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中美建交談判的歷史經驗與啟示

楊建國

(河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河南 新鄉(xiāng) 453007)

中美兩國在1978年12月達成《建交聯(lián)合公報》、1979 年元旦起從法理上正式化干戈為玉帛。由于美國內反共親臺保守勢力不間斷地鼓噪與蠢動，中美關系在度過10年相對平穩(wěn)的“蜜月期”后，開始步入多事之秋，麻煩與糾紛不斷，大多都和臺灣問題有關。當前在美國社會內向化趨勢明顯和反共親臺保守勢力不斷要求對華“示強”、牽制和平衡中國快速崛起的大背景下，筆者就建交談判期間兩國在臺灣問題上的根本分歧、博弈與交鋒進行原點性探討，對建交以來兩國在臺灣問題，尤其是在對臺軍售問題上頻發(fā)沖突與對抗的根源與癥結所在進行剖析和解讀，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

一、建交談判期間圍繞臺灣問題的主要分歧和交鋒

從1978年7月5日到12月15日中美《建交聯(lián)合公報》正式達成，中美在三個渠道和平臺上進行了建交談判。①談判期間雙方的分歧、博弈和斗爭主要集中在臺灣問題，尤其是美國對臺軍售問題上。

(一)建交后美國在臺灣存在的性質及相關聲明問題

在首次正式會談中，針對伍德科克提出的建交后美國在臺灣存在的性質問題，黃華明確指出，建交后美臺可以保持民間交往，但是不應繼續(xù)對臺軍售。并強調要想完成建交，美方必須認真落實中方提出的“斷交、撤軍、廢約”三項原則條件。針對建交時美國聲明的問題，黃華的回復是，怎么解決臺灣回歸祖國是中國內政，別國無權干涉。[1](P119)即不同意明確承諾臺灣問題只能以和平方式解決。在第二次正式會談中，伍德科克表示，美方將接受中方的三個條件，但是中方也要相應地接受美方提出的三個對等條件：1.建交后將在非官方的基礎上，和臺灣繼續(xù)保持全面的經濟、文化以及其他關系；將根據(jù)“共同防御條約”自身條款的規(guī)定，“終止”而不是“廢除”。2.建交時美方將單方發(fā)表聲明，強調臺灣問題和平解決，中方不進行公開駁斥。[2](P229～230)黃華重申了中方的原則立場，還表示，美方應提出落實“三原則”的具體方案措施。在第三次正式會談中，黃華詢問伍德科克，美臺何時“斷交”，駐臺“使館”何時撤銷，一切官方或半官方聯(lián)系何時停止，駐臺美軍及相關軍事設施何時撤出，在臺灣海峽的巡邏永不恢復，斷絕一切軍事聯(lián)系，廢止“共同防御條約”及其他雙邊條約。伍德科克說，建交后，美國會將參與制訂相關的替代性國內法，目的是取代美臺以前達成的雙邊協(xié)議或條約。在第四次正式會談中，伍德科克只是舉例來說，美臺和平利用原子能協(xié)議、美臺民間航空機構協(xié)議還將繼續(xù)有效發(fā)揮其作用。在第五次正式會談中，伍德科克才把美方對建交要求的底線基本呈現(xiàn)出來，即1.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為全中國的惟一合法政府，并建交；將和臺灣保持非官方關系；行政部門將為調整和臺灣的關系而向立法部門提出特別立法。[3]2.中方可以表示臺灣是中國的一個省，別國無權關涉，中國的統(tǒng)一問題是由中國人自己來解決的事情，但應表示，統(tǒng)一將通過和平途徑實現(xiàn)。美方將表示，對中方堅持“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一部分”的立場不提出異議和挑戰(zhàn)，重申對中國人自己通過和平方式解決臺灣問題的嚴重關切。[4]卡特在交給伍德科克的“建交聯(lián)合公報”(草案)中仍含有中國斷難接受的條款內容，即“共同防御條約”有效期還將延續(xù)一年；中國不反對美國關于應以和平方式解決臺灣問題的聲明。[5](P183)在第六次正式會談中，伍德科克表明了美方的核心立場和主張，即1.公報公布后，“共同防御條約”被終止，對臺灣的“外交”承認被撤銷，駐臺“使館”被關閉，同時駐臺“大使”被召回。一年內撤出所有駐臺美軍和軍事設施。2.將在臺灣設立非官方代表機構，由不在政府任現(xiàn)職的人員來主持，但是它的部分資金來自國會撥款。3.由國會來調整和臺灣原有的官方關系，但絕不會構成對臺灣的“外交”承認。4.將保持和臺灣全面的經濟、文化聯(lián)系不變。[6]副外長韓念龍對于和平解決臺灣問題明確表示，“美方總是極力要我們承諾和平解放臺灣。我要再次向美方明確表示，這一點做不到，……在美方發(fā)表期望臺灣問題和平解決的聲明時，中方可以不作公開駁斥，但在那種情形下，中方將闡述自己的一貫立場。”[7](P5)并特別強調中國人民何時、用何種方式解決臺灣問題是中國內政，不是可以談論和討價還價的問題?？ㄌ卦诘弥榈驴瓶伺c韓念龍的會談內容后，雖說要加快談判進程，但在臺灣問題上，仍明確指示伍德科克，“在任何情況下，你都不要說臺灣是中國(或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個省?！盵8](P2)這就充分反映出卡特在臺灣問題上的內心真實想法，既不希望看到中國統(tǒng)一，也不愿意在臺灣問題上放棄未來繼續(xù)插手和干涉的法理依據(jù)和可能性。

