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居

朱忠甫

這次終于弄妥了。王林展開發(fā)票，項目內(nèi)容與金額都對，只是單位好像有問題。他睜大眼睛，但再怎么看，還是多了“工會”兩個字。他當(dāng)初可是給收銀員再三交代：這次發(fā)票只開他的單位名稱，難道她沒長耳朵嗎？

女會計臉上堆滿了殷勤的笑，王林只覺得惡心。領(lǐng)導(dǎo)慰問住院職工，在這家店拿了花籃與水果，轉(zhuǎn)身就給他電話，要他帶公務(wù)卡來結(jié)賬。誰會整天帶著這玩意？包里的卡夠多的了，又不是隨時準(zhǔn)備出差，能不帶的自然不帶了。

王林給店長打電話，說明天去結(jié)賬。早晨出門，他都在嘴里念了好幾遍，回來路過那家店卻給忘了，就給店里打電話，要下午去結(jié)賬，結(jié)果去了，會計提前下班了，收銀員不知道賬單，沒法刷卡。結(jié)完賬，會計說拿發(fā)票要等一天，隔天興沖沖去拿，會計說她忘了，沒有將信息發(fā)回總部，發(fā)票沒開出來，約好第二天來取。誰知道，這下又把發(fā)票單位名稱給弄錯，還沒完沒了了。

“我以為還是老樣子……”

“我都寫在本子上了，還給前臺的小妹特別交代過，你們……”王林氣得不想再廢話了，直接越過柜臺，拿起擱在上面的記錄本，翻出他寫的單位名稱。

女會計一看傻眼了，但一時又不愿承認(rèn)錯誤：“她又沒有給我看，只是說你要開發(fā)票，我也沒多想。”

王林抖了抖手里的賬本：“那是你們的事?！?/p>

“開錯了，再給你重新開就是了，不用那么生氣?！?/p>

“然后呢？我是不是又要跑一趟？”

“當(dāng)然是你來，你不來誰來？300塊錢，又不是幾十幾百萬，難道要我們給你送過去？”

“我要找你們店長投訴你！”

會計瞪圓了眼，額頭的青筋都暴了出來：“你找誰，我都不怕。每次來，就是買個兩三百塊東西，又不當(dāng)場結(jié)賬，誰會記住那么多？你不嫌煩，我都煩了?！?/p>

王林掏出手機(jī)，找到店長號碼，當(dāng)場撥了過去，可是沒人接。會計紅了眼：“你打呀，打呀。是不是沒人接？我這里還有他的一個號碼，要不要？”

王林真的湊過來，要看她的手機(jī)號碼，卻看到她一臉疲憊與憔悴，愣了一會兒，說：“誰要你的。他，我自己會去找?！?/p>

唉，都請的是些什么人！王林摸了摸口袋，那張發(fā)票還在。先回去給領(lǐng)導(dǎo)報告吧！實在處理不了，再回來找這個惡婆娘。他迷迷糊糊走上一條斑馬線，卻硬給人拽住，心里的火氣全冒出來了：“干什么？你！”

“前面是紅燈！你不要命了？”可不是，一大群人都站在馬路邊上，看著一輛接一輛的汽車帶著煞氣呼嘯而過。這要硬闖過去，不報銷也是一個殘廢。他向那小伙子再三感謝，同時看到一個姑娘嘴角含笑，嘴里念念有詞，沿著馬路昂然從人前走過。王林?jǐn)D到前面，看她上身一件襯衫，下身卻只穿了件短褲衩，褲衩后面讓血凝結(jié)得像一塊小紙板，隨著她的腳步左右晃動。

王林確定她褲衩上的血都是經(jīng)血，盡管他已半年沒碰女人了。他的大孩子在家上初中，小的剛上幼兒園，全家都跟著他出來，根本不現(xiàn)實，他只能把老婆留在家里看孩子。家里生活成本低，在鎮(zhèn)上租一個大套間，一年也不過3000塊錢。城里的租金太貴了，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小單間租金都要七八百。王林再要看那女人，沒了影，想想還是替自己擔(dān)心吧！

胡同有幾間門大開著，里面站著抽煙的女人，厚重的胭脂粉，血紅的嘴唇，倚著漆黑的門板，瞅著來往的行人。王林低下頭，有女人看得好笑，說：“來玩哪！”他不敢應(yīng)聲，唯恐糾纏，加快腳步走過。從家里出門時，老婆曾塞給他幾盒避孕套，只是強調(diào)不要玩感情，不要玩出病，盡量少花錢。他現(xiàn)在一盒都沒動，不是不想，只是不愿意，寧可“自我解決”。

