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女
白石巖是個村名,村里只有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只有一個人。
那個人叫老石頭。
老石頭是個趕馬人,他有二十五匹馬,按五馬一“幫”來算,那就是五個“幫”了,所以,老石頭算是個中等馬鍋頭,在驛路上,這樣的馬幫還是有些威風(fēng)的。
老石頭走南闖北趕馬做生意,掙了不少錢,家里蓋起了大瓦房,娶了媳婦,有了兒子,日子過得挺殷實。
趕馬是辛苦活,耗心費力,多苦多險。男人們從十來歲趕馬,到了四十歲上下,但凡有點積蓄的,便歇幫轉(zhuǎn)行,做些輕巧活去了。
老石頭趕了半輩子馬,早就該歇息了。他打算這趟回家后,就掛鞍卸馱,不再出門。他識馬性,通馬經(jīng),會打馬掌,制鞍架,割匹條,醫(yī)馬病。所以,即使不趕馬,開個鐵匠鋪獸醫(yī)站或養(yǎng)馬場,也能賺錢。
但老石頭不想賺錢了,他現(xiàn)在對錢看得很淡。人啊,也就活上那么幾十年,吃得了多少?花得了多少?要緊的是能做一點自己喜歡做的事。老石頭現(xiàn)在最大的夢想,就是買下一塊地,蓋上幾間籬笆房,挖個小池塘,然后種上桃樹梨樹李子樹蘋果樹櫻桃樹芭蕉樹,栽上竹梅蘭菊香草紅蓮向日葵梔子花,養(yǎng)魚養(yǎng)羊養(yǎng)雞鴨鵝再養(yǎng)幾條狗,然后呢,每天就在自家的莊子里曬曬太陽,聽聽雨聲,散散步,賞賞花,多閑適,多快樂!
老石頭這一趟生意做得很順利,用些棉花土布、茶葉鹽巴,在老撾換了好多鹿茸虎骨、藥材香料,這些東西馱回國內(nèi)賣成錢,買一塊地不成問題,建造一座莊園也綽綽有余。
老石頭這一趟回程也很順利,一路上風(fēng)和日麗,天高氣爽,沒有遇到任何麻煩。眼看著就到了白石巖,歇口氣,咂袋煙的工夫,就能到家了。
那時的白石巖,因為地處幾條出入老撾越南緬甸的驛路交會處,來往馬幫會順便歇歇腳,喝口水,抽煙喝酒聊聊天,再打馬上路。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條草皮街,街上幾間茅草棚幾個石墩石缸,一溜零售攤子小吃店,賣些香煙糖果,米粉涼茶牛羊肉湯鍋燒酒燒豆腐蕎麥餅子炸洋芋什么的,附近山民常帶些獸皮野味、野果野菜來,吆吆喝喝添上幾分熱鬧。
這天老石頭到了白石巖,叫幾名幫工卸了馱子,給馬兒飲水添料。就在他準備坐下喝茶時,就看見草皮街一角圍了一群人。
老石頭好奇地過去一看,那些人正圍著一個粗黑男人,聽他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
那個人老石頭認識,是驛路上的楊老五。
楊老五長得五大三粗,橫眉立眼。他不趕馬不做生意,專門給“煙幫”做槍手。
“煙幫”是販運大煙的馬幫,大煙生意利潤極高,但一般馬幫不敢做,那是政府打壓強盜垂涎的黑生意,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冒險活。所以,敢走“煙幫”的都是些不要命的家伙,膽大亡命、武藝高強,長槍短槍大刀棍棒武裝到牙齒。
但今天楊老五不是槍手,他正在做生意,他的生意是一坨石頭。
那石頭就盤踞在他腳下,灰突突的,像顆很大的野牛腦袋。
