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景到背景：美國文學中的英國形象透視

⊙李領娣［山東旅游職業(yè)學院， 濟南 250200；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濟南 250100］

一國文學作品中的他國形象是透視兩國發(fā)展軌跡的重要窗口。作為曾經(jīng)的英國殖民地，美國如何從仰視英國文化，成長為擁有獨特文化結(jié)構(gòu)和文化自信的國家？伴隨美國經(jīng)濟崛起的，是美國作為文化大國地位的確立，可以說，美國的文化自信是在批判繼承歐洲文化，尤其是英國文化的過程中，漸進地形成文化自覺，生成了文化自信。深描美國文學作品中的英國形象變化，可以管窺美國文化自信逐漸確立的歷史過程以及從殖民地到世界超級大國的獨特發(fā)展軌跡。

關于美國文學作品中的英國形象，目前研究主要集中于具體作家筆下的英國形象，例如華盛頓·歐文筆下的英國形象等，對于美國多個作家筆下的英國形象研究依然不多，本文梳理分析從1776年（美國建國）到1930年（首位美國作家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美國作家對英國形象描摹的流變。18世紀末19世紀初，大英帝國蒸蒸日上，在與荷蘭、法國等國的殖民爭霸中，不斷取得勝利，正在漫不經(jīng)心中構(gòu)建起大英帝國。美國雖成功擺脫了英國的殖民統(tǒng)治，但年輕的美國對英國的仰慕之情在作家筆下一覽無余，英國仍然牢牢占據(jù)著英語民族的中心，是無數(shù)美國人心中的祖先之地。19世紀中后期，隨著美國實現(xiàn)南北統(tǒng)一，走上工業(yè)革命的快車道，美國躍升為世界經(jīng)濟霸主，與當時地域最為遼闊的大英帝國比肩而立，英國祛魅為被美國平視的國家。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徹底改寫了英美的國際地位，美國成為世界秩序的積極參與者和制定者，而英國形象在美國文學中逐漸隱身，成為美國霸權(quán)形象的襯托與背景。美國文學中英國形象從前景到背景的變遷伴隨美國形成民族文化認同的歷史進程。它是美國文化深層結(jié)構(gòu)的表象與表征，是美國文化景觀的有機組成，映照出英美兩大世界性帝國社會和文化變遷的歷史。

一、仰視與焦慮：英語民族的文化中心

1775年至1783年，英屬北美十三州殖民地在法國、西班牙、荷蘭等國幫助下，推翻了英國殖民統(tǒng)治，實現(xiàn)了民族獨立，建立了美利堅合眾國。政治上的獨立是否意味著美國在文化上也迅速實現(xiàn)獨立了呢？美國文學是否也快速成熟，成為書寫美國本土特色文化的文學了呢？這需要回溯到當時的歷史語境中考察。

當回溯到那個時代考察英美社會，美國作家對英國的仰視及對自身的焦慮感顯而易見。英國雖然失去了北美十三塊殖民地，但是帝國國運依然處于上升期。此時的英國已經(jīng)開啟了工業(yè)革命的新時代，“工業(yè)革命首要的和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其驚人的生產(chǎn)力。從1782年到1852年，英國工業(yè)生產(chǎn)每年增長3%到4%。1850年，英國的鐵產(chǎn)量比1800年增加了八倍，原煤產(chǎn)量增加了五倍，布匹產(chǎn)量增加了六倍，而這些商品在1800年的產(chǎn)量已經(jīng)遠遠超過1760年。1830年，英國原煤產(chǎn)量占世界的70%，布匹和鐵產(chǎn)量各占50%。英國的鐵路，從1825年為了開礦而建筑的短短幾條，發(fā)展到1850年的6308英里。英國的工業(yè)，有如象征豐饒的巨大寶庫，從里面可以傾倒出無數(shù)價廉物美的制成品，從棉毛制品、毯子床單到杯盤壺罐、火爐鐵架，一應俱全……工業(yè)所供給英國的物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雹僮鳛槭澜缟系谝粋€開展工業(yè)革命的國家，英國經(jīng)濟實力迅速壯大，其巨大的生產(chǎn)能力使其成為當之無愧的世界工廠。