路過大院時，老板娘看了他一眼，這可不是問候，是提醒，又到了繳房租的時間了。老板一家住在一樓，樓上的幾層，都用木板隔成大小幾間出租房。他住在5樓，租的那間朝南，有溫暖的陽光，租金要高出其他房間50塊。他隔壁一間，以前空著，讓他清靜了一段時間?？墒?，昨天來了新租戶，吵吵嚷嚷一大家人。其中有一孩子可能沒法適應(yīng)新環(huán)境，哭了半夜。孩子的父母，好像還有他奶奶，想盡了辦法，都沒法讓他安靜，他又能怎么樣呢？

他想過要換地方。木板太薄了，雖然刮著白灰裝墻壁，但隔音效果實在太差，睡在里面，隔壁的聲音只要愿意聽，大都能聽得見，毫無隱私；而且，現(xiàn)在來了這一熊孩子，就更要命了。老板真不是什么好東西，太摳了，你用木板也行，厚點不可以嗎？用點小錢能割了你的肉，要了你的命？

木板薄，但是老板娘心卻硬。他曾經(jīng)手頭不濟(jì)，想拖欠她一個月房租，待下月發(fā)了工資一塊交，她聽了立馬翻臉，說她那么多租客，如果每個人都像他一樣，她全家豈不是要餓死？如果一定要拖欠，請他立馬走人。

回來時，鄰居一家門緊閉著，刻意聽一聽，里面也無動靜。王林進(jìn)了房間，放下手里包，拿了毛巾和洗發(fā)液，去了公共浴室。說是浴室，不過是廁所里裝了一個噴頭。他得抓緊時間洗，一會兒其他租客回來了，又得排隊了。

老板一家正在吃晚飯。王林轉(zhuǎn)身要走，老板娘卻拿著筷子追出來：“要繳房租？”他點點頭，說：“你在吃飯，要不你吃完了，我再給你，省得弄臟了你的手?！?/p>

老板娘手一攤，說：“別拖了，拿來吧！沒關(guān)系。”

王林把錢放在她手心，她夾著筷子數(shù)了起來。王林希望紙幣上的那些細(xì)菌快快進(jìn)入她的身體，最好讓她明天就沒法爬起來。

山腳下，一個鐵門上掛著出租的牌子。王林早想搬家了，已去看過幾家，都不甚滿意。院里沒人，他就打廣告牌上的電話，一個老頭子從樓房里跑出來，確認(rèn)是租客，便帶他上樓看房子。每個樓層都有一個長長的走廊，兩旁是出租的房子，都是磚砌的，隔音效果不錯，只是處在一片房子中間，光線比較暗，而且租金一點不低。

老頭看出王林的心思，說價錢低的，他家也有。王林大喜，忙跟著他下樓，正想房子在哪，老頭指著眼前一排一人高的平房說：“這些都是，很便宜的，200塊就行。”

王林暗自決定，只要能湊合著住，他就租。老頭開了門，房子朝馬路邊開了扇窗，上面纏滿了鐵絲，完全像派出所關(guān)人的“小黑屋”。王林懷疑這些房子以前是房東家豬圈，這老頭脖子上長的是個啥玩意，是不是想錢想瘋了？怎么隨便搭個棚都要對外出租！打工仔就不是人了？

老頭子領(lǐng)著王林樓上樓下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他毫無租房意向，不免生氣：“就這些了。在外面打工要吃得了苦。挑挑揀揀的，也要看自己有沒有能力?！?/p>

王林忍不住說：“我在政府機(jī)關(guān)做事！”

“掙不來錢，有個卵用！”

王林盯著老頭，老頭揚起頭：“還不走？還想站在這浪費我的時間！”

王林壓住心頭怒火，出了門，聽到老頭在身后淺罵：“干你佬！”他沿著街道走了一會兒，悄悄買了一瓶墨水，又折身回到小胡同，瞅瞅四邊沒人，把墨水瓶揭開，朝那棟樓鐵門廣告牌潑去。我讓你出租！我讓你出租！你就全留給自己住，留給你老婆孩子住吧！

