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 愛

安敏

向愛是一個女孩子，是一個做了媽媽的女孩子。在我眼里，她依然孩子一般瓷實，白白的小臉蛋，胖嘟嘟的，身子也嘟，“嘟”是快樂著的圓，她那總是忍不住的笑把一身的圓給刪減了不少。眸子明澈如水，唇紅卻不齒白，是為小憾。

向愛這名字和她人一樣有點來由。她是爸爸媽媽抱養(yǎng)過來的。當初的爺爺奶奶不喜歡，不喜歡是因為有一撥人隨她之后進了門，把家里的牛啊豬啊什么的能牽的牽能扛的扛，都沒講客氣了。所以爺爺奶奶看她有點像看天外突然飛來的小災(zāi)星一般。父母卻愛不釋手。這是一個向姓人家，取名字時，父親提名“愛蘭”，蘭是妹子味，蘭花草也四季常綠。母親覺得俗氣，村子里的蘭啊花啊一大堆，還愛什么蘭，一個愛字不就得了！她親生父母不要她了，咱們家爺爺奶奶也不會疼她，就我們自己愛著，把愛向著她，就叫“向愛”。

“向愛”就這樣成了她的學(xué)名，“愛蘭”呢，父親也保留了部分話語權(quán)，就做了乳名。向愛說起這名字的由來，很是感慨她貧寒的母親，竟哲學(xué)家一樣！她喜歡這名字，單純而透明，簡潔而直白。她把這名字看成自己最大的可以支配的財富，她不想辜負這名字。

她心里明白，母親的愛向著她，母親也希望她向著愛。

我剛知道向愛的時候，她正在愛的路上。

她跟著一個叫向長遠的兄長，代表湖南向氏宗親會，帶著幾萬元的一筆善款，從湖南寧鄉(xiāng)到河南鄭州去慰問一個重傷的向氏宗親。好有味啊，一個叫向愛，一個叫向長遠，不就是長遠地向著愛的方向嗎？這天生就是一對行善的人，這愛也一定天長地久。她告訴我，愛得長遠的真正方向，不是這宗親之內(nèi)，而是那貧困山區(qū)的貧寒之子。她自己從那種貧寒里來，現(xiàn)在又一次一次地走進了那一片片貧寒。

她知道自己的根在沅水邊上一個小鎮(zhèn)，但她的家卻是在河對岸那個叫茶灣村的地方。那年，茶灣村一戶人家生下來一個女娃，正中父母下懷，上有一子，又來一女，老天眷顧！誰知這女娃卻瞬間夭折，讓剛剛想敲鑼打鼓的父母又瞬間崩潰！父親流著淚閉著眼在女娃臉上狠狠抽了三巴掌，傳說中早夭的孩子是對父母的不孝順，那是沒法超生的。父親這三巴掌表明了孩子已不欠養(yǎng)育之恩，祈求下邊讓她早日投胎轉(zhuǎn)世。而就在這天，鎮(zhèn)上的醫(yī)院里也產(chǎn)下來一個女嬰，八個月，早產(chǎn)！這家求爹爹拜奶奶要的是男孩，嬰兒的父親是做公務(wù)員的，曉得計劃生育的規(guī)矩，為一個不帶把的丟了工作不合算，一咬牙就把這女嬰從產(chǎn)床上抱了出去。走到江邊，想用個竹籃盛了骨肉隨水漂流，去相遇好心人?？梢撬阎窕@打翻了怎么辦？腳步游移間，抬頭看到了鎮(zhèn)計生辦的牌子，那旁邊正好有間廁所，又見一老嫂嫂走來，就心生一計，抱著女嬰過去了，跟那老嫂嫂說他尿急了請幫個手。