《建交聯(lián)合公報》由中美同時宣布，美國單方聲明，將通知臺灣當局終結“外交”關系，“共同防御條約”將按照條約的規(guī)定予以終止，在四個月內從臺灣撤出美方余留軍事人員；“美國將尋求調整其法律和規(guī)章，以便在建交后的新情況下得以和臺灣保持商務、文化和其他關系”。[9]“美國對臺灣問題的和平解決繼續(xù)表示興趣和關切，并期望由中國人自己通過和平途徑加以解決?！盵10](P25～26)中國單方聲明，重申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臺灣回歸祖國，完成國家統(tǒng)一的方式完全是中國內政，不容他人干涉。[11]

不難看出，在建交后美國在臺灣存在的性質及相關聲明問題上，卡特政府從來都不甘心從臺灣地區(qū)完全撤出，始終不愿公開承認臺灣是中國的一個省，是中國的一個地方政府，而是要在沒有美國“國旗”“使館”的新形勢下，盡量維持美臺原有的實質關系不變或盡最大可能的少變；要求中國只能以和平方式解決臺灣問題，完成國家統(tǒng)一，想方設法都要保留其將來繼續(xù)插手臺海事務的法理依據(jù)和權力資格，為以后臺灣問題的較好解決人為加碼。

(二)建交后美臺間的商務關系問題

韓敘早在6月19日就美國正計劃向臺灣出售包括60架F-4S先進戰(zhàn)機在內的軍火，提出交涉，布熱津斯基的辯解是，美方承認《上海聯(lián)合公報》確立的基本原則，接受“一個中國”的原則，并愿意在中方建交“三原則”的框架范圍內推進建交事宜，但是這并不排除美臺維持全面的經濟聯(lián)系不變。他強調，在此歷史過渡期間，美臺關系必須保持經濟、社會聯(lián)系能夠延續(xù)下去，才能使得美方逐步解決和處理美臺間的歷史和政治遺留問題成為可能，并降低其難度。[12]可見，布熱津斯基在對臺軍售問題上，從一開始就是要故意把軍備轉讓武器出售混同于一般性的商業(yè)交易活動，是有意要把對臺軍售放在普通商業(yè)貿易、非官方活動范圍內。在首次正式會談中，針對伍德科克提出的建交后美臺間的商務關系問題，黃華明確指出，不應繼續(xù)對臺軍售。[1](P119)在第二次正式會談中，伍德科克表示，中方應接受美方提出的對等條件之三，就是建交后美國將繼續(xù)向臺灣出售防御性武器。[2](P229～230)黃華再次重申中方的原則立場?；魻柌剪斂擞?月7日對韓敘說，建交后同臺灣保持各種商業(yè)關系對美國來說是極為重要的，此種關系將是在臺灣沒有政府代表機構、沒有官方關系的情況下進行的。出售防御性武器就是在此范疇內繼續(xù)進行。韓敘對此嚴加駁斥，美國繼續(xù)對臺軍售既沒有遵循《上海聯(lián)合公報》精神，又違背了美國希望在“一個中國”和接受“三原則”的基礎上推動建交。