王林照例是要去網(wǎng)吧的。那家網(wǎng)吧電腦上有一些三級片，許多夜晚，他是依靠看那些片子緩解內(nèi)心急迫情欲的。他在角落找了臺電腦，打開熟悉的影片，戴上耳機(jī)靜靜欣賞。旁邊的一個小伙隔著擋板說：“大哥，網(wǎng)吧不能抽煙的。你看……”王林關(guān)上影片窗口，站起身，看他手指的地方，那上面果然寫著：禁止吸煙。他每次來這里都會抽，也不見誰來管。“你看，這里抽煙的多著呢！”小伙旁一個穿長絲襪的女孩碰了碰他胳膊，他才不再吭聲，弄得王林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王林看了一陣，脖頸酸脹，抬起屁股，伸伸腰，看到隔壁女孩正趴在電腦桌上睡覺，那小伙卻不知去了哪里?，F(xiàn)在已是初冬了，她居然夜里下身還只是穿裙子和紗襪，不過那腿可真撩人的，修長勻稱，只恨不能在上面摸摸。他眨了眨眼，怎么有只手在上面摸索？可他的手明明沒動呀！再往下看時，正好手的主人抬起頭，那人看到他看到了他的手，忙抽了回去。這姑娘睡得可真沉，或許她以為是自己男朋友所為，便任其為所欲為。

正想著，那小伙出現(xiàn)了。他看到王林目光落在女友腿上，便盯住他，希望他識趣。王林察覺自己的失態(tài)，不過他也只是看看而已，并沒有看掉那姑娘一塊肉，也坦然看著他。姑娘醒了，看到兩人對峙，問小伙：“你怎么起來了？”

“剛才我上廁所了?！?/p>

“你剛才不在這嗎？你不是……”

小伙聽她話里有話，忙問：“我怎么了？”

姑娘看了看王林，說：“沒什么，真的沒什么?！?/p>

小伙坐在姑娘旁邊，還在追問：“真的沒什么？沒什么，你還哭？”

“真的沒什么。”

小伙再次站起來，一把抓著王林，掄起胳膊要揍他。王林看到他粗壯的胳膊，心里發(fā)怯了，嘴里卻不認(rèn)輸：“你想怎樣？”

“我要揍死你！”

姑娘在后面拉住他，說：“你再鬧事，我就不理你了?！?/p>

小伙把王林推了一把：“我讓你耍流氓！老子要弄死你！”

王林站起身，指著小伙吼：“你給老子弄清楚，好不好？我什么時候碰過她一個指頭！”

網(wǎng)吧的收銀員和網(wǎng)管跑了過來，警告兩人：“你們?nèi)绻[事，我們可要報警了！”

姑娘哭叫著在小伙后面推，一直把他推出了網(wǎng)吧。王林再想看那個惹禍的男人，哪里還有半根毛。他是快活了，黑鍋讓我背，下次碰上了，一定揍死他，看他還騷不騷！

王林搖了搖礦泉水瓶，又底朝上看了看，確定里面沒了水。路燈下，一個人背著蛇皮袋，正翻著路旁的垃圾箱。待他立身抬頭，王林把瓶子朝他遞過來。那人怔住了，不敢上前來接，王林往前邁一步，那人見他沒惡意，便伸手來接。不料他腳下有個坑，沒留神，一腳踏空，身子就朝前撲了。王林看得清楚，伸手就給接住了。那人張嘴道謝，王林看清來人，嘴巴大張，這不是剛才那個出租房子的老頭嗎？老頭也認(rèn)出了他，有點難為情，但還是拿走了他手里的礦泉水瓶。

王林還在發(fā)愣，老頭忽然轉(zhuǎn)過頭問：“你住在半山腰那間？”又不待他回答，說，“那房子下面原先是一個墳場?！?/p>

大院鐵門已鎖上，鐵門上掩著一扇小門，用鐵鏈鎖著，但能推出一道縫，勉強供一人通過。房東家養(yǎng)了一條大黃狗，晚上一般拴在大廳里，陌生人進(jìn)來就會狂叫，向主人報警。王林是熟客，但這次他進(jìn)來，狗卻狂叫不止。怎么出去轉(zhuǎn)了個圈，就不認(rèn)人了？難道回來還要帶夜宵討好你！“瞎叫個啥？瞎叫啥！見鬼了！”

老板娘披衣在屋檐下現(xiàn)身，長發(fā)遮住半邊臉，王林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你出來，先吱個聲，好不好？這深更半夜的，會嚇?biāo)廊说??！?/p>

