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晉榮
2017年10月,個體經營戶袁某通過朋友居間介紹,與時任日晨煙花爆竹公司經理的被告人歐陽某達成購買煙花爆竹的口頭協議,準備銷售牟利。2017年11月9日,被告人歐陽某在未取得《煙花爆竹道路運輸許可證》的情況下,指派本公司司機鄒某、陳某駕駛貨車載運大量煙花爆竹從江西宜春市出發(fā),前往武漢市蔡甸區(qū),被告人歐陽某隨車押送。次日,貨車到達蔡甸區(qū)蔡甸街新天村一煙花爆竹儲存地,袁某點驗煙花爆竹后按協議向日晨煙花爆竹公司轉賬支付人民幣10萬元。袁某雇傭搬運卸貨過程中,被公安民警當場查獲。經鑒定,被查獲的煙花爆竹價值人民幣113650元,總煙火藥含量為308千克。
在本案的定性上,對被告單位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被告人歐陽某的行為如何處罰,主要有兩種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的行為構成非法運輸爆炸物罪。主要理由是:非法運輸爆炸物罪屬行為犯,不以犯罪結果的發(fā)生作為構罪既遂的必要條件。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違反國務院《煙花爆竹安全管理條例》,在未辦理《煙花爆竹道路運輸許可證》的情況下,非法運輸煙花爆竹,危害公共安全,且數額大大超過非法運輸煙火藥3000克的刑事立案追訴標準,其行為構成非法運輸爆炸物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的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主要理由是:煙花爆竹是法律法規(guī)規(guī)定的專營、專賣物品,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違反煙花爆竹生產經營特許制度,非法運輸銷售煙花爆竹,擾亂市場秩序,經營違法所得數額達10萬元,屬情節(jié)嚴重,根據《刑法》第225條和有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應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
筆者同意上述第二種意見,即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的行為構成非法經營罪。
首先,本案中客觀行為侵犯的法益是社會主義市場秩序。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事物存在本質和表象,科學認識事物必須緊扣事物的本質,排除表象的干撓。煙花爆竹是中國民俗文化發(fā)展的產物,廣泛運用于節(jié)日及喜事等慶典,其本質是具有民族特色、用于觀賞的娛樂產品。同時,煙花爆竹以煙火藥、硫磺等為原材料,生產經營過程中具有一定的人身及財產危險性,我國對其實行強制性專營許可。煙花爆竹的主要方面是娛樂產品,次要方面是危險物品。袁某與被告人歐陽某訂立煙花爆竹購銷協議,反映的是一種經濟合同關系,體現了市場秩序。當事人違法履行協議,非法運輸大量煙花爆竹,嚴重破壞了社會主義市場秩序。顯然,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的犯罪行為侵犯的客體是社會主義經濟秩序,而不是公共安全。
其次,如將本案定性為非法運輸爆炸物罪,有悖于罪刑相適應原則和立法精神。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非法運輸煙花爆竹,其中煙火藥數量達308千克,適用《刑法》第125條及相關司法解釋,應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而煙花爆竹實質上是用于娛樂的工藝美術品,將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處以重刑,違反了公平正義的法律理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非法制造、買賣、運輸槍支、彈藥、爆炸物等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guī)定,煙火藥為爆炸物。煙花爆竹的主要原材料包括煙火藥、硫磺、紙張,但將煙花爆竹定性為爆炸物明顯不妥。故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的行為不宜認定為非法運輸爆炸物罪。
再次,本案符合單位犯罪的構成要件。日晨煙花爆竹公司是依據我國公司法設立的有限責任公司,在法律上有獨立的人格,屬于刑法上的公司。作為公司法定代表人,歐陽某運輸、出售煙花爆竹是為了單位利益并以單位的名義實施,該行為屬于職務行為,而不是個人行為。故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的行為適用單位犯罪的規(guī)定。
最后,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的行為屬于從事其他非法經營活動,情節(jié)嚴重。煙花爆竹具有易燃性、易爆性,屬刑法上的危險物品,《煙花爆竹安全管理條例》明確規(guī)定,國家對生產、經營、運輸煙花爆竹實行許可證制度。違反國家規(guī)定,非法運輸煙花爆竹的社會危害性與非法生產、經營食鹽、煙草相當,均直接擾亂了市場秩序。依據《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二)》規(guī)定,從事其他非法經營活動,單位非法經營違法所得數額在10萬元以上的,應當立案追訴,故日晨煙花爆竹公司和歐陽某的行為應以非法經營罪定罪處罰。
本案定性產生分歧的關鍵是,煙花爆竹是否是刑法上的爆炸物及非法運輸煙花爆竹侵犯的客體是市場秩序還是公共安全。煙花爆竹雖在生產經營過程中有一定的社會危險性,但并不屬于具有高危險性、高殺傷力、高破壞力的爆炸物。在市場流通過程中非法運輸煙花爆竹的社會危害性明顯低于非法運輸爆炸物,其侵犯的客體是市場秩序而不是公共安全,這是法律推理在實踐中的具體運用。刑法設立非法經營罪的立法本意是保護特定商品專營專賣、限制買賣的秩序,對嚴重擾亂社會主義經濟秩序的行為予以刑法打擊。因此,要加強行政法規(guī)與刑事法律之間的銜接統(tǒng)一,對刑法上的爆炸物作限制性解釋,進一步明確煙花爆竹、起爆藥、民用信號彈等為危險物品(爆炸性物品),不屬于刑法上的爆炸物,增強司法實踐中的可操作性,維護法律的尊嚴和司法的公信力。
作為易燃易爆危險物品,大量煙花爆竹在非法運輸過程中一旦發(fā)生重大事故,行為人的危害行為侵犯的客體將涉及公共安全和市場秩序兩個層次。一方面,公共安全包括生命健康權、公私財產所有權、社會公共秩序,按照刑法理論上的法益保護完整性原則,上述犯罪行為侵犯的客體是公共安全,而不是市場秩序。依據我國犯罪構成理論,此種情形下犯罪主體的行為應認定為危險物品肇事罪。另一方面,行為主體的危害行為同時觸犯了非法經營罪和危險物品肇事罪兩個罪名,形成犯罪競合關系,按照“從一重處斷”的原則,案件應定性為非法經營罪。為解決這一法律適用上的矛盾和沖突,維護刑事立法的正義性和協調性,筆者主張,將《刑法》第136條修改為:違反爆炸性、易燃性、毒害性、腐蝕性物品的管理規(guī)定,在生產、儲存、運輸、使用中發(fā)生重大事故,造成嚴重后果的,對直接負責的主管人員和其他直接責任人員,處5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后果特別嚴重的,處5年以上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