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美學(xué)視角下審美效果的再現(xiàn)

勞琴姚　羅正婷

摘要：本文以劉宓慶的翻譯美學(xué)理論為基礎(chǔ)，采用平行語料對比的方法，從語言關(guān)、意象（境）關(guān)和哲理關(guān)三個維度系統(tǒng)分析了歐陽修的散文名篇《醉翁亭記》，旨在通過對比兩個英譯本如何從這三方面進行藝術(shù)再現(xiàn)，以及是否很好地再現(xiàn)了原文的關(guān)感。研究結(jié)果表明，兩位譯者在重現(xiàn)原文美感的過程中，調(diào)動了“移情之態(tài)”，讓譯文讀者更能欣賞到原文的關(guān)。

關(guān)鍵詞：翻譯美學(xué) 散文翻譯 醉翁亭記

一、引言

在世界文學(xué)發(fā)展史中，散文是與詩歌、戲劇和小說并列的一種文學(xué)體裁，隨著世界文明的演變而得以不斷進化，在文學(xué)發(fā)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繼五四運動后，相繼涌現(xiàn)了一大批致力于散文創(chuàng)作的散文家以及他們優(yōu)美的散文篇章，其中不少被后人奉為圭臬，世代吟誦。這種現(xiàn)象和散文本身的文體特征息息相關(guān)。就散文來說，它選材廣泛，結(jié)構(gòu)靈活，表現(xiàn)手法多樣，如敘事、抒情、議論等，主要特點是“體物寫志，行散神聚”（楊玉蘭，2008）。因此散文“重神輕形”、“形散神不散”的特點為古代文人墨客創(chuàng)作優(yōu)秀的散文提供了最佳的施展舞臺。

本文選取的位列“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散文大師歐陽修的名篇《醉翁亭記》是創(chuàng)作于他因上書替范仲淹等好友分辯，被貶到滁州時期。盡管當時他內(nèi)心抑郁，但還寫下了《醉翁亭記》。文章描寫了滁州一帶的一年四季不同的自然風光和當?shù)匕傩蘸推綄庫o的生活。全文雖以一個“樂”字貫穿，但還暗示出一個地方長官一方面能“與民同樂”，另一方面則在哿情山水背后隱藏著難言的苦衷的哲理情懷。

本文選取《醉翁亭記》以及它相應(yīng)的兩個英譯本為研究對象，探討如何實現(xiàn)哲理散文在其英譯中的審美再現(xiàn)。

二、研究目的及意義

筆者希望可以通過對哲理散文英譯的實踐摸索和分析兩位譯者對此的不同翻譯處理中，探討原文中的美學(xué)因子如何在譯文中很好地再現(xiàn)。希望本文的研究對哲理性散文翻譯的審美效果的再現(xiàn)研究提供一種新的視角。

三、中國翻譯的美學(xué)淵源

在方夢之主編的《譯學(xué)辭典》中，翻譯美學(xué)被界定為：“揭示譯學(xué)的美學(xué)淵源，探討美學(xué)對譯學(xué)的特殊意義，用美學(xué)的觀點來認識翻譯的科學(xué)性和藝術(shù)性，并運用美學(xué)的基本原理，提出翻譯不同文本的審美標準，分析、闡釋和解決語際轉(zhuǎn)換中的美學(xué)問題?！保ǚ綁糁?，2004：296）因此，如果我們要很好地鑒賞一篇譯作，需要在理解原文的基礎(chǔ)上深度挖掘。只有這樣，讀者才能更好地評析譯文，并且真正走進原文慢慢品味。