老板娘也認(rèn)出王林了，便喝住狗：“你這是心里有病，不然好好的，你怕什么？”

“我再好好的，也架不住你這突然襲擊呀！搞得我還以為撞上——”王林硬生生把下面的一個字給憋回肚里，老板娘卻給說了出來：“不要動不動鬼呀鬼的，哪里有什么鬼？都是人胡編亂造的，虧你還在政府里頭做事！”

簡直是神經(jīng)過敏！王林不想和她廢話了，也不愿和她在言語上發(fā)生沖突，畢竟還住著人家房子呢！上了樓梯，王林想起白天晾曬的衣服，又折身下樓去取。樓上沒法曬衣服，房東就在大院里立了幾根石樁，用繩子來回扯住做晾衣繩，讓住戶使用。王林認(rèn)真找了幾遍，確定繩子上空無一物。都哪去了呢？

老黃狗又叫起來了，滿腔仇恨的，在深夜特別刺耳瘆人。那老頭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鐵門外的大道上，王林聽到他朝大院里罵了一句：“吼你媽呀！”這老頭子不是在他前面走了嗎？怎么這會兒又突然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大半夜的，山上山下轉(zhuǎn)個啥？撿個垃圾也撿不到什么金元寶，值得這樣跑了一趟又一趟！

老板娘還站在走廊下，只是廊下的電燈未開，老頭沒看見。老頭沒影了，老板娘才在黑暗里嘀咕了一句：“真是想錢想瘋了，覺也不睡，弄那么多錢，死了能帶走嗎？”

老黃狗看不到老頭，勁全泄了，又趴下身子。老板娘轉(zhuǎn)身猛然看到王林，不由說：“你怎么又回來了？”王林還沒張嘴，老板娘就進(jìn)屋關(guān)上了門。原來，她只是想發(fā)泄內(nèi)心的不滿，并不在意他的答案。王林搖了搖頭，卻看到衣服赫然掛在樓道下的衣架上。那衣架可以升降，老板一家人專用，他的衣服怎么在那上面？衣服沒有長腿，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誰好心幫他收了過來。夜里濕氣重，晾衣繩上無遮擋，不早收了去，白天就白曬了。顯然是老板娘看不入眼，替他收了。她老公整天閑逛，百事不伸手，她的孩子們還從來沒見過，也只能是她了。

王林進(jìn)了自己的小屋，推開窗，伸了個懶腰，忽然覺得遠(yuǎn)處一棟高樓有點面熟，什么時候見過呢？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洗完澡，不知怎么想起老頭那句話，難道這里曾經(jīng)真是一個墳場嗎？再看那棟樓時，他竟然笑了，那不就是老頭的樓嗎？真是好命，那樣一棟大樓，準(zhǔn)有六層，如果出售，要賣多少錢？夠他三代子孫吃喝了。

鄰居一家都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老婦人的鼾聲最響亮，而且跌宕起伏，整得王林大腦神經(jīng)一跳一跳的。他心里煩躁，認(rèn)為這里是堅決不能住了！但是今晚還是要湊合，不然明天哪來精神上班？迷迷糊糊中，王林看到床頭站了幾個蓬頭白面人，他們是怎么進(jìn)來的？窗緊閉，門也關(guān)著，難道是鬼？想到這，他嚇得從床上跳起來：“你們是誰？要干什么？”

一個說：“你們占了我們的地，我們要把你們?nèi)颗?。?/p>

王林伸開手，攔著他們：“你們一定是誤會了。我根本就不認(rèn)識你們，怎么就占了你們的地？”

旁邊的幾個齊聲說：“就是你們這幫人趕走了我們。你們?nèi)己诹诵模瑺€了肝，我們要把你們一個個弄死?！?/p>

“我不是這家的人，你們弄錯了?！?/p>

“那你為什么住在這里？還想騙我們！”

“我只是這里的房客。你們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房東去。”

“住在這兒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p>

“我現(xiàn)在就走，行不行？”

那些人不想聽他啰唆，伸著利爪，朝他圍過來。王林大聲呼救，卻喊不出聲。他們把他撲倒在床上，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他想扳開那幾雙手，全身卻使不出力氣，難受得腿一個勁兒往外蹬。蹬著蹬著，人也醒了，瞪大雙眼看，哪里有半個人影？用手一抹額頭，全是汗。沒錯！他剛才做了一個噩夢。那老頭說這里原是一個墳場，難道真有此事？

