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之心

一

這已經(jīng)是阿強今天的第5顆安非他命了，大夫說，一天不能吃超過3顆，但是阿強顧不上。馬上就要上擂臺，他需要一點能量。他已經(jīng)三天沒合眼，實在是渾噩不堪，咖啡和佳得樂早已對他失效，他需要安非他命。

今天的對手是“神秘人”，一個中等身材的肌肉男，但長得特別像郭富城，所以在聯(lián)盟里很受觀眾歡迎——阿強供職于A國某城的一個地下摔角聯(lián)盟，這里的人民以尚武聞名，在該地區(qū)的歷史上，曾經(jīng)有三十多個年輕人因為聚眾斗毆而吃了槍子，直到2037年的今天，雖好勇斗狠之風絲毫不減，但A國人民將斗毆場所戰(zhàn)略轉(zhuǎn)移到了合法合規(guī)的擂臺上，他們成立了大大小小的擂臺，多數(shù)隱于酒吧，人們在此用酒精作催化劑，宣泄著過往在大街上噴發(fā)的荷爾蒙。

“破碎之心”就是這樣的一個摔角聯(lián)盟，阿強在此擔任一名摔角手。摔角和普通格斗的區(qū)別在于，摔角不是競技，而是表演。打人與挨打，甚至臉上痛苦的表情，都早已寫好，你只需按照劇本演出。從本質(zhì)上講，摔角其實和動作電影一樣，唯一的區(qū)別在于，摔角是live show，沒有NG。

類似梁山好漢，每個摔角手都有一個外號，阿強在“破碎之心”的第一個外號叫做“下體強”，原因是他特別熱愛襲擊對手襠部。同其他格斗賽事一樣，襲襠是嚴格禁止的，襲襠者會被取消比賽資格。而阿強奸詐似鬼，使出襲襠的動作多是趁裁判不注意時，動作隱蔽、幅度小，往往對手捂著下體滿地打滾，而裁判卻一頭霧水——當然，這一切也是安排好的。

正因為如此，阿強在“破碎之心”里的定位是一個宵小之輩。很難說是因為他襲襠所以宵小，還是因為要讓他宵小所以安排他襲襠?？傊娋褪恰跋麦w強”，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下體強”里的強字是個形容詞，其實，那只是想表達“愛襲擊下體的阿強”而已。

二

劉警官是一名刑警，每日早出晚歸。他老婆因癌癥早逝，4歲的女兒交由年邁的父母撫養(yǎng)。

劉警官的脾氣不差，但是每當遇到家庭暴力或者欺凌幼兒的兇案時，他總是兜不住火，恨不能親手騸了犯罪分子。而在這天，他接到了一樁報案，有匿名人士用公用電話報警，說某小區(qū)發(fā)生兇殺案。劉警官趕赴現(xiàn)場，這是一個位于城中村的破舊小區(qū)，小區(qū)外甚至連攝像頭都沒有。死者為一位30歲左右的女性，脖子上有明顯勒痕，顏面青紫腫脹，呈明顯外力窒息死亡體征，死亡時間不超過10個小時。

“劉老師，恐怕是搶劫殺人吧？”他手下的實習生小李問道。

劉警官沒說話，抬頭環(huán)顧這個徒具四壁的家，然后鄙夷地瞪了小李一眼。

沒人敢再和劉警官搭腔。他鐵青著臉在室內(nèi)踱步，牙齒咬得咯咯響，滿柜子的藥盒和輸液瓶表明，這女人生前分明是個重疾患者，誰會喪心病狂地對她下手？

小李注意到，劉警官站在書柜前凝視許久，眼神明顯變得柔和。他悄悄地走上前，順著劉警官的視線看去，那是一個相框，相框里是一張女童的照片，女童笑起來眼睛彎彎，不帶半分邪氣。

相框前赫然放著一個小小的香爐，小李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聞了聞，爐里面的灰燼仍然散發(fā)出熏香味，像是不久前才燃燒殆盡。

三

阿強和“神秘人”的摔角賽馬上開始，衣著暴露的舉牌女郎巧笑倩兮，“神秘人”站在擂臺角落的圍繩上展示肌肉，觀眾高舉啤酒瓶尖叫著，而阿強則沉默地坐在對面的角落里，這是他的習慣。他不習慣show， 他也沒有出眾的外表可以秀出來吸引觀眾，當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一直堅持認為自己是個真正的格斗家。格斗家是不需要表演的。

人在腎上腺素迸發(fā)的時候，會覺得時間驟慢，所以跳樓者往往在墜落的兩三秒里有時間去拷問靈魂，甚至回顧自己的一生?，F(xiàn)在坐在角落里的阿強也是同樣的感覺——他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快，但思緒卻很慢，眼前的喧囂、已經(jīng)進入倒計時的比賽，似乎和自己無關(guān)。他想起5年前，他第一次踏入“破碎之心”的時候，大腹便便的老板和經(jīng)理就像在夜總會選小姐那樣毫無禮貌地上下打量自己，最后得出一致結(jié)論：“阿強長得像王千源，他只能當一個配角，盡管他有著扎實的拳擊和柔術(shù)基礎(chǔ)。”

