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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譽墻

    2018-02-20 07:20:30
    東方劍 2018年11期
    關鍵詞:香皂錢包醫(yī)院

    一進家門,季蘭英就將手中的塑料袋放在地上,掏出從超市帶回來的5塊槐花牌香皂,徑直走到里屋,打開木柜門,將香皂放進柜子的最上面一層。這一層的高度遠遠超過她一米五的身高所能夠著的范圍,所以她用力踮著腳,盡力伸長右胳膊,右腳踮著離了地,屁股上的贅肉也跟著一起用力,一顫一顫的。她用指尖將香皂捅進柜子里面,然后輕輕關好柜門,彈彈衣襟上的浮塵,一臉的滿足。

    回轉身來,季蘭英才顧得上和在廚房里忙碌的丈夫孫德貴打招呼。孫德貴一邊切著洋蔥一邊不抬頭地說:“回來了?”

    “回來了?!?/p>

    “下次你甭管買菜了,你一去買菜,我就揪著心,生怕你幾個小時不回來,我又會接到給你送臉盆的電話。你好好在家待著,行不行啊?”

    季蘭英乜了孫德貴一眼,“哼”了一聲:“你就會說好聽的,這家里吃的用的哪一樣不是我置辦來的,你倒弄點兒來也讓我看看!買個菜,你也這么嘮叨。”

    孫德貴的眼睛被洋蔥辣著,不由得閉住眼睛,同時閉住的還有他的嘴巴。

    季蘭英住著的兩居室是租來的。這一片樓房都是老房,一共十座,五層到頂,是三十年前一家國有企業(yè)的宿舍樓,企業(yè)破產之前已將房子賣給職工。樓房外墻早就斑駁陸離,不少地方長滿青苔,樓前樓后堆著毫無用處的雜物。盡管周圍高樓林立,但掩在高樓背影里的這十幢舊樓卻沒有拆遷。因為這里距離市代謝病醫(yī)院很近,每個單元都被來自各地到這里就診的患者和賣早點、賣水果花籃、賣保健品藥品、扎花圈、賣墓地的小攤販擠得滿滿當當。

    由于大丫頭蘭子“進去了”還沒放出來,如今,只有季蘭英、孫德貴兩口子和二閨女娟子住在這里。實際上,這些年來這個家的常住人口只有孫德貴,那娘仨隔三岔五地交替著“進去”。蘭子和娟子一個三十六,一個三十四,都還沒找到合適的婆家。

    季蘭英并不操心兩個大齡閨女的歸宿,她天天在外忙碌,就連周末也很少在家。想當年,她娘和她婆婆曾是一個棉紡車間的好姐妹,撮合著各自的孩子結成了夫妻。當媽的退休后,沒讀過幾年書的季蘭英和孫德貴頂替進了棉紡廠,干了沒幾年,工廠就垮了,兩口子雙雙下崗。實在困難得沒辦法,兩人支起了個早點攤,起早貪黑地干。孫德貴揉面烙燒餅,季蘭英在一口大油鍋里炸油條。季蘭英記得,冬夜里他們掙扎著離開暖和的被窩,把能穿的衣服都套在了身上,遠遠看去就像兩個黑乎乎的球,但還是覺得冷,每根手指都僵直得仿佛筷子。凍得實在難受時,季蘭英會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探近高溫的油鍋,快速在指尖上粘上一滴滾燙的熱油,然后,哈著氣跺著腳收回指尖,把那滴油抹在掌心揉搓著取暖。

