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韓愈《獲麟解》中的“文以載道”觀

宗廷鵬

摘 要： 韓愈為唐宋古文運(yùn)動(dòng)領(lǐng)袖之一，提倡“文以載道”，“獲麟”典故來源于孔子“西狩獲麟”。韓愈的《獲麟解》在清代姚鼐編纂的《古文辭類纂》中收于辯論類類目之下。通過韓愈文章特點(diǎn)、“獲麟”典故及《文心雕龍》對(duì)“解”這種文體的闡釋，《獲麟解》的文體屬性得以明確，從而可以看出中唐時(shí)代韓愈對(duì)春秋時(shí)孔子“西狩獲麟”、“文以載道”的體現(xiàn)。

關(guān)鍵詞： 韓愈 《獲麟解》 西狩獲麟 文以載道

一代文宗韓愈，作為唐宋古文運(yùn)動(dòng)領(lǐng)軍人物，后人對(duì)其文章推崇備至。其于散文創(chuàng)作方面受人稱贊，“文以載道”在其散文中尤為突出。清姚鼐編纂的《古文辭類纂》就收錄了其很多文章，《獲麟解》更是深得后學(xué)認(rèn)可，同時(shí)清吳楚材、吳調(diào)侯在其選《古文觀止》時(shí)亦收錄，可見韓愈《獲麟解》具有相當(dāng)?shù)膬r(jià)值。

一、韓愈《獲麟解》其文

由于《獲麟解》全文僅一百八十余字，抄錄于下：

麟之為靈，昭昭也。詠于《詩》，書于《春秋》，雜出于傳記、百家之書。雖婦人小子，皆知其為祥也。然麟之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為形也不類，非若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則雖有麟，不可知其為麟也。角者，吾知其為牛；鬣者，吾知其為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為犬豕豺狼糜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則其謂之不祥也亦宜。雖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為不祥也。又曰：麟之所以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則謂之不樣也亦宜[1]。

《爾雅》曰：“麟，麕身牛尾、一角?！鲍@麟事，見《春秋·魯哀公十四年》。據(jù)史書記載，公元前481年，魯國人獵獲一只麟，孔子認(rèn)為這種瑞獸出現(xiàn)在亂世，是不祥之兆，說：“吾道窮矣！”《春秋》這部書就于這年絕筆不寫了。韓愈的《獲麟解》，是就這件事進(jìn)行分析而引發(fā)的議論。

“解”是一種文體，其本義是分析。

許慎《說文解字》曰：“解，判也。從刀判牛角。一曰，解廌，獸也。佳買切。又戶賣切?！盵3]

韓愈的《獲麟解》在姚鼐的《古文辭類纂》中歸類于“辯論類”。姚鼐《古文辭類纂·序》曰：

論辯類者，蓋原于古之諸子，各類所學(xué)著書詔后世?？酌现琅c文，至矣。自老、莊以降，道有是非，文有工拙。今悉以子家不錄，錄自賈生始。蓋退之著論，取于六經(jīng)、孟子；子厚取于韓非、賈生；明允雜以蘇、張之流；子瞻兼及于《莊子》。學(xué)之至善者，神合焉；善而不至者，貌存焉。惜乎！子厚之才，可以為其至，而不及至者，年為之也。

清吳楚材、吳調(diào)侯在其選《古文觀止》中評(píng)價(jià)《獲麟解》：“文僅一百八十余字，凡五轉(zhuǎn)，如游龍，如轆轤，變化不窮，真奇文也?！盵4]

二、“獲麟”典故

麟為傳說中的獸名，似鹿而比鹿大，牛尾，馬蹄，有一角。

許慎《說文解字》曰：麟，大牝鹿也。從鹿粦聲。麒，仁獸也。麋身牛尾，一角。從鹿其聲。

上海辭書社1989年出版的《辭?！份d：“其狀如鹿，獨(dú)角，全身生鱗甲，尾象牛?！?/p>

關(guān)于韓愈作《獲麟解》，“獲麟”為“西狩獲麟”而非“元和獲麟”?！霸推吣辏胍姈|川，或疑公因此而作解。然李翱嘗書此文以贈(zèng)陸傪曰：‘韓愈非茲世之文，古之文也。其詞與意適，則孟軻既歿，亦不見其有過于斯者。傪死于貞元十八年，則此文非元和間作也。今按：此文有激而托意之詞，非必為元和獲麟而作也”。司馬談在向兒子司馬遷講述自己立志修史的動(dòng)機(jī)時(shí)說道：“自獲麟以來，四百有余歲，而諸侯相兼，史記放絕。今漢興，海內(nèi)一通，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太史公自序》）故此處“獲麟”應(yīng)為魯哀公時(shí)期西狩獲麟事件。