于是阿強成為了“破碎之心”的一個B級選手，在他之上還有A級和S級。B級選手所做的，就是被這兩個級別的明星胖揍，扮演好一個人形沙袋的角色，并且成為部分準備上位的C級選手的墊腳石。

阿強在挨了幾個月打之后，終于按捺不住，跑去找“破碎之心”的總經(jīng)理老黃論理，他說自己有著整個“破碎之心”的S級選手都難望項背的格斗實力，為何自己只能當一個B級。

黃經(jīng)理說你是能打，可這不是MMA，這是個秀場。你過去在H國是拿過冠軍，可那有錘子用？你在H國打一場比賽2000塊錢，老子給你5000，你牛逼倒是回H國去啊。再說了，你又不是頌巴（H國著名拳手），你要是頌巴，老子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夜壺使，誰叫頌巴長得帥呢。說到這里，黃經(jīng)理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仿佛身臨其境地給頌巴當起了夜壺。

阿強沉默了，他確實是為了那5000塊錢才來了這里，每周被打撲街。

他坐在角落里，思緒繼續(xù)倒帶，回到了20年前。20年前的他曾是個職業(yè)散打運動員，后來為了揚名立萬，跑去H國學習拳擊，拿過好幾個冠軍頭銜，深受H國拳王的賞識，可惜后來因為腰椎間盤突出，不得不終止職業(yè)格斗生涯，回到了A國，當了一名格斗教練，拿著并不豐厚但是足以糊口的收入，并且娶妻生女。

生活靜如止水，豈知激雷蓄于水下。女兒5歲那年出了車禍，在醫(yī)院躺了兩年還是沒能搶救過來，卻花光了阿強兩口子所有的積蓄。他們不得不鬻車賣房，搬去了城中村租房居住。但激雷并未止歇，那只是前震，主震于5年前到來。他的妻子阿華被查出肝癌晚期，阿強和家都崩潰了。阿強執(zhí)意要用進口藥物，而他們的存款只有4位數(shù)。

在阿華手術(shù)前的一周，阿強在網(wǎng)上看到了“破碎之心”的摔角手招聘啟事，他回想起那時的心情，就像溺水之人發(fā)現(xiàn)了不遠處的浮木。

四

男戶主手機關(guān)機。劉警官排查了報警電話，發(fā)現(xiàn)就是小區(qū)外200米的一臺插卡電話，這種電話幾近絕跡，只有城中村這種地方還有幾臺“活化石”。畢竟以現(xiàn)在的手機資費，誰還會去使用公用電話。

“為什么他要用公用電話報警，而且未留下姓名和聯(lián)系方式，念完小區(qū)地址就掛斷？但如果他自己就是兇手，又為何要報警呢？”小李問劉警官。

“先去提取一下電話上的指紋再說吧?！?/p>

“要真是兇手，不會傻到留下指紋吧……”小李嘟囔著。

“你哪那么多廢話！”劉警官橫眼道。

看來師父今天真是氣得不輕，小李自語道。他剛進警隊實習時，覺得師父就是個不茍言笑的忠厚中年，不像大多數(shù)刑警那樣喜怒形于色。還記得某次掃毒，師父被女毒販一腳踢中襠部，痛得臉都白了卻一聲不吭，后來去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左邊睪丸都破了，幸虧還有右邊那顆，可以說是留得青山在，為此警隊給劉警官記了二等功。在表彰大會上，大隊長專門表揚了劉警官的堅忍不拔，說他碎蛋抓賊，堪比關(guān)公刮骨療傷，號召大家學習劉警官面對莫大痛苦一聲不吭的品質(zhì)，劉警官謙虛地連連擺手，說我其實痛得都想哭了，但在女人面前畢竟要有城府。

這就是劉警官，不到滄海橫流，不忿英雄之怒。直到一次出警抓捕連環(huán)強奸犯，小李才見識到了師父的小暴脾氣——嫌疑人在審訊室里百般抵賴，平日在“誰先眨眼睛誰輸”的游戲里能戰(zhàn)勝太陽的劉警官，竟然像跨欄運動員那樣跳過桌子，一腳踹在嫌疑人臉上。要不是小李撲上去把師父死死抱住，他恐怕真的會殺了那嫌疑人。那次可把小李嚇壞了，他說師父當時的眼神他之前只在殺人犯眼里見過，直讓人脊背發(fā)涼。隊里傳說師父最受不了女人和小孩遭罪，這誠不我欺。小李想。

所以小李知道，這時候千萬不要多嘴，乖乖去取了指紋交回隊里，進數(shù)據(jù)庫比對，但這比對過程怎么也得三個小時。最關(guān)鍵的是視頻監(jiān)控缺失，這破地方方圓一公里都沒有監(jiān)控，三個小時的時間，恐怕兇手到時候已經(jīng)在東南亞的海島上涂防曬霜了。

