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寧
摘? 要:本文就《紅樓夢》的曲體作品中的《金陵十二曲》的用韻情況進行研究,并由此分析了生活在清代早期的曹雪芹在曲創(chuàng)作時的用韻特點,從中也能夠?qū)δ承┘t學界爭議的問題進行進一步分析和佐證。鑒于本文研究的《金陵十二曲》從體裁來看屬于曲,因此在分析時以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韻》為準。
關(guān)鍵詞:《金陵十二曲》;《中原音韻》;鼻音;用韻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33-0-02
《紅樓夢》應該算得上是一部“文備眾體”的小說。蔡義江在《論〈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提到“《紅樓夢》除小說的主體文字本身也兼收了眾體之所長外,其他如詩、詞、曲、歌、謠、諺、贊、偈語、辭賦應有盡有。以詩而論,有五絕、七絕、七律、排律、歌行、騷體,有詠懷詩、詠物詩、懷古詩、即事詩、即景詩、謎語詩、打油詩,五花八門,豐富多彩?!倍宜J為“《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是小說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描寫的有機組成部分?!边@些詩詞曲賦完全從屬于人物形象塑造和故事情節(jié)描述的需要,高度個性化,并有預示人物未來命運的讖語含義。”這是《紅樓夢》的一個非常大的特色。曲是語言表現(xiàn)手段之一,《紅》中曲體作品一共有20支。其中《金陵十二曲》是描寫并預示人物命運的一套曲,是全書提綱挈領(lǐng)的部分。
元明清時期文人作曲用韻基本上將《中原音韻》奉為圭臬,按照其總結(jié)的規(guī)律進行創(chuàng)作,但是作家在寫作時也會帶上自己的風格和方言上的特點。本文擬對曹雪芹的《金陵十二曲》(加上引子和收尾共十四首)以《中原音韻》為準從音韻學的角度對其用韻進行分析,管窺曹雪芹作曲用韻的特點。
一、分析《金陵十二曲》的用韻
《中原音韻》,是為曲家正語定音而作,它按照北曲作品的實際用韻情況和大都(即今北京)的實際語音系統(tǒng)建立了新的韻部,設(shè)東鐘、江陽、支思、齊微、魚模、皆來、真文、寒山、桓歡、先天、蕭豪、歌戈、家麻、車遮、庚青、尤侯、侵尋、監(jiān)咸、廉纖等19韻部,打破過去音分平、上、去、入四聲的舊規(guī),首創(chuàng)“平分陰陽,入派三聲”的新制;每韻部內(nèi)均按陰平、陽平、上、去四聲排列,把入聲字分別附于三聲之尾,這在中國音韻學史上是一次重大的革新。此書問世后,北曲作品的創(chuàng)作和演唱多以它為正音咬字的依據(jù),后來的南曲亦受其影響。
《中原音韻》對北曲押韻進行了總結(jié),規(guī)律主要有:(1)平上去三聲通押;(2)為廣其押韻將入聲派入平上去三聲;(3)無論小令或是套曲(包劇套和散套)均一韻到底;(4)開口閉口字不能同押;(5)庚青與真文、支思與齊微不能互混。
曹雪芹作為清初的文學家,肯定會按照《中原音韻》的用韻規(guī)則創(chuàng)作曲體作品。因此以《中原音韻》為準,《金陵十二曲》的用韻情況大致為下表:
表一:《金陵十二曲》用韻表一覽
曲目 用韻 韻腳
引子 東鐘 蒙 種 濃 衷 夢
終身誤 真文 姻 信
庚青 盟 平
寒山 間 案
枉凝眉 家麻 葩 瑕 化 呀 掛 花 夏
先天 緣2
歌戈 他 月
恨無常 蕭豪 好 到 拋 耗 高 告 早
分骨肉 先天 千 年 緣 連
廉纖 閃 念
喜冤家 尤候 獸 由 構(gòu) 柳 流 悠
世難容 寒山 蘭 罕 嘆 闌
先天 仙 膻 愿 緣
廉纖 厭 嫌
魚摸 妒 負 須
樂中悲 東鐘 中 叢
江陽 亡 養(yǎng) 量 上 堂 郎 長 狀 江 當 唐 傷
虛花悟 歌戈 破 何 和 么 多 過 那 哦 著 磨 躲 娑 果
魚摸 墓 碌
聰明累 庚青 明 命 靈 寧 騰 傾 定
齊微 碎 費 世
真文 盡 辛
留余慶 庚青 慶2 生
真文 人 親2
東鐘 功 窮 兄 穹
好事終 真文 塵 本
庚青 情 敬 寧 情
晚韶華 庚青 情 名 命 纓 登2
真文 迅 貧 孫 印 近 存
收尾 庚青 零 生 應 輕 定 生 幸 命 凈
真文 盡2門
二、《金陵十二曲》的用韻特點及分析
1、《金陵十二曲》大部分都不是一韻到底的,這14支曲中,只有3支是押一韻,其他都是兩個韻以上,最多的達到四個韻,如“世難容”