這個金蟬脫殼的故事好像滿世界傳過，但就是這么脫手了，就這么簡單，因為這世界畢竟是善良的，慈祥的王母娘娘好像總是在云朵間俯瞰人間悄施援手。這老嫂嫂等了半天才知道自己中獎了，手里的嬰兒一下就成了燙手的山芋。她腦子里六神無主卻也閃過很多念頭，放下走人？再用男子那一招？丟進計生辦？可她什么也沒做，卻是默默地把這嬰兒抱回了家。這終究是個命啊，這孩子的父親把她交到我手里，也是希望她有個人家。我再把她丟了，菩薩會看見的?；丶易匀挥辛藨?zhàn)爭，因為家里已經(jīng)有了小孫子。也是機緣巧合，晚間有同事來聊天，一聞此事，說我姐姐的女兒剛生下一女娃就沒了，傷心得要死，我去問問，看她要不要？這一問，那家的女人和男人就接起了剛剛平息下來的哭，說，我們家剛剛死了個娃子，別再讓一個娃子找不到爹娘啊?？杉依锏膬晌焕先怂阑畈豢希f你們有了個崽又領(lǐng)個老二是要罰死的。男人說要罰就罰吧，罰到最后也是個農(nóng)民。女人說，我剛剛生下的娃要是還在，不也一樣挨罰。這娃還是早產(chǎn)啊，是攆著我家娃來的。給我家抱來吧，她就是我家的娃！

這個娃，就是后來的向愛！抱過來的那一天是六月初一，這一天就成了向愛的生日。

向愛懂事后就知道了這一切，父母沒有隱瞞她的身世。懂事后也有村人讓她去鎮(zhèn)上找她親生父母，她沒動這個心思，在她心里，她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就是她的親生父母，是她最徹底的至愛親人，自己的今生今世，就是這向家的骨肉！那是因為這個家給了她太多的愛，又給了她太多的痛！而更多的，是教給了她怎樣去愛。爺爺好酒，好罵人，對一屋的崽女罵得最多的是向愛的爹當然更有她娘。但父母只要有了點什么好吃的，就要打發(fā)她和哥哥給爺爺奶奶送過去。開初兩兄妹都不太情愿，爹就說，不管怎么樣，你爹也是你爺爺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他們心里，還是有我們的。人老了，性子變了，別在乎。有一次爺爺毫無端由地把父親罵了個狗血淋頭，小小的向愛都哭著說爺爺太不講理，父親就說你個傻丫頭一家人講什么理啊，爺爺是天，爺爺就是理。向愛七歲那一年，父親為了讓她和哥哥一起上學(xué)，去了沅江邊的金礦上打工，沒日沒夜地干，卻在一個中午，被炸死在礦洞里！那天其實輪到父親做飯，父親做好了飯喊大家吃，自己卻往礦洞里走，想去看看金子出來了沒有。沒想到老板的兒子已經(jīng)在洞里點了炮，他在遠地方看到老向進了洞子，嚇得大聲吆喝。這老向的弟弟就站在洞子外邊，可他耳背，攀著耳朵“啊啊”著還沒聽明白，洞里就炸了。

向愛的爹就這么沒了。礦主跑了，后來好不易討得萬把塊錢的政府慰問金，媽媽又因傷心從樓梯上滾下來摔成重傷，那點錢就在父親喪事和母親傷痛上全花完了。母親為了讓兩兄妹繼續(xù)上學(xué)，傷好后就在鎮(zhèn)上租了間地下室住著，開始擺地攤撿破爛。她和哥也幫著撿破爛。爺爺聽說她們撿破爛有幾個小錢，就來討。向愛知道爺爺討了錢去做什么，但她記得爸爸的話，就自己再使點勁，幫媽媽多撿幾次。那幾年的夏天，她和媽媽還有哥哥，總是為破爛而快樂。

而這個夏天，我看到向愛為幾個鄉(xiāng)間的學(xué)子在快樂。

昨天她告訴我，她要去岳陽。到平江市伍市鎮(zhèn)安新村五組的羅家山，為一個叫向琴的小女孩送去下學(xué)年的學(xué)費?！斑@段時間到了開學(xué)季，要忙公益助學(xué)的事了。我每個學(xué)季都有五個特困生指標要完成?！?/p>