原來狗日的報警是在挑釁！小李怒了。

五

阿強坐在角落里，繼續(xù)讓記憶倒溯。

妻子阿華的手術(shù)和化療效果良好，癌細胞被控制住了，但是每個療程都會把他們的銀行賬戶洗劫一空，更別提昂貴的保健藥物。不得已，阿強去找了老黃，懇求黃經(jīng)理給自己一個A級選手的角色，那樣每場比賽的收入能再高2000塊。

黃經(jīng)理說可以，但A級選手的要求比B級高，開始具備人物設(shè)定，需要承擔大量的表演戲份，于是劇情組給阿強量身定做了一個宵小之輩的角色。具體說來，就是實力不濟，只能通過投機取巧獲勝，尤其喜歡違規(guī)偷襲對手襠部。升入A級選手意味著可以擁有自己的外號，而阿強的外號就是“下體強”。

幾場比賽后，阿強實在是受不了自己的名字前面的定語是個生殖器，跟黃經(jīng)理據(jù)理力爭，說可不可以信達雅兼顧，給改成“迪克強”？黃經(jīng)理想了想勉強答應了，他強調(diào)這是出于文明的需要，而不是因為你說話有分量。

就這樣，阿強成為了A級選手迪克強。每周兩場比賽，他都需要強作猥瑣，拋棄自己嫻熟的格斗技巧，去配合對手演出。無論對手是七尺大漢還是矮自己一頭，他都必須被對方全場壓制，然后趁裁判不注意通過卑劣手段進行反擊，例如使用金腰帶、折凳等工具，以及偷襲下半身。一旦被裁判發(fā)現(xiàn)，他將被取消比賽資格而判負，如果逃過了裁判的眼睛，那他就能夠僥幸獲得一場勝利。當然，勝與不勝，他拿到手的薪水都是一樣的，因為一切都是劇情，他只需要按照劇本行事，扮演好自己就行。

他唯一受不了的，是觀眾鋪天蓋地的噓聲。觀眾一旦入戲，會忘記這是在表演，把鄙夷和憤怒轉(zhuǎn)嫁到演員本身，即使走出酒吧，在街上遇到他的觀眾也會對其報以嘲笑或挑釁，甚至有觀眾認為迪克強就會使陰招，要是真刀真槍地干一場，迪克強連自己都干不過，所以他們通過豎中指、啐唾沫等方式頻繁向阿強發(fā)出挑戰(zhàn)，直把阿強氣得七竅生煙。但他不能接受挑戰(zhàn)，觀眾畢竟是大爺，是衣食父母，在進入“破碎之心”的第一天，老板就給他訓示了摔角行業(yè)的第一原則：不能打觀眾。

因為一切都是在表演。哪怕是在擂臺外，你也要繼續(xù)演出。

不過，每當拿著當日結(jié)算的現(xiàn)金回到家中，看到躺在床上氣色日佳的阿華，阿強就覺得遭受的一切屈辱和疼痛都是值得的。

在阿華入眠后，阿強會去樓頂訓練，雖然一身本領(lǐng)沒有用武之地，但他從未懈怠。30分鐘的跳繩，40分鐘的空擊，30分鐘的擊打沙袋，1個小時的力量訓練，而阿強最愛空擊，在黑暗中空擊?？論舻挠⑽拿H為浪漫，叫做shadow boxing，擊影。在每個夜晚，陪伴著阿強的只有自己的影子和呼吸。他幼時通過影子來糾正格斗動作，而現(xiàn)在雖然早已成為肌肉記憶，但他仍然習慣盯著地面和墻壁上，那被夜燈或月光照出的狹長身影，把它當做朋友、訓練伙伴、假想敵，以及自己。

阿強堅持訓練，是因為相信終有一天，自己會成為S級的選手。而他百尺竿頭更進一步，還想拿下那條金腰帶，雖然并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冠軍頭銜，但格斗選手對金腰帶的感情就像鯊魚對血腥，莊稼對大糞一樣，是一種本能的占有欲。

他堅持訓練，是因為幼時長在山區(qū)，喜歡和同伴一道，舉著手電徒步穿越火車隧道，隨著出口的臨近，影子會變得越來越淡，就像他每晚在屋頂訓練到凌晨一樣，太陽出來時，城中村比靠西一點的繁華城區(qū)更早沐浴到金色的陽光，而影子則會漸漸消失。

隧道盡頭總會有陽光的，不是么。

六

劉警官不同意小李的看法，他并不認為那個報警電話是在挑釁。他說刑偵史上，有過很多類似的匿名報警，例如不久之前的大學投毒案，在醫(yī)務人員對被害人的病情一籌莫展時，就曾接到過匿名短信，提示是化學藥物中毒，給破案和搶救都提供了重要線索，只可惜回天乏術(shù)。