“西狩獲麟”。魯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孫氏車子鉏商獲獸，以為不祥。仲尼視之，曰：“麟也?！比≈?。曰：“河不出圖，雒不出書，吾已矣夫！”顏淵死，孔子曰：“天喪予！”及西狩見麟，曰：“吾道窮矣！”喟然嘆曰：“莫知我夫！”子貢曰：“何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學(xué)而上達(dá)，知我者其天乎！”[5]以后人們把魯哀公十四年稱為“獲麟”。如：“自獲麟以來四百余歲?！保ā妒酚洝ぬ饭孕颉罚?/p>

對(duì)于“獲麟”可以通過后世古琴曲《獲麟》理解。《獲麟操》，中國古琴曲，相傳為孔子所作。一名《謹(jǐn)微》并收錄在《西麓堂琴統(tǒng)》中。相傳為孔子所做，《獲麟》原譜最早出現(xiàn)于《神奇秘譜》。其中《藏春塢琴譜》和《重修真?zhèn)髑僮V》等也收錄了該琴曲：

第一段 傷時(shí)麟兮：

麟兮麟兮，合仁抱義，出有其時(shí)。行步而中規(guī)，折旋而中矩，其聲也音中鐘呂。所游那而必?fù)裨敹筇幪?，仁趾兮生草不踐，那生蟲也而不履。居不群，行不侶，不陷于穽，恢恢網(wǎng)罟而無所罹。麟兮一角五蹄，時(shí)其希，氣鐘兩儀。今出無期，食鐵產(chǎn)金空其奇。

第二段 西狩大野

西狩大野，鄒魯觀風(fēng)化。大婚大禮，好生惡殺。賢君也，辨政耶，齊魯兮，裔不謀夏，夷不那亂華，君對(duì)而無暇。

第三段 獲麟折足

世事無常，子鈕商薪，于野獲麟兮以為不祥。折其足而堪傷。夫我其將辨物而推其詳，推其詳。那齊魯而何其昌，胡為而來遭此不良。剛其腸拭面也而汪洋，反袂沾裳。麟之至?xí)r當(dāng)其當(dāng)，斯出也知為明王。

第四段 長嘆瑞麟

心戚戚，禮樂廢墜，綱常也壞極。值雍徹歌詠于三家，有君夷狄。瑞麟兮誰期遭不測。

仁而有德，不為明王獲。麟之不榮，蒼蒼減色。那時(shí)無明王，叔孫氏心何感，為虞人所得?？兆阅浅饰泥u邦魯國，鄒邦魯國。四獸之靈依誰識(shí)，依誰為識(shí)。

第五段 幽憤慨嘆

慨嘆成幽憤，成幽憤。吁嗟乎麒麟獸之尊，馬蹄牛尾那而麇身。懷治化仁，玉趾而振振。行不侶，止不群。今遭喪于叔孫，遭喪于叔孫。木精也，依誰論，依誰論，嗟呼不仁之人。

第六段 絕筆春秋

周道不興，感嘉禎之無應(yīng)。麟瑞兮郊藪而空呈，筆絕兮歸歟，雅樂將焉正。吾道天喪盛賢魯衛(wèi)之聘。知我罪我，筆絕那春秋之秉。道之那將行，道之將喪從天命，道之將喪從天命[6]。endprint

臞仙朱權(quán)（1378—1448），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封寧王，號(hào)臞仙，又號(hào)涵虛子、丹丘先生。按《琴史》曰，獲麟者，魯哀公十四年，西狩大野。叔孫氏之車子鉏商獲麟焉，折前足載以歸。叔孫以為不祥，棄之郭外，使人吿孔子曰，有麏兩角，何也？孔子往觀之曰：麟也，胡為而來哉。反袂拭面，涕淚沾襟。叔孫聞而取之。子貢問曰，夫子何泣耶？孔子曰，麟之至也，為明主出也。出非其時(shí)，而見害，是以傷焉。故作獲麟操。