“指標？誰給你定的指標??？”我問。

“自己啊?！彼α?，我卻愕然。她說的學(xué)季就是學(xué)期，每學(xué)季五個一年就十個。在我的詳細詢問下，她告訴我?guī)头龅膶ο笮W(xué)、初中、高中都有。小學(xué)的幾百元，初中一千多，高中就要幾千元了。這些學(xué)子如果上了大學(xué)，上重本的還一次性獎勵五千元。

“你這些錢從哪來??？”我問。

向愛說她自建了一個“愛愛助學(xué)團”，這個團隊由有能力的企業(yè)家和有普通收入的熱心人士組成，目前有七十多位。她說助學(xué)團不胡亂加人的，公益事業(yè)是一種有品質(zhì)的事業(yè)！企業(yè)老板一般是“一對一”幫扶;其他成員每次幾元、幾十元、幾百元不論。還有個“樂捐”，我聽著像“零存整取”——參加“樂捐”的人，每天拿出一元至五元，每天一元一月是三十元，每天五元一月就有一百五十元。向愛對“樂捐”很樂觀，她說如果有十人參與或二十人參與呢？一個開學(xué)季到另一個開學(xué)季，中間至少有六個月，這六個月就是“樂捐”的積蓄！

我看到了這五個孩子的名單和調(diào)查問卷。除向琴外其他四個都是湘西的。向琴的資料顯示，曾祖父年老癱瘓，曾祖母年老癡呆，父親患尿毒癥七年，長期住院，母親九年前出走，至今未歸。她就讀于岳陽五中，一個學(xué)期需要學(xué)費三千元。通過向愛的聯(lián)系，由貴州茅臺集團一個叫向老五的“一對一”承擔了。長沙一個餐飲店的老板“對”了兩個，一個五百元，一個一千元。另外一個一千五百七十元和一個兩千元的，都是團隊的籌集。最后我在微信上看到她公布的明細表和所有收據(jù)。到八月二十七號止，在完成五個指標后還有八百二十八元八角的余額！

她很有成就感，像當年在臘爾山支教一樣的成就感！

臘爾山是湘西的臘爾山，地處湘西鳳凰西北部，與貴州搭界。這里是苗人腹地，苗語中稱為“dul ?xid”，意為塵埃落定，歷史上每一次苗民起義幾乎都是從這里開始的。也許是“塵埃落定”和“起義”這些詞引發(fā)了向愛的神經(jīng)，任何起義不管起始如何結(jié)局如何，都應(yīng)該是一次新生。那一刻向愛渴望新生。因為身體的原因，向愛沒有完成大學(xué)學(xué)業(yè)，只身到了貴州去尋找就業(yè)機會，又是向氏的人發(fā)現(xiàn)了她，讓她在向氏宗親協(xié)會里工作。在那里她談戀愛了，以為自己這個苦命的孩子真正長大了，卻沒想到跌進了一個填滿蜜汁的大坑！她要離開那感傷之地，她在網(wǎng)上尋找新生的目標，就看到了很多關(guān)于“支教”的故事，這些故事讓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故事。

母親迫于生計，從溆浦的茶灣村改嫁到了漣源一個山村，又生下一個小弟弟，身體卻由頭痛發(fā)展到癱瘓。是痛得不行了的時候有愛心人士的幫助才去了大醫(yī)院，醫(yī)生說再晚來三個小時命就沒了！母親手術(shù)后就一直癱在床上，向愛一邊讀書一邊照顧床上的媽媽和年幼的弟弟，還要幫著繼父打理點豆腐生意。向愛是以優(yōu)異成績保送進高中的，還免除了學(xué)費。但開學(xué)不久繼父突然提出三個條件，一要改姓，二要改戶口，三要在他面前下跪叫爹。而且在學(xué)校的開支要打借條。

向愛當然不會打借條，更不會改她的“向”姓，這是父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產(chǎn)。但她也不記恨繼父。繼父是個很勤勞的人，每天清早起來打豆腐，又肩挑手提四處叫賣。母親的病和癱瘓，幾乎把他的脊梁骨打折了，對向愛的學(xué)業(yè)的確力不從心了。向愛的班主任肖純余老師幾次家訪，也不無辛酸，他還給過她媽媽四百元錢。

