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江鳥類考察紀行

韓聯(lián)憲　韓奔

2018年春節(jié)前夕，美國鳥友、前國際鶴類基金會志愿者詹姆斯·比爾告訴我，他計劃今年春季前往云南觀鳥。當他得知我們每年都在盈江縣進行春季繁殖鳥類監(jiān)測時，他希望作為志愿者和我們一同參加這次鳥類監(jiān)測，順便觀鳥。

盈江縣面積4429平方千米，記錄鳥類21目78科560種，被譽為“中國鳥類物種最豐富的縣”。

尋覓赤頸鶴

3月初，我們一行從昆明出發(fā)，一路西行，跨過怒江，翻越高黎貢山，抵達騰沖后沿著騰沖一盈江公路向西南方向前行。經(jīng)過梁河壩子，穿過葫蘆口峽谷進入盈江縣的平原壩區(qū)。云南多山少平地，群山環(huán)繞的山間盆地被稱為“壩子”。盈江縣城以“平原鎮(zhèn)”命名，可見盈江壩子平坦廣袤的程度。大盈江靜靜地向南流淌，令人心曠神怡的農田景觀就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

明洪武年間組織的大規(guī)模移民進入云南屯墾戍邊，使得漢民族和漢文化得以在滇西南地區(qū)進一步擴散。明代旅行家徐霞客于1639年抵達騰越州（今騰沖縣），這是他在云南西南部游歷最遠之地。他考察了騰沖的火山、溫泉、集市、民族以及其他自然景觀，卻未繼續(xù)南行前往盈江。估計當時盈江瘴氣充斥，阻止了徐霞客南行的腳步。

過去所謂的“瘴氣”，應該就是瘧疾、登革熱之類的疾病，均與蚊子有關，蚊子的滋生又與云南俗稱“爛壩塘”的沼澤濕地有密切關系。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隨著人口的增加，大力發(fā)展農業(yè)，改善人居環(huán)境，云南熱帶地區(qū)的爛壩塘全被排干，改造成農田。少數(shù)幾種棲息于濕地的涉禽因爛壩塘的消失而絕跡，赤頸鶴就是其中之一。

云南俗稱“爛壩塘”的沼澤濕地是水鳥重要的棲息地。

赤頸鶴站高達1.7米，是世界上最高的飛鳥。遺憾，這次未能覓到它的蹤影。

比爾曾是國際鶴類基金會的志愿者，因此對鶴的分布和現(xiàn)狀很感興趣。見到大盈江兩岸廣袤的稻田，他便詢問盈江縣有沒有赤頸鶴棲息分布。他的話題勾起我對調查赤頸鶴的回憶。

為調查赤頸鶴的分布與現(xiàn)狀，1988年我曾專程到了盈江。

赤頸鶴站高達1.7米，是世界上最高的飛鳥。赤頸鶴棲息于熱帶地區(qū)，中國僅記錄于云南的西雙版納州和盈江縣。150多年前，英國人約翰·安德森曾在盈江縣見到過600多只赤頸鶴集群從天空飛過。據(jù)盈江縣熟悉鳥類的長者回憶，赤頸鶴在20世紀50年代還較常見，1960-1980年的20年間日趨減少，最終絕跡。20世紀80年代末，盈江縣林業(yè)局的工作人員在太平鎮(zhèn)農田拍到一群灰鶴，鶴群中有一只鶴明顯高出其他鶴。我仔細觀察這張照片，從高度判斷它應該是一只赤頸鶴。但從那以后，云南再無任何目擊赤頸鶴的記錄。

2014年，有人在緬甸因道支湖發(fā)現(xiàn)小群赤頸鶴，因道支湖與盈江縣平原鎮(zhèn)直線距離只有160千米，因此，國際鶴類基金會的阿奇博先生懷疑盈江可能也有赤頸鶴。他當時向我發(fā)出電子郵件詢問：“因道支湖離盈江不遠，緬甸赤頸鶴是否有可能飛到盈江活動？有無必要在盈江縣開展赤頸鶴調查？”我回復他說：“目前，在盈江平原的農田區(qū)域，赤頸鶴幾無可能正常覓食與生存！”