    干了一年多,累得兩口子打了退堂鼓。季蘭英在家?guī)Ш⒆?,孫德貴偶爾去外面干點兒力氣活。家里揭不開鍋時,季蘭英只得抱著兩歲的娟子,領著四歲的蘭子,去菜市場撿菜葉。幾次下來,季蘭英便摸清了市場的門道,不再撿菜葉子,而是趁著人們下班買菜的當口,帶著孩子專找人多的攤位。季蘭英個子不高,身型瘦弱,動作卻很敏捷。她抱著孩子,一邊問攤主價錢,一邊用左手將懷里的娟子往上一顛,騰出右手翻檢擺在前排的菜品,余光卻一直掃著攤主的眼睛。攤主見她還沒拿定主意,便去招呼旁邊的顧客。這時,季蘭英故意瞄著擺在遠處的茄子問道:“茄子怎么賣?”攤主麻利地給別的顧客稱著分量,同時報出了茄子的價位,而季蘭英的手下早已有了動作,攤位上的兩根黃瓜瞬間被塞在她和懷里的娟子身體中間,靠在她腿邊的蘭子一只手緊攥著一塊水果糖,另一只手拉著媽媽的衣襟,仰著頭,閉緊嘴,清澈的眸子望著媽媽的每一個動作。季蘭英撇了下嘴:“太貴了,我再看看別家的。”說完,她拉著蘭子,抱著娟子快步離開這家菜攤。

    每次從菜市場回來,季蘭英都會帶回夠一家子吃的蔬菜。孫德貴埋怨她:“咱家那點錢,吃得起這些細菜嗎?”蘭子嫩聲嫩氣地說:“媽媽沒花錢,媽媽是拿的菜?!奔咎m英笑著說:“我家蘭子說得對,不就是拿點菜么。”

    季蘭英當年用熱油浸過的手指異常靈活,她盯上的東西都能眨眼工夫就不見蹤影。季蘭英不停地換著攤位,菜攤扒拉得差不多了,就趕緊換一家菜市場。很長時間,她的“拿菜”都沒被發(fā)現。她寬慰自己,這樣從各家拿點菜,人家的損失微不足道,她的日子稍能寬裕,就算大伙給她獻愛心了。后來,每次拿菜之前,她都很興奮,心里有種特別美好的感覺。有時,她控制不住追求那份美好感覺的沖動,她說這種感覺比和孫德貴親熱時的滋味還美。

    有一天,她拿了兩個洋蔥頭塞在口袋里正準備離開,猛然發(fā)現身邊的蘭子不見了。她心里一驚:孩子丟了!猛一扭頭,看見蘭子從不遠處跑過來,細小的雙手握著一根灰不溜秋的細山藥:“媽媽,給!”

    季蘭英的心里不是滋味了好一會兒。她清楚自己干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把閨女攪進來,更是罪該萬死?;ǘ湟话愕哪昙o,正是陽光燦爛的日子,貼上“三只手”的黑色標簽,那還不相當于作了幾輩子的孽。但在晚飯的飯桌上,她還是忍不住夸了蘭子幾句。也許,生活的重壓,容易擠占廉恥的位置,何況她和孫德貴不是沒有自食其力過,但遵紀守法又怎么樣?起早貪黑又怎么樣?還不是照樣吃不上喝不上?還不是孩子在外面照樣被不知怎么富起來的小伙伴笑話?孫德貴看著老婆少有的若有所思的樣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搖搖頭,沒有說話,一筷子下去,搛起一大口豆角塞進嘴里。

    蘭子上小學了,一天放學回家后,哭哭啼啼地說,小朋友說我太臟了,不愿意和我坐同桌。季蘭英忙說,咱怎么臟了?去,拿肥皂好好洗洗手,明天換身新衣服去學校。

    過了幾天,季蘭英在拿菜之后,順便又在雜貨攤上拿了幾條肥皂。先是順手拿肥皂,后來市場上的香皂多了,她就拿香皂,這已經成為她的習慣。她喜歡香皂盒里飄出的淡淡的香氣,仿佛那里面塞滿了孩子的自尊和滿足。蘭子受她的影響,也出去拿香皂,而且尤其喜歡槐花牌香皂。她說,槐花牌香皂特別像她一個女同學身上散發(fā)的好聞氣味。那個女同學,全班男生都獻殷勤,蘭子很羨慕她。