中國傳統(tǒng)譯論從理論到方法論都與哲學(xué)一美學(xué)緊密相連（劉宓慶，2005：59）。從老子提出的“美言不信，信言不美”，嚴復(fù)主張的“信達雅”，到許淵沖的“三美論”，翻譯美學(xué)已有好幾百年的歷史。劉宓慶認為“美”與“信”、“文”與“質(zhì)”在中國美學(xué)史上一直是最古老的命題。然而，隨著人們認知的深入，無論是“信”還是“雅”，翻譯之美的討論范圍依然沒有離開文字的桎梏。于是，馬建忠（1894）首先提出“重神似而不重形似”論，進一步提升了人們對翻譯的認知。此后，錢鐘書的“化境說”同樣引領(lǐng)了中國譯界的潮流。在當代翻譯美學(xué)研究中，劉宓慶吸收了中國傳統(tǒng)譯學(xué)研究所提煉的精髓，推陳出新，他所撰的《翻譯美學(xué)導(dǎo)論》一書中系統(tǒng)性地描述了翻譯審美的一般過程和具體策略等，例如形與神的問題成為劉宓慶形式系統(tǒng)（審美符號集）和非形式系統(tǒng)（審美模糊集）的主要論述對象。意象、意境等問題在劉宓慶的非形式系統(tǒng)中得到了具體的研究（李潔，2007）。以上所述皆為本文接下來所要探討的《醉翁亭記》兩個英譯版本中審美再現(xiàn)的比較提供了理論基礎(chǔ)，同時也為將來翻譯美學(xué)的對比研究提供了一些啟示。

四、《醉翁亭記》兩個英譯本的比較

（一）英譯本

《醉翁亭記》的英譯文有很多版本，目前收集到的有七個，分別是楊憲益、戴乃迭夫婦的英譯文，謝百魁先生的英譯文，羅經(jīng)國先生的英譯文，英國漢學(xué)家Herbert A.Giles的英譯文，潘正英的英譯文，劉師舜的英譯文，徐英才的英譯文。鑒于從事翻譯多年的中國譯者更能把握原文的美感，筆者擬選擇楊憲益夫婦和羅經(jīng)國的英譯本作為語料進行對比研究，力求獲得新的收獲。

（二）《醉翁亭記》原文之美

1.語言美

（1）音美

漢字是表意文字。漢代的大學(xué)者揚雄曾說：“言，心聲也；文，心畫也”（毛榮貴，2005：190）。漢字歷經(jīng)多年發(fā)展，雖然字形已經(jīng)發(fā)生巨變，幾乎完全抹煞了其表意功能，但是我們依然能在許多文學(xué)作品中通過漢字來捕捉它的美。例如這一句：“漸聞水聲潺潺，而泄出于兩峰之間者，釀泉也。”

楊譯：…comes into sight cascading between two peaks.

羅譯：…a spring that fails between two mountains.

細讀這句話，我們會發(fā)現(xiàn)運用疊字“潺潺”加強了音律效果?！颁笔窍舐曉~，形容水緩慢流動的樣子，此處“水聲潺潺”仿佛在向讀者展現(xiàn)一幅細水長流和幽靜的畫面，讓人身臨其境地聆聽到水聲的清脆悅耳。此外，這里用“泄”而不是“瀉”，是因為“泄”更能突出奔騰的氣勢，雖然羅的譯本用“falls”來翻譯“泄”，把釀泉瞬間的奔涌動作形象化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但是，在后半句的審美再現(xiàn)中，楊的譯本顯然更勝一籌。首先，譯者注意到了“奔瀉直下”的視效和磅礴氣勢，棄用單個詞匯“cascade”轉(zhuǎn)而啟用更為復(fù)雜的描述性短句“comes into sight cascading”，看似啰嗦，實則意欲拖長語句，使之更能契合原句奔瀉直下的直視感。其次，讀過這個短句就會發(fā)現(xiàn)，它巧妙地利用了英語中押頭韻的藝術(shù)手法：comes…cascading。再如“峰”，從偏旁就可以看出它跟山脈有關(guān)，楊譯用“peak”指山的頂峰，與前面“泄”的氣勢一拍即合，加強了它的氣勢。羅譯用“mountain”只是指普通的山脈，根本就展現(xiàn)不了水的那種磅礴氣勢。endprint

（2）句美

劉宓慶（2005）認為，對稱、對仗之美在中國古典文學(xué)中可稱“美中之巧”，為漢語所獨有。而由于英語為“樹形”結(jié)構(gòu)語言，對仗（對偶）在英語中不易安排，也難臻工整，因此，這種美，英語中是不可能體現(xiàn)的，英譯只能保留意象、意境（劉宓慶，2005：134）。例如：野芳發(fā)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

楊譯：You find wild flowers burgeoning and blooming with a secret fragrance，the stately trees put on their mantle of leaves and give agoodly shade.

