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傲的向日葵永遠盛開

阿杜

其實剛開始和林敏同桌時，我挺反感她的，名字叫得好聽——諧音“靈敏”，人卻是個小兒麻痹癥患者，走起路來一搖一擺，像只鴨子似的，模樣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我很郁悶，“老班”居然把她安排成我的同桌，讓我被我的哥們嘲笑了好久。她倒是一臉坦然自若，壓根不在乎。我想，她可能從小被人嘲笑習慣了，多一次少一次的也沒什么?？晌腋煌?。

我一直覺得像林敏這樣身體有缺陷的女生就應(yīng)該安靜、內(nèi)斂一些，至少這樣，多少會得到一些同情，不會被同學取笑。可是林敏并不是個低調(diào)的人，她不僅學習成績不錯，班上有什么活動，也總是積極參加。記得有次運動會，因為規(guī)模不大，只是年級舉行的，老師就只推選了班上幾個體育好的同學去參加。沒想到，連走路都不方便的她，居然舉手要參加中長跑。當然最后她并沒有去成，但林敏留在我心里的印象就很差了。我認定她是一個嘩眾取寵的人——身體有缺陷并不可恥，但內(nèi)心扭曲了卻非?？膳?。

我不喜歡她，不是因為她殘疾的腳，而是她高調(diào)張揚的舉動，那種總怕被人忽視的變態(tài)自尊心，我覺得她是在用一種外在的積極表現(xiàn)來掩飾內(nèi)心的極度自卑。她坐過來時，和我打了招呼，我沒搭理她。

林敏很能說，也不管我有沒有聽，她都能說得興致勃勃。我原本也是個話多的人，但自從她坐在身邊后，我連說話的興趣都沒有了。當然，畢竟同學一場，我也不會做得太過分，在她滔滔不絕的述說時，我時不時地“嗯”一聲，以示我在聽，可心里卻是煩透她了。

以前，我和林敏雖然同班，但我少有注意她，更不會去理睬，兩人之間都沒說過幾句話。一個班六十多個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玩伴，誰會在乎誰呢？

我時常想，林敏應(yīng)該是那種抗打擊、嘲笑能力很強的人，她似乎都不會在意別人是否在笑話她的言行、舉動。我認為，身體有殘疾就應(yīng)該老實一點，不擅長的事就不要去出風頭，可她偏偏喜歡引人注目，讓自己成為眾人的焦點，在各類哄笑聲中，她居然還能笑得像朵花一樣燦爛，這樣厚臉皮的女生真是少見。

林敏做出的種種出格舉動，讓我想不通。由于腿腳不方便，下課時，她大部分時間都還是坐在位置上，這挺好的，我們的位置靠窗，她吹吹風，看看窗外的校園，看看校園里的紅花綠樹，應(yīng)該就是一種享受，也可以放松一下緊張的神經(jīng)?？墒撬粣劭创巴猓窍矚g唱歌，唱許許多多的流行歌曲，一首接一首，怡然自得。如果她的嗓音條件好一點也就罷了，可她那破銅鑼敲響般的歌聲一出來，我就坐不住了。

我想班上很多同學都有相同的感受吧，聽那歌聲，簡直就是一種無形的折磨。我的好哥們偉仔是班上的學習委員，平時對人挺寬容的，但他也怕聽到林敏“魂牽夢繞”的歌聲，說他晚上做夢夢到了都會被嚇醒。這家伙說話喜歡夸張，但深受其害顯然是肯定的。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宇哥，你好好和你的歌星同桌溝通一下吧，讓她下課后，到走廊逛逛，少唱點歌，我都快被她整神經(jīng)了。這艱巨的任務(wù)就交給你了，能完成吧？記得委婉地說，別把人傷著了?！薄吧賮?，這事你干嗎不親自解決，你可是班干部?！蔽伊ⅠR拒絕，這任務(wù)太難了，怎么開口呀？唱歌可是人家的自由，雖然我也深受其害，但能說嗎？

一天下課，我急著趕作業(yè)，沒出去?？墒菦]過一會，我的耳畔響起一陣含糊其辭的歌聲，那種鋼板撕裂般的聲音嚇得我一陣尿急，我知道林敏開始唱《忐忑》了。自從龔大媽的神曲問世后，林敏是學得有模有樣。

我急匆匆地跑出教室。從廁所回來后，林敏倒是關(guān)切地問：“羅小宇，你剛才那么急著出去干嗎呢？”她還好意思問，我沒好氣地說：“上廁所。都是你唱歌害的?！绷置綮o默了一陣，我偷偷用眼睛的余光瞥了她一眼，見她的臉上紅霞飛，滿是尷尬。見她窘迫的樣子，我沒再說下去了。倒是她自己開口說：“你們每個人是不是都特別討厭聽我唱歌？我知道我唱歌水平一般，但我的歌聲有那么糟嗎？”“是沒那么糟，但是你能不能不唱了？清靜點多好呀！”我說了，聲調(diào)盡可能地輕柔些?！翱墒俏液脨?，你們都不愿意和我說話，我只能唱歌自娛自樂?！绷置粽f。她倒是自娛自樂了，可是我們備受折磨呀。