王林耐不住睡意，裹緊薄被，身子蜷縮著又要睡，鄰居家的床卻開始搖晃，吱吱呀呀的，搖得他心里發(fā)慌。他起身，想在墻壁上找個小洞，過過眼癮，卻沒找到。人躺下，又爬起，再也睡不著。這不是存心要他的命嗎？他真想拍拍墻壁，又擔(dān)心惹出什么麻煩，只希望那兩人的好事快快辦完；可他們卻勁頭十足，似乎沒完沒了，逗得他全身躁動，只覺下身憋得難受，進(jìn)了廁所，干脆蹲下身了，來一個痛快。

有人在敲廁所的木板門。不是憋壞了，一般都不會拉下臉這樣干。王林打開門，準(zhǔn)備低頭讓路，斜眼里感覺來人面熟，仔細(xì)一看，全身的毛都炸了，便指著那人說：“你是……”那人愣了愣，又很快把門給關(guān)上了。他肯定沒有認(rèn)錯，就是在網(wǎng)吧摸女生大腿的那位。替他背黑鍋了，見了面理都不理，這算咋回事？

那人見王林堵在門口，知道繞不過去了。他是可以不認(rèn)賬，但是與王林吵起來，驚了家人，不管他們信不信，終究尷尬。這里可不宜論長短，辨是非，更不宜一溜了之?！靶值埽沂潜飰牧?，做了糊涂事，還讓你承擔(dān)，真的不好意思。”

王林以為他還會耍無賴，已做好魚死網(wǎng)破的準(zhǔn)備，沒想到他這樣誠懇，倒一時半會兒不知說啥了。那人又過來拉手賠罪，他還能怎么樣？只好側(cè)身放他過去。

“你沒事吧？”王林看到鄰居家女主人出來了。

“沒事，沒事?！蹦侨诉^來要拉女人進(jìn)門。

“沒事在外面搞那么久？碰到熟人了？”女人抬頭看王林，兩人四目相對，這不是早上吵架的那位？男人看到他們都鼓起了眼睛，梗著脖子，像兩頭水牛見了仇敵，想對方已原諒了自己，現(xiàn)在婆娘卻要和他鬧起來，到時他新賬老賬一起算，那就真是丟死人了，忙拽了女人進(jìn)門。女人與王林其實并沒有多大的仇恨，見男人硬拽，借著臺階下了。

王林想不起何時睡著，早上醒過來，看手機(jī)上時間，連忙一骨碌坐起。出去刷牙，鄰居家兩口子正擠在廁所里，看他來了，兩人加速完事，王林忙端了水進(jìn)去。那兩人肯定在躲著他，他下了樓梯也沒見著他們。

老板娘正對一高個子后背說：“昨天給你說的事，可要記住了，不要再和她來往了?！?/p>

高個子揮舞著手中一串鑰匙，正興高采烈要出門，聽了她的話，停住腳，回頭說：“那是你們之間的事，關(guān)她什么事？再說，這件事，你們的確做錯了?！?/p>

“你父親不是跟你說了嗎？他是村干部，他不帶頭，誰帶頭？”

“他什么頭不好帶，偏要帶這個頭？村里的能人一大把，他出這個頭干什么？這不是傻嗎？也不怕有報應(yīng)？”

“你還咒你父親？你有沒有良心！他傻嗎？他傻你有這樣的大房子住？他傻你能開好車？好姑娘哪里都有，你可不能再氣你父親了，他有心臟病，你再不聽話，就真會鬧出事來?！?/p>

“又來了！又來了！我這不能回家，一回來，就給我念經(jīng)，都煩死了。”

“你這次一定要聽我的，好不好？”

老板娘可憐巴巴地看著高個子，王林看得心里直嘆氣。可是，又關(guān)他什么事呢？不過，看到往日強悍婦人一副衰樣，他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解氣。世間都是一物降一物，再怎么囂張，總有東西能治你。

“你給我站住?！备邆€子喊住王林。他沒有招惹誰呀！難道他心里的幸災(zāi)樂禍讓他看出來了？

“你看看我是誰？”高個子跳到王林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領(lǐng)。

王林抓住他的左手腕，這才喘過氣來?！案艺{(diào)戲我女朋友，你真是找死?！备邆€子怒喝一聲，揮拳就打，要把他在爹媽那受的怨氣，全部撒在王林身上。

王林死命抓住他的右手：“我說兄弟，你可真要弄清楚，別打錯了人，將來后悔。”