當然，像“大麗花案”里的兇手確曾寄信挑釁警方，但那是一個變態(tài)殺手，其殺人本來就是在做游戲?qū)ら_心，再做出這樣的舉動自然不足為奇。而此案的兇手似乎并不是連環(huán)殺手一類的人渣，尸檢結(jié)果表明受害人死于脖頸被壓迫后的窒息，并未受到其他任何傷害，更不可思議的是，死者生前曾經(jīng)服用少量唑吡坦，即安眠藥。

“看起來像是為了減輕，準確地說是讓死者感受不到痛苦?！眲⒕僬f。

“那為何不直接服用大量安眠藥呢？”小李問。

“因為服用安眠藥致死的原理是抑制呼吸中樞，整個過程需要20小時左右的時間，這過程并非毫無知覺，而且一旦被搶救過來，那就更是生不如死了。”

“也就是說兇手給受害人服用少量安眠藥讓她沉睡，然后勒住其脖頸，在極短時間內(nèi)致其死亡？”

“是的，從尸檢結(jié)果看，死者頭面部和頸部沒有擦傷和皮下出血，即并無掙扎抵抗傷害，但又確是死于窒息，這只能說明兩點，一是兇手給她服用了鎮(zhèn)定類藥物讓她感受不到痛苦；二是兇手擁有一擊致命的能力?！?/p>

“換句話說，兇手是專業(yè)人士，他竟然能在不弄折頸椎的情況下迅速弄死受害人。只有一種可能，和通常的靜脈壓迫致人在數(shù)分鐘內(nèi)窒息死亡不同，兇手選擇了壓迫受害人的頸動脈竇。頸動脈竇內(nèi)分布了大量的壓力感受器，日常功能是參與調(diào)控血壓，維持人體血液系統(tǒng)的穩(wěn)定。頸動脈竇內(nèi)的壓力感受器將壓力信號通過竇神經(jīng)傳入腦干，通過下丘腦間接調(diào)控交感和復交感神經(jīng)，從而影響心臟和血管的活動，維持血壓的穩(wěn)定。所以對動脈竇的突然劇烈刺激，會造成心臟和血管的活動發(fā)生劇烈變化，心率和血壓驟降，人會在瞬間失去意識?！睆埛ㄡt(yī)在一旁補充說明。

“有這么玄乎？”小李打死不信。

“不信你今晚回去拿你女朋友練練，”張法醫(yī)一本正經(jīng)地科普，“等她昏過去后，立即讓她平臥，然后進行胸外心臟按壓和人工呼吸，不出意外，她會悠悠醒轉(zhuǎn)。注意保持通風?！?/p>

“去你的?！眲⒕僖荒_踹在張法醫(yī)屁股上。

“張法醫(yī)，那是什么人才有如此專業(yè)的殺人技能？職業(yè)殺手？”

“你看電影看多了吧，哪來什么職業(yè)殺手。據(jù)我所知，能準確實施動脈竇擊殺的，除了受過訓練的特種兵，只有職業(yè)格斗選手。”

七

阿強坐在擂臺的角落里，心跳終于趨于平靜，隨著腎上腺素的減少，他很快就被拉回到了現(xiàn)實里。

他并非每次踏上擂臺時都會分泌如此多的腎上腺素，尤其在“破碎之心”，反正一切都是按照劇本來，根本不會緊張?？墒墙裉斓乃麉s一反平常。

今天的比賽有什么特別之處嗎？有的，今天是阿強進入“破碎之心”5年以來，所獲得的第一次冠軍頭銜挑戰(zhàn)，象征擂臺最高榮譽的金腰帶懸掛于裁判席上方，那日光一般燦爛的金色讓人如此向往。

一周前，阿強終于獲得了挑戰(zhàn)冠軍的許諾。黃經(jīng)理親自將冠軍挑戰(zhàn)賽的合同捧到阿強眼前，條款里寫道：贏得金腰帶，晉升S級選手，賽事獎金提升到2萬一場。比賽過程是先誤傷擊暈裁判，再擊打?qū)κ窒麦w，最后等裁判醒來，讀秒獲勝。

黃經(jīng)理滿以為阿強會激動地納頭便拜，可是阿強根本面無表情。黃經(jīng)理不知道的是，阿華的病情在近期迅速惡化，已至彌留，哪怕一場比賽給阿強20萬，也無濟于事。癌癥是一張均貧卡，在它面前人人平等，無論你是喬布斯還是阿華。

不過阿強還是簽下了這份合同，在金腰帶和獎金之外，他還有一點點別的愿景，最后的愿景。

比賽開始了，神秘人躍躍欲試，頻繁主動出擊。神秘人本是一名健身教練，在上了幾個綜合格斗速成班后就當起了格斗老師，后來看到“破碎之心”的招聘，在重金的誘惑下離開了健身房，加入了地下摔角。因為長得像郭富城，身材像彭于晏，深受黃經(jīng)理的賞識和觀眾的喜愛，憑自己那三腳貓功夫迅速上位。由于練過跆拳道，神秘人會使一些華麗的回旋踢招式，在這泛娛樂化的聯(lián)盟里，可比一板一眼的拳擊或無聊沉悶的柔術(shù)動作養(yǎng)眼多了，所以很快神秘人就被捧成了S級選手，以及冠軍。而他正是踩著阿強上位。

