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洞大救援

丁驥

王家?guī)X礦難生還者眾，并非工人體質特別，也非其井下生存條件完善，而是地面立體救援與地下自救行為的雙重結果。

3月28日中午14時剛過，礦工閻建科和工友們在礦井下狂奔。調度室打電話通知在巖石巷的掘進小隊：“透水了，趕緊上撤！”巖石巷掘進隊慌忙通知其他掘進隊。瞬息之間，地下全亂了。

當天13時30分，南邊輔助巷的掘進隊就已經打電話給調度室報告過發(fā)現了透水。調度室卻不讓他們升井，并稱“上來就不記工”。礦工中只有史文學執(zhí)意離開，其余工友考慮到工資，都留了下來。

在一位老礦工的帶領下，閻建科與一眾礦工找到了主巷道口，在25度的斜坡上奔跑，直到近15時他們才升井。此時，地面上已經亂作一團，一批工友正追打調度員、項目經理、技術人員等，逃出的礦工也很快加入了“戰(zhàn)團”。

15時是白班和小夜班的交班時間，小夜班200多名礦工必須早到。礦工不滿的是13時30分調度室已經知道透水了，為何不立即打電話上報。當天陸續(xù)共有108人逃出。而針對困在井下的另153名礦工的營救行動，卻在透水事件發(fā)生數小時后才真正開始。

3月28日21時，山西省電力公司臨汾供電分公司經理魏琦帶隊趕到王家?guī)X煤礦?，F場一片混亂，礦上急需供電。事故發(fā)生后，井下斷電。保障電力最關鍵的是使搶險線路暢通。隨魏琦同時出發(fā)的還有一臺應急發(fā)電車，由于車上設備沉重，車速慢，半夜12時左右才抵達現場。這臺應急發(fā)電車一到，馬上啟動。它最重要的任務不是給現場照明，而是帶動抽水泵。搶險人員首先保障的是碟子線（王家?guī)X煤礦的電力主線）1600千瓦電力的暢通，然后檢查了該煤礦2700千瓦的預備電纜，這樣就有了一運一備兩條線路。

電力搶險組還加設了電纜，專門架設了一條臨時應急供電線路。

由于積水容量大大超出預估，水泵陸續(xù)增加到了20臺。搶救工作需要運載的總負荷為1400千瓦。而碟子線主要是負荷進風口旁的4臺風機、20臺水泵和井外的照明?！拔覀兂鰟恿?00多人，為了保障供電，每個鋼塔下都有專人看守?！蔽虹f。

當晚12時30分，山西省煤炭地質局黨委書記白秀平被電話驚醒，副省長直接打電話告知他立即組織人前往王家?guī)X。白秀平電話安排太原、洪洞、清水和韓城等6地地質局下屬的114院、115院、144院、148院、物測院和局里的有關專家，集結前往王家?guī)X。

3月30日中午12時，113人陸續(xù)抵達現場，這113人組成的地質組中，有四分之一是高級工程師?！耙郧皳尵榷际瞧矫娴?，這次決定開垂直通道，形成立體救援法?！鄙轿魇∶禾康刭|局副總工程師、現場救援地質專家李振栓說。

整個礦區(qū)在選址、挖掘期間，需請專業(yè)研究人員做全面的地質水文勘測，行內人稱為“一勘”。據李振栓說，到事發(fā)之時整個王家?guī)X煤礦的“一勘”還沒有完成。

專家們研究資料后，認定巷道充滿水的情況下，排水和通風是關鍵，而王家?guī)X地下的巷道起伏不平，巷道內高處的水位會比較低，被困在那里的工人較為安全。

為了能夠直接給安全地點送風，以及將巷道內積水迅速排出，專家們設計了打鉆兩個直井的方案：一號直井排水，二號直井通風。當務之急是：打通通風直井。

從礦井出口地點翻過一道山梁，是一個布滿灌木的小盆地。“包圍這個小盆地的五六個山包都是我們建議的打孔選址，然后再根據情況排除、確定?！崩钫袼ㄕf。

兩個勘探隊繞著山梁來回步行了兩趟，用了近十個小時做地質水文勘探，經過討論，最終確定了兩個理想井位點，第一方案位點在北邊山梁上，但勘探人員發(fā)現地質構造不適合鉆探，隨即被放棄。

