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的詞匯化初探

黃琳

摘要：現(xiàn)代漢語中的“消息”一詞，是由古代的反義并列短語詞匯化而來的。在詞匯化過程中，“消息”一詞的詞義逐漸引申、抽象化。文章從“消息”的對舉使用、連用，及“消息”的成詞過程和動因進(jìn)行描寫和闡釋。

關(guān)鍵詞：消息；詞匯化；成詞過程；成詞動因

詞匯化即是從短語等分立的非詞單位凝固而形成單一的詞匯單位的過程。指從句法層面的自由組合到固定的詞匯單位的演變過程。雙音詞中有很多都是由兩個單音詞經(jīng)過詞匯化而形成的。本文選取反義并列雙音詞“消息”，對其詞匯化進(jìn)行探析。

“消息”便是現(xiàn)代漢語中比較活躍的一個反義并列詞語，其語義、形式和用法在不同時期也經(jīng)歷了多種變化，在這一變化過程中“消息”逐漸成詞，產(chǎn)生了現(xiàn)代漢語的“音信”義?！跋ⅰ痹凇稘h語大辭典》中有一下幾種義項：①消長，增減；盛衰。②變化。③休養(yǎng)；休息。④休養(yǎng)生息。⑤停止；平息。⑥斟酌。⑦音信，信息。⑧征兆，端倪。⑨奧妙；真諦；底細(xì)。⑩機關(guān)，發(fā)動機械裝置的樞機。乾六爻為息，坤六爻為消。新聞體裁名。詞牌《永遇樂》別名?！稘h語大辭典》中“消息”列出了十三個義項，“消息”是如何從反義并列雙音詞演變成了現(xiàn)代漢語的一個詞呢？本文將對“消息”的成詞過程進(jìn)行描述分析，并對其成詞動因進(jìn)行探析。

一、“消”與“息”

“消”，篆文寫作，表示水、河川，是“肖”即“小”，表示水小，造字本義是枯水期中大河變成的小河。造字本義只見于古文，《詩經(jīng)·鄭風(fēng)·清人》：“清人在消，駟介麃麃?！薄跋薄墩f文解字》解釋為：“消，盡也。從水肖聲?！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消，盡也。未盡而將盡也。從水肖聲?！薄稄V雅》：“消，減也?！薄跋钡囊馑技礊橄麥?、消除、消減?！兑住ぬ罚骸皟?nèi)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薄睹献印罚骸傍B獸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三國志·魏志》：“詔求隱學(xué)之士能消災(zāi)復(fù)異者?！币陨稀跋钡恼Z義都是消除、消減的意思。

“息”，金文寫作，表示自己，是“鼻子”的本字，是“心”，表示以心為鼻進(jìn)行呼吸。造字本義是呼吸時以心為鼻，即胎兒不用口鼻、只借助母體的心跳來呼吸。造字本義在古代文獻(xiàn)中已看不到?！跋ⅰ薄墩h文解字》：“息，喘也。從心，從自，自亦聲?！薄跋ⅰ苯忉尀榇??！读凶印珕枴罚骸氨鄙接薰L息?！薄稇?zhàn)國策·齊策》：“閔王太息?！薄稄V雅》：“息，安也?！薄夺屟浴罚骸跋?，休也?！薄跋ⅰ苯忉尀橥Ｐ?、休養(yǎng)?！对娊?jīng)·鄭風(fēng)·狡童》：“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薄对姟ご笱拧っ駝凇罚骸懊褚鄤谥?，汔可小息?！薄兑住で罚骸熬右宰詮姴幌ⅰ！薄蹲髠鳌ふ压四辍罚骸俺急刂滤蓝Y以息楚?！币陨侠?，“息”都表示停息、休養(yǎng)的意思。

二、“消”與“息”連用及“消息”成詞化過程

先秦時期，“消”與“息”在《周易》及諸子等書中已連用，“消息”的意思是“消”與“息”兩個意義的簡單相加，表示消長，增減。這一時期“消”與“息”連用的情況還不多，僅有6例（北大語料庫）。例如：

（1）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易·剝》）

（2）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興時消息；而況於人乎，況于鬼神乎？（《易·豐》）

（3）一虛一滿，不位乎其形。年不可舉，時不可止。消息盈虛，終則有始。

（《莊子·秋水》）

（4）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消息。若是若非，執(zhí)而圓機。（《莊子·雜篇·盜跖》）