[13](P63)12日韓敘又說，既然美國“承認”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那么建交后繼續(xù)對臺軍售，就是企圖繼續(xù)干涉中國內政。[13](P63)黃華于10月3日在紐約會見國務卿萬斯時坦率相告，中方不能同意在“共同防御條約”廢止后，還要對臺軍售。如果美方堅持該條件，中方有可能從談判中退出。[14](P257)萬斯則以9月卡特會見柴澤民時關于中美關系的談話要點②進行極力辯解，突出強調美國國內政治的困難、美國在其盟國中的威信和聲譽、維護亞太地區(qū)的和平穩(wěn)定態(tài)勢，以及要把握稍縱即逝的有利建交機遇。[15]美國務院于11月6日宣布將向臺灣出售F-5E戰(zhàn)機，但是不打算出售可以進攻中國大陸的更先進戰(zhàn)機。[16](P29)萬斯認為，此舉意在表明，美國在終止“共同防御條約”后繼續(xù)對臺軍售的底線是堅定不移的。在卡特交給伍德科克的“建交聯(lián)合公報”(草案)中寫明，“共同防御條約”期滿后，美國將繼續(xù)對臺軍售。[5](P183)在第六次正式會談中，伍德科克表明了美方核心立場和主張，即“對臺灣將繼續(xù)有限度地出售經過精心選擇的防御性武器?！粫＜芭_海地區(qū)的和平前景和中國周邊態(tài)勢?！盵17](P241)韓念龍重申：“我們……堅決反對美國表達的在正常化后繼續(xù)售臺武器的意圖。這種軍售只能使中國人民認為，美國……仍在干涉中國內政。”[13](P65)《建交聯(lián)合公報》發(fā)布前夕，布熱津斯基鄭重告訴柴澤民，關于對臺軍售問題，建交后美國在“被問到時”將發(fā)表的聲明是，對臺軍售在建交后仍將繼續(xù)，中國不贊成，但同意建交?！督ń宦?lián)合公報》發(fā)布時，布熱津斯基在介紹相關背景情況，關于對臺軍售問題，他說：“1979年以后，……將保持和臺灣的各種商業(yè)關系，其中包括有選擇性地提供防御性武器……”即“……(‘共同防御條約’)在1979年底終止后，臺灣可從美國購買防御性武器，但有限度，……”[18](P6～7)針對售臺武器問題，中方聲明，美國繼續(xù)對臺軍售不符合建交的原則和精神，不利于和平解決臺灣問題，對亞太地區(qū)的和平與穩(wěn)定也將產生不利影響。[11]應該說，建交先行，將對臺軍售難題留到建交后有利時機時再行談判，是中方面對客觀現(xiàn)實情況做出的必要妥協(xié)。伍德科克事后說，中國從來不曾同意過美國可以保留對臺軍售的權力。美國防長布朗于1979年2月坦承，盡管中國決定，不顧卡特公開表示的通過繼續(xù)對臺軍售，來幫助臺灣(當局)維持防務的意圖而完成建交，但是中方不同意美國的意圖。[19]美國助理國務卿霍爾德里奇于1981年12月說，談判期間，中國人從來沒有接受，實際上他們說過繼續(xù)對臺軍售是不可接受的。[20](P220)