    日子一天天過著,季蘭英和兩個孩子也在一天天長大。季蘭英的長大,最明顯的標志就是身上的脂肪和臉上的皺紋數量不斷增加,還有她“拿”的技藝也在不斷精進。季蘭英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扎在人堆里誰也不會多看兩眼的中年婦女,反倒認為自己很了不起,她一個人獨自撐著一個不小的家呢。季蘭英早已不拿菜了,積累了這么多年經驗,再去拿菜未免太過幼稚,她拿的東西無比豐富,而且從菜攤直接跳到了別人的口袋和背包,錢包、手機、相機,有什么拿什么。季蘭英對孫德貴說,誰不喜歡錢包里的票子?。坑袝r,本來有機會拿而沒去拿,季蘭英會懊悔不已,跺著腳罵自己,然后,就在腦子里總結著教訓。小物件早已提不起她的興趣,只有“大家伙”才會讓她滋生些興奮。

    有那么幾次,“拿”得太專注的季蘭英被反扒民警帶了進去。誰承想,沒多少墨水的季蘭英居然很懂法律,而且能背出不少的法條。她曾經光顧一家袖珍書店拿了幾本法律書,晚上躺在床上研究,明白了偷多少錢會被治安拘留,拿多少價值的東西會被刑事拘留,拿別人特別貴重的東西最高會判多少年刑期。她當然不愿意進監(jiān)獄,所以,她拿得很有分寸。每當拿到一個錢包,她先要翻一翻里面的錢,為了讓金額達不到拘留標準,多出來的錢她寧可扔掉。拿而不貪,正是季蘭英最得意自己的地方。累了一天回到家里,她不大說話,單是活泛的眼神就能指揮一切。這些年來,孫德貴從沒出去拿過一件東西,但他也從不拒絕享用老婆和閨女拿來的東西。他偶爾嘮叨季蘭英幾句,勸她別再出去拿,否則她一失手,他就會接到派出所電話,收拾一包洗漱用品和衣物送到拘留所。

    公安局的拘留所成了季蘭英的第二個家,也是蘭子和娟子經常暫住的地方。姐妹倆在老媽的栽培下,初中念了一半就輟學回家。娟子不去上課的原因和姐姐一樣,也是說同學嫌自己臟,還說老師批評她在班里干“臟事”,不是今天有同學丟了鉛筆,就是明天有人不見了漂亮的本子,最后大家都認定是娟子偷的。老師說娟子敗壞了全班榮譽,學校的榮譽墻上總也沒有他們二班的名字。娟子知道是自己讓班主任很沒面子,她不知道的是她還影響了老師的晉級和獎金,所以老師和同學都討厭她,她每天上學感覺都是去受刑。季蘭英只好耐心哄著閨女:“不念書哪成啊?爹媽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你就是以后做個小買賣,也得能寫寫畫畫啊?!薄熬筒蝗ィ麄兌伎床黄鹞?,說我拖后腿,我們班總得不了先進?!薄跋冗M頂個屁用!不當吃不當喝的?!薄澳悴欢?,別的班評上先進,學校都給發(fā)一張大獎狀掛在墻上,同學們每天進教室時都要看,說是能考上好學校。”

    季蘭英最終在和閨女關于獎狀有沒有用的辯論中敗下陣來,也最終沒能攔住她退學的想法。不念就不念了吧。季蘭英開始帶上兩個閨女一起闖天地。娘仨有時分頭出去,有時合伙出去。一起行動時,姐倆若無其事地掩護媽媽拿東西,配合得天衣無縫,就像她們小時候,媽媽把拿來的一個青椒,或者一個土豆,或者一把花生米、一小袋咸菜疙瘩,塞進她們懷里和口袋里一樣,她們一聲不吭,緊緊護住懷里的東西,捂住自己的口袋。因為她們知道,只有這樣晚飯才會有菜吃,只有媽媽才會對她們這么好。從那以后,只要幾天不拿別人東西,娘仨就會感覺渾身不自在,手心發(fā)癢。