（5）臣聞之，消息盈虛，與百姓詘信，然后能以國寧勿已者，朋其可乎？（《管子·戒》）

在例（1）至例（5）中，“消息”的意義都是“消”與“息”意義的相加，例（2）高亨注：“消息猶消長也。”先秦時期“消息”多與“盈虛”“滿虛”對舉使用，是一對反義并列雙音詞，表示消長、增減，“消息”即為“消長”。

兩漢時期，“消息”連用的情況有所變化。利用北大語料庫檢索，兩漢時期“消息”連用的共有18例，數(shù)量較先秦有所發(fā)展，其意義也有了一定的變化。例如：

（1）積薄為厚，積卑為高，故君子日孳孳以成輝，小人日怏怏以至辱。其消息也，離朱弗能見也。（《淮南子·繆稱訓(xùn)》）

（2）且冬且夏，且春且秋，上窮至高之末，下測至深之底，變化消息，無所凝滯。（《淮南子·兵略訓(xùn)》）

（3）《書》曰“歷象日月星辰”，此言仰視天文，俯察地理，觀日月消息，候星辰行伍，揆山川變動，參人民繇俗，以制法度，考禍福。（《漢書·眭兩夏侯京翼李傳》）

（4）然少陰倍力而乘消息。臣疑陛下雖行此道，猶不得如意，臣竊悼懼。（《漢書·京房傳》）

（5）損益盈虛。與時消息。雖臧否不同。其揆一也。是以圣上穆然。（荀悅《前漢紀(jì)》）

（6）父母所生，非敢還言，有美輒進(jìn)。家少財物，俅恭溫柔而已，數(shù)問消息，知其安危，是善之善也。（《太平經(jīng)》）

例（1）“消息”的意思是征兆、端倪。例（2）至例（5）“消息”的語義都可以理解為變化，但是“消”與“息”結(jié)合的不怎么緊密，依舊可以把“消”與“息”看作反義并列雙音詞來理解，語義解釋為“消長”。如例（5）“消息”與“盈虛”對舉，表示增減。例（6）“消息”已具有了現(xiàn)代意義的“音信”義。這一時期，“消息”已經(jīng)可以看成一個詞來理解，而不僅限于“消”與“息”意義的簡單相加。

魏晉南北朝及唐五代時期，“消”與“息”連用的情況更普遍，且在語義上，與東漢以前相比，“消”與“息”意義結(jié)合的更加緊密，詞義也逐漸引申分化，越來越抽象化。例如：

（1）太后慮其傳致消息，三月三日，于城南大巷中殺之，方懸賞募賊。（《北史》）

（2）乾道變化，陰陽所以消息；沿創(chuàng)不同，生靈所以順序。（《北史》）

（3）遇江東反，楊素遣鐵杖頭戴草束，夜浮度江，覘賊中消息，具知還報。（《北史》）

（4）經(jīng)年不忍問家消息，久之乃訊訪，修之具答，并云：“賢子元矯，甚能自處，為時人所稱?！保ā端螘罚〆ndprint

（5）陰陽盈虛，五行消息，變雖不常，而稽之有則也。（《文心雕龍》）

（6）綺筵金縷無消息，一陣征帆過海門。（《全唐詩》）

（7）師聞此消息，欲得去相公處，眾中覓人隨師。（《祖堂集》）

例（1）（3）（4）（6）（7）中“消息”解釋為現(xiàn)在意義的“音信”義，例（2）（5）“消息”是“變化”的意思。這一時期“消息”已變成一個詞，具有了多個固定含義。如例句中所舉“音信”義、“變化”義已是“消息”一詞的常用義。

宋代開始至現(xiàn)代，“消息”一詞仍然會出現(xiàn)在典籍文章中，其基本意義并沒有太大的變化，保持“音信”的含義，且“音信”義成為“消息”一詞的固定常用義。例如：

（1）頻來雁度無消息，罷去鴛文何用織。（《樂府詩集》）

（2）且一年有余，無從問個消息，我心里一刻不能忘，再如此思念幾時，畢竟要生出病來了。（《初刻拍案驚奇》）

（3）便是紫鵑欲向侍書打聽消息，又怕越鬧越真，黛玉更死得快了，所以見了侍書，毫不提起。（《紅樓夢》）

兩漢時期，“消息”已出現(xiàn)“音信”義，但“音信”義只有一例，使用還不普遍，“消息”還沒有成為固定的詞。魏晉南北朝時期，“消息”連用已由“消長”義抽象為“變化”義，而且“音信”義使用已非常普遍，此時“消息”已成為一個固定的詞。由此可知，“消息”固定成詞的時代應(yīng)不早于兩漢時期。