不難看出，在建交后美臺間的商務關系問題上，卡特政府試圖采取瞞天過海、魚龍混珠的方式和辦法，把武器軍火的特殊交易和一般物資商品交易相混同。它一面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全中國的惟一合法政府，另一面又要和中國的地方政府(臺灣當局)繼續(xù)進行武器軍火上的交易，這不僅和現(xiàn)今公認且通行的國際法準則、國際關系慣例嚴重背離，而且在邏輯上也是根本說不通的。換言之，卡特政府在對臺灣問題的處理上始終是有所保留的，想方設法都要保留美國未來在臺海事務上的發(fā)言權、仲裁資格及影響力，要緊緊抓住中國的軟肋，在臺海兩岸玩弄“平衡”把戲，牽制中國的發(fā)展和崛起。

因此，中美建交談判進行的激烈交鋒和斗爭，說到底就是，卡特政府是否真正愿意承認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全中國的惟一合法政府問題。伍德科克在建交底線問題上，決不做任何超出卡特政府建交底線的承諾或應允，即“建交時，中方不對美方單獨發(fā)表的關于關切臺灣未來和平的聲明，進行公開駁斥；建交后，保持和臺灣的經濟、文化以及在非官方基礎上的全面關系；建交后，能繼續(xù)對臺軍售?！盵21]卡特政府關于建交的立場和主張，可以真實反映出在對華政策上是試圖追求“魚和熊掌兼得”和左右逢源，既不愿意看到臺灣完全倒向中國大陸，丟掉其牽制中國政府的最有效砝碼，又不愿意看到由于臺灣問題的阻隔，導致中美關系長期處于極度尷尬且脆弱的狀態(tài)，被蘇聯(lián)人鉆了空子。在臺海事務上它玩的就是要在“兩個雞蛋上跳舞”的平衡與牽制特征的美國人熟路輕車的老把戲。

二、建交談判期間處理臺灣問題的歷史經驗和啟示

(一)對美國反共親臺保守勢力的動向要保持高度警惕

當時美國正處于反共親臺保守勢力的不斷鼓噪和政治施壓之下，譬如：1976年總統(tǒng)大選期間，共和黨政綱關于對華政策的表述是，中美建交時應繼續(xù)支持其所謂的友好盟國“中華民國”及其1600萬人民的自由和獨立。美國將繼續(xù)承擔對它的各種責任和義務。[22](P656)民主黨政綱關于對華政策的表述是，中美關系盡早走向正常化，必須是在臺灣未來的前途和地位通過和平方式加以解決的限度內。[23](P21)眾議院于1976年底提出所謂“馬歇斯提案”，特別強調美國在尋求與中國(大陸)緩解緊張關系的同時，臺灣安全絕對不應受損。1978年的“多爾-斯通修正案”，在參議院以90比0高票通過。③因此，卡特政府在處理極具爭議和敏感的中美建交問題時，不得不顧忌和考慮到親臺反共保守勢力的意見和立場。在1978年6月20日召開的中美建交絕密會議上，卡特政府高層在接受中方建交“三原則”的同時，提出美方的三項原則：1.“共同防御條約”在建交后的一年期限內還是有效的，然后依據(jù)條約的相關規(guī)定終止；2.在建交時美方將單方發(fā)表聲明，希望臺灣問題通過和平方式解決，中方不對此進行公開反駁；3.在“共同防御條約”終止后，美國仍向臺灣出售經過選擇的、有限的防御性武器。[24](P197)不難看出，美方是在表面上接受中方的建交“三原則”，實際上又通過變相隱晦的方式企圖把中方的要求和條件架空。這種判斷和看法可以在《建交聯(lián)合公報》發(fā)布不久，卡特政府就于23日向臺灣當局做出的核心保證中得到印證，即：1.臺灣仍擁有“國際身份”；2.不承認中國對臺灣擁有主權；3.繼續(xù)和臺灣發(fā)展除“外交”外的全面關系；4.美臺關系的基礎將另行專門立法，替代“共同防御條約”。[25](P63)卡特政府之所以要這樣做，與反共親臺保守勢力的不斷鼓噪、政治上羈絆無疑存在著緊密關聯(lián)?！督ń宦?lián)合公報》公布以后，也有很多典型案例進行佐證。比如：1979年國會在審議和通過《與臺灣關系法》期間，反共親臺保守議員提出的議案極為偏激和保守，態(tài)度極為囂張和狂妄④；1992年逼迫老布什售臺大批量F-16戰(zhàn)機；1996年逼迫克林頓批準李登輝正式訪美等。