    季蘭英的五十大壽是在拘留所過的,那天,是她被拘留的第七天。她吃著饅頭白菜豆腐,碗里的清湯寡水忽然就讓她眼里流出淚來。她就著饅頭就著眼淚,把白菜豆腐咽下去。一瞬間,她覺得心里特別委屈,奔了半輩子,奔到這種生活境地,這不是白活了么?季蘭英抹把眼淚,舉手要求找管教談話。在談話室,她堅定地表態(tài):“我再也不偷東西了,我都五十歲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做人?!?/p>

    五十歲的季蘭英走出拘留所,像是換了個人,好多天悶在家里不出門,逼著自己朝著主婦的形象邁進,洗衣做飯,打掃房間,心思也開始向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孫德貴轉移。這一轉移不要緊,她突然發(fā)現好像不認識自己的老公了。孫德貴以前是個胖子,現在一下子瘦了幾十斤,曾經的圓臉換成了刺眼的尖下巴。季蘭英說,你個大老爺們減哪門子肥啊?孫德貴用泛著血絲的眼珠子看著季蘭英,他不是不想爭辯,而是根本就沒有力氣爭辯。季蘭英心想,壞了,這爺們兒八成病了。她趕緊陪著孫德貴去醫(yī)院檢查,結果是嚴重糖尿病,每天飯前必須注射胰島素。走出醫(yī)院,季蘭英心想,這富貴人家得的病,怎么我們窮人也得了?

    這一回,他們成了家門口的代謝病醫(yī)院的???。一進門診大廳,見到黑壓壓的掛號人群,望著他們肩上背著的各種挎包,季蘭英立刻找回了五十歲前的自己。她覺得心花怒放,血脈充盈。她當然感到了身體內部的變化,她想,自己還不老,看見那么多亟待去打開的包,全身都有麻酥酥的快感。

    代謝病醫(yī)院是三甲醫(yī)院,名氣很大,本市的和周邊城市的患者摩肩接踵地慕名而來,外地患者多數在身上揣著大量現金。季蘭英很快就熟悉了醫(yī)院環(huán)境。她的年紀和外形特別像護工阿姨,遇到有人向她詢問科室位置,她會熱情地七拐八拐把人領過去。有那么幾次,她引著外地人去檢驗科,中途忍不住想伸手掏人家的口袋,最后都在猶豫中住了手,嗨,他們比我還不容易,還是別缺這個德了。

    她經常夾在門診大廳的掛號人群中。冬天,她穿著黑色棉衣,臂上搭著件深色衣服,特別不起眼;夏天,她會比別人多一件襯衣,看上去像是因病怕冷而多穿的衣服,也顯得十分自然,而且她的胳膊上總搭著一張醫(yī)院門口派發(fā)的廣告單。這一切,都是她工作的重要道具。要工作么,就得像模像樣好好工作才行,不然,一家子吃什么喝什么?

    季蘭英的眼神和善,嘴角上揚,總是帶著笑,就像一位熱心腸的鄰家大媽,只是在出去拿東西時,舉手投足里才會帶出那種修煉十幾年的狡黠的老到。她看人很準,或者說看別人的包和口袋很準,總能掏出她需要的內容來。她佯裝掛號,眼睛卻不怎么看窗口上的顯示屏,而總是盯著掛號的人。目標鎖定后,她假裝被后面人往前推著,身體前傾,雙手不經意地碰到前面的人。之后,她回頭埋怨擠在身后的人,手底下早已完成從別人包里掏出錢包的動作,錢包被她暫時藏在臂彎的遮擋物里,她會無奈地輕喊幾聲:“別擠了,別擠了。”等到失主發(fā)現錢包不見了時,季蘭英也早沒了蹤影。