他唾沫四濺地說,這是他從緬甸玉石溝里弄來的玉石,那玉石溝里石頭成千上萬,哪塊是玉,哪塊是石,全憑手氣和運氣。他楊老五這回是瞎貓碰著死老鼠,手一伸就捉到了這坨玉石。有大師看了,說這是老坑玉,真正的翡翠原石毛料玻璃種……
他說著用指甲在那石頭上一摳,就摳掉了指甲蓋大一片石皮,石頭上頓時像開了一個小窗,露出一抹翠翠的綠。
那堆人哦的一聲,所有腦袋全湊到那點綠上。
楊老五說,這是玉石的上品,翡翠,隨便掰一片就夠買一匹馬,這大一坨,掰成片片,那是幾千匹馬了,要是整塊賣出,值一座昆明城了。
楊老五買狗皮膏藥似的吆喝著:“看見啦看見啦,啊,水種好,成色高,純天然上等AA貨,我現(xiàn)在上有八十老娘要死,下有八歲小兒要養(yǎng),不是等錢用,我還舍不得出手呢……”
楊老五說得煞有介事,老石頭嗤之以鼻,在驛路上闖蕩了幾十年,他對這些驛路二流子坑蒙拐騙的把戲一清二楚。老石頭現(xiàn)在把楊老五也歸于這一類人了,什么原石毛料老坑玉玻璃種,說不定就是在白石巖隨便撿個石頭來糊弄人的,他才不會上這個當呢。再說了,玉石這東西可不能隨便買賣,往往帶有很大賭性。民間常說“賭石”,往往很高價的一塊石頭,一刀切下去,真是美玉,買主即成富豪,一刀切下去,頑石一片,那就只能自認倒霉。所以,這種“一刀富,一刀窮”的營生,沒有點“賭”的膽量和識玉的招數(shù),最好別去摻和。
老石頭正要走開,楊老五卻大叫起來:
“老石頭,石頭哥,石頭叔,石頭爺爺石大爹,別走哇,您來看看,他們不懂,您老懂,您幫我給個價,說說……”
那一堆人唰地全回過頭,眼睛錐子樣地刺向老石頭。楊老五不由分說,將他拖了過去,那些人便“大哥大爺”地叫著,讓出了一個位置。
老石頭突然就挪不動腳了。他其實心里清楚得很,自己對玉石,真的是一點兒也不懂,但禁不住那些人的攛掇,便蹲了下去,那手里,立刻被楊老五塞上一個放大鏡。
所有人都屏息靜聽,盯著老石頭。
放大鏡下,那顆石頭斑駁皸裂,布滿石褶石紋,與一般石頭沒什么兩樣。老石頭還沒開口,那手里又被楊老五塞了一只手電筒,楊老五抓著他的手,要他照那個摳出來的小窗。
那淡淡一抹綠,被手電筒一照,墨黑墨黑,深不可測。
老石頭說:“咦,好像,綠……”
楊老五立即驚乍乍叫起來:“哎呀石頭爺爺啊,你真是神仙眼鉤財手啊,這就是翡翠哇,當然綠,翠綠,不信,你再聞聞,看是不是翡翠味兒?”
老石頭從來沒聽說過玉石還有味道,他聳聳鼻子,先是聞到周圍臭臭的汗味兒屁味兒,后來又聞到遠處燒豆腐鹵豬腳糊辣魚的味兒,楊老五卻說:“聞到了吧?龍肝鳳腦山珍海味,檀香麝香龍涎香味兒,真真的翡翠味兒,石頭哥哥的鼻子比馬還靈,錯不了不是?”
周圍人就嘩啦嘩啦笑,七嘴八舌附和著:“真是,真是,好玉呀好玉,值錢呀值錢,老石頭,還不趕緊買,別讓它落別人手里去了……”
楊老五仿佛恍然大悟一樣,一拍腦袋,說:“對呀,石頭哥哥石頭爺爺,你和這塊石頭有緣哩,要知道,玉石這東西,玩的就是緣,你看我大老遠去一趟緬甸,什么錢沒賺,就弄到這坨石頭,為什么,就是我和它有緣,然后呢,我又遇到你,那說明與你有緣……”他抬手胡亂指著,“你瞧,他,他,他,出半天價了,我就不松口,單單就等你啦?!?/p>
如果老石頭這時不是蠢蠢地問出一句話,那就不會有后面的故事了,可他偏偏問了。
他哦了一聲,說:“他們出到多少?”
