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護歷史文化遺產(chǎn)要做的還很多

阮儀三+柯昌禮

對于我們這么一個有著五千年文明歷史的國家，如何保護傳承歷史文化？我認為要更好地去建設。這個建設，當然不是物質(zhì)性的建設，而是文化性的建設。文化性的建設，好像是看不見、摸不著的，但是它會對整個國家建設起到一個關鍵作用。

比如說，我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全世界排第二位。對世界文化遺產(chǎn)以及各類文物保護單位的保護，現(xiàn)在看來保護的很多，但事實上保下來干什么？我們很多人腦子里僅僅想到的是，這些東西很有價值，很珍貴，可以拿來展示、賣門票、賺錢，所以每個文化遺產(chǎn)地都變成重要的旅游基地，變成重要的城市搖錢樹。這里面就有問題。應該看到，留存下來的祖國優(yōu)秀文化遺產(chǎn)，是讓我們國家興旺發(fā)達的重要基礎。我們所說的金山銀山，并不是真正物質(zhì)上的金、物質(zhì)上的銀，它是一種知識財富的進步，是一種文化傳統(tǒng)的進步，這個文化是可以發(fā)掘的，而且是永遠發(fā)掘不完的。同時，它還是我們民族的重要支柱，是培育新文化的新土壤。

我是搞城市建設的，我看到我們國家建設發(fā)展非?？欤F(xiàn)在有很多新城市、大城市、特大城市，整個國家的面貌可以說是日新月異。但是，回過頭來看，也有一些悲哀，我們中國的文化到哪里去了？我們中國自己的“城市”跑到哪里去了？我們中國城市的風貌沒有留存。比起歐洲，無論是東歐、西歐、中歐的一些國家，它們尊重自己的文化，到現(xiàn)在還留存有十分豐富的具有獨特個性特征的文化遺產(chǎn)。

比如說前段時間在上海博物館展出的“大英百物展”，為什么人氣那么高，那么轟動？因為這個展，就反映出英國這個國家的驕傲，反映出這個國家文化與歷史的豐富性與完整性。當然這個展覽中也有我們中國的東西，但我們很零碎，唐代的、宋代的，片頭片瓦的東西，沒有系統(tǒng)完整的東西。你看人家的城市都在，巴黎在，倫敦在，柏林在。到了那些城市，你能夠感受到一種歷史的意蘊，這種意蘊，是培育人的文化素質(zhì)的重要源泉。

所謂“鄉(xiāng)愁”，用一句建筑術語來表達，就是“人們對故鄉(xiāng)里人與人之間相處的物質(zhì)環(huán)境的記憶以及對它存在與否的耽愁與懷念”。

就城市和城市建筑而言，所謂“鄉(xiāng)愁”，就是說你得有些老的建筑、老的城市，這是歷史的傳統(tǒng)，讓你接受熏陶并一代代地繼承下去。

我們的建筑是立在實體上的，是留在地上的具體的文化遺產(chǎn)，這些文化遺產(chǎn)，與它的整個歷史環(huán)境有關。我們現(xiàn)在做的，就是留住鄉(xiāng)愁的事情。

但是，要留住鄉(xiāng)愁，要用恰當?shù)姆椒?，要通過一些具體的案例，讓人們真正體會到留住鄉(xiāng)愁的重要意義。這方面，我們上海現(xiàn)在做得是比較好的。

比如說國慶節(jié)，旅游很熱，上海的第一個旅游景點就是外灘，大家到了上海就想到外灘。那么，到外灘看什么？看建筑。黃浦江很長，不是光看江水，他要看的是黃浦江兩岸的建筑，這些建筑就給人非常重要的教育，因為這些建筑是中國歷史文化的留存，而且它是非常完整的。

老外灘的歷史建筑留存和新外灘的現(xiàn)代化的建設正好是新舊交相輝映，這是傳統(tǒng)文化和現(xiàn)代文化的一種對比碰撞。上海把老東西留住了，雖然這些老東西是外國人留下來的，但是這段歷史是激勵我們前進的。當年的中國非常衰敗，所以外國人占領了中國的地方，租界建了很多各式各樣的建筑，這種形式的建筑也是重要的建筑遺產(chǎn)留存，同時，它也是我們百年屈辱歷史的重要見證。你看完了老建筑，再去看看這幾十年的發(fā)展變化，感受就會更深。