與前宗主國相比，年輕的美國在經(jīng)濟、社會、文化等多個方面都相形見絀。美國文學之父華盛頓·歐文（1783—1859年）曾游覽英國文化名勝，并將其所見所聞和思考于1820年出版成作品集《見聞札記》。在該書中，歐文對英國的復雜感情表露無遺，“我要去造訪那塊神奇的土地，看看那個巨人種族，而我就是從他們那里退化來的?！雹谒麑⒂暈榫奕说姆N族，以仰視的目光探訪英格蘭的名勝古跡，欣賞田園風光，他以謙卑的姿態(tài)審視自己和美利堅，認為自己是“退化”的。歐文對自己及美利堅文明的不自信一覽無余。歐文繼續(xù)寫道：“我踏上了先祖的土地——可是我覺得自己在這片土地上是個異鄉(xiāng)人?！雹蹥W文的父母是從英國到美國的新移民，從血緣上來說，英國是他的先祖之地。雖然有血脈上的親切，但作為美國公民，歐文潛意識里仍將美國視為自己的祖國，于是對英國懷有“異鄉(xiāng)”之感。“我在英格蘭迄今仍是個異邦人，總懷著好奇心去注意觀察上層社會人們的行為舉止?！雹堋爱惏钊恕薄爱愢l(xiāng)人”的身份判定讓歐文油然而生焦慮之感，他以這樣的身份遠觀英國人的行為舉止，而不是近距離融入英國人的生活結(jié)構(gòu)。美國作家詹姆斯·羅塞爾·羅威爾（1819—1891）也曾直抒胸臆：“清教徒的反抗使我們在教會上獨立了；革命使我們在政治上獨立了；但我們在社會思想上仍然受到英國思潮的牽制。”⑤美國作家觀察到美國與英國在文化上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對于謀求思想文化上的獨立性充滿了焦慮與希冀。其原因正如錢乘旦先生所論述的：“新建立的殖民地社會都是由英國人組成的……這些新建立的殖民地都是英國社會的再版……而所有這些社會都繼承了英國的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不僅在思想、語言，而且在政治制度和經(jīng)濟形態(tài)方面都體現(xiàn)著英國特色。英國人的民族性在殖民地人身上清楚地表達?！雹蕖氨泵乐趁竦卦谑聦嵣侠^承著英國的許多傳統(tǒng)，其實是以英國歷史為基礎形成的一個獨特的‘英國社會’?！雹摺氨M管美國獨立了，‘美國人’這個概念也出現(xiàn)了（這意味著他們不再是‘英國人’），可是美國有它的歷史傳承，這個歷史傳承來自英國?！雹嘤纱丝梢?，政治上的獨立并不意味著美國在文學、思想、文化等方面也快速實現(xiàn)了獨立，這恰與法國著名歷史學家布羅代爾（1902—1985）創(chuàng)立的歷史時段理論相一致，即美國獨立戰(zhàn)爭這樣政治事件如大海表層的浪花，轉(zhuǎn)瞬即逝，而人類的思想文化結(jié)構(gòu)等則是變化極其緩慢、時間跨度很大的運動。