阿強看著對面這個笑容輕佻的衛(wèi)冕冠軍，已經(jīng)不記得自己被他痛扁過多少次。專業(yè)選手和菜雞的差別，在出手輕重方面也能體現(xiàn)無遺——雖然是事先設(shè)計好的動作，但神秘人出手全無輕重，一拳一拳砸在自己臉上、胸口、小腹，雖然自己有著超越常人的抗擊打能力，但一場比賽下來挨個百十拳也著實遭不住，回到家里總是鼻青臉腫，不靠止痛藥完全無法入睡。還好因為阿華的病，可以從醫(yī)院開得杜冷丁，阿華的杜冷丁反倒一多半都被自己用了。阿華苦笑著說，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阿強最近幾年因為大量使用杜冷丁，身體早已支撐不住，體力嚴重下降，時常出現(xiàn)眩暈，不得已，他只能一起服用安非他命。這安非他命本來是阿華過去用于抑郁癥治療的，有興奮劑的作用，可以強制提神，讓自己不至于暈倒在擂臺上。安非他命還具有更可怕的副作用，致幻。阿強從那之后已不敢和阿華同床共枕，怕在半睡半醒中把阿華當做擂臺對手，一拳擊向她的下體——更要命的是在擂臺上，巨大的痛苦更容易致幻，阿強特別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忘卻了劇本，而將對手活活打死。慶幸的是，至少在今天之前，這種情況還沒發(fā)生過，看來強大的意志力是可以戰(zhàn)勝藥物的。

阿強正在慶幸，左臉已被神秘人一記回旋踢踢中，他仿佛惡狗吃屎，斯文掃地地撲在擂臺上，腦海一陣眩暈。

他已然分不清，這是劇本還是幻覺。

八

小李敲開男戶主鄰居家的門，對其進行例行走訪。鄰居說，他用人格保證兇手絕不是男戶主阿強。阿強是個脾氣柔和的人，試舉一例，他長期患有腰椎間盤突出，連坐椅子都困難，喝酒都要趴著跟人喝。人們經(jīng)常在酒后揶揄他，說你腰不行，能做那事么？怪不得你孩子長得不像你。阿強就這樣都不生氣，怎么可能殺老婆。

“阿強從事什么職業(yè)？”劉警官問。

“好像沒有啥正經(jīng)職業(yè)，白天都在家或醫(yī)院照顧老婆。他晚上倒是經(jīng)常一個人出門，然后很晚才回來，大概一周兩次吧，每次回來都是鼻青臉腫的?！?/p>

“常跟人打架？”

“不。聽說阿強在一個酒吧里玩什么地下摔角，那個可掙錢了，不然他老婆的醫(yī)藥費從哪來？”

“他每周哪幾天去酒吧?！?/p>

“周一和周六吧。對了警官，阿強的老婆肯定不是他殺的，他哪有那本事，聽說他在擂臺上一場都沒贏過，成天被人當做沙袋一樣胖揍?！?/p>

“那個酒吧叫啥名兒？”

“在城東，好像叫‘破碎之心?！?/p>

劉警官看了看手表，今天是周一。

“小李，現(xiàn)在去‘破碎之心?！?/p>

晚高峰堵車，從城西到城東足足開了一個小時。酒吧是在一個化工廠的宿舍區(qū)里，外面一片蕭條，室內(nèi)人聲鼎沸。劉警官和小李走到酒吧門口，抬頭看了看海報。

“重量級冠軍爭奪戰(zhàn)：迪克強VS神秘人?！?/p>

“小李，叫特警增援?！?/p>

“咱不是來走訪的嗎？干嗎叫特警，阿強難道還真敢來？”

“叫你叫你就叫?！?/p>

“阿強又沒槍，咱倆就夠了吧?！?/p>

“他可是摔角手?！?/p>

“他不是誰都打不過嗎？”

“你不知道摔角是演的？”

九

阿強已是第六次被神秘人擊倒了。神秘人對著觀眾行著脫帽禮，那是他的招牌動作。

每個摔角手都會有自己的必殺技，而在使出必殺技前，他們會先做招牌動作，向觀眾預告“各單位注意，老子要使必殺技啦”，以博得觀眾的歡呼，整個場館的氣氛會在此時達到高潮。

對摔角手來說，表演和煽動能力是比格斗技術(shù)更重要的技能，而神秘人精于此道。他一使出脫帽禮，觀眾就高潮啦，然后他會用手做聽筒狀，朝觀眾大喊“Are you ready？”

“YEAH！”

“我聽不見?。　?/p>

“YEAHHHHHHHH……”

接下來，神秘人會把自己右肘的護肘取下來，扔給觀眾，觀眾忘我地爭搶起來，搶到護肘的那個老女人深情地嗅著上面的汗味。然后神秘人奔向躺在地上的阿強，把體重集中在右肘，身體騰空，壓將下去。