在歷史建筑保護方面，我一直覺得我們上海的理念是很好的。原來我們的提法是“拆改留”，現(xiàn)在把它倒過來——“留改拆”。這個轉(zhuǎn)變非常重要。以前“拆”字當頭，現(xiàn)在把“留”放在第一位了，就是說有好東西，首先要留住，留住了以后再考慮改，最后再拆。你拆字當頭，先拆了，再來說什么“改、留”，就來不及了。

當然以前的一個考慮是房地產(chǎn)的發(fā)展，不拆的話就沒地了，農(nóng)村地都用光了，城里面就拆掉一些老房子、爛房子。說起來也很好聽，我拆是為了改善居住環(huán)境。但是，老房子里面有很多好東西，你應該“留”字當頭，先留，然后剩下來的拆掉，才能保得住。如果把“留”放在最后，是逼不得已地留住一點，做法上就不一樣了，理念也完全不一樣了。

比如說到石庫門，很多人就會提到新天地、田子坊，這兩種保護，或者說開發(fā)的模式，我是一直在批評的，問題的癥結(jié)在于當初沒有很好地規(guī)劃。

舉例說，上海新閘路北的大通路（今大田路）兩側(cè)，以路為界分東、西斯文里。資料顯示，這是上海規(guī)模最大的舊式里弄之一，始建于民國初。上世紀末，這片上海最大的石庫門群落已著手拆遷。如今，“西斯文里”已被夷為平地，“東斯文里”還在。后來，東斯文里也要改造，被專家叫停?，F(xiàn)如今北站那一塊就沒動，不斷在做方案，也多次請了外國人做方案，花了很多設計費，請我們?nèi)ラ_評審會，我也參加了，大家都不滿意。不滿意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對保護思路的不滿意。我們認為正確的思路應當是，首先要把石庫門保護下來，然后再考慮它的合理利用和改造。如果你首先想到的是怎么用、怎么賺錢、怎么收回成本，這就本末倒置了。

另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理念就是，一個城市的博物館在哪里建，文化館在哪里建，得要有專門的政府部門來管，要有專項的資金來支持。因為這個是一個國家、一個城市的文化資本，不能老想著營利。

有人提出，這里面很復雜啊，涉及到產(chǎn)權問題。對，沒錯，問題在那里，那就下決心改啊。所以，在這個問題上，實際上是我們過去政策上的偏差，以前沒有考慮周全?，F(xiàn)在隨著改革的逐步深入，就像改革開放遇到坎了，這道坎要邁過去，要認真研究：我怎么樣來解決這些產(chǎn)權問題，怎么樣合理地對付產(chǎn)權問題。

當然也有成功的案例，比如說思南公館，我認為是比較成功的。

對于上海未來在歷史建筑保護方面的做法，我覺得，一是不能像以前一樣回避問題，要一起來研究這個問題，可以先做一點試點工作。比如石庫門的保護，你做點試點。某個區(qū)域要改造了，你可以先把原居民暫時遷出去，等改造好了，你再把居民回遷。從歷史遺產(chǎn)保護角度來看，真正意義的歷史留存，不光指地面上的建筑物，還應當包含住在里面的人。歷史文化遺產(chǎn)的保護與傳承，關鍵還是靠人，這需要我們進一步提高這方面的政策水平。

第二個方面，我認為上海還應該好好地重新梳理一下。除了城鎮(zhèn)以外，包括所有的鄉(xiāng)村，實際上還有很多應該好好保護但實際上還沒有加以保護的地方。比如說我們剛才談到的石庫門，我做過一個全面的調(diào)查研究，有一個比較完整的保護清單，應該說，上?？梢员Ｗo的建筑還有三千處，比較急迫的需要保護的還有一千五百處。要做的事情還很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