美國會里的親臺保守議員、智庫里的親臺保守專家學者在其國內人數(shù)雖說不多，但卻非?；钴S，社會能量和影響力很大，對于他們不間歇地鼓噪和政治操作帶來的嚴重負面與消極影響，決不能人為性的視而不見或聽而不聞，決不能姑息遷就，而是要采取堅決斗爭的策略和辦法，要把他們擺不上桌面的罪惡目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要讓美國民眾真正明白和清楚，他們才是中美關系真正的“麻煩制造者”，自然也是美國利益的真正損害者。

(二)用共同對手威脅下的最大利益匯合來驅動中美關系走向根本改善

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冷戰(zhàn)格局的基本態(tài)勢是蘇攻美守。從1975年秋季開始，由于蘇聯(lián)在中東和安哥拉的滲透和介入，使得美蘇關系急劇惡化?？ㄌ卣跗谥匕跬瞥龅暮途徴吲c人權外交，蘇聯(lián)并不買賬。美國在西方陣營內遭受到西歐、日本的強勁沖擊與挑戰(zhàn)(如：美日圍繞著彩電、汽車、鋼鐵等進行貿易戰(zhàn)，美歐圍繞著糧油食品等出現(xiàn)的貿易摩擦)。大約在1978年前后卡特政府高層才清醒地意識到，在“弧形危機”地帶蘇聯(lián)正通過空運由蘇聯(lián)裝備起來的古巴士兵，去干涉第三世界國家內部或之間的沖突。[26]地緣政治上的考量，使得美國聯(lián)合較為弱小的中國對抗和遏制蘇聯(lián)，就成為此時最為理想且可行的戰(zhàn)略選擇?？ㄌ鼐褪窃诳吹街忻览鼘⒋蟠蠹訌娺h東局勢的穩(wěn)定，有利于美國在全球范圍內同蘇聯(lián)抗爭的巨大價值后，才在1978年夏天特別強調，一個強大的中國是世界和平的重要因素。美國此時正經歷著二戰(zhàn)后的第六次經濟衰退，首次“能源危機”的沖擊波還沒有真正消散，急需通過打開中國市場，緩解經濟壓力。

對中國來說，蘇聯(lián)不僅在中國北方邊境地區(qū)部署最先進武器，在其遠東地區(qū)舉行大規(guī)模聯(lián)合軍演，而且還推出所謂的“亞洲集體安全體系”，試圖南北兩線夾擊和包圍中國的戰(zhàn)略態(tài)勢日趨明顯，造成了巨大的國防與軍事安全壓力。此種不利形勢，推動著中國必須盡快與美國建交，以便在武裝沖突真正到來時能夠爭取到美國的理解，以利于牽制蘇聯(lián)的武力干涉。以鄧小平為核心的新中央領導集體深刻認識到，1976年的中國和西方發(fā)達國家經濟、科技水平的差距至少要落后15～20年，工作的中心就是集中精力搞好“現(xiàn)代化建設事業(yè)”。這就使得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工業(yè)國家成為急需的嚴重缺乏的建設啟動資金、先進技術及經營管理理念與方法較理想的選擇對象。美國在西方國家中的地位、分量以及影響力，無疑是獨領風騷，搞好與美國的關系，可以說是真正具有綱舉目張的功能和作用。鄧小平對此有著準確談判和清醒認識，“我們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需要同西方世界合作。更重要的是，在政治上對付超級大國，我們更需要合作。[27](P287)中國要想解決好臺灣問題，完成國家統(tǒng)一，美國影響也是絕對不容低估的。因為它是惟一在臺灣有駐軍、與臺灣當局有“外交”關系、還有“共同防御條約”的域外強國。[28]