“BOOM！”神秘人的手肘狠狠地砸在了阿強的胸口，肋骨發(fā)出沉重的響聲。神秘人從不假打，他都是來真的。

在劇本的范圍內(nèi)來真的，他才不管你痛不痛，他不會收力。

阿強向經(jīng)理抗議過很多次，而神秘人跟經(jīng)理解釋：用盡全力，才顯得真實。他對阿強說，你也可以用全力啊。

阿強不語。

而這一次，阿強感到自己的心臟都在抖動，實在是太痛了，他的心。

神秘人壓制住阿強，裁判開始按部就班地讀秒。

“1！”

阿強閉上眼睛，他痛得又開始出現(xiàn)幻覺。

“2！”

17歲的阿強只身來到H國，在拳王的訓練館接受殘酷的錘煉。他每天早上5點起床，在市郊的山路長跑，跑回拳館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在頭頂。他抱著沙袋，一膝一膝地頂上去，汗水模糊了視線，不過沒關(guān)系，他能感受到沙袋的存在，在他人生的前25年，沙袋和拳套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3！”

25歲的阿強和阿華新婚燕爾，他選擇了退役，當起了教練。倆人的蜜月是去H國，他帶著阿華去到他當年的拳館，拳王雙手合十對他倆獻上祝福，眼神里卻滿是遺憾?！澳惚緛硎琼灠椭笞罹咛熨x的拳手，阿強?！?/p>

“4！”

26歲那年，女兒小華出生，阿強執(zhí)意用阿華的單名給女兒命名，有風水師說這樣不吉利，母女二人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阿強才不信邪，他說當年在H國呆了那么多年，從來沒有求神拜佛?！拔抑幌嘈盼业娜^?！?/p>

阿華伏在阿強肩上，一臉甜蜜。

“5！”

31歲時，小華出了車禍，成為植物人，兩年后去世。阿華因此抑郁，開始服用安非他命。她再也不愿說話，哪怕是跟阿強。阿強心里明白，阿華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是責怪他的，因為正是他的疏忽，導致女兒跑上了馬路。

“6！”觀眾整齊劃一地跟著裁判計數(shù)，他們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讓神秘人衛(wèi)冕了。

32歲那年，妻子被查出患了肝癌。為給妻子治病籌錢，阿強被迫加入了“破碎之心”這個地下摔角聯(lián)盟。他從儲藏室里翻出拳套時，上面滿是塵埃。他有些心酸，因為它曾經(jīng)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7！”

37歲的阿強，伏特加和安非他命才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已經(jīng)顧不上自己是否成癮，他只知道有一次去拔掉被擊碎的牙齒，醫(yī)生注射麻藥發(fā)現(xiàn)根本起不了作用，阿強面無表情地示意醫(yī)生，不用麻藥了，直接來吧。

“8！”

妻子的癌細胞擴散到了全身，已經(jīng)無法進食。醫(yī)生讓阿強把妻子接回家去，沒必要在醫(yī)院霸占床位了，因為她已經(jīng)虛弱得接受不了任何治療。阿強只能在家中無師自通地給她輸液，注射葡萄糖和氯化鈉。他根本不敢碰觸阿華，他知道她每個細胞都在疼。而就在這天，黃經(jīng)理打來了電話，告訴阿強，有一份冠軍賽的合同，你要不要考慮一下。

“9！”觀眾沸騰了，而神秘人臉上滿是不屑的微笑，他知道按照劇本，阿強會在最后一秒艱難起身。

阿強猛然睜開了眼睛，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一記后手擺拳準確擊打在神秘人的臉頰上。

神秘人就像風箏一樣輕飄飄地飛了出去，牙套和鮮血在空中做著拋物運動。

觀眾鴉雀無聲，“破碎之心”能容納四百多人的場館里死一般的寂靜。

黃經(jīng)理和老板從包廂綿軟的沙發(fā)中觸電般地彈起，嘴里的雪茄掉到了地上。

這沒按劇本來啊，阿強本應先誤傷裁判，然后通過擊打神秘人下體獲勝。

這他媽是寫在合同里的。

可由于這是live show，他們不能沖出去制止阿強，畢竟摔角的定義是運動娛樂，在表面上，它還是一項運動。除非有人犯規(guī)被裁判取消資格，否則比賽不能終止。

而阿強沒有犯規(guī)，他沒有使出下體擊。

阿強站在擂臺中央環(huán)視四周，觀眾們在片刻的安靜后，紛紛報以噓聲，他們可不愿阿強這個宵小之輩戰(zhàn)勝他們的英雄，永遠的“破碎之心”郭富城：神秘人。

阿強突然想起，自己是沒有招牌動作的，自己的終結(jié)技是下體擊，是偷雞摸狗的招數(shù)，自然不會有招牌動作亮相。他想，我憑什么就不能亮相？

于是，阿強緩緩舉起雙手，朝天豎起了中指。觀眾憤怒了，但他們認為，這應該仍是劇情的一部分，并沒有人向阿強扔出手中的啤酒瓶。而黃經(jīng)理和老板在包廂里瞠目結(jié)舌，有安保請示黃經(jīng)理，要不要叫停比賽，黃經(jīng)理說不，這個迪克強，雖然沒按劇本來，但是怎么突然進化出演技了？你還別說，豎中指和他的必殺技還真是絕配。