地質組決定采用第二方案——井位在小盆地內，但麻煩在于，山體布滿灌木，沒有路通往這個位點。“只有先搶修一條路，才能把鉆機運下來?！卑仔闫秸f。

搶修這條直線距離為1500米的小路，工程人員用了一個晚上。小路彎轉起伏不平，小轎車很難駛過，不過龐大的鉆井機還是下到小盆地了。16個小時后，4月1日，2號直井被打通，井深257米。2號直井一通，立即冒出大量渾濁氣體，20小時后，大約6萬立方米的氣體才被放完，之后這個直井才開始擔當起進風口的工作。

這時已到4月2日。在2號井旁邊有一個864米高的小山包上，1號孔也被打通了，井深406米，穿過礦井巷道，直達下方的一個采空區(qū)?！斑@個采空區(qū)是此前有人偷挖了煤，將煤運走后，扔下的這么一段空位?！比A晉集團一位工作人員說。1號井直接打到這個采空區(qū)就是為了讓充斥在礦井巷道內的水流入，成為一個天然水倉。

“難得的是，兩個孔都打得100%的準確?！卑仔闫秸f。從4月2日16時50分到4月5日11時，救援人員分七次向井下輸送營養(yǎng)液、牛奶共計500余袋。

在打通2號直井后，鉆頭上到地面時，現場工作人員發(fā)現一截鐵絲被綁在鉆頭上，這是事故發(fā)生后，第一次出現井下有生命的信號。

之后，礦山救護大隊中隊長王學彬，下井探測瓦斯時在一個巷道內看到，約2米深的水上漂著一些空瓶子——是地面救援組通過2號直井投入的裝營養(yǎng)液的小瓶子。

“這些工人都有自救意識?！蓖鯇W彬說，“他們能活著，一是壓風管道開著，有一定氧氣;二是地面打了兩個眼，一些人拿到了營養(yǎng)液，并且有水喝，我們下井有時渴極了也喝幾口坑下的水?！?/p>

4月2日開始，地面向內投送食品，投放口周圍被困人員實際未進任何飲食的時間是4天。

王學彬在搜檢時注意到，井下壓風管道的六個閥門已經被打開。在建的礦井經常要用到風鉆，為了加大風量，會打開部分閥門。

壓風管道在礦井中是一個單獨的管道，連著地面上的壓風機房，平常是關閉的，其職責主要是：急救。即在遇到礦難時打開，向下輸送空氣;井下作業(yè)需要使用風鉆時，也用以加大風量。

地下通風系統(tǒng)是礦井設計、建設中最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之一，不管出、入風口根據地形設計在什么部位，進風巷和回風巷都要確保地下巷道內空氣流通循環(huán)，正常的通風是風從進風口入，從回風巷道排出。被困人員打開的壓風管道使巷道內有了進風和空氣，之后救援人員打通2號井成了出風口，這之間的“配合”使巷道內形成了一個循環(huán)系統(tǒng)，空氣得以流通。隨著水位下降，回風巷道恢復正常后，2號井又自然轉為進風口。

每個搜救隊隊長手中，都有一張圖紙，搜救人員靠這張地圖在地下每個巷道內展開搜救。

把礦井下的巷道類比為錯綜復雜的街道，一點兒都不為過。地下礦井一般是一條主巷道，主巷道一側布有膠帶大巷，主要運輸煤，另一側是輔助大巷，主要運輸材料、物資等。在主巷道兩側，還有進風巷和回風巷，用來分配風量，以保障氧氣。圍繞主巷道，還縱橫著許多小巷道，每條小巷道都通向一個作業(yè)面。在一個建好的礦田中，這些小巷道基本都是相互貫通的，并且每條小巷都可以通到主巷道。

由于是在建礦井，王家?guī)X地下有些巷道還沒有形成正常的通風系統(tǒng)，但救援人員在進風口安裝了四臺壓風機，輪流作業(yè)保證通風。

“礦井越大設計越好，一些礦井還會設有專門排放瓦斯的通道，但這里沒設，不過這里屬瓦斯稀少煤層，人就沒有受到很大的損害?！蓖鯇W彬說。瓦斯沒有造成大的威脅，但涌入的水又多又急，遠遠超出了專家的估測。在20臺水泵導水速度沒有受到影響的情況下，總水量一直呈增長態(tài)勢?，F場專家估計，原因可能是有新的補水，即別的老窯水或者是地下水流入巷道。