利益是國家關系中永恒的指南針和最高準則。1978年的中美建交談判最終能夠達成并簽署《建交聯(lián)合公報》，最大的內驅力就來自于中美都在各自國家利益的盤算中，尋求最大的利益交匯或至少是平行不悖之處，即對抗和遏制蘇聯(lián)在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對外的滲透和擴張。中美之所以要在此時走近是各自從自身國家利益最大化做出的戰(zhàn)略性決策，是各自認為的國家利益能得到最為有效維護和拓展的客觀實際需要。換言之，出于國家利益的需要，就是要和地獄里的魔鬼打交道，在某種程度和意義上來說，也是可行的，可理解接受的。

(三)重視經濟上的實惠在根本改善中美關系中的獨特作用

1978年的中國，以鄧小平為核心的新中央領導集體對西方世界尤其是美國表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開放態(tài)度和膽略，對內則要大力發(fā)展經濟和現(xiàn)代化，準備推行改革開放。這表明中國將要大批量地進口西方先進技術和產品。此時，日、法、英、德以及歐共體等和中國的經貿合作關系增強。比如，歐共體與中國的貿易額從1975年的約24億美元增至1978年的32．84億美元；日中貿易額從1972年的10多億美元增加到1978年的50多億美元。鄧小平于1978年5月在會見布熱津斯基時就特別強調，在貿易問題上，中國的政策是有區(qū)別的。同樣條件，中國要優(yōu)先考慮同中國已經建交的國家。8月6日鄧小平再次表明，要跟美國人講清楚，同樣的條件、技術，中國優(yōu)先考慮的是關系正常化的國家、有外交關系的國家。[28]這種現(xiàn)實極大地刺激和強化了美國的憂慮感，擔心會被排擠出中國市場?？ㄌ卣邔訉Υ藙t有著清醒認識和判斷，商務部長克雷普斯早在1977年3月初提交的備忘錄中寫道，“得到中國(大陸)的外交承認，……幾乎可以肯定的是，會造成購買美國技術和設備的大幅度增加。原因就在于中國的商務決定非常明顯地受到政治觀念的影響?！盵29]財長布盧門撒爾在1977年3月提交的備忘錄中也有類似表述，“中國人好像不愿意大幅度增加從美國的進口，……事實上，……中國人似乎更傾向于其他的貨物供應來源，只要情況可能和允許，就從其他西方工業(yè)國家進口貨物。”[30]也就是說，美國很是看重的中國市場，需要通過完成建交才能推動雙邊經貿關系迅猛發(fā)展。正如著名美國報人賴斯頓所說的，“總統(tǒng)在此時作出決定的原因之一是，……許多美國大企業(yè)家，……極力要求同中國建交，以使美國有較好的機會及早進入中國市場。”[31](P378～379)可以說，卡特作為美國利益的最權威代言人，不僅是不可能完全無視美國人講究務實的民族特性，極為重視用金錢可以衡量的物質上的實際好處，而且還可以通過不間斷的接觸與交流，對中國主動推行“和平演變”戰(zhàn)略。因為緊密的經濟關系是促進穩(wěn)定的政治關系，并使中國繼續(xù)推進經濟政治改革的首要手段，當對美國生活方式的模仿逐漸遍及全球時，它就能為美國行使間接的和似乎是雙方認可的霸權，創(chuàng)造出更加適宜的大環(huán)境。[32](P32～34)換言之，在具有濃郁理想主義色彩的普通民眾看來，以美國為典范和榜樣，如果在將來某個時刻能夠把中國引領和改造成功，那在美國史上必將會留下不朽的歷史傳奇和豐碑。

對中國來說，包括美國在內的不少西方工業(yè)發(fā)達國家，正期待著中國開放巨大的潛在市場，為其大量的閑置資本找尋出路。1978年9月副總理李先念就強調，“歐、美、日等西方國家經濟蕭條，要找出路。我們應有魄力、有能力利用它們的技術、設備、資金和組織經驗，來加快我們的建設?！盵33](P188)“外交路線自然要服從總路線(即‘四化建設’)。”[34](P448)