看來迪克強要使出必殺技啦，雖然過程有點波折，但是結(jié)果不會變。黃經(jīng)理揮揮手讓安保出去，不用大驚小怪。

神秘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根本記不起剛才發(fā)生了什么。阿強的出拳實在太快，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被阿強的哪個部位擊中了，他甚至認為阿強一定是用了棒球棍一類的武器，否則就憑狗日的平時那縛雞之力，怎么可能把自己KO掉。

“你剛才怎么不壓制我終結(jié)比賽?。俊鄙衩厝说吐晫Π娬f，反正按照劇本他是要輸?shù)模淮蛳麦w或用武器攻擊都是一樣，阿強卑劣無恥竊取冠軍，自己仍然是無冕之王。

“我還沒打夠呢。”阿強回答。

神秘人這下真火了，心想你違反合同不按劇本行事，那可別怪我也不配合了。他雙腿不丁不八，半側(cè)過身子，那是神秘人的得意招數(shù)“360度回旋踢”的起始動作。這動作有著一個和招式一樣華麗的名字“下顎骨奏鳴曲”。他曾經(jīng)用下顎骨奏鳴曲終結(jié)了無數(shù)的高手，把他們的下巴踢得嗚嗚作響，就像低音提琴在抽泣。

神秘人一個360度回旋，朝著阿強的下顎踹了過去，這次他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他要狠狠教訓一下迪克強。

阿強一矮身，神秘人的腳險險貼著他頭皮踹了個空，這分寸拿捏的，在電影片場恐怕NG20次都拍不出來。觀眾們竟然忍不住為迪克強喝彩。

神秘人氣急敗壞，連續(xù)使出高掃和回旋踢，就像一個凌厲的舞者，黃經(jīng)理滿意地點頭，雖然雙方未按照劇本行事，但他從來沒見神秘人如此瘋狂過，這讓觀眾和自己都喜出望外?！八麄z開始飆戲了?！秉S經(jīng)理對老板說。

阿強也沒怎么發(fā)力，輕描淡寫地就格擋開了神秘人的所有攻擊。神秘人踢得都累了，站在原地氣喘吁吁。

“表演完了吧，‘盧惠光？”阿強冷冷地問。

“你說什……”神秘人話音未畢，已被阿強再一次擊打得飛出。他這次看清楚了，全場觀眾和黃經(jīng)理也看清楚了，這是最正宗的H國拳法高掃。

“我操，這是迪克強？這是頌巴??！”觀眾開始嚎叫。

阿強不等神秘人起身，和身撲了過去，他將神秘人的胳膊夾在自己雙腿間，然后雙手鎖住神秘人的臉部，這是他自歷史資料里學自加拿大摔角手Chris Benoit的柔術(shù)招式，面部十字固定。

還沒鎖到3秒，神秘人就忙不迭地拍地如搗蒜，認輸棄權(quán)。

裁判連忙示意敲鐘，比賽結(jié)束，阿強降服獲勝。裁判取過金腰帶，準備授予阿強，當他回頭看擂臺時，卻傻眼了。

阿強仍然鎖著神秘人不放，不過他更換了招式：從身后用雙腿纏住神秘人，右手勒住神秘人脖頸，左手交叉，像大閘一樣扣住右手。

“裸絞！裸絞！”裁判失聲驚呼，“你快撒手，神秘人已經(jīng)認輸了！”

阿強充耳不聞，他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十

劉警官沒等特警到來，決定先行實施抓捕。他讓小李去酒吧后門抄阿強的后路，而自己只身進入酒吧。他想，自己可是A國警察系統(tǒng)連續(xù)3年的擒拿和散打雙料冠軍，要真干起來，誰把誰干趴下還不一定呢。

劉警官剛干刑警時，年輕氣盛、嫉惡如仇，以脾氣爆裂著稱，出手不分輕重，同事領(lǐng)導對他的評價是“每逢出警必見紅”，正因為如此，雖然曾經(jīng)立功無數(shù)，他的警校同學很多都混到了支隊副大隊長，而他只是個中隊長。

隨著警齡的增加，他的脾氣逐漸收斂，而且對付那些菜雞犯罪分子，原本也用不著使出全力，更別提以死相拼。12年過去，今天的劉警官早已變成了一名溫和的中年人，喜怒不形于色。

但這次不一樣，他能感受到對手的分量。在他心里，甚至隱隱有一種沖動，他在12年刑警生涯里從來沒遭遇過真正稱得上對手的犯罪分子，而這次終于遇到了。他想會會阿強，哪怕阿強是個殺手。所以他并不想等到特警增援。

帶著強烈的興奮，他推開了酒吧大門，耳里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叫罵聲，這讓他一陣意亂神迷，剛從警時那種隨時分泌腎上腺素的悸動又回來了。

