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吧，摩西》看?？思{的荒野憂思*

李 旭

(大慶師范學院 圖書館 ， 黑龍江 大慶 163712)

20世紀40年代，美國已實現了工業(yè)化，美國人民在享受工業(yè)文明帶來的舒適便捷與繁榮富足的同時，對工業(yè)文明導致環(huán)境惡化、物種滅絕的問題也深感憂慮。很多美國鄉(xiāng)土小說家也非常關注生態(tài)問題，并通過創(chuàng)作呼吁人們要愛護自然環(huán)境，保護好地球這一人類生存的共同家園。受當時環(huán)境運動和印第安自然觀影響，美國作家?？思{形成了敬畏自然、眾生平等、回歸荒野的思想，并通過《去吧，摩西》中的荒野倫理、荒野書寫、眾生平等、荒野危機的再現，揭示美國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每況愈下的局面，表現了作家通過創(chuàng)作喚醒美國民眾生態(tài)意識的良好愿望。

一、荒野倫理

作為20世紀初美國一位具有生態(tài)思想的作家，威廉·?？思{荒野思想的形成離不開他的生活環(huán)境和人生經歷，可以說南方的森林荒野及這塊土地上流傳的印第安文化對他荒野思想的形成具有重要影響。他出生在美國南方的密西西比州，這里有大片荒野和原始森林。?？思{自幼在森林中打獵，深受自然的陶冶熏陶。在密西西比河的古老森林中，騎馬、釣魚、打獵就是?？思{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這里良好的自然環(huán)境為人們生存提供了所需的各種資源?！斑@片土地，這個南方，得天獨厚。它有森林向人們提供獵物，有河流提供魚群，有深厚肥沃的土地讓人們播種，有滋潤的春天使莊稼得以發(fā)芽，有漫長的夏季讓莊稼成熟，有寧靜的秋天可以收割，有短暫溫和的冬天讓人畜休憩。”[1]43?？思{荒野意識正源于生長于斯的這片荒野的滋養(yǎng)及流傳的印第安文化的影響。?？思{認為南方是主要從事農業(yè)生產的地區(qū)，人和自然環(huán)境之間存在著牢固的聯系。早在白人入侵前，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印第安人是一個環(huán)境友好型民族，他們過著與自然相融合的生活。雖然后來印第安人已被逐漸滅絕，但他們的生活方式和自然觀還是深深地影響著后來在這里居住的人。?？思{荒野思想深受當地印第安人自然觀的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方面：

敬畏自然說。在美洲大陸的印第安人敬畏自然，視自然為神圣，并將自身看作自然的一部分，但從不支配自然、主宰自然。在他們的宗教信仰中，動物、植被甚至土壤被看作同人類一樣應受到尊重，人只是整個鏈條的一部分，他們有句古老的口號——傷害一個就是傷害全體，土地是創(chuàng)造萬物之母，同人一樣是有生命的。

萬物有靈論。這個神秘的文化遺存是印第安最重要的文化遺產，印第安人發(fā)展了一種尊重自然的可持續(xù)的進行漁獵采集的生活觀。打漁、狩獵或種植僅僅被印第安人看作一種謀生方式，而非為盈利或取樂。受此影響，在密西西比州荒野，福克納終生打漁狩獵，這有助于他更好地理解自然。

質樸生活觀。印第安人遵從回歸荒野的生活法則，具有質樸的生活觀。他們視土地為共有，不占有土地，只居住在簡樸的小木屋中，從不建高樓大廈，他們喜歡生活在自然之中。[2]16

福克納十分贊成印第安人的敬畏荒野、尋歸荒野的生活，贊成實行休耕、休獵制度，以及不過度開墾、狩獵和砍伐樹木的荒野保護思想，認同荒蕪的原野與人類是和諧而親密的環(huán)境友好型觀念。?？思{在創(chuàng)作歷程中也總是倡導對原始生態(tài)環(huán)境——荒野的保護，主張敬畏荒野、尊重荒野生命、人與荒野和諧共存，并將這種荒野思想融作品的創(chuàng)作之中。