這次走進盈江，我多么希望能出現(xiàn)一次驚喜。可惜，望眼欲穿，我們還是未能見到赤頸鶴的蹤影。廣袤美麗的盈江平原，曾是赤頸鶴的棲息地，如今多年不見它們靚麗的身影，這不能不說是一個深深的遺憾。

作者（右一）與保護區(qū)工作人員一起正在做鳥類調查。

目睹魚塘鷗影

在距盈江縣城10多千米的路邊，我們看見一片碧波粼粼的魚塘上空，有八九只燕鷗在左右盤旋，上下翻飛。走近一看，原來是黃嘴河燕鷗在魚塘捕食。這只鷗剛抓走一條魚，那只鷗一個俯沖又抓走一條魚，有幾只鷗在空中相互追逐，搶奪對方的魚。黃嘴河燕鷗曼妙的身姿，輕盈靈巧的飛行，讓我們看得入迷。

魚塘邊房子里有個小孩，看見我們拿著望遠鏡看鳥，好奇地跟在我們身后。為了防止鳥類捕魚，魚塘主人在四周架上了多張捕鳥網(wǎng)。一只不知何時撞進鳥網(wǎng)上的黃嘴河燕鷗，經(jīng)痛苦掙扎后難逃厄運，已經(jīng)成為干尸，讓我們痛心不已！

跟在身后的小孩告訴我們，他父母在廣東打工，他隨湖南的爺爺奶奶和叔叔在此養(yǎng)魚。他還說：“鳥網(wǎng)套住的鳥可多了，大人經(jīng)常要把網(wǎng)清理干凈才行。有天晚上鳥網(wǎng)還套過一只大貓頭鷹?！蔽覀儾孪?，那只不幸的大貓頭鷹應該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褐漁鶚。

這時魚塘主人也從房子里出來，與童言無忌的小孩不同，他矢口否認鳥網(wǎng)上掛死過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黃嘴河燕鷗。我們向他講明問題的嚴重性，要求他盡快拆除鳥網(wǎng)，否則會因涉嫌觸犯《野生動物保護法》受到懲處。至于黃嘴河燕鷗捕食魚苗給他造成的經(jīng)濟損失，建議他向盈江縣林業(yè)局野生動植物保護管理辦公室反映，申請野生動物肇事補償。在我們的一再勸告下，魚塘主人拆除了靠近公路邊的幾張鳥網(wǎng)。

后來，盈江觀鳥協(xié)會會長班鼎盈告訴我們，他也曾在這個魚塘附近的鳥網(wǎng)上看見過國內十分罕見的銅翅水雉的尸體。

棲息于亞洲熱帶河流的黃嘴河燕鷗，在沙洲上產(chǎn)卵繁殖，飛行姿勢優(yōu)雅曼妙。過去在西雙版納的瀾滄江、昆明滇池、瑞麗市瑞麗江等均有記錄，但是現(xiàn)在只能在大盈江看見黃嘴河燕鷗，而且數(shù)量屈指可數(shù)。

黃嘴河燕鷗在印度受益于新建的大型水庫，寬闊平靜的水面讓它們更方便覓食魚蝦，種群數(shù)量持續(xù)增長，成群飛舞的黃嘴河燕鷗使水庫成了觀鳥旅游勝地。而在盈江縣銅壁關鄉(xiāng)的大型水庫凱邦亞湖，我們雖多次前往，卻從未觀察到這片水域有黃嘴河燕鷗在活動。

掛死在鳥網(wǎng)上的黃嘴河燕鷗。

飛行姿勢優(yōu)雅曼妙的黃嘴河燕鷗。

欣賞江畔鳥影

雖然人口增長、經(jīng)濟發(fā)展和環(huán)境變遷導致赤頸鶴從盈江縣消失，給盈江縣的生態(tài)保護敲響了一記警鐘，但盈江縣依然擁有極高的鳥類多樣性。在大盈江河流和兩岸的魚塘稻田，仍然棲息著很多有趣的鳥類。

我們在大盈江一處僻靜的河堤附近停車，順著竹橋走進河道中間的沙洲進行觀察。幾只長著金色眼圈的金眶鸻在沙地上急速快跑，又突然來個急停，啄食沙地上的小蟲，然后再來一次速跑急停，不斷重復：幾只雄鳥圍著雌鳥求偶炫耀，很是有趣。我們在遠處用單筒望遠鏡觀察，沒有干擾金眶鸻。過去科學家認為金眶鸻只在北方繁殖，最近這些年陸續(xù)有人報告，觀察到它們也在南方繁殖。