他看到阿強果然在擂臺上，他看過阿強的照片，不會認錯。

說來奇怪，自從看了阿強家中的相冊后，他就覺得這個男人的氣質(zhì)十分熟悉，但又說不上來在哪見過。酒吧門口的海報讓他終于想起，他是在鏡子里見過，那種面如平湖卻心有暗流的感覺。他認為，如果是自己，一定會去“破碎之心”打完這場比賽，所以他斷定，阿強一定會來。

阿強果然沒讓自己失望，格斗家絕不會落荒而逃。

劉警官把槍塞進了腰上的槍套，對付阿強不用這個。他向擂臺走去，觀眾毫無察覺，大家都傻眼了，阿強在摔角擂臺上使出裸絞，是準備要神秘人的命嗎？

劉警官看見阿強的動作和臉上猙獰的肌肉，一個箭步?jīng)_上了擂臺。

十一

阿強站在妻子的床前。阿華已經(jīng)在半睡半醒中度過了一周，她虛弱得連話都說不了，但是腫瘤的劇痛讓她無法真正入睡。阿強多么希望阿華失去神智，卻她偏偏如此清醒。

“吃點安眠藥吧，好好睡一覺。”阿強拿出了藥瓶，擰開瓶蓋，把藥片傾倒在手掌。他的動作是如此的緩慢，就像用了一生的時間。

阿強的手在顫抖，也不知是否顫抖所致，他又多倒出了五片藥片。

阿華已經(jīng)無法吞服藥片了，阿強用小刀把藥研磨成細細的粉末，加進了輸液的藥瓶里。

“你怎么哭了，老公?！边@是阿華一周來說出口的第一句話，也是最后一句。

藥液在阿華近乎干涸的靜脈里流淌，她身體持續(xù)的痛苦抽搐終于停了下來，沉沉入睡。

阿強把阿華小心翼翼地從病床上扶起，從身后擁她入懷。

“我真蠢，我為什么不信風水先生的話，給你和小華起了同樣的名字。要不是因為我的疏忽，小華也不會死。一切都怪我?！彼诎⑷A耳邊喃喃自語。

他用右手緊緊摟住阿華的脖頸，左手扣住右手，似乎生怕阿華從自己身邊溜走，似乎想就這樣度過余生。

“只需要一分鐘，你就永遠不會疼痛了。你先去一步，去那邊和小華團聚。我很快就來找你們，我答應你。”

他的肱二頭肌猛然收緊，額頭青筋暴起，淚水汩汩而下。

“我愛你?！?/p>

十二

劉警官無法分開阿強和神秘人。他只能把手掌插進阿強的臂彎，勉強支撐著神秘人的呼吸。

黃經(jīng)理命令安保拉開劉警官，“劇情！這他媽只是劇情！把那狗日的拉出擂臺！”

劉警官被四五個安保架著向外拖，他奮力抽出右手，掏出槍套里的五四手槍，對天鳴響，子彈擊穿天花板，碎玻璃落得滿擂臺都是。

阿強猛然從幻覺里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勒著的不是阿華，是一個男人。

他打死也想不起這個男人是誰。他吃了太多的安非他命。

他看著5米外的劉警官，覺得自己仿佛在哪見過他，也許是在鏡子里？

他慢慢松開手臂。他想起來了，阿華已經(jīng)死了。

他緩緩起身，拾起地上的金腰帶，捧在手里看了半晌，然后將其放在人事不省的神秘人胸口。

他看著蜂擁而入的荷槍實彈的特警，嘴角露出微笑。他突然朝劉警官撲了過去。

又是一聲槍響，那是特警的狙擊步槍。

十三

神秘人撿回了小命。他在日后把劉警官當做了救命恩人，見了他納頭便拜。

劉警官連連躲閃，說你別謝我，我沒有救你，這一切都是按劇本來的。

“劇本？劇本里還包括殺人嗎？”神秘人傻眼了。

“那是當然。上帝的劇本，從來都是這樣寫的?！?/p>

自問自答

為什么要寫這篇關(guān)于摔角手的文章？

我從小就熱愛格斗類項目，自己也練拳，是美國職業(yè)摔角聯(lián)盟（WWE）的忠實觀眾。這篇小說就是以殺妻兒后自殺的加拿大摔角手Chris Benoit為人物原型的。Benoit是有口皆碑的好運動員和好人，他的殺人動機至今成謎，可能和過量服用止痛藥物造成的精神問題有關(guān)。這篇小說不是為了給Benoit開脫，只是有感而發(fā)，以及寄托哀思，今年是其死亡10周年。但愿格斗行業(yè)不會再發(fā)生這樣讓人心碎的悲劇。

你練習格斗的目的是什么？

一是強身健體，二是保持身材，格斗是非常高效的有氧運動。練習格斗并非為了增強自己的打架能力，當然我更不會殺妻了，因為首先我得有個妻子。

如果世界末日來臨，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回家，和家人在一起，擁抱著迎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