羅譯：In spring，blooming flowem send forth a del-icate fragrance；in summer，the flourishing trees afford deep shades.

這是一句駢偶句，原文將兩個意象“野花”、“佳木”排列組合，“發(fā)”與“秀”動作并列，為讀者描繪了野花開放，散發(fā)出淡淡幽香，（好的）樹木秀美而茂盛的美麗景象。羅的譯文基本還原了對偶句式還增加了野花和樹木所在的季節(jié)，但是就從保留意象和意境的方面著手分析兩譯本。楊的譯文在翻譯中添加了原文中并不存在的“burgeoning”這一涵義，與后面的“blooming”也形成押韻的美感，是典型的增譯。但是這一添加并沒有破壞原文的意境，反而更加能夠促進譯文讀者的理解，唯一的不足之處便是一定程度上扼殺了讀者的想象力。相比之下，羅的譯文比較對稱中規(guī)中矩，基本還原了兩種意象，把“發(fā)”和“秀”分別形容野花和佳木，簡潔明了。但是在意境的再造上，顯然不如楊譯得好。雖寄情林木，但醉意山水才是作者的真意。根據(jù)這樣的“意”才寫了秀麗的“境”，從而達到情景交融，來描繪散文境界。羅的譯文整體都是對偶結(jié)構(gòu)，與原文保持一致，但是忽略了意境美，后半句的翻譯中，楊的譯文很好地把枝繁葉茂一片陰涼的意境創(chuàng)造出來。

2.意象（境）美

什么是意象？劉宓慶（2005）指出，“意象”是一種模糊的而又無所不在的存在，一種迷漫的而又無遠弗屆的存在，一種物象與情志交融的存在。意象緣何而美？毛榮貴（2005）認為，漢語之模糊，在朦朧里演繹清晰，在疏放中孕育意境。漢語之模糊，建構(gòu)漢語之意美。我們發(fā)現(xiàn)，兩位美學(xué)大師對于意象之美的理解有殊途同歸之妙，即以“模糊”為美。比如這句：若夫日出而林霏開，云歸而巖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

楊譯：…come the changes between light anddarkness…the misty woods become clear…the grottoes are wrapped in gloom.

羅譯：…disperses…darken…This shifting from light to darkness…

原文和譯文都采用了對偶的修辭手法，原文將“林”、“巖”、“晨氣”、“暮靄”四個意象排列組合，仿佛將各個獨立的事物完美地融合在一幅寫意山水畫之中，同時作者用虛詞“而”把它們連接起來，使處于不斷變化之中的山景逼真欲現(xiàn)，恍若在即。對于“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這句話的翻譯，楊使用“at dawn and dusk”來翻譯朝暮，使用一對反義詞“l(fā)ight and darkness”來詮釋晦明，這兩組色彩鮮明的詞語糅合在一個句子中，加上misty woods的烘托，向我們勾勒出了一幅山間黎明破曉，朝陽穿透霧氣，陽光刺透森林在霧氣包圍下所展現(xiàn)的云霧繚繞的朦朧美。其次對于“開”的翻譯，楊的譯文選擇clear，而羅的譯文選擇disperses，前者強調(diào)太陽升起的時候樹林里的霧氣散開，呈現(xiàn)一片清晰的景象，后者強調(diào)霧氣擴散開來的動作，顯然楊的譯文更能把“開”的意境描繪得更好，讓讀者仿佛置身其中。其次，對于“暝”的翻譯，楊的譯文為“wrapped in gloom”，羅的譯文為“darken”.根據(jù)《柯林斯英語大詞典》（Collins English Dictionary），暝指“天色昏暗”，而darken指“（使）變暗，變黑”。原文作者想表達的意思是煙云聚攏時，山谷就顯得昏暗。因而，此處楊譯更為精確。