周圍一下安靜了。那群人互相看著,都不吭聲。
楊老五干咳了一聲,大聲說:“這,我老表,人家出一百頭牛,這,我親家,出八十丘田,那,廣東老板,出一千個大洋,那,四川老庚,出一百桿槍……”
一坨石頭值那么高的價?老石頭疑惑地看看楊老五,又看看那些人,感覺像陷阱,感覺又不像。
一個人就高聲叫起來:“楊老五,老子出一千畝山地,買了?!?/p>
又一個人更高聲地叫:“一百個,一百個下人,伺候你吃飯穿衣抽大煙端洗腳水,幫你牽馬喂馬當墊腳石做保鏢家丁奴隸什么都行,這石頭,我要……”
楊老五卻使勁搖頭,說“去去去,我得留給我的石頭哥哥,我是好人要做到底了,你們就是搬一座金山來,我也不賣的,對吧,老石頭……”
他看著老石頭,眼神很無辜,笑臉很天真。
人是越圍越多,有起哄的,有規(guī)勸的,有揶揄的,有競價的……一堆人既像是看熱鬧,又像是成心要促成這買賣,哄著嚷著,纏住老石頭不放。
老石頭突然就有些煩,渾身熱剌剌地難受起來。他向來做事低調(diào),為人謹慎,這一哄一亂的,就有些發(fā)昏。他想走,可那些人箍得鐵桶子一樣,一條縫不留,他抬頭四處尋找他那幾個幫工,大聲叫著他們的名字,但他的聲音立即被更大的聲音壓下去了。
“那……這……”
老石頭擦著滿頭滿臉的汗,胸口就堵得慌。
楊老五說,好哥哥,黃金有價玉無價,這玉,哥哥給多給少都行,我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就當我送你……
“那……那……不行不行……”
老石頭連連搖頭,周圍人就哄笑,楊老五像割肉似的咝咝著說:“那我來說……我的石頭老哥哥,一口價,抵了你的幫子……”
老石頭心里一咯噔,好像墜了一塊冰,涼到腳了。
楊老五貼著他的耳朵說:“別擔(dān)心,那么多主兒等著呢,一轉(zhuǎn)手,你就賺大了……”
老石頭突然就覺出腰上硬硬的像頂著什么,他看看楊老五,那家伙只是壞壞地笑。
老石頭腳一軟,一屁股就坐到了那坨石頭上。這時,楊老五在他肩上使勁一按,大喊大叫著:“成交,弟兄們,石頭歸我的老親哥了,那幫子,是我的了……”
轟,周圍就像炸了鍋,那些人又是拍手又是跺腳又是吼:“好啊好啊,值了,值了……”
老石頭一把拖住楊老五,急赤白臉地說:“不不……”
楊老五臉上的肉就擰了起來,那手就往腰上摸。
老石頭愣了,眼前一片模糊。楊老五則抱著他哈哈笑著說:“親親的石頭爺爺呀,我還是好人做到底了啊,喏,我把你的頭馬留下,怎么樣,夠意思吧……”
這時,那堆人早一窩蜂地涌了過去,和老石頭的幾個幫工打作一團,一邊要牽馬搬貨,一邊抵死不讓。
一個幫工沖了過來,揪著老石頭使勁搖使勁晃,喊著:“老板,老板,你昏頭了啊老板,你快醒醒啊老板……”
那幾個幫工放聲大哭,其他幾個幫工被追打得頭破血流,全跑到老石頭身邊,也哭了。
老石頭覺得自己就要虛脫了。一身都在冒冷汗,腳不能動,嘴里發(fā)出的聲音,像蚊子哼哼:“好,好,好……”
也不知道他說的好是什么意思,但有一點卻很清楚了,那就是他把自己所有的馬和貨物都押上,換了屁股下坐著的那坨石頭。
老石頭眼睜睜看著楊老五吆吆喝喝走了,趕走了他的馬和馬背上的貨,方才嚷嚷著要拿田拿牛拿槍拿人換石頭的那些什么老表親家老板老庚的,突然像被風(fēng)刮走似的無影無蹤了。