2、有重韻現(xiàn)象。所謂重韻,就是在一首曲子里出現(xiàn)相同的韻腳。曲不避重韻,在《金陵十二曲》中多次出現(xiàn)重韻的現(xiàn)象,在“枉凝眉”中先天韻的“緣”出現(xiàn)2次,“留余慶”中庚青韻的“慶”、真文韻的“親”也分別出現(xiàn)2次,“收尾”曲中的真文韻的盡出現(xiàn)兩次。
3、廉纖是屬合口呼,先天為開口呼,《金陵十二曲》的“恨無常”、“世難容”中用韻卻先天與廉纖共用,開合韻通押。
4、總結(jié)《金陵十二曲》的十四支曲子發(fā)現(xiàn),庚青與真文混用的現(xiàn)象最多,達到六次之多。以《好事終》這首曲為例:
畫梁春盡落香塵。
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
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
宿孽總因情。
此曲中共有六個韻腳: 塵、本、情、敬、寧、情。根據(jù)《中原音韻》的用韻規(guī)律,它們分屬于兩個韻類: 塵、本皆屬“真文”韻,收前鼻音,情、敬、寧、情屬“真文”韻,收后鼻音。二者在曲中通押,且不只這一首,明顯違背了《中原音韻》庚青與真文不能互混的規(guī)律,這兩個韻在北方的方言里讀音差別很大,不能通押,否則就是出韻。但是前鼻音和后鼻音在南方大部分地區(qū)是不進行區(qū)別的,如果按照南方的實際語音則兩韻是可以通押的。兩者混用,但它們在江南吳語區(qū)卻是可以通押的,不算出韻。同樣的情況也出現(xiàn)“晚韶華”、“留余慶”、“聰明累”、“終身誤”等曲中。再如《分骨肉》曲中,千、年、緣、連當屬“先天”韻,而閃、念是“廉纖”韻“等。在北方音里這些不同的韻類一般是不能相混用的,否則就出韻了,而在南方話里卻可以通押。這種情況在《金陵十二曲》中出現(xiàn)頻率非常高。
明朝陳第說過:“時有古今,地有南北,字有更革,音有轉(zhuǎn)移,亦勢所必至?!笨梢酝茰y,曹雪芹作曲時遵照《中原音韻》的同時也更多運用其熟悉的實際方音,大量使用南方口語,從音韻學的角度佐證了《紅樓夢》的語言構(gòu)成絕非“純粹的京語”,也可能是曹刻意混淆本書的年代和地點,才能夠“假語存”、“真事隱”吧。
5、前文說過,《紅樓夢》的詩詞曲都是為了配合小說情節(jié)的,通過這些形式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命運以及故事的發(fā)展?!督鹆晔纷鳛楸緯男ㄗ?,是提綱挈領(lǐng)性的一部分,奠定了悲情、悲慘的基調(diào),因此在曲的聲律上也極盡跌宕哀怨,平仄互葉。以“收尾”一曲為例:
為官的,家業(yè)凋零,
富貴的,金銀散盡,
有恩的,死里逃生,
無情的,分明報應,
欠命的,命已還,
欠淚的,淚已盡,
冤冤相報實非輕,
分離聚合皆前定,
欲知命短問前生,
老來富貴也真僥幸,
看破的,遁入空門,
癡迷的,枉送了性命,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其韻腳分別為,零(陽平) 生(陰平)應(去聲)盡(去聲)還(陽平)輕(陰平)定(去聲)生(陰平)幸(去聲)門(陽平)命(去聲)林(陽平)凈(去聲)。平仄密集交錯,句句押韻,又用庚青、真文韻,讀起來如泣如訴,極盡哀怨,扼嘆悠遠,為全書定下了一個悲情可嘆的基調(diào)。
三、小結(jié)
通過對《金陵十二曲》用韻情況的綜合與分析來看,曹雪芹在進行曲創(chuàng)作時大致還是遵照《中原音韻》,但又不拘泥于此,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曲子在用韻上有不少違反規(guī)律的情況。
與一般的曲體作品不同,《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都是依附于小說而存在的,其作用是強化人物性格,配合連接故事情節(jié),所以內(nèi)容方面的要求高于形式,有時可能也有為了內(nèi)容而在用韻上作犧牲,這應該與體裁和曹雪芹的藝術(shù)觀都有關(guān)系。
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往往會帶上各自的方言,像蒲松齡等人也是如此,通過這十四支作品的音韻學角度分析可以看出,南方口語對曹雪芹的影響也非常大。也可以從語音學方面判斷一些紅學家的觀點。
參考文獻:
[1]《紅樓夢》,曹雪芹,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年。
[2]《論〈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蔡義江,北京出版社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