這之后的故事我略有所知。當?shù)匾晃蛔骷野~青在網(wǎng)上讀到向愛的紀實體小說《酸澀的青春》，伸出了援手，幫她找到了“蕭爺爺”。蕭爺爺叫蕭光盛，一位活雷鋒，年近八旬了還在助學(xué)，幫扶過三百多位貧困學(xué)生。向愛先在電話里相遇了蕭爺爺，她在日記里這樣寫過：“這蕭爺爺?shù)穆曇裟氖莻€杖朝之年啊，簡直是雄渾大氣，鏗鏘之色?！笔挔敔斅犃怂那闆r，沒幾天就帶著一個叫邱次生的當?shù)仄髽I(yè)老板，由艾葉青陪著來了學(xué)校，又去了她家里。邱老板當場給了向愛兩千元錢，并承諾負責她高中期間的所有費用。后來向愛才知道，邱老板還悄悄給了她媽媽六百元錢。向愛當時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好好好學(xué)習(xí)，對得起他們的幫助;長大后一定要像他們一樣，用愛來回報社會。

想起這些，向愛在心里決定了，先到貧困山區(qū)去支教。

她選擇了臘爾山這個塵埃落定的地方。向氏宗親協(xié)會支持了她，繼續(xù)這份工作去支教。前面提到過的那位叫向長遠的宗親，送她前往。

二○一一年的九月，她抵達了臘爾山的大教村。這個學(xué)校只有一個本地的代課老師，有三個班，學(xué)前班、一年級和二年級，共三十五個學(xué)生，一個教室上課。代課的龍老師告訴她，每節(jié)課四十五分鐘，她每個班教十五分鐘。龍老師三十來歲，卻是一個六個孩子的母親，男人是村里的文書。向愛問她為什么生這么多，她說就為了龍家最后這個兒子，這個兒子前邊還流產(chǎn)了一個。所以現(xiàn)在是五女一兒。兒子還在懷抱里，上講臺就背在背上，或把小背簍放在講臺邊。這一家人的生活來源，就是龍老師每月八百元的代課工資和男人種植的煙葉。

向愛做了二年級的老師，分了班。她不怕這山上的苦，她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的。她從龍老師那一窩小崽子身上，又多看了一種生活的掙扎。這家姊妹最大的十二歲，最小的不足一歲。前面三個既要讀書又要勞動。該不該生是另外一回事，來到這個世界的都是生命。也就是面對這種大山深處的掙扎，向愛決定了要走蕭爺爺?shù)穆贰?/p>

她選擇的第一個對象，就是龍老師的大女兒龍琳。她聯(lián)系了向長遠，向長遠接受了向愛在臘爾山支教過程中的第一個幫扶對象。

大教村的孩子們都沒進過城，不知道城里是個什么樣子，向愛答應(yīng)帶他們進一次城。她選在龍琳被接對幫扶的這一天，她想讓大家去高興一天。大家當然高興了，可是又一個個都哭了。向愛在這一天摔傷了，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一只腳完全下不得地了，就因為這一下，她不得不離開了大教村，離開了臘爾山。

但向愛在臘爾山播下了愛的種子。從那時到現(xiàn)在已牽手五十個貧困學(xué)子。這些幫扶對象，有些是她自己發(fā)現(xiàn)的，有些來自湘西小背簍愛心助學(xué)協(xié)會，這個協(xié)會有很多志愿者，做了很多調(diào)查。“今年五個里邊那四個湘西的就是。”她在微信里告訴我。