井下巷道起伏不平，在排水口處和被困人員之間有“U形”槽，積水多，進入援救的人員被積水阻擋。環(huán)境測試的結果顯示，地下水雜物多，不利于潛水員水下搜救。

早在3月28日16時20分，山西西山煤電搶救大隊就接到了西山煤田安監(jiān)局局長郭福忠的電話，告知王家?guī)X煤礦發(fā)生透水事故，要求大隊馬上前往援救。搶救大隊大隊長任建平立即帶了兩個小分隊25人開拔。但為了保障搜救人員的安全，只有確定部分巷道水深在1米到2米時，搶救人員才會進入搜索面?！澳菚r已經知道有生命跡象了。”王學彬說，“但一看到前邊有燈光晃動，還是很激動?！?/p>

每盞礦工頭燈可以維持12小時，聚在一起的工人們，為了節(jié)省用電，一次基本只打開一盞頭燈。

巷道的高度大約為5到8米。當大水沖過來時，三位工人緊急跳入了一輛運煤小車，這輛鐵質的車載著三人順水漂浮，他們必須抓住上邊鋼筋之類的東西，才能使其靠向地勢高、水勢低的巷道。他們幸運地成為第一批生還九人中的三名。

每個救援隊都分到不同的搜救點，各負其責?！拔覀儽环值阶钪匾囊粋€點—— 1號搜救點?！比谓ㄆ秸f，“當時預計那里有29人，但實際上在那一個點救出來了106人?！狈峙浣o這個隊的第一個搜救點，是編號20102的帶式輸送機巷，這個巷道有800多米長，其中有200米長的巷道水深達4米，其余地段水深2米左右。

在20102巷附近的小巷內發(fā)現了被困工人?！?06人用了一個多小時送出來。在那200米長的深水區(qū)得劃救生艇，井上聽到匯報后，調來四個救生艇。”任建平說。這也是首次在礦難中使用救生艇。

被救者大多脾胃虛弱，在危難中，他們吃樹皮和在水中泡軟的木屑，有人甚至吃煤塊。有名工人原本有胃病，每次下井都自帶一瓶水和面包，這點物資他吃了兩天。

被困狀態(tài)下，依然是掘進隊長說了算，他們用礦泉水瓶盛滿水，放在旁邊澄清后，每個人輪流一人喝一點——這106人困在漆黑的地下時，依然是組織有序的。

被困人員喝的老窯水，指采空區(qū)積水。年月久遠的老窯水顏色發(fā)暗，一般有毒。“這次透水的肯定不是解放前的老窯水，因為解放前的設備挖不了這么深?！崩钫袼ㄕf。山西大煤礦不得不重視的正是老窯水。治理老窯水，一般施工方會采取三種手段：將積水從巷道內的排水溝引到已經挖好的中央水倉，然后用水泵抽出;或者直接在老窯上方打孔將積水抽走;或者在水資源稀缺的地區(qū)，將老窯水引到一個固定地點，用于洗煤。

王家?guī)X一帶水資源豐富，一般采取前兩種方式來治理老窯水。

根據相關規(guī)定，在礦井施工過程中，井下作業(yè)要探一米掘一米，即每有掘進，必須事先做探測工作，大多由有經驗的工人在壁面上打小孔作為測試。雖然發(fā)現老窯水之后，防治有辦法，但李振栓說：“現在探老窯水主要用物探，準確率非常低?！蔽锾郊吹厍蛭锢砜碧椒?，主要用于地下勘探。

危及煤礦安全的五大問題是頂板、瓦斯、水、火和煤塵。對于山西煤礦而言，謹防老窯積水一直是如今令采礦者頭疼的問題。上世紀80年代后，濫采亂挖的情況嚴重，產生了許多廢棄的小煤窯，這些小煤窯由于雨水、地表水等逐漸滲入，有的直接流入廢棄巷道，日久逐漸形成大面積積水。停廢小煤窯之后，更是在地下留了大量的“水雷”，當地村民跺著腳說：“就和串糖葫蘆一樣，多了?！?/p>

“王家?guī)X肯定不會是最后一次，從2009年年底到現在，這一帶已經發(fā)生三起透水事故了，以后還會發(fā)生?！崩钫袼〒鷳n地說。

（責編：邵強 22310119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