如果說建國之初，美國以英國文化為鏡反觀自身時，缺乏文化自信，那么一直到美國南北戰(zhàn)爭（1861—1865）結(jié)束，廢除奴隸制度之后，美國對英國文化仍然是非?？隙ㄕJ同。幽默短篇小說大師馬克·吐溫（1835—1910）在1876年出版的作品《湯姆·索亞歷險記》中，仍然熱情洋溢地表達著對英國文化的認可：“羅賓漢是英國最了不起的人，也是最好的人……他熱愛窮人，好漢，他是有史以來最高尚的人。跟你說吧，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這種人了。”⑨當時美國已經(jīng)建國足足一百年，可見相較于短時段內(nèi)可以實現(xiàn)的社會政治變革，思想觀念、價值觀、傳統(tǒng)、民族文化自信等文化內(nèi)涵的流變非常緩慢，不過也正是從馬克·吐溫開始，保有對英國文化認同的同時，美國文學開始書寫具有濃郁美國本土地域色彩的文學史。19世紀下半期，美國抓住第二次工業(yè)革命的契機，快速推進著工業(yè)化與城鎮(zhèn)化。至19世紀末，美國已悄然超越歐洲列強，成為全球經(jīng)濟實力最為強大的工業(yè)化國家。

二、祛魅與平視——退居次要的他者

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完成了西進運動。地理空間的拓展，國土面積的增加，從大西洋延伸至太平洋，美國形成地理上的整體性，加上先天優(yōu)越的地理位置，美國的地緣政治優(yōu)勢初步凸顯出來，這為美國作為整體的民族國家實現(xiàn)經(jīng)濟騰飛提供了前提。美國“從19世紀50年代初到19世紀末，工業(yè)總產(chǎn)值增長了12倍，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其增長已超過20倍”⑩。工業(yè)化的實現(xiàn)消解了美國與英國之間的經(jīng)濟差距，經(jīng)濟地位的上升以及隨之而來的自信賦予美國作家新的世界觀與價值觀。隨著美國文化資本積累和文化自信上升，美國作家嘗試對英國文化解構(gòu)、顛覆與重新評估。英國的文化影響力式微，曾經(jīng)無上榮光的大英帝國漸次褪去光暈與神秘，英國走下被仰視的神壇，成為美國作家平等凝視的客體。

世紀之交，交通業(yè)迅速發(fā)展使美歐之間的交通更為便利，美國人的流動性增強。美國興起歐陸旅行，精英旅行和大眾旅游均欣欣向榮。美國作家置身歐陸，體驗記錄下彼時他們眼中的英國形象。美國女作家伊迪斯·華頓（1862—1937）正是知識分子歐陸旅行的參與者，她旅居巴黎，用眼睛和紙筆記錄下時代。在1905年出版的《歡樂之家》中，她寫道：“按說只要有錢，誰都能進入上流社會，但其實呢，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倫敦社交界擠滿了新來的美國人……英國人喜歡聽他吹牛，說美國土話，看他出洋相。她在倫敦社交界流連忘返，因為那里的上流人士對她的來歷不怎么感興趣，她只需要發(fā)揮自己的魅力，取悅他們即可?！盵11]寥寥數(shù)筆，就將美國人和倫敦社交界描摹得栩栩如生。美國人是倫敦社交界的新貴，人數(shù)眾多，把倫敦作為展示自我的舞臺，出手闊綽卻難融入英國上流社會，反而受到英國人的鄙夷和不屑一顧。但是美國人對他們的反映并不很在意，想著只要取悅對方即可。美國人內(nèi)心更加自信，已擺脫了仰視英國的心理，大英帝國在美國人的心中祛魅。大英帝國雖疆域擴展到最大，“19、20世紀交接之時大英帝國臻于極盛，英國殖民地遍布于全世界，東、西、南、北到處都有米字旗飄揚，英帝國成為名副其實的日不落帝國。”[12]大英帝國占到地球表面積的六分之一，但是美國的迅速崛起使他們可以理性平等地與英國交往。經(jīng)濟地位的上升消解了英國在美國人心中高高在上的地位。英國人的態(tài)度則折射出他們對美國的認知依然停留在過去，對美國已然發(fā)生的巨大進步熟視無睹。