此時，伴隨“嘀-嘀、嘀-嘀”的清脆叫聲，一只黑白兩色的斑魚狗（一種翠鳥科的中型鳥類）由遠而近，在河道上空振翅懸停，又突然俯沖入水，叼著一條小魚飛向遠方……這只斑魚狗來得突然，走得突然，讓我們興猶未盡。幾個人舉起望遠鏡，四下搜尋，希望再找?guī)字缓螟B觀察。比爾告訴我，說有一大群鳥從南邊向我們飛過來。我趕緊用望遠鏡觀察，原來是一群灰燕鸻。燕鸻落地休息時像鵒，飛行姿勢像燕子，喜歡捕食蝗蟲。灰燕鸻因分布區(qū)域較為狹窄，數(shù)量較少，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用望遠鏡觀鳥，最刺激的時刻就是你把焦點調準，鳥對著你飛來的那一刻?？上н@群灰燕鸻應該是遷徙飛行，飛速很快，一會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灰燕鸻，分布窄，數(shù)量少，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杜銀磊攝）。

我們來到大盈江邊，這里人來車往，機器轟鳴，平坦的河道被挖得亂七八糟。河床上高強度的采沙活動，給濕地鳥類的生息繁衍蒙上了陰影。因開采河沙，導致大盈江生境質量下降。從新城鄉(xiāng)到盈江縣城附近長約13千米的河道，分布著數(shù)個采沙場。采沙場所處河道恰好與黃嘴河燕鷗、灰燕鵒、距翅麥雞等鳥類的棲息生境重疊，采沙導致河水渾濁，加上撈魚、電魚和其他干擾，黃嘴河燕鷗無法從河流中找到食物，只好冒險去魚塘尋覓食物。

近年，通過推動觀鳥旅游，盈江縣政府意識到保護自然環(huán)境和鳥類，同樣可以創(chuàng)造經(jīng)濟效益，于是開始對大盈江的采沙場進行整治，并調整部分采沙場的位置。縣政府通過大盈江國家濕地公園的建設，劃出嚴格保護的河段，黃嘴河燕鷗、灰燕鸻、斑魚狗以及各種水鳥的命運可望得到一些改變。

造訪花頭鸚鵡

安頓好住宿后，我們一行人直奔縣城西南邊的盞達河，去觀察花頭鸚鵡。車走到盞達河河堤邊后，我們步行前往觀測點。我一邊走一邊回憶起花頭鸚鵡再發(fā)現(xiàn)的故事。

150年前，英國人約翰·安德森首次進入云南開展博物學探險考察。在盈江縣，他采集了兩只鸚鵡標本，鑒定為花頭鸚鵡。直到20世紀20年代，英國鳥類學家羅斯柴爾德撰寫“云南的鳥類區(qū)系”檢視標本時，才懷疑安德森采集的標本并非花頭鸚鵡，而是灰頭鸚鵡幼鳥。只是因為兩者的幼鳥很相似，安德森很可能搞錯了。因這一質疑，云南到底有沒有花頭鸚鵡分布，成了一樁懸案。

值得慶幸的是，2015年初，班鼎盈會長在為盈江縣第一屆觀鳥賽踏勘比賽路線時，在縣城附近的盞達河邊的樹林中，發(fā)現(xiàn)了失蹤百年的花頭鸚鵡。盈江縣發(fā)現(xiàn)花頭鸚鵡的消息迅速在觀鳥界傳開，還有人專程前往盈江觀賞拍攝花頭鸚鵡。

這次，我們借助手機GPS定位，很快就鎖定了花頭鸚鵡棲息的樹林。這片面積不大的樹林緊鄰村莊，有10多株100多年的大樹位于一片農田中。剛剛進入樹林不久，有只紅頭鸚鵡飛來，落在樹上。中國分布的鸚鵡，只有花頭鸚鵡雄鳥的頭是紅色的。接著，這只花頭鸚鵡飛到一個樹洞旁邊，進入樹洞，那是它的巢。除了花頭鸚鵡，樹林里還有灰頭鸚鵡和緋胸鸚鵡棲息?；翌^鸚鵡與花頭鸚鵡時常混群活動，它們在為數(shù)不多的樹洞中繁殖。由于樹洞有限，幾種鸚鵡經(jīng)常追逐打斗。花頭鸚鵡在樹洞進進出出，我們看得心里美滋滋。