    別人口袋里看病的錢,就這樣成了孫德貴看病的錢。季蘭英很知足,因為憑借她的本事,無業(yè)無職的孫德貴竟然享受起了“免費”醫(yī)療。

    一個星期三早晨,因為出診專家多,掛號的人也特別多。季蘭英在人群中擠著。旁邊,一個老阿姨哆哆嗦嗦掏出錢包掛了個普通號,又哆哆嗦嗦把錢包放進口袋里,手里拿著掛號條四處張望著。季蘭英打算把那錢包“順出來”。這太簡單了,季蘭英正要得手,她的肩膀被身后人拍了一下。季蘭英愣怔了片刻,手底下的動作猶豫著,手也拐了方向,從前下方畫了一個圓圈回到自己頭頂,捋捋前額稀疏的頭發(fā)。她掂量著這一拍的力道,知道是碰上了便衣警察。剛才因為即將得手的快感而加速跳動的心臟這一刻就要蹦了出來。她不敢轉身,等著后面的人再有什么動作。她忽然覺得眼前一陣眩暈,“撲通”跪了下去,擠成一團的人誰也沒注意到她跪下了,也根本不關心這個矮小的女人到底要干什么,一直向前涌的人群立即填上她身體閃開的小空當。季蘭英只管跪著,不敢抬頭,只看見軍大衣的下擺在她面前晃動,一雙式樣老舊的黑皮鞋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一只腳戳在地面,另一只腳尖有節(jié)拍地敲打著。季蘭英低著頭說:“我再也不敢了,警官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薄皾L!”這是一個中年男人狠狠的聲音。

    季蘭英站起身,拔腿就往大廳門口走。她的胳膊上還搭著圍巾,圍巾一端在地上拖拉著,差點給她絆個跟頭。她一直不敢回頭,直到大門口才松口氣,回轉身來。大廳里依舊人聲鼎沸,“軍大衣”并沒有追上來。

    之后的一年多里,季蘭英不敢再去代謝病醫(yī)院而是轉戰(zhàn)到別的醫(yī)院門診大廳里。反正市里有的是醫(yī)院,不這么辛苦,孫德貴用什么“免費”看病呢。

    重返代謝病醫(yī)院,是因為孫德貴病重住院。季蘭英每天去病房看護孫德貴,穿過門診大廳時,總是流露出留戀的目光。走過掛號處長長的人流,她沒有停步,但一直像行注目禮似的看著那些被人背在肩后的各式背包。哎呀,那個時髦女人的錢包多好拿?。『?,這個大哥的錢就差白送給我了。媽呀,一個剛掛完號的白頭發(fā)奶奶掉了錢包,她自己還不知道。季蘭英趕緊走過去,走到隊伍里,低下頭從很多人的腳邊撿起一個小錢包,緊趕兩步攔住老人:“奶奶,您錢包掉了?!蹦棠潭呃锒哙碌卮蜷_隨身的布袋子,還真是錢包沒了?!爸x謝你,大妹子。你真是積德?。 爆F在的季蘭英不去偷,就是在為自己積德呢。因為孫德貴已經不行了,她覺得如果自己不偷,多積點德,老頭子或許能闖過這一關。

    但看起來,季蘭英的德行還是不夠,孫德貴死了。這個以前胖胖的、走時瘦得一把骨頭的男人,陪伴季蘭英三十多年。他遷就她,包容她,做著家里的一切雜活兒,只是不敢管她?!皼]有了你,以后我進去了,誰給我送臉盆呢?”辦完喪事,回到家里,季蘭英想著孫德貴的好,抱著孫德貴的照片痛哭起來。

    季蘭英重操舊業(yè),而且重回代謝病醫(yī)院。她恨這家?guī)ё吡怂煞虻尼t(yī)院。

    她換了棉衣,變了發(fā)型,手上還是搭件衣服,隔三岔五地在門診大廳撈上一筆,接著轉戰(zhàn)其他醫(yī)院。季蘭英仿佛是一條重回大海的魚,經過一段“休漁期”,她愈發(fā)在大海里活躍起來。她發(fā)現,醫(yī)院里已經開始實行網上預約掛號,在門診用現金掛號繳費的人開始減少,但這并不妨礙身手敏捷的季蘭英,她依然所獲頗豐。