那天，我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居然有興致和她說了很多的話。第二節(jié)課后，她確實沒再唱歌，而是到教室外面，站在欄桿前，一個人在陽光下站了很久。遠遠望著她落寞的背影，再看看她身邊，同學們呼朋喚友，幾個人聚成一堆談笑風生，我似乎有點理解她的孤獨了。

不止是我，其他同學都很少搭理她，對她避之不及。我們總是幾個人湊在一起，而她總是一個人。關(guān)鍵是，她并不是一個不愛說話、性格內(nèi)斂的人，她只是被人排斥，她沒有好朋友，她所有在我眼中嘩眾取寵的舉動，都只是想吸引別人的目光。

人與人之間其實很奇怪，以前不了解林敏時，我對她的種種行為都想不通，也特別反感，后來熟悉了，我們時常湊在一起聊天，才發(fā)現(xiàn)，她其實是一個很有趣的女生，心懷夢想，一點不自卑，就像一株蓬勃的向日葵，樂觀而且積極。

雖然有腿疾，行動不便，走路的姿勢也不好看，但林敏并不覺得難為情。她說，已經(jīng)是這樣了，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要笑就笑去，反正我身上不會掉一塊肉。她說這話時，滿臉輕松，但我明白，那是因為她從小被人嘲笑得太多了，她已經(jīng)習慣，或者說是麻木了。當然，就算她不麻木，她又能如何呢？哭，有用嗎？總不能一走路，一被人嘲笑就哭。林敏告訴我，以前確實哭過，后來想想，總是哭也不是辦法，還不如笑著面對。

林敏并不為自己的腳疾自卑。就像她自己說的，自卑什么呢？比她情況糟糕得多的人大有人在，別人不一樣活得好好的。她最喜歡從《中國達人秀》節(jié)目走出來的冠軍——劉偉。他沒有雙臂，卻可以用腳把鋼琴演奏得行云流水。“我沒什么特別的才藝，但我也要好好活著，讓自己快樂一些，這樣我的家人也可以更快樂。”林敏說。

我看著眼前這個我曾看不起的女生，她很平凡，但我突然感覺，她又那么地不一樣，她比我們身邊的許多同學都更值得欣賞，她從不為自己的缺陷自憐自艾。雖然被人排斥，但她一直在努力讓自己成為焦點，雖然方式有些讓人不喜歡，但她的努力是明晰的——她有夢想。

我感覺到自己的殘忍和虛榮。曾經(jīng)，我和其他人一樣把她排斥在外，因為虛榮的我們怕跟她一起玩也遭到別人的嘲笑?！澳愫捱^我們的自私嗎？”我小心翼翼地問她。

林敏爽朗地笑了起來，她說：“沒有。就是希望有一天你們能接受我，就像其他普通同學一樣，不要因為我腳不方便就把我列為重點照顧對象?！?/p>

林敏的話讓我再次感到汗顏，她所說的“重點照顧”，其實多是我們在排斥她。看著一臉笑容的她，我下定決心，以后再也不要輕易地看不起任何一個同學，更不能排斥別人，試著理解會是更好的方式。

我和林敏成為好朋友跌破了很多人的眼鏡，特別是我的好哥們偉仔，他直言不諱地問我：“宇哥，怎么讓你完成個任務(wù)，還要把自己搭進去？”

我故作高深，在他催問下才緩慢地說：“偉仔，其實林敏挺好的，不是我們想象的那種人，她比我們?nèi)魏我粋€人都更樂觀。在我眼中，她就像一株向日葵?！?/p>

“她像一株向日葵？”偉仔重復了一遍。

“對！”我很肯定。雖然我不知道，用向日葵形容一個女生是否貼切，但我直覺上就是這么覺得，她的樂觀，她的笑容，她的不甘被忽視，都像一株驕傲的向日葵一樣，燦爛，予人溫暖。

偉仔過去和我一樣，也不喜歡林敏，聽完我的話后，他說：“她真像你說的那么好？可是她的歌聲實在是太煩人了?！?/p>

于是我把我了解到的情況一一告訴偉仔。偉仔聽后，愣住了，或許他覺得自己過去對林敏的不友善也很不該。我們都不曾被人排斥過，但我們都明白身邊沒有朋友時的滋味，那種孤獨是心里的刺，讓人不安和迷茫。

在我和偉仔聊著時，林敏從教室外回來了，她嫣然一笑，說：“你們聊什么呢？挺嚴肅的?！蔽疫€沒開口，偉仔先說了：“林敏，放學后，大家一起回家吧！”

林敏好奇地把目光轉(zhuǎn)向我，我點點頭，不置可否。以前，她都是一個人走路，而我們都騎單車。偉仔的意思我明白，從放學載林敏回家開始，我們的友誼就能建立起來。

林敏是一個渴望友誼的女生，她不應(yīng)該受到排斥。她這株向日葵，如果有了足夠的陽光普照，就能綻放出最美的花顏。我們希望她快樂，亦希望在她的感染下，和她一樣，做個積極的，樂觀向上的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