福克納通過《去吧，摩西》的創(chuàng)作，揭示出荒野是有生命的，荒野、人、自然萬物本是一個生命共同體，如果向艾克的祖父麥卡斯林那樣違背自然、踐踏土地，最終會失去立足之地和精神家園，甚至給后代帶來滅頂之災。只有像山姆或艾克那樣把人作為地球生態(tài)系統中的一員，對共同體內土地、動物、植物等物種負有道德義務并給予充分尊重，對生命懷有敬畏，促使人與各物種和諧共存，才可避免更大的悲劇。

二、 敬畏荒野

?？思{吸收了印第安人的敬畏自然說，他敬畏荒野，在《去吧，摩西》中，荒野不僅為獵熊故事提供背景，更是福克納著力塑造的重要形象。小說一開始就勾畫出荒野的廣袤和古老，荒野和森林比任何人擁有的土地都要大得多，它為動物和人類活動提供了良好的環(huán)境和場所，甚至荒野本身也同人和動物一樣是有生命的。?？思{采用擬人的手法描寫荒野，使筆下的荒野具備了人格?！按蠡囊白⒁曋麄冸x去，它如今已不那么飽含敵意了，也永遠不含敵意了，公鹿仍然從他永生的瞬間躍出，永遠不死那一瞬間，公鹿、射擊、山姆與他本人使他永遠與荒野結成一體?！盵3]154他認為荒野具有不可磨滅的美。他作品中的自然荒野生機盎然, 絢麗多姿, 充滿著無窮的魅力。

?？思{筆下的密西西比那片古老森林是一片凈土，在它沒有受到人類干涉時，一切都是美好而自然的?！叭~子、枝椏與微粒，空氣、陽光、雨露與黑夜，橡實、橡樹、葉子再又是橡樹，天黑天亮天黑再天亮，周而復始。”[3]292“它在沉思默想,不理會周遭的一切,它儀態(tài)萬千,亙古常青,比任何木廠的儲木架都要古老,比任何鐵路支線都要漫長?！盵3]286這片荒野不僅像人一樣具有思考的能力，他風情萬種又安詳高貴，不論是福克納，還是他筆下的人物都被這迷人而又古老神秘的森林深深吸引。甚至小說中的艾薩克把荒野看作自己永遠的情人和妻子，要用自己畢生的時間和精力來保護她。

在《去吧，摩西》中，荒野毫無疑問是一片生機盎然的世界，?？思{用大量的篇幅描繪了荒野的廣闊，特別是描述了老班、處女地和荒野森林的那些場景。?？思{不僅給了我們一種荒野意識，還表達了他對荒野的敬畏。他用巨大tremendous、沉思brooding、敏感sentient、公正impartial、無處不在omniscient，細心或疏忽attentive or inattentive等詞語來展現荒野的壯闊和博大、令人敬畏。

三、眾生平等

?？思{相信眾生平等。他在《熊》中用擬人的手法描寫動物，并給這些動物賦予人的名字和稱謂，使之與人處于平等地位。大熊“老班”在荒野享有盛名，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只有人才配享有的名字。福克納用“他”來稱謂“老班”以示尊敬，他孤獨、頑強、形單影只；與“獅子”搏斗的最后，“它轉了個身……它是用后腿走的,姿勢和人的幾乎一模一樣?！盵3]209小說中不但老熊具有理解人類意圖的能力，就連那只狗也像是一個人，跟人的做法一模一樣。如果說“老班”是熊的領袖，代表了野性的自然，是荒野的化身。那么“獅子”帶領其他的獵狗追捕“老班”，是一個真正的狗中之王?！蔼{子”與老班同時荒野的產物，獅子獵殺“老班”，是在荒野的驅策下，按照大自然的法則進行的動物之間的公平搏斗。