2015年初，失蹤百年的花頭鸚鵡再現(xiàn)盈江。這次，我們借助手機GPS定位，很快就鎖定了花頭鸚鵡棲息的樹林。

尋找黃胸鹀

第二天清晨，我們開車前往太平鎮(zhèn)農田區(qū)，那里設有3條鳥類監(jiān)測樣線。我們的首要工作是按照監(jiān)測規(guī)范進行鳥類觀察統(tǒng)計。

農耕區(qū)栽種的作物種類和面積，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農耕區(qū)的鳥種和數(shù)量。近年，盈江平原農耕區(qū)發(fā)展烤煙、瓜果種植，減少了適合鳥類取食的生境，但總體上還保持傳統(tǒng)的小規(guī)模多元農業(yè)種植模式，為食種子的鳥類保留了一片棲息生境。

我?guī)е葼栕呶挥谵r田中間區(qū)域的一條鳥類監(jiān)測樣線，希望運氣好，能見到栗腹文鳥或黃胸鹀。

黃胸鹀俗名“禾花雀”，曾是廣泛分布于中國各地的優(yōu)勢鳥種，廣東地區(qū)的一些人將其視為美味佳肴，大量捕捉食用，導致該鳥數(shù)量急劇下降。國際鳥類保護聯(lián)盟于2013年將其受脅等級由“無?！碧嵘痢盀l?！薄＞驮邳S胸鴉定為瀕危鳥類的消息發(fā)布不久，我們曾在這條樣線上觀察到30多只黃胸鴉、200多只栗腹文鳥和100余只家麻雀。當時它們正聚集在一片十多畝的燕麥地里取食。然而如今我?guī)е葼栕叩綐泳€起點時發(fā)現(xiàn)，這片農田今年沒有種植任何小麥、燕麥之類的谷物，想看黃胸鴉、栗腹文鳥看來是沒戲了。種植作物的改變，食谷鳥類沒有食物，只能遠走高飛。

尋找黃胸鴉未果，讓我思考中國野生動物保護還存在的一些問題。中國主要遵循被動保護、自然恢復的原則，卻較少有積極主動干預生境的管理措施。這與西方國家不同。歐盟一些國家為了減緩大規(guī)模單一農作物種植模式給生物多樣性造成的負面影響，會向農民提供補貼，鼓勵他們種植小面積多種類的農作物，為鳥類提供食物。如果盈江縣政府能借鑒歐盟經(jīng)驗，用補貼的方式鼓勵農民多種一些谷類作物，吸引鳥類取食，盈江農田區(qū)的鳥類多樣性一定會更加豐富。

傳統(tǒng)的小規(guī)模多元農業(yè)種植模式。為食種子的鳥類保留了一片棲息生境。圖為栗腹文鳥。

見識猛禽和它的獵物

做完農田鳥類監(jiān)測，時間已經(jīng)是上午9：30，氣溫開始升高，猛禽開始活動。我們決定沿著河堤觀察猛禽。

盈江縣是猛禽相對集中活動與越冬的地方。冬季大盈江的河道、沙洲、草地，沿岸農地經(jīng)常有猛禽出沒。抬頭仰望天空，常可見到大型猛禽在藍天白云中飛掠而過的英姿，不僅可以看到終年留居的黑翅鳶、松雀鷹、鳳頭鷹和蛇雕等猛禽，還能看到從北方遷徙而來的金雕、烏雕、草原雕、白肩雕、短趾雕、普通鵟和白尾鷂等多種猛禽。