建交完成后，中美在經貿領域里的相互依存、優(yōu)勢互補態(tài)勢日趨深化和緊密，出現(xiàn)了真正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局面，如果出現(xiàn)中美關系的徹底破裂，那定是兩敗俱傷，誰都承受不起。這才使得中美兩國基本上都認同，經貿關系不僅是中美關系航船能夠多次經受住政治風浪顛簸的考驗，而且始終得以峰回路轉的最大壓艙石、最有效減震器，而且還由于中(大陸)美、美臺之間在經貿的交易總體量上存在的天壤之別，使得崇尚務實和效用的美國人在外交棋盤和布局上，臺灣是絕對不可能擺在和中國大陸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加以考量的，即對臺政策大體上總是要服從于美國整體對華政策，臺灣在總體上是趨向邊緣化的。

(四)關鍵性節(jié)點高度重視國家元首在根本扭轉中美關系中的助推作用

談判期間，在較長時段內雙方都在試探對方底牌，等待對方攤牌。卡特想要加快完成建交的進程，在1978年9月會見柴澤民時，強調美方在相對短暫的過渡期結束后，將終止在臺灣的官方代表，但是堅持在建交后，要在商業(yè)貿易的范圍內，有權繼續(xù)向臺灣出售經過選擇的防御性武器。同時他表示，理解中方對于對臺軍售的高度敏感性，美方是限制在經過仔細挑選的防御性武器的范疇內，絕不會對臺海地區(qū)的和平前景以及中國的周邊形勢造成損害。還特別強調美方對臺灣問題通過和平途徑解決，以及中國以和平方式實現(xiàn)統(tǒng)一前景的高度關切，表示希望中方不會對美方就此發(fā)表的單方聲明進行公開批評和反對。⑤可見，卡特在建交問題上的底牌所在，就是：1.建交后，美臺將繼續(xù)保持在商務、文化上的聯(lián)系；2.美國相信臺灣問題將和平解決；3.建交后，允許美國繼續(xù)對臺軍售。[4]他暗示中方在臺灣問題上要體諒美方的“實際難處”，否則有利于建交的難得機遇就會稍縱即逝。布熱津斯基特別強調此次會談的重要，“他們(中方)如果想在‘三原則’的基礎上實現(xiàn)建交，就必須準備容忍美國繼續(xù)有權對臺軍售，就不得與美國的聲明相抵觸，即美國堅信臺灣問題將由中國人自己通過和平方式加以解決?！盵35](P3)面對談判期間出現(xiàn)的僵局，卡特還做出了其他努力，譬如：他于10月發(fā)出積極信號，由布熱津斯基起草“建交聯(lián)合公報”草案讓伍德科克帶回中國，強調建交的預定時間是1979年元旦，還同意采納兩項建議：1.談判中不再直接討論對臺軍售問題，而是正式向中方提交“建交聯(lián)合公報”草案。2.在談判的敏感時刻，由于中越關系日趨惡化，應避免和越南過早實現(xiàn)關系正常，至少要到中美建交后再說。

