在天下大亂且無兵可用時的一支軍事力量，它并不是政府通過正常的兵役招募而來，而是由驪山徒構成的。驪山徒成分復雜，包括服徭役的徭徒、犯罪的刑徒、徒長豪杰、隱官工、人奴產(chǎn)子、吏徒以及居貲贖債者等。在倉皇成軍下，刑徒軍配合中尉軍三戰(zhàn)三勝周章，不可小視。但是因為秦二世無能和趙高弄權，秦的廟堂已昏聵不堪，當權者對章邯、司馬欣等人的猜忌迫害，導致章邯投降項羽，而章邯所率領的包括刑徒軍在內(nèi)的秦軍則被項羽坑殺，結局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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