我們很快就看見一只灰白色的黑翅鳶在農田上空翱翔，不時懸?？罩校⒁暤孛?。它3次俯沖捕食，最后卻都是空著爪子騰空飛起來，沒有抓到獵物。想起一本介紹猛禽的書籍說，即使獵捕經(jīng)驗豐富的成年猛禽，十次攻擊大概只有一次成功。這只黑翅鳶繼續(xù)在農田上空盤旋，它第4次俯沖后騰空飛起，我看見它爪子緊緊抓著一只老鼠。黑翅鳶飛到遠處的大樹上，開始處理它的早餐。我們通過望遠鏡觀察它的進食行為。

看完黑翅鳶，我發(fā)現(xiàn)遠處的天際線上有一大一小兩只猛禽在盤旋。小的那只尾羽基部有塊明顯的白斑，那是鳳頭鷹招牌特征。鳳頭鷹的尾上覆羽白色，宛如兜著一片尿不濕，很好辨認。那只大的猛禽，經(jīng)過我們仔細觀察和討論，確定是一只白肩雕亞成鳥。去年秋天，我們在滇西北的瀾滄江河谷也看見過一只白肩雕亞成鳥。我在欣賞白肩雕飛行的同時，心想：它們會是同一只鳥嗎？

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學者維塔利發(fā)現(xiàn)，每年返回貝加爾湖地區(qū)繁殖的白肩雕越來越少，便追蹤白肩雕的遷徙路線。他給當年出生的亞成鳥戴上衛(wèi)星追蹤器，發(fā)現(xiàn)它們無一例外都飛向了中國云南。飛行路線先經(jīng)過滇東北，再向西南方向前進，其中一只經(jīng)過瑞麗進入緬甸后信號消失。我們在瀾滄江和大盈江發(fā)現(xiàn)白肩雕，暗示白肩雕可能存在另外一條遷徙路線。

盈江的鳥類名錄中，長尾鸚雀記錄是由猛隼“協(xié)助”發(fā)現(xiàn)的。盈江第二屆觀鳥賽結束不久，有位觀鳥者拍到猛隼捕食的照片，在電腦上將圖片放大觀看，猛隼爪子攫住的那只鳥，居然是長尾鸚雀。但是誰也不敢保證猛隼的獵物不是從緬甸抓來的。后來觀鳥者在云南西雙版納觀察到長尾鸚雀的小居群，才確認接受了這個中國鳥類新紀錄。

與世界各地猛禽的狀況相似，盈江的猛禽數(shù)量也在持續(xù)下降。我于20世紀90年代初期，曾在盈江縣弄璋鎮(zhèn)觀察到60多只烏雕集群在天空中翱翔，那種壯觀的景象之后再沒有出現(xiàn)。

盈江縣是猛禽相對集中活動與越冬的地方，抬頭仰望天空，?？梢姷酱笮陀矍菰谒{天白云中飛掠而過的英姿。圖為蛇雕。

走進紅崩河森林——中國犀鳥谷

沿著太平-芒允-紅崩河的縣道一路南行，至虎跳石后大盈江河道突然變窄，從這里開始，大盈江改稱太平江。太平江在峽谷中奔流20多千米與紅崩河交匯，流向緬甸，匯入伊洛瓦底江。太平江河谷兩岸是茂密的森林，盈江縣約7096的鳥種都集中在芒允以西、洪崩河以東、拉沙河以南的這片森林中。如果不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云南搶救性地建立自然保護區(qū)并將這片森林劃入銅壁關自然保護區(qū)，那么這片森林很可能已經(jīng)被開發(fā)破壞，鳥類種類將大為減少，“中國鳥類第一縣”的稱號則無從談起。

過雪梨村后，從21千米至39千米的路段，我們一行基本在熱帶森林中穿行，這也是盈江縣最激動人心的森林觀鳥路線。山谷森林上空不時出現(xiàn)花冠皺盔犀鳥、冠斑犀鳥、雙角犀鳥、林雕的身影;公路邊常有原雞穿越：森林里常常傳來灰孔雀雉響亮的“光貴、光貴”的占區(qū)鳴叫聲。我們順著山澗溪流和小路，走進森林深處村民建設的鳥類投食招引點附近的隱蔽拍攝棚，沿途可以看到白冠噪鹛、紅頭咬鵑、大盤尾、小盤尾、栗頭八色鶇、綠胸八色鶇、灰孔雀雉、冕雀、黑鷴、白鷴等鳥類。