那幾個幫工還在哭,哭他們一路的辛苦,哭他們打了水漂的工錢,哭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委屈,可看看那泥塑木雕、眼睛發(fā)直的老石頭,知道這人不是癡了也是瘋了,再哭,也是沒有用的,便都凄凄楚楚,兩手空空各奔東西了。
幾個收攤的小生意人,給老石頭留下了幾塊蕎麥餅幾個燒洋芋,也離開了。
太陽落山了,白石巖上驟然冷清下來,老石頭孑然一身,形單影只,沒有了馬,沒有了馱子,沒有了那些活潑勤快的幫工,感覺怪怪的。
一匹馬走過來,用嘴拱了拱他,那是他的頭馬,楊老五將馬籠頭馬鈴馬鞍子及馬背上馱著的羅鍋煙筒雨笠米袋酒壺腌菜臘肉甚至飯勺筷子都拿走了,丟給了他一匹裸馬。
老石頭抱住馬頭,一貼到那熱乎乎的馬臉,他的眼淚突然就嘩嘩直淌,腦子頓時清明透亮,方才發(fā)生的事一幕幕飛掠而過,他知道上當了。
楊老五就是騙,那一堆人就是托,他們就是在這里支了騙局,使憨狗上當?shù)模?/p>
偏偏自己就來做了那條憨狗。
想到這里,老石頭狠狠甩了自己兩個嘴巴,抱了頭就往石頭上砸,想撞死算了。
那匹頭馬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角,將他提了起來,放在草皮上,一陣冷風(fēng)吹過來,吹起了他一身雞皮疙瘩,不對,怎么是他死,要死,也得楊老五死!自己死了,頭馬怎么辦?他的家怎么辦?還有,這口惡氣還得出,如果就這么算了,那他簡直是白在驛路上趕那么多年的馬了……對,他得振作,不死,得從頭開始,再拉起一支大馬幫,再掙更多的錢,等著有朝一日時運大發(fā),就去找那個該死的楊老五,奪回他的馬和貨,而且要加倍償還,絕不便宜了他,然后呢,不打他不罵他不殺他,就罰他背著這坨石頭爬白石巖,活活累死他,壓死他……
他想象著楊老五像匹馬一樣馱著那個石頭,汗流浹背的狼狽樣子,不由得撲哧笑了。這一笑,心里輕松了,老石頭在臉上抹了一把,慢慢坐起來。
這一晚,老石頭就抱著他的馬,傍著那坨石頭睡了一個飽覺。
第二天一睜眼,老石頭第一件事就是找那些小生意人要了根紅頭繩,將那坨石頭攔腰拴起,因為他記得聽誰說過,玉會跑,得用紅繩拴上。
拴上了,又怕風(fēng)吹雨淋太陽曬,于是就跟人家借了柴刀,割草砍樹,忙活了半天,搭了間茅草棚子把石頭遮上,然后就等著賣石頭了。
那一整天,白石巖上馬幫來來往往,好多趕馬人都聽說了老石頭的事,都看到了茅草棚子里的那坨石頭,心想他肯定是上當了,但怕刺激他,便都不說話。
這么過了好幾天,那顆石頭也沒賣出去,而在沒賣出之前,老石頭就得好好守著。
既然守著,那就得生活呀,老石頭身無分文,幾天來都是向周圍人要水要餅,那心里老過意不去,就有人給他出主意說,看樣子這石頭一天兩天也賣不了,馬可以吃草,你卻得吃飯,來賣水吧,我們這兒有石缸,山箐里有泉水,只是得出點力氣……
出力氣老石頭倒不怕,他從來就不是懶惰的人。于是,他就搬了個石缸,擺在草棚子前,又砍了棵竹子,截斷,做了背水的工具,然后就一趟一趟地去箐溝里汲水,打滿一石缸,做了幾個小竹筒,人來了,也不喊價,隨人喝,然后三文兩文給一點兒,一天到晚,還真有了點兒錢,夠買吃的喝的了。