老板娘也看出了苗頭，過來抓住兒子的右手，又朝屋里喊：“老頭子，你快出來！”她男人果然披衣跑了出來，高個子看到父親，氣焰滅了一半，舉起的手也放了下來。

“還不給我松手。你再這樣鬧，傳了出去，以后誰敢來家里??？你喝西北風(fēng)去！”高個子看到樓上樓下的租戶，也松了手。

王林不想和高個子結(jié)仇：“你真是錯怪我了。昨天我真是坐累了，起身活動活動，根本就沒有摸你女朋友……”

高個子打斷他的話：“你還說，你還說。不是你，還能有誰？”

王林的男鄰居正站在臺階上，身后站著他老婆。王林目光落到他臉上，他別過頭，拔腿欲走。王林看得火起，要揭發(fā)他的丑行，卻看到樓上老太太抱著他幼子看著下面，那孩子正被高個子的怒吼聲嚇得哇哇大哭。王林的心莫名軟了下來：“你一定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但是我要警告你，打了我，你也跑不了，警察肯定會來找你的。”

“找我也不怕，老子現(xiàn)在就要打斷你的腿！”高個子越想越生氣，越說越激動，又要朝王林沖過來。

老板平時被那些租戶恭維著，自覺比他們高貴，可現(xiàn)在，自己一家人被他們圍在當(dāng)中，像一群正耍把戲的猴，他實在無法忍受?！澳氵€要給我添亂，是不是？你還嫌家里不亂，是不是？你不是要出去上班？還不快滾！”老板娘擔(dān)心丈夫的心臟，過來推兒子，邊推邊說：“你快走！快走！”

高個子出了門，老板兩口子回了屋，沒了焦點，盯著空地看，那不是傻嗎？該睡覺的睡覺，該上班的上班。大家出了門，先是一群人走著，走著走著，就各奔東西了。王林注意到男鄰居躲躲閃閃跟在身后，心生厭惡，緊走幾步，把他甩開。

一輛車開到王林面前停住。他看清車上的人，趕緊在路旁撿起一塊石頭。這件事現(xiàn)在是講不清了，而躲也躲不過，這混蛋也真是太稀罕那姑娘了，只能拼了，但他是自衛(wèi)，他不怕。王林斜眼看著高個子，等著他從車上下來。

高個子抽著煙，盯著他一言不發(fā)。王林說：“你想干嗎就直接來。我光腳不怕穿鞋的，反正我就是一窮打工的，大不了就是同歸于盡；可到時你的車呀，姑娘的，就都沒了，你要想清楚！”

高個子將手里的煙頭彈向王林：“要打扁你，是現(xiàn)成的！”

“那你來呀！還等什么？”高個子果然要撲上來，卻看到一輛警車朝這邊過來，忙丟下王林，開著車一溜煙跑了。

警車來得可真及時呀！不然今天要吃個大虧。他擠上公交，抓住一個座位后背站好，沒料座位上正坐著他的女鄰居。她將車窗拉開，胳膊肘支在窗沿上，手托著腦袋，看著窗外不停變換的花草樹木和高樓大廈。王林不想站在她的身邊，便朝車廂尾擠去，找到一個空間站定，這才全身放松。

車忽然停下來了。乘客紛紛打開兩邊的車窗，看到前后左右的車排起了長龍。司機(jī)耐不住，開了車門去看究竟，站在前面的乘客也跟著下車，一會兒，有人上來說出車禍了。大家一聽，都慌了神，這都要趕著上班，坐在車上等，不知要等到啥時，還是出去轉(zhuǎn)車吧。

交警還沒來，一輛小車底朝天躺在地上，真不知道司機(jī)是怎么開車的！一個人躺在車?yán)?，掙扎著出不來，圍觀的人群全傻了，誰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王林忽然看到那人死死看著自己，眼里全是乞求。他認(rèn)識，是老板娘的高個兒子。女鄰居不知何時擠在他的身旁：“還愣著干嗎？快去救人！”

高個子終于抬上了救護(hù)車，王林又急著去趕公交車。這次他的運氣很好，居然找到了一個空座。他美美地坐下，聽到有人在他褲兜里唱：“藍(lán)藍(lán)的天空，清清的湖水……”他掏出手機(jī)，是女鄰居就職的那家小店店長來電。王林沒有接，那人繼續(xù)在他褲兜里唱：“我愛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責(zé)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