除大熊和獵狗獅子外，小說中其他動物的生命也被放在了與人同等的地位。比如在艾克和山姆一起看到公鹿時，山姆禁不住用同契卡族同胞交談的那種語言稱呼它：“‘噢咧，酋長，’山姆說‘爺爺’”。[3]159“噢咧”即Oleh，源于加勒比地區(qū)西班牙語中的 “Hola”,是人們見面打招呼的用語，用以向對方表示尊敬、承認其權威與祈求保護之意。山姆把這只健美、雄壯的公鹿看作是人的同類，并向他打招呼，以此表示對自然界其它生命的敬重。受山姆的影響，六年后當艾克重返大森林時，和山姆一模一樣，他對所見到的蛇“也同樣不假思索地用山姆那天講的古老語言說話：“‘酋長’，他說，‘爺爺’?！盵3]293福克納借山姆和艾克將動物視為與人具有同等地位的思想，表達了人與自然界不同物種間平等共生的生態(tài)觀。

四、回歸荒野

?？思{吸取了印第安人的回歸荒野、在荒野中打漁狩獵的生活方式，認為荒野能夠陶冶性情，人類回歸荒野后，可從對自然的參悟中獲得靈魂的升華和救贖。?？思{在《去吧，摩西》中塑造的山姆、艾薩克等人熱愛自然、最終放棄了文明世界的污染而回歸荒野的懷抱。

在《去吧，摩西》中山姆是印第安酋長與黑女奴之子，他與其母黑女奴一起被賣給麥卡斯林，成人之后，他認同印第安人的質樸自然觀，遵循印第安人生活法則，最終選擇回歸荒野，在森林之中過著授獵生活。他生活簡單，“穿著一條破舊褪色的工裝褲，戴著一頂只值五分錢的破草帽，這頂草帽以前是黑人被奴役的標志，現在卻成了表示他獲得自由的盛裝了?！盵3]179山姆的住所也非常簡陋，他在四分之一英里外的一條小溪旁給自己搭了一個小窩棚，有點像喬·貝克住的那種，只是更結實些，更緊湊些，那兒還有間結結實實的小木倉，里面儲存了一些玉米，這是用來喂他每年養(yǎng)的小豬的，[3]185他熱愛荒野、愛護動物、尊重生命，與荒野同生同滅。山姆寧愿獨自隱居山林，凈化心靈，也不愿在唯利是圖、充滿歧視和罪惡的社會中生活。

山姆是艾薩克的精神導師，他寄情山水，投入自然的生活方式對艾薩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而艾薩克在山姆的培養(yǎng)下也獲得了這種追求自由、融入自然的理念。在山姆的言傳身教下，他漸漸地對大森林充滿了認同和崇敬。生機盎然的古老森林深深吸引了艾薩克，荒野在他的精神上留下了烙印。對于艾克來說，荒野是他的大學，是他啟蒙的地方。在山姆的指點和教導下，艾薩克通過打獵領略了人與自然荒野的精神聯系。當他牢記山姆的教導，獨自走進森林，放棄身上手表、指南針等的“文明的污染”，用敬畏和真情對待大自然，終于看到了大熊，并感到與荒野合二為一，荒野才是他們真正歸宿，故事最后，艾薩克放棄了對家族土地和財富和的繼承權，離開社會，投入荒野懷抱，并志愿以“堅韌、謙遜的心情”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荒野——“他的情人，他的妻子”，[3]290在清貧和孤獨中度過人生。他像山姆一樣認為土地就跟陽光、空氣和氣侯一樣，并不屬于個人而是屬于所有人的。他從來不想擁有土地，最后變得沒有任何財產，回到荒野過著打獵的生活。