3.哲理美

《醉翁亭記》是歐陽修被貶期間所作，政治上的失意和生活上的貧困已經(jīng)讓他承受了沉重的精神壓力，但他仍然保持不憂的心態(tài)，取得了某些政績。也正是這種境界，他得以看清世事之虛幻，掙脫世俗之物的羈絆和禁錮，以老莊“超然物外”的思想慰藉心靈，以辯證眼光看待世間萬物，以灑脫之心對待得失無常，最終達到“物我合一”、“以不變應(yīng)萬變”之境界。

劉宓慶（2005）將“情”與“志”歸于其美學(xué)理論中的非形式系統(tǒng)，認為“翻譯審美必須把握住sL中作者的情志、意旨，才能以此為準繩選擇詞語，確定譯文總體風格、風貌或風骨的再現(xiàn)”（2005：142）。因此，譯者若要窺探原文的美，就要用自己獨到的慧眼和見識來闡釋原文的“哲理之美”，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將作者的“情”與“志”展現(xiàn)給讀者。原文這樣說道：“……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p>

楊譯：…taking pleasure in them and expressing the feeling in his heart throu drinking.

羅譯：…but in the mountains and waters……trea-sHred in the heart…express it throu wine-drinking.

根據(jù)《古文觀止》（2010）譯注本，“在乎山水之間也”解釋為“在欣賞山水的美景”，楊的譯文為“de-lights in the hills and streams”，審美正確，符合原意，然而，羅的譯文只是直譯，并未真正領(lǐng)會“欣賞山水”的真正含義，也就無法將正確的審美效果傳遞給讀者。原文作者并不是純粹地游玩山水，而是借“山水之樂”來寄托自己內(nèi)心的傷懷以及遭受貶謫的痛苦。同時他巧用“樂”字，將自己的主觀感受深深地寄情于山水。另外，對于“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楊的譯文更加強調(diào)了個人主觀能動性和自主體驗性，兩人的審美著眼點有所不同。依筆者看來，兩者皆能闡發(fā)作者所悟之道，就句式對稱角度來看，楊譯版本似乎更為妥帖。

又如：“……山間之四時也……而樂亦無窮也。”

楊譯：…thechanging pageant of the seasonscan de-rive endless pleasure from the place…

羅譯：…the mountain scenes in the four seasons…a dehght beyond description…

對于“樂亦無窮”，楊的譯文強調(diào)作者的主觀能動性和自主體驗性，能積極從大自然中汲取快樂；后者是大自然的瞬息萬變給了你無窮無盡的樂趣，是一種客觀表述。此外，相對于羅對“山間之四時也”的靜態(tài)翻譯，楊采用動態(tài)翻譯，這樣就把四時千變?nèi)f化的壯景一覽無遺。

五、結(jié)語

本文以劉宓慶為代表的當代翻譯美學(xué)大師所創(chuàng)立的翻譯美學(xué)理論為基礎(chǔ)，從語言美、意象（境）美和哲理美三個維度具體分析了歐陽修哲理性散文《醉翁亭記》的兩個英譯版本。通過對比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兩個英譯本在每一個審美維度上都有各自的亮點和缺點?？傮w而言，楊氏夫婦的譯本更加注重意旨的闡釋，表現(xiàn)在其選詞精準、句式精煉、情感表達直接通透等特點上；羅的譯本更加注重文本的信達，表現(xiàn)在其善用修辭、語句冗長、與原文結(jié)構(gòu)一致等特點上。筆者希望通過對比分析兩譯本來觀察原文的美學(xué)因子是否在譯文中很好地重現(xiàn)了出來，同時，也希望對哲理性散文翻譯的審美效果的再現(xiàn)研究提供一種新的視角，為文學(xué)的發(fā)展提供大量優(yōu)秀篇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