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石

凌渡

我去西子灣，一是想看這兒的山光海色，二呢，想撿塊小石子帶回大陸。因為石頭再小，它和泥土一樣，都是大地之子、歷史之魂，每看到它，會讓我憶起我的人生足跡。常言道物盡其用，只要所需，都有它的自身價值，小而又小的石子，也當如此。

一石一故事，故事都有色彩的。我愛收集各地的石子，不論南京雨花石、內蒙古達賚湖瑪瑙石，不論拉薩河高原石、甘肅陽關大漠石，不論潿州火山石，紅水河彩紋石，還是大連、北戴河、北部灣的海灘石，這些小精靈，誰不都在我居室里和睦相處，又各自生輝，引我著迷呢！每當我釋卷靜心下來把玩，它們無不激情四射，無不以充滿懷舊之情，導引著我的思緒穿越時空重返它們的故地，讓我的心靈又由南而北，由西而東，由近及遠再一次次與我們廣袤的山川親切貼近，魂隨夢飛在繁盛的世事里再一回回領悟和享受生命的歡愉與意義。它們每在百花飄香的春，或每在風爽月麗的秋，還常常不期于某天夜里，悄悄潛入我的夢里。于是童話般的故事就不斷滋生了，那紅、綠、白、黃的瑪瑙登上舞臺，說它們乃是浮世里的多彩人生，要我面向現(xiàn)實，別辜負了自己的擔當責任。

舊石不提也罷，且看今日，臺灣石，它會給我?guī)硎裁礃拥捏@喜和啟迪？

高雄西子灣旗津長洲海灘，是清一色的黑，好像滿海灘都是高貴的黑色郁金香。黑得發(fā)亮的沙，也十分誘人。我在海灘上尋覓，沙還是沙，沒有石子，我只好把觀光的眼睛展望開去，這的確是一個休閑的好地方。黑色的沙的大手筆，把海彰顯出尤其的碧綠，將泳者或嬉戲在這里的紅男綠女突出得鮮艷無比。陽光下，三四個或躺或臥穿著比基尼的西方女郎，她們粉紅色的膚色，也由黑沙寵著，都美成了幾枝斜開在海灘的桃花了。沙灘上沒有我心儀的石子，畫一般的美景看過，便折回旗津道上小憩，專心聽藝人的彈唱。

北上野柳風景區(qū)，可野柳沒有海灘，海岬的臨海處，全是一堆一片犬牙交錯千奇百怪巨大無比的礁石。礁石間險處叢生，無情地把人和海遠遠地阻隔開了。不會有人同我一樣的心思，尋找片石帶走，只見他們在海岸上的地質公園里，一群群，像蜜蜂采蜜一樣，穿梭在千百年來由海浪、日照、勁風的侵蝕如今已定格為各種怪異的石頭中間，從想象中享受他們俘獲到的美感。而我，想兩者兼而得之。但往往心想而事未必如愿，結果還是空手離開了野柳。

又南下恒春半島。

想不到這里有白色海灘一個，叫白沙灣，由椰林擁著，極幽、極美，海灘白得耀眼，疑上寒地的雪帶，伸向遙遠。只不知道為什么，不僅海灘石稀少，連維妙維肖的貝殼也幾乎沒有。石，撿得兩塊，覺得太沉，不宜攜帶，割愛了。

更令人失望的還是在貓鼻頭。海，在數百米懸崖絕壁之下，唯見海浪涌動，卻少聽到驚濤拍岸之聲，這般境地，心中的石子自然無緣相遇了。因此回過神來，快步拾級而上，登上貓鼻頭的觀景臺。大海，無邊無際的大海，茫茫蒼蒼撲入眼底，左觀右望，這才明白，貓鼻頭楔入海中，把大海一分為二了，右叫臺灣海峽，左呼巴士海峽。于是心想，石雖摭拾不著，可能在此觀海，亦知足矣。

不虛此行是在鵝鑾鼻。它是恒春半島墾丁一處景色最佳的地方，草地青青，凈潔美觀，樹林茂密，清爽宜人。但它同野柳一樣，沒有海灘，有的盡是一環(huán)一環(huán)相連相扣的礁石，森嚴壁壘一般筑成了綿長的海岸。礁石上又盡是密密麻麻如雕如琢像刀像鏃鋒利無比的石筍，不可靠近。不過這兒的海很不尋常，屬太平洋，望去，卻又是另一番別樣的情調了。后來，正在這里，太平洋岸邊，收獲了兩塊石子。當時我們來到觀太平洋最佳處滄海亭下，大雨不期猛然而至，亭下的巖檐便突然成了我臨時避雨之所了，而慌亂之中，腳踏在一堆碎石上面。頓時心領神會，不由俯身一看，大喜，便細細翻掘起來。雖是一些被人遺棄的礁石碎塊，但不少有棱有角，像模像樣，不失美的質感。端詳少許，我從中取出兩塊，一像浮游于海上的鳥，一像活躍于海中的魚。

魚石，鳥石，我視之為珍奇的臺灣石，終于隨我來了，在我的居室中，加入了大陸石的序列。

從此，以后的日子，只要我在家，它們從來沒有離開我的視野，即使讀書看報，它們也伴之于我左右。久而久之，它們竟成了我必須品讀的一頁，慢慢覺得它們其中似乎在隱秘著些什么。

我想臺灣石，它們在奔涌流逝的時光中，它們不可能身無旁騖，只看閑云野鶴，僅聽潮落潮起，它們歷經過多少歷史滄桑，多少種種人生世態(tài)。所以我相信，它們是聽見過甲午戰(zhàn)后丘逢甲《春愁》的嗟嘆：

春愁難遣強看山，

往事驚心淚欲潸。

四百萬人同一哭，

去年今日割臺灣！

我相信它們還傾聽過于右任《望大陸》傷情排解不了的訴說：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陸。

大陸不可見兮，

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不可見兮，

永不能忘！

天蒼蒼，

野茫茫，

山之上，

有國殤！

胞衣之嘆，一脈的牽掛，一聲一淚總關情。但不僅僅他們，更有“隔岸晨昏思俎豆，飄萍風雨盼團圓”，一呼、一喚，疾行在兩岸的歷史道上。

我也都聽見了。不是說，有夢，就有希望嗎?！把S兒女皆精衛(wèi)，何懼海寬和水深”，歷史的霧霾終是要過去的。明天正如眼下，臺灣石，當它們和大陸石合二而一，團圓相處一起時，它們給我看見的，是一個美麗完整的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