晚上,他便在草棚子里添了幾把茅草,把自己安頓下來。又擔(dān)心他那匹馬夜里亂竄走丟了,就在草棚子旁搭了個簡陋的馬廄,把馬也安頓好。
白石巖來往的人多馬多,老石頭就變得很忙碌,不停地運水,不停地賣。這樣一晃就過了好些日子。那坨石頭始終沒人過問,喝水的人卻多起來。老石頭又鑿了三個石缸,草棚子不夠擺,就蓋了一間石頭房子放石缸,又蓋了一間石頭房子自己住,又給馬也砌了石頭廄。
有了睡覺的房子,還得有生火做飯的地方,于是又蓋了間廚房。楊老五心狠,連鍋都端走了,他就用石板烙餅,用石頭鍋燒水。沒想到這熱餅熱水就有人爭著買,說好吃。于是他只得又擴大門面,蓋上儲藏間、米倉、水窖……他像螞蟻搬家、蜜蜂筑巢那樣,辛勤地搬運著,堆砌著,忙碌著,那高的矮的、寬的窄的草棚子、土坯窩子、石頭房子就不斷長出來,在山上連成一片,遠遠看去,就像個小村子。
所有這些,為的都是賣掉那坨石頭,他每天等著,盼著,向過往的人講著關(guān)于玉石翡翠的神話,巴不得有人出大價錢買了去,他好揣了錢回家??蓙韥砣トサ鸟R幫、商人,喜歡喝他的水,吃他的餅,一說到石頭就嘻嘻哈哈,將話題扯開去。
賣不了石頭,他就只得待著;待著,就要有事做。他在房前屋后開了幾畦菜地,種上些黃瓜豆角辣椒茄子白菜青菜的,有人來了,順便摘上一把,石頭鍋里一煮,鮮得直吧嗒。
他挖了池塘,養(yǎng)了魚,栽了藕,種了竹;在山凹處開了幾丘水田,種上稻子;在山上墾了幾塊地,種了玉米南瓜。他養(yǎng)了雞,小雞白天在樹林里刨蟲子,夜里就飛到樹枝上睡覺,還把蛋生在草窩里。他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狗,那豬野生野長,吃得比羊還多,跑得比狗還快;那羊養(yǎng)成了巖羊,會攀到崖頭吃草;那些狗更是機靈,會幫他賣水、收錢,還會攆野兔撲野雞咬那些來偷嘴的野豬豹子老熊。
沒事時他就在山上四處轉(zhuǎn)悠,看見什么花籽草籽板栗核桃松子,樹苗竹枝野菊野蘭野山桃野葡萄的,就弄來栽上,那些野東西好活,下場雨,壓點兒馬糞,連水都不用澆就長起來了。
眼見著那白石巖一天天綠了,慢慢地就郁郁蔥蔥。這時馬幫卻漸漸稀疏,直至消失,那些驛路也逐日冷清,雜草叢生,草皮街更是人皆散盡。
白石巖成了空山一座,就住著老石頭和他的馬。這人好像吃了仙草,不病不衰,有打柴拾菌的人碰到他,長衫飄飄,仙風(fēng)道骨,好像成了天上的人。那馬也好像成了精,活過了頭,依然能吃能走,多寬的山澗也跳得過去。
他的家人來找過他,要他回家,他卻要他們到山上來,這山多好呀,籬笆院子小池塘,桃樹梨樹李子樹蘋果樹櫻桃樹芭蕉樹,竹梅蘭菊香草紅蓮向日葵梔子花,豬雞貓狗羊奔魚躍,曬著太陽,聽著雨聲,散步,賞花,耕種,多閑適,多快樂……可家人還是寧愿住在熱鬧的小鎮(zhèn),他也不強留。
傷心的媳婦不理他,兒子恨恨地說,那你死了怎么辦?
他驚詫地瞪著兒子,生氣地說,我為什么要死?我怎么會死?我得陪著這石頭的,地老天荒了。
那石頭已經(jīng)長滿了青苔,被一片青松圍著,如果是夜間,就很有點“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景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