鄧小平于1978年11月14日在和緬甸總統(tǒng)吳奈溫會談時說，在解決臺灣問題時，中國會尊重臺灣的現(xiàn)實，但是要統(tǒng)一。[36](P91)27日在會見美國專欄作家諾蘭德·埃文斯和羅伯特·諾瓦克說，對于臺灣問題，中國要尊重臺灣的現(xiàn)實，臺灣可以保留原來的社會、經濟制度。這在國家統(tǒng)一的情況下是允許保留的。[14](P260)28日在會見美國友好人士斯蒂爾時說：“在實現(xiàn)建交上，我們最大的讓步就是允許采取‘日本方式’，……臺灣歸還中國，實現(xiàn)祖國統(tǒng)一，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將尊重臺灣的現(xiàn)實來解決臺灣問題?！盵36](P97)鄧小平對于臺灣問題發(fā)出的最新重要信息，既堅持了中方一貫堅持的原則性立場，又體現(xiàn)出極大的靈活性。12月13、14日鄧小平兩次會見伍德科克，特別是對于“共同防御條約”終止后的美國對臺軍售問題，鄧小平強調對臺軍售會破壞中國的和平統(tǒng)一，并告誡如果美國向臺灣出售大量武器，只會增加沖突的危險性?？ㄌ鼐o急指示布熱津斯基，除非中方明白，建交后美國對臺灣的安全援助仍將繼續(xù)，否則，建交是絕對不可能的。美方清楚，向臺灣出售武器時是有選擇的、防御性的，但是美國必須保留此權利。在卡特的堅持下，12月15日鄧小平再次會見伍德科克，后者要讓中方確知且不反對美國在對臺軍售問題上的立場，即建交后美國要保留向臺灣出售防御性武器的權利。鄧小平對美國頑固堅持在建交后繼續(xù)對臺軍售，表態(tài)說，如果卡特對外說向臺灣出售武器，則中方不同意；現(xiàn)在要避開不談，以后再來討論。這充分表明中方始終反對美國對臺軍售，同時又明確告訴美方不要讓對臺軍售問題上的分歧影響建交。還指明美方堅持對臺軍售必然引起的惡果，“建交后，……如果美國繼續(xù)向臺灣出售武器，從長遠講，將會對中國以和平方式解決臺灣回歸祖國的問題設置障礙。”[37](P230)并特別強調，中方保留以后繼續(xù)討論對臺軍售問題的權利。事實上，1982年中美“八·一七公報”就是用來專門解決建交后的美國對臺軍售問題的。可見，面對美國的頑固立場和無恥詭辯性做法，鄧小平以戰(zhàn)略家的偉大氣魄和胸懷，依據(jù)“全球事大，臺灣事小”的戰(zhàn)略判斷，決定在對臺軍售問題上暫時采取“同意不同意”的原則和辦法，同意按照既定計劃先行實現(xiàn)建交。

在美國現(xiàn)行的政治架構下，雖說是總統(tǒng)的個人意愿在外交政策的醞釀、提出及落實期間，會受到諸多的牽制和約束，實施效果肯定會打折扣，但是總統(tǒng)畢竟是美國利益的最高代言人，也是最有權威與合法性的權力中樞。因此，搞好首腦外交，推動制度上的頂層設計與規(guī)劃，對于中美關系在關鍵時刻的柳暗花明、轉危為安的確是不可或缺的。與此同時，還要真正使兩國普通民眾能增進相互間的了解和信任，特別是對1840年以來的中國歷史、臺灣問題的由來、演變及其實質要有客觀、公正、準確地認知和了解。通過積極有效的公共與文化外交，多樣化、多渠道、多層次的交流和溝通，要讓美國普通民眾真正學會換位思考，要有意識地排除冷戰(zhàn)“零和”思維的強力干擾，要學會切實尊重對方的核心利益、重大關切以及民族情感。只有這樣，中美關系這艘航船才能真正做到行穩(wěn)致遠。

總之，在中美建交40周年來臨之際，尤其是在中美關系進入競爭與合作同時走強，美國對華政策自身的內部張力不斷加大，且戰(zhàn)略上的競爭態(tài)勢明顯遠高于合作態(tài)勢及充滿不確定因素的今天，筆者希望通過上述探討，能為妥善處理好中美關系提供歷史鏡鑒。

注釋

①美國駐華聯(lián)絡處主任伍德科克與中國外長黃華，進行了六次正式建交談判(即7月5日，7月14日，8月11日，9月15日，11月2日，12月4日)，主要是表明雙方的立場和要求；美國助理國務卿霍爾布魯克與中國駐美聯(lián)絡處副主任韓敘的會談，圍繞著處理對臺軍售的交涉細節(jié)展開；美國國安事務特別助理布熱津斯基與中國駐美聯(lián)絡處主任柴澤民、副主任韓敘的會談，強調把控建交時機和美方的誠意.

②參閱FRUS 1977-1980，Volume XIII China, Document 135, Washington, D.C.: USGPO, 2013.

③該修正案的核心內容：1.參議院有責任就美國新簽訂的條約行使建議和批準權；2.參議院認為，任何影響“共同防御條約”是否繼續(xù)有效的政策調整，必須與國會事前磋商.

④參閱楊建國：《述評美國<與臺灣關系法>修訂與出籠過程中的“府會之爭”》，《歷史教學問題》，2013年第5期.

⑤參閱FRUS 1977-1980，Volume XIII China, Document 135, Washington, D.C.: USGPO, 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