    這一天,季蘭英又來到門診大廳。她還是習慣地站在角落里觀察。忽然,她看到一個并不熟悉的身影,但怎么覺得似曾相識呢?那是一個穿著軍大衣的高大身影,在人群中擠來擠去,他的目光注視的不是顯示器,而是……季蘭英太熟悉那目光了,那是和自己一樣的目光啊。她明白遇到了同行后,迅速決定今天不和同行搶生意,但她隱隱覺出了不對勁。她走到距離“軍大衣”兩米遠的地方,蹲下身來,假裝系鞋帶。軍大衣的下擺,老舊黑皮鞋,點著節(jié)拍的腳尖,天??!這就是兩年前拍我肩膀的那個人。好??!你當時詐唬我,嚇得我一年多不敢來。今天,我得還你一報。她見“軍大衣”鎖定目標,正在下手的瞬間,忽然大聲喊:“抓小偷??!抓小偷啊!”周圍的人們聽到叫喊,驚慌地一邊躲避,一邊查看自己的掛包和手袋?!败姶笠隆甭牭胶敖?,驚慌收手,往人群外面走,季蘭英從后面伸出拳頭用力一搗他的腰眼兒,“軍大衣”不敢動了,糟了,便衣!這一刻,季蘭英低聲卻狠狠地吼了一聲:“滾!”

    截止到季蘭英59歲那年,她已經進了15次拘留所。她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多,一條比一條深,像是記錄她被抓捕經歷的年輪。雖然住在一起,但她和蘭子、娟子并不常見。兩個閨女大了,各忙各的,只要她們有吃有喝,剩下的她實在懶得過問。

    季蘭英最終栽在了邱偉“邱師傅”手里。

    從小,邱偉就盼著有朝一日和爸爸一樣穿上帥氣的警服。他和小伙伴們玩的最多的游戲就是警察抓小偷。小伙伴說,邱偉的眼神看似不動聲色,卻找人賊準。邱偉爸說,這小子還真是塊當警察的材料。22年前,邱偉圓了警察夢,發(fā)到手的警服還沒穿過幾次,他就被分配到反扒隊當了便衣,不僅警服被收進衣柜,就連稍微顯眼一點的衣服也在禁穿之列。用師傅的話說,把你扔進人堆誰也看不見才算過關。

    邱偉總是穿一身深色的衣服,腳蹬一雙黑布鞋,走在人群中,時緩時疾,隨心所欲,沒有規(guī)律。他個子不高,臉頰和身材略顯消瘦,看人觀物時眼珠像小時候一樣,貌似不動,其實,凡是從他眼前走過的人,他都過目不忘。邱偉看上去和街頭隨處可見的修車師傅、送貨師傅一樣,普通得實在刷不出一點存在感,認識他的人也都叫他“邱師傅”。

    每天清晨,邱偉走出家門前,妻子總會習慣地說:“老邱啊,你在路上就安心地走路,別東看西看的了?!鼻駛タ偸菢泛呛堑卮饝?。妻子也笑了:“你總是答應得好好的,可總能又被你發(fā)現些什么?!?/p>

    在邱偉看來,只要走出家門就是上班。他的視力雖然隨著歲月流逝有些退化,但依舊清亮不變,容不下任何沙礫。

    一天,在上班路上,邱偉看見兩男一女若即若離地走著,遇到路邊有汽車???,三人不約而同地往車里張望,然后四處看看,又接著走。邱偉斷定這三個人準備盜竊車內物品。他一邊通知隊里請求增援,一邊緊緊跟了上去。三人并不急于動手,只是一路找尋著大小不同的停車場,就這么走了五六個小時,他們才選定了目標。三人分工明確,一個望風,一個人用彈弓將汽車玻璃打碎,隨即另一個人伸手到車里,拿出一個黑色皮包。他們的興奮剛剛露個頭,還來不及漾出來,邱偉就和戰(zhàn)友似從天降。

    由于醫(yī)院經常失竊,分局給主管派出所加派了警力,邱偉便是其中之一。他早就耳聞季蘭英的大名,也一直關注著這個“老年婦女扒手”。周日休息時,他特意拉著妻子說,走,我今天陪你去逛逛醫(yī)院。這一逛兩逛,他把醫(yī)院的環(huán)境摸熟了。