三、“音信”義的產(chǎn)生過程和特點

“消息”開始只是兩個反義單音詞的臨時組合，屬于并列短語，可以分開解釋成“增長”和“減少”?！耙粜拧绷x的產(chǎn)生，不是直接從表示“增長和減少”的短語義引申而來，二者之間不存在意義上的直接聯(lián)系“意義的變化是連續(xù)漸變的，不是突變的”。反義并列短語“消息”在具體語境中產(chǎn)生了概括這兩種相反動詞義的整體意義“變化”，使其由并列短語而凝結(jié)成反義并列雙音詞，又在此整體的意義基礎(chǔ)上引申出“音信”這一新義。

“音信”義的產(chǎn)生過程，是一個語義抽象化的過程，這種演變符合從具體到抽象的認(rèn)知模式和漢語詞義的引申規(guī)律。但是，一個短語凝固為詞之后，實際語言中仍繼續(xù)保留著短語的用法，這是漢語的歷時發(fā)展中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消息”這一反義雙音形式在某些場合是反義雙音詞，在某些場合是并列短語，要根據(jù)具體語料進(jìn)行具體分析，不能把已經(jīng)成詞的

雙音形式看成短語，也不能把是短語的雙音形式看成詞。例如：

（1）天地四時，猶有消息，而況人乎！（《世說新語·政事》）

（2）陰陽盈虛，五行消息，變雖不常，而稽之有則也。（《文心雕龍·書記》）

例中的“消息”是其成詞之后其短語用法的保留。

“消息”由最初的反義并列短語，經(jīng)過語義的概括和抽象演變?yōu)椴⒘须p音詞，表示“變化”，進(jìn)一步引申出“音信”義。在“音信”義的產(chǎn)生過程中，語義發(fā)生了抽象化，語音也發(fā)生了弱化，第二個音節(jié)要輕讀。

四、“消息”成詞化動因分析

詞匯化是語言發(fā)展過程中普遍存在的一種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是由于社會的發(fā)展以及人類思維方式的轉(zhuǎn)變等一系列原因造成的。

首先，漢語詞匯意義的發(fā)展總趨勢是由具體到抽象。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不斷認(rèn)識和創(chuàng)造著新事物，事物范疇不斷擴大。當(dāng)人的思維發(fā)展到一定階段時，它已不滿足于對具體事物的認(rèn)識與表達(dá)，而是要認(rèn)知、思考、表達(dá)一些抽象的概念與思想。短語義是兩個單音詞意義的相加，隨著使用頻率的增加，語義發(fā)生抽象、概括或隱喻引申，兩個單音詞的意義融合為一個意義，代表一個更概括的意義整體，這樣并列短語就演變成一個并列雙音詞?！跋ⅰ本褪怯伞跋焙汀跋ⅰ币饬x的相加，抽象引申為表示一個整體意義的“音信”義。

其次，漢語詞匯是由單音詞向雙音詞發(fā)展。先秦時期，漢語以單音詞為主，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人們需要更精確的去表達(dá)事物和區(qū)分事物，單音詞已不能滿足人們交流及表示事物的需要，所以人們用兩個單音詞去表達(dá)一個事物，開始大量出現(xiàn)雙音詞。

最后，符合語言交際的省力原則。詞匯化過程中，往往伴隨著語音的弱化。從現(xiàn)代漢語中仍在使用的短語和雙音詞可以證明，反義復(fù)合詞在詞匯化過程中體現(xiàn)出了語音的變化。一個雙音反義并列短語成詞之后，后一個音節(jié)往往會輕化，像“動靜”“東西”“消息”“早晚”“利害”等。雙音詞后一個音節(jié)弱化之后，這個弱化的單音詞就不能準(zhǔn)確表達(dá)其原來的意義，其結(jié)果就是兩個單音詞放在一起，表達(dá)一個新的完整的意義。

五、結(jié)語

“消”和“息”在先秦時期經(jīng)常作為一對反義詞在文中使用，“消息”則是“消”與“息”兩個單音詞意義的簡單相加。兩漢時期“消息”開始凝固為一個詞，意義逐漸虛化、抽象，表示“變化”的意思。后來，“消息”的意義和用法更加抽象，引申為“音信”義?！跋ⅰ币辉~的演變，體現(xiàn)了漢語史上詞匯的發(fā)展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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