通過以上對(duì)“獲麟”的了解，現(xiàn)在我們看韓退之的《獲麟解》，緣何要作？

三、《獲麟解》緣何而起——“文以載道”

韓愈《獲麟解》就是根據(jù)“西狩獲麟”而作，后人多有看法?！按私馀c論龍論馬，皆退之自喻。有為之言，非有所指實(shí)也。文僅一百八十余字，凡五轉(zhuǎn)，如游龍，如轆轤，變化不窮，真奇文也”。韓愈才力雄厚，一篇之中，行文變化游刃有余，“如《獲麟解》，文章簡短，論麟之祥與不祥，卻四次轉(zhuǎn)折，矯變不測，因而張?jiān)ａ撜撈洹M文家禽縱之妙！前兩轉(zhuǎn)以知不知論麟之祥不祥，后兩轉(zhuǎn)以德不德論麟之祥不祥”。

清季黃宗羲之“獲麟賦”曰：

麟見余姚，烏山胡氏。牛之將產(chǎn)，神光照里。狼項(xiàng)馬足，麕身牛尾，遍體肉麟。間以金紫，口如噴血，聲函宮徵。其文采之陸離，豈馬?；⒙怪蓴M！唯其為天下所不恒有，雖婦人小子亦知其為是。

謂之祥者曰：‘歲星所散，萬人沾壽。哲圣鳴庭，必明王在宥！玉書墜地，而至圣稽首。其至也因時(shí)，故出也不偶。

謂之不祥者曰：‘鉏商一獲而周室衰，孝武一獲而漢祚微。元和章和凡三年而十五見，章帝何德以堪之？安帝延光亦且三見。孝獻(xiàn)一年之間，十見于京師。蒼麟十六，石虎列之庭墀。晉唐以降，無代無有。而孟蜀之邦，乃至多于狐貍。昌黎有言，謂之不祥也亦宜。余曰：……”[7]（《黃梨洲文集》）

鄒進(jìn)先在《韓愈詩文釋譯·馬說》一文的簡說中指出：“有說作于貞元十一年，韓愈三次上書宰相求仕，然而毫無結(jié)果，作此文諷刺宰相。”據(jù)此可以斷定，韓愈在仕途上屢遭挫折，懷才不遇，心中很不悅，寫《獲麟解》等詩文對(duì)中唐社會(huì)現(xiàn)實(shí)的丑惡進(jìn)行揭露和批判。短短一百八十八字，寫了五層意思，借麟這種瑞獸不為世俗認(rèn)識(shí)，隱喻自己不被社會(huì)所理解，感嘆一般人不識(shí)人才，更不能重用、養(yǎng)育人才。要是沒有圣人，有才能的人只能被看成怪物。在這里，圣人和麟就是伯樂和千里馬。黃震說：“大意謂麟祥物也，但出非其時(shí)，人不謂之祥，蓋以自況而不直說，遂成文法之妙?！保ā饵S氏日鈔》卷五十九）這確實(shí)包含作者身世之感。

四、結(jié)語

韓愈提倡古文，目的在于恢復(fù)古代的儒學(xué)道統(tǒng)，將改革文風(fēng)與復(fù)興儒學(xué)變?yōu)橄噍o相成的運(yùn)動(dòng)。在提倡古文時(shí)，進(jìn)一步強(qiáng)調(diào)要以文明道。然則，何以為“以文明道”呢？韓愈作《獲麟解》首先是上承孔子春秋時(shí)“西狩獲麟”《春秋》絕筆曰：“吾道窮也！”之道，也就是“君子處于非常之時(shí)”，換句話說也就是中國古代傳統(tǒng)文人普遍都經(jīng)歷的“不得志”。故“文僅一百八十余字，凡五轉(zhuǎn)，如游龍，如轆轤，變化不窮，真奇文也”。一言以蔽之：文以明道也。

參考文獻(xiàn)：

[1][2][唐]韓愈，著.馬其昶，校注.馬茂元，整理.韓昌黎文集校注校[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45-47，46.

[3][漢]許慎，撰.[宋]徐鉉，校定.說文解字[M].北京：中華書局，2013：88.

[4][清]吳楚才，吳調(diào)侯，選.古文觀止[M].北京：中華書局，1959：328.

[5][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4：2354.

[6][明]朱權(quán).神奇秘譜[M].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2016：115-116.

[7][清]黃宗羲.黃梨洲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9：30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