我兒子讀小學(xué)三年級時，就“一對一”幫扶了一個農(nóng)村孤兒。在工會工作期間，我們也每年開展對困難職工子女的“金秋助學(xué)”。那些活動可是轟轟烈烈開展的，領(lǐng)導(dǎo)啊媒體啊都要到場的。而向愛就是自己在默默地做。這里邊，有不有什么個人因素呢，我脫口就問了出來：“你的助學(xué)團籌集的所有經(jīng)費都分分錢到了幫扶對象身上嗎？”她說肯定是，自己還要掏?！澳悄闳フ{(diào)查去送學(xué)費的交通費從哪來？”“自己出啊?！?她說我天生經(jīng)商的料，賣點酒，業(yè)務(wù)還可以。老公也還有點經(jīng)濟基礎(chǔ)?！拔依现茉谕膺吅苜u力，在家卻是個典型的二郎腿，把老婆當保姆使。但只要我去送學(xué)費，他就包家務(wù)。這次去岳陽，正碰上家里修魚塘請了工，中飯都是他下的廚。老周也有愛心，他做工程的工地食堂張師傅突發(fā)腦溢血死了，他知道老張是離婚單身，還帶兩孩子，就在包工頭中募捐安葬費，又幫老張承包的食堂業(yè)務(wù)轉(zhuǎn)賣，用那錢供兩個孩子讀書。老周還跟寧鄉(xiāng)的幾個老板說，要自駕車去我曾經(jīng)支教的臘爾山，看望那里的苗寨孩子，給他們送點學(xué)費去?！?/p>

她有她的自得，我有我的疑惑，于是又問了她一個政策性問題，這個是不是也需要到有關(guān)部門登記？她說現(xiàn)在沒有登記，因為是純私人行為，但很多的人支持?！坝泻芏嗳酥С志筒皇羌儌€人行為了。你現(xiàn)在這樣做，都合理合法嗎？”沒想到我這一問，她快樂的話語就突然有了疼痛：“那蕭爺爺幫了這么多人是不合法？或者，你是認為我從中得利？”緊接著她又來了一句更厲害的：“你曾是官場中人，心中早已經(jīng)沒有那么純潔了，所以看待任何事情，都是那么渾濁?！蔽疫€沒反應(yīng)過來，她又一路滔滔，只是口氣緩和了許多：“其實這公益助學(xué)的活啊，就像一個乞丐的活，要想方設(shè)法用自己的公益實踐去感化更多的人，讓他們愿意掏腰包，然后不斷地說著‘謝謝！還要準備有人懷疑，你不就是懷疑嗎。這條路是不好走，我出發(fā)去臘爾山支教的路上，半途就壞了一個輪胎。愛的路從來就不是平坦順利的。所以也有人勸過我，這個社會的貧困是幫不完的。但病人也是救不完的啊，那是不是醫(yī)生就不去救死扶傷了？孩子也是教不完的，是不是學(xué)校就不需要老師了？所有的事情，不管是誰做，總得有人去做才是。”

她這個比喻有點勉強，但擁抱著一份熾熱！“我相信一個道理，”她接著給我上課：“特困家庭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他們改變命運的唯一希望是孩子。幫一個孩子繼續(xù)學(xué)業(yè)，就能幫助一個家庭改變未來，這個社會就能減少一層貧困。這是我對公益助學(xué)的一種信仰，我覺得愛心助學(xué)是在精準扶貧，因為習(xí)大大講的精準扶貧是根源上的脫貧。電視上很多過年過節(jié)的送一袋米一桶油，那不是扶貧?！?/p>

對于向愛，我是一邊吁嘆她的黑暗又一邊分享她的光明。黑暗是她經(jīng)歷過的苦難，是她的承受;光明是她尋找的方向，是她的釋放。釋放當然是快樂的，但有時也會有苦澀的穿插。所以我的話才讓她有了些心傷，末了她說還是到民政局去登記一下吧，免得你這樣的大作家也不放心?！?/p>

“還做？”

“做，做到底！”

我呢，是想逗一下這個委屈的小女孩了，不想損害她天性的笑容。而她的口氣，卻義無反顧的堅定！

她說允諾了就兌現(xiàn)。為何在蕭爺爺幫她的時候允諾，是因為愛的種子已經(jīng)生根發(fā)芽。從允諾那一刻起她就開始回報社會，只是沒去整理，也無須在意。但這個學(xué)季她開始編號了，從001開始，“還是要有個助學(xué)目標，要做良性循環(huán)，讓被幫助過的學(xué)子，將來也能成為愛愛助學(xué)團的愛心力量。有你，有我，有她，一起去改變更多的孩子。