雙角犀鳥，雄鳥在給封在樹洞里的雌鳥喂食。

紅崩河森林棲息著雙角犀鳥、冠斑犀鳥和花冠皺盔犀鳥，三種犀鳥的數(shù)量約為200多只，是中國目前最容易觀察到犀鳥的自然保護區(qū)。村民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十幾個犀鳥巢，在巢的附近搭建了隱蔽棚，為外地前來拍鳥的游客提供拍攝犀鳥的服務。盈江縣把這個區(qū)域起名為“中國犀鳥谷”，希望將其打造成知名的拍鳥地。

這片林區(qū)設有4條監(jiān)測路線，我們兵分兩路，開始鳥類監(jiān)測。我?guī)е葼柡土硗庖幻麑W生，邊走邊觀察記錄。比爾眼尖，馬上就發(fā)現(xiàn)半山腰的大樹上站著一只巨嘴大鳥。原來是只雙角犀鳥。雙角犀鳥發(fā)出幾聲嗚叫后，朝著山谷下方飛去，當它從我們上空經(jīng)過時，“刷、刷、刷”的撲翼聲清晰可聞。犀鳥初級飛羽彼此之間空隙較大，飛行時羽毛快速劃過空氣，就會發(fā)出這種獨特的刷、刷聲。

犀鳥通常在樹洞中繁殖，當雌鳥開始孵化時，雄鳥就會用泥土將樹洞封閉，只留一條縫隙，讓雌鳥在洞里專心孵卵。雄鳥每天通過縫隙為雌鳥和幼鳥提供食物，等小鳥長大后，才把封閉巢洞的泥土拆除。這種獨特的繁殖方式到目前還只見于犀鳥。在紅崩河森林里發(fā)現(xiàn)的犀鳥巢，幾乎全是四樹木大樹的樹洞。四樹木是一種闊葉樹，在我國僅分布于云南南部和西南部，該樹樹枝較脆，容易被風刮斷，斷處容易形成樹洞。加上木材比較軟，啄木鳥也很容易在四樹木的樹干上啄洞繁殖。

這片森林里面有好幾種啄木鳥，以大灰啄木鳥最引人注目，這也是目前中國唯一可以觀察到大灰啄木鳥的地方。之前村民已經(jīng)找到一個大灰啄木鳥的繁殖洞，我們完成鳥類監(jiān)測工作后，直奔大灰啄木鳥的繁殖地點。非常幸運，剛找到大灰啄木鳥的巢洞，就看見一只雄性的大灰啄木鳥從遠處飛來，在樹干上跳躍向上，鉆進樹洞。1992年我第一次看見大灰啄木鳥就是在紅崩河，這次是第二次野外觀察它，它的巨大體型給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如果分布在北美洲的帝啄木鳥和象牙喙啄木鳥已經(jīng)滅絕，那么大灰啄木鳥就是現(xiàn)存于世體型最大的啄木鳥，它們全長達5l厘米。每年繁殖季節(jié)，大灰啄木鳥會在樹干上啄出直徑約10厘米的樹洞用于繁殖，第二年再去啄新的樹洞繁殖。被大灰啄木鳥廢棄的樹洞，會被犀鳥、三寶鳥、貓頭鷹和紅腿小隼等次級洞巢鳥類加以利用。這片山林次級洞巢鳥種類比較多，顯然與啄木鳥種類多，樹洞多有密切關系。

這片森林里啄木鳥和擬啄木鳥種類繁多，圖為大灰啄木鳥（杜銀磊攝）。

喜見多樣鳥類

離開紅崩河，我們沿盈江-那邦公路向西行進，經(jīng)過銅壁關鄉(xiāng)進入那邦鎮(zhèn)。這片區(qū)域與緬甸毗鄰，既有山地森林，又有河谷、稻田、旱地，生境類型多樣，是觀鳥愛好者最喜歡造訪的觀鳥目的地。

在海拔稍高的山地森林中，可以觀察緋胸鸚鵡、大盤尾、小盤尾、山皇鳩、針尾綠鳩、楔尾綠鳩、長尾闊嘴鳥、橙頭地鶇、黃腹冠鵯等熱帶鳥類。中國5種樹鵲，在這片山地就能觀察記錄到其中4種。