五、荒野危機

隨著工商業(yè)文明的侵入，美國南方古老的荒野森林被砍伐，印第安人或被殺戳或被驅趕，過去人與自然和諧的場景不復存在。在《去吧，摩西》中，?？思{痛心地描寫面對人類的蠶食破壞，荒野面臨的生態(tài)危機。?？思{對西進運動和工業(yè)化導致的荒野的毀壞異常痛心，他運用大量筆墨描寫了南方密西西比州一帶古老森林在刀斧的砍伐、炸藥的破壞、火車的穿梭之中逐漸消失的過程。

《去吧，摩西》揭示了19 世紀末日漸興盛的木材工業(yè)對自然環(huán)境的嚴重破壞。隨著工商業(yè)資本主義在美國南方社會的發(fā)展，涌現出了一大批木材開發(fā)商，他們建立的一個個木材加工廠，“這里出現了一座已蓋了一半的新的木材加工廠，建成后要占兩到三英畝的面積，而堆積的鐵軌不知有多少英里長?！盵3]283古老的森林被瘋狂的采伐，大量木材被火車源源不斷地運走。伴隨著火車的汽笛，原始森林不斷后退乃至銷聲匿跡。小說批判了現代伐木工業(yè)亂采濫伐對當地生態(tài)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的破壞，并試圖告誡人們唯利是圖、為追求金錢砍伐森林，不僅摧毀了森林，也使森林中的動物無處安身，最終走向滅絕。

無論是從打獵故事、青少年成長的教育小說、還是關于大森林與自然、關于種族關系的探討，《熊》都被認為是?？思{創(chuàng)作的一絕。[4]336在《熊》的最后一節(jié)里，?？思{通過描寫一只看到火車而受到驚嚇的小熊，表現了生存環(huán)境遭到破壞之后，動物與人類的尷尬處境。當火車開進林中采伐地的時候，人們看到“有只熊蹲在鐵軌之間，顯然，這只熊之前從不曾怕過人。但當火車司機朝他拉響汽笛時，它“瘋狂地跑開，遇到第一棵樹就爬了上去。這只熊在樹上呆了差不多三十六個小時才下樹?！盵3]284故事借小熊的驚慌展現了工商業(yè)文明入侵美國南方社會，對當地古老森林及森林動物生存的嚴重威脅，也表現了?？思{對森林動物命運的關切與擔憂，他警告人們?yōu)榱私疱X而造成的生態(tài)破壞，不僅毀掉了古老的森林，使動物無法生存，最終也將威脅人類自身的生存。

小說《去吧，摩西》表現了在金錢社會的腐蝕下，人們?yōu)榱私疱X而破壞生態(tài)，人與環(huán)境日漸疏離的過程，揭露了美國南方生態(tài)危機的嚴酷事實。他譴責了以人類利益為中心對自然生態(tài)造成破壞的惡果，表達了他對生態(tài)環(huán)境不斷惡化的深刻憂慮。

六、結語

?？思{借助小說創(chuàng)作，明確地告誡人們：人應愛護自然、敬畏生命，與自然荒野應和諧共存，如果仍舊無視地球生態(tài)惡化，人類也將與地球上的動物及其他物種一道，在這原本豐富多彩的自然生態(tài)中終結和消失。小說中艾薩克等人對土地、生命、對荒野自然的敬畏與熱愛，充分體現了他們對生態(tài)的憂慮和意欲保護家園的環(huán)境責任感，同時也體現了?？思{對自然萬物的生態(tài)倫理關懷。他筆下的荒野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共同體，人類與天地萬物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這種主張這與李奧帕德提出的“人類屬于自然的一部分，是生態(tài)系統中的一員，人類應該尊重自然界本身，遵循尊重大自然的原則，與自然和諧相處，而不是單純地讓自然只滿足我們的需要，更不是征服和破壞自然”[5]的思想不謀而合。?？思{譴責了狹隘的人類中心主義，體現了人的自我實現要在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中才能成就的深層生態(tài)倫理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