當信仰的種子遇到土壤，諸多的誘因就是雨露春風(fēng)，吹生出信仰的勃勃生機！看起來向愛是在兌現(xiàn)對蕭爺爺?shù)某兄Z，其實， 這只是催生信仰之樹的一股勁風(fēng)。這粒種子的破土有過多少驚心動魄，又有過多少和風(fēng)細雨呢？小時候母親病重，家里一貧如洗，她一個人逃票爬上火車去遠方求借，查票的乘務(wù)員知道了真相給了她特殊的呵護，一個陌生的姐姐給她一塊錢硬幣，讓她去買一瓶水喝。這一切都連接在母親溫暖的懷里。所以即使沒有蕭爺爺那一節(jié)，即使她當時由于經(jīng)濟原因輟學(xué)了，她依舊會在后來的生活當中選擇幫助寒門學(xué)子，因為愛的種子，早在母親把她抱在懷里的那一刻起，就種在了她身上！

還有另外一個小故事，也牽動過向愛的神經(jīng)。那是她有了孩子以后，那天她帶著小孩在小店吃米粉，這時進來了一個小女孩，問店家有不有包子，店家說只有米粉。小女孩問米粉多少錢一碗？“最少的六塊?！薄拔抑挥腥龎K錢，可以買半碗嗎？”店家沒有作聲。向愛默默地看著，聽著，起身去要了一碗八元的肉絲米粉，然后讓小女孩和自己女孩坐到一條凳子上。小女孩很有禮貌地問：“阿姨你為什么要給我出錢??？”向愛說：“因為阿姨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有人給我出過錢。”在她的詢問下，才知道這小女孩讀一年級了，是假期里陪奶奶來城里發(fā)小廣告賺點小工錢?！澳悄惆謰屇兀俊薄拔移邭q的時候媽媽就得白血病死了，爸爸出去打工，很久沒回來了?！边@時米粉端上來了，小女孩說阿姨我可以要一個打包的盒子和一雙筷子嗎？原來她是要分一半出來，先給在外邊發(fā)廣告的奶奶送去，自己再回來吃?！斑@個小女孩子，讓我看到了一種純凈的愛?！?/p>

這就是向愛的心境。她不取悅自己幫了這個小女孩，卻感嘆這小女孩給了她愛的教育。這是我從她的微信朋友圈里看到的，寫得生動傳神。我當時很夸她的文字，也像她的愛心一樣能穿透閱讀的心靈。她卻一下就夸起她的老師來，她說她寫作的成長都是因為她的小學(xué)語文老師段玲。段老師那時總把她的作文拿到課堂上當范文念，其實不怎么的，讓老師一念就好像真的了不得了，對作文就特別鐘情起來?！袄蠋熯€把我的文章推薦到地方的小報上發(fā)表，好受鼓舞??！”

我好像看到了她那胖嘟嘟眉飛色舞的樣子，就想起她在岳陽送學(xué)費時與那一家人的合影。她那肉肉的臉一笑就特別地嘟，身子就跟著嘟，一雙肉嘟嘟的手又打開來攏著兩旁的人，我就看到活生生的彌勒佛了，苦難蕩然無存，只有那笑容，那胸懷，那溫暖，那愛……

向愛用笑容刪除了苦難，她在微信里寫過一句話：用一朵花開的時間聆聽自我。她讓花兒靜靜地開，花開無聲，花落亦無言，所以她不憂不慮，不怨不怒，不悲不喜而心素如簡。她陪伴著花開，又在南宋詩人方岳“花落無聲春取去”的詩意里，讓春天富有。

呵，有件事我還不能忘了，向愛很慎重地跟我說過：“能請你為‘小背簍寫個微電影嗎？無償?shù)模　?/p>

責任編輯：趙燕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