我們到達那邦已經(jīng)是傍晚，正好去那邦田觀鳥。任何好玩的事情一旦變成工作都不再好玩。按照規(guī)范進行鳥類調查，與自由觀賞鳥類相比，兩者都是看鳥，但是鳥類監(jiān)測必須按照規(guī)定觀察和記錄，而觀鳥可以隨心所欲。我決定明天清晨再做鳥類監(jiān)測，今天就讓大家自由觀鳥。其實，被稱為那邦田的區(qū)域不足兩平方千米，然而鳥類物種極其豐富。我告訴比爾，這片區(qū)域以涉禽和椋鳥最為豐富，觀察時尤其要注意搜尋不同的小生境，留意孤立大樹上停息的鳥類。

很快我們就有不少發(fā)現(xiàn)：在河灘上覓食的距翅麥雞、肉垂麥雞;在魚塘邊電線上的冠魚狗、斑魚狗、鸛嘴翡翠、線尾燕;隱蔽在草叢中的彩鷸;在路邊的空中飛舞捕食的栗頭蜂虎、綠胸蜂虎;在中國與緬甸之間飛來飛去的各種椋鳥和八哥。我們先后觀察到紅嘴椋鳥、灰頭椋鳥、灰背椋鳥、斑椋鳥、黑領椋鳥。在幾株棕櫚樹上發(fā)現(xiàn)黃胸織巢鳥和它們的巢。黑頭黃鸝、線尾燕、紅嘴椋鳥、斑椋鳥在中國境內的分布局限于盈江那邦地區(qū)。我們在幾棵被觀鳥圈戲稱為“神木”的高大樹木上，觀察到了鳳頭雨燕、黑頭黃鸝。

經(jīng)濟發(fā)展正在迅速改變那邦的自然環(huán)境。據(jù)當?shù)乩夏耆嘶貞?，盈江最后一頭大象1979年在該區(qū)域被擊斃，如今空有“老象坪子”地名留存;野牛也多年不見蹤影;過去連片的熱帶森林被成片成片砍倒，變身為胡椒園和咖啡種植園。耕地也被外來的老板承包，大面積種植香蕉。

2017年春天，我們在那邦田進行鳥類監(jiān)測時，看見河灘被開墾成香蕉種植園，吸引鳥類休息的樹木被砍倒清除。后來，在環(huán)保組織、學者和觀鳥者的奔走呼吁下，那邦鎮(zhèn)領導聽取了來自各方面的建議，決定在那邦鎮(zhèn)推動觀鳥拍鳥的生態(tài)旅游，出臺相關政策，禁止繼續(xù)開發(fā)河灘。當年秋天，有一只鸛嘴翡翠出現(xiàn)在那邦田的魚塘邊，吸引全國各地兩千多名拍鳥者前往那邦觀賞拍照。那段時間鸛嘴翡翠成了明星。半年之后，這只鸛嘴翡翠不幸撞到房屋玻璃上身亡。據(jù)記者統(tǒng)計，半年之內，這只鳥為當?shù)貛砹思s50萬的收入。

從2015年開始，盈江縣政府連續(xù)舉辦了三屆觀鳥節(jié)，前往盈江觀鳥拍鳥的游客不斷增加。當?shù)赜嗅鳙C傳統(tǒng)的村民開始認識到鳥是可以帶來經(jīng)濟效益的自然資源。大谷地、石梯的村民，那邦的部分村民，在盈江觀鳥會的組織下，在公路附近的森林中建立了吸引鳥類飲水洗浴的水塘，旁邊建了多處拍鳥的隱蔽棚和休息點，為拍鳥游客提供鳥類攝影服務。這樣做的結果，村民的經(jīng)濟收入明顯提高，而且環(huán)境保護意識和鳥類知識也大大加強了、豐富了。

那邦鎮(zhèn)與緬甸毗鄰.這片區(qū)域既有山地森林。又有河谷、稻田、旱地。生境類型多樣，可以觀察到豐富的鳥類。線尾燕（杜銀磊攝）

花冠皺盔犀鳥

鸛嘴翡翠（杜銀磊攝）

盈江鳥類保護走過的歷程說明，只有保護與發(fā)展并行才能達成良性循環(huán)，才能構建起具有中國特色的生態(tài)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