    一位中年婦女排到掛號窗口,猛然發(fā)現背包的拉鏈不知什么時候被打開了,裝有5000元現金和數張銀行卡的長方形褐色錢包不翼而飛。邱偉和同事很快趕到醫(yī)院。中年婦女說排隊時一直有個老年婦女在身邊轉悠,還不時擦身而過,她懷疑是那個老女人偷的錢包。邱偉很快在人群中找出季蘭英。他讓同事盯住她的舉動,自己去調看醫(yī)院的監(jiān)控錄像。季蘭英那肥碩的身軀似乎躲閃著監(jiān)控探頭,但還是沒躲掉,錢包就是她偷的。邱偉斷定季蘭英得手后會將錢包里的錢拿出來,而后把錢包扔掉。輔警急忙在樓里的垃圾箱中翻找,但一無所獲。他忽然想到街頭的廣告牌后面,常能找到被小偷丟棄的錢包,便到醫(yī)院樓梯口的宣傳牌后面去看。果然,他們在二樓的一塊展牌后面發(fā)現了褐色錢包。

    當季蘭英被帶到穿著警服的邱偉面前時,除了胳臂上搭著的一件長外套,就是一臉的無辜。

    “我是來看糖尿病的?!?/p>

    “你的病歷本、醫(yī)????”

    “沒帶?!?/p>

    “掛號條?”

    “這不還沒掛上號呢。”

    “你的包呢?”

    “我們這種窮人哪有什么包?帶個兜子就不錯了?!?/p>

    “有人報警說你偷了別人的東西?!鼻駛ズ鋈徽f。

    “我沒偷錢包?!奔咎m英看著眼前這個穿著警服的新面孔,絲毫也不慌張。但她一點兒也沒意識到,警官說的是別人被偷了“東西”,而她辯稱沒偷的是“錢包”。

    邱偉亮出了塑料袋里的錢包:“這不是你的錢包吧?”

    季蘭英的臉“刷”地一下白了。她腦子里迅速轉著,求助于以往的經驗,希望能夠迅速跳出那么一兩招來幫她涉險過關,但大腦似乎遲鈍了。她左思右想,想不出什么有說服力的理由,邱偉就又不緊不慢地跟了一句,“我們在這個錢包上面發(fā)現了你的指紋?!边@一下,季蘭英站不穩(wěn)了。若是從前,警察這樣的說法根本不會對久經沙場的她起什么作用。但現在,不知怎么,季蘭英頭上冒汗,手心里也是濕漉漉的,小便也快要尿了出來。她知道,她是老了,更年期都快過去了。她不僅管不了閨女,就連她自己的身體也管不了了。

    作為多次犯,季蘭英不僅被治安拘留,還因為盜竊罪被判處三年有期徒刑。她的名字被派出所民警標記在墻上的每月績效考核記錄表上,同時,她的案子作為一個破獲成功的案例,累加進了派出所的榮譽墻上。

    季蘭英被民警抓獲后,邱偉和同事去她家里搜查。打開家里唯一一個大衣柜的柜門,邱偉一時感覺有點兒晃眼。衣柜里滿滿當當,但放著的不是衣服,也不是被褥,而是齊刷刷的槐花牌香皂,都帶著包裝盒,有白色的,有黃色的,有淡藍色的。1000多塊槐花牌香皂,擺在那里,就像一面色澤淡雅的榮譽墻。邱偉發(fā)現,在香皂中間的位置,夾著一張從學生記錄本上撕下來的帶著細花紋的格紙。邱偉小心地將紙拉出來,見上面有一行字,是孩子用鉛筆寫的幼稚字體:

    初三2班獲得年級優(yōu)秀班集體稱號,特此獎勵。

    邱偉用手掂著那張山寨版的榮譽證書,翕動著鼻翼,聞著從暗箱里飄出的香味,一時愣住,久久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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