1900年到1920年期間，是美國歷史發(fā)展的黃金時期。這些歲月，通常是繁榮的，所有階級的生活標準穩(wěn)步上升，并且充滿希望。1904年，德國著名社會學家馬克思·韋伯（1864—1920）赴美旅行，目睹美國社會取得的巨大成就。美國高度發(fā)達的經(jīng)濟如萬花筒般激起了他的想象，這趟旅程也治好了困擾他多年、久治不愈的抑郁癥。此行促使韋伯開始思考和研究美國資本主義文化，后來出版成果《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成為傳世學術(shù)經(jīng)典。這一時期，“來美國考察的歐洲人總數(shù)如此之大，對美國的看法如此相似，他們的觀感就更有價值了。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色彩斑斕的畫面值得我們認真思考?！盵13]與此同時，“在19世紀最后的二十五年，英國經(jīng)濟發(fā)展的速度開始下降。1885年至1913年間，英國工業(yè)產(chǎn)值的增長率為2.11%，而德國工業(yè)產(chǎn)值增長率為4.5%，美國的增長率更高達5.2%。鋼、鐵、煤作為英國的主要能源和商業(yè)動力，雖然產(chǎn)值較高，但已經(jīng)失去了領先位置。1906年，美國鋼、鐵、煤的產(chǎn)量全面超過英國，德國的鋼產(chǎn)量也超過了英國。類似的，英國在電力領域、汽車領域和化學領域的創(chuàng)新水平也落后于美國和德國。此外，美國和德國擁有的工業(yè)設備數(shù)量均超過英國?！盵14]

經(jīng)濟地位的躍升直接影響了美國人審視自身和英國的視角，也潛在地改變著美國人的心理結(jié)構(gòu)和自我認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美國成為最大的受益者，它逐漸走出美洲地域，走向國際舞臺，戰(zhàn)后美國提出并試圖構(gòu)建一種新的國際秩序，美國對于自己的經(jīng)濟實力、政治制度、國家文化的自信達到前所未有，這也如實反映在后來的文學作品中，體現(xiàn)在美國人的集體認同中。

三、自信與彰顯：英國的隱身與美國文化自信的生成

著名作家F.S.菲茨杰拉德（1896—1940）是“一戰(zhàn)”后美國迷惘一代的代言人，他一夜成名，財富劇增，成功躋身精英行列。但是，像許多戰(zhàn)后一代的人，他在求索人生意義和目標的路上感到迷惘無助，于是沉迷當下的感官享樂體驗。事實上，無論如何迷茫，菲茨杰拉德代表的旅居歐洲的知識分子群體心中對美國仍然涌動著無窮的自信，這意味著自信的主流文化價值和意義系統(tǒng)逐漸成形。

在展現(xiàn)“爵士樂時代”美國社會生活的小說《夜色溫柔》中，他這樣自信地、毫無保留地評價：“美國是一個如此富裕強大的國家?！盵15]這既是如實的描述，也是作家對美國的稱贊與共識，更是美國人彼時集體心理的描摹。經(jīng)過“一戰(zhàn)”的洗禮，當時的歐洲正在廢墟上艱難地重建?！?918年的英國是一個滿身傷痕、滿懷期待的國度……英國民眾希望得到安全，不僅要對抗外國敵人，還要抵抗饑餓、疾病、失業(yè)，甚至收入分配不公?！盵16]對比美國的強大、繁華、富饒，作家直截了當?shù)乇磉_出存在的事實和心中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而美國對英國文化的態(tài)度也在悄然地轉(zhuǎn)變?！敖鼇硭X得英國人有些討厭。英國的情形猶如一個有錢的人，在花天酒地的狂歡之后，想同家里人都分別聊上幾句，竭力討好他們，而誰都清楚他只是想挽回臉面，好恢復他往日的權(quán)勢?！盵17]“美國的有錢子弟……那難以摸清的笨拙的勢力作風，他們以無知為樂的樣子，他們故意做出來的粗魯行為，所有這些都是從英國人那兒學來的?！盵18]“三個英國保姆坐在那兒編織著過時的維多利亞時代英國的毛衣和短襪，這種式樣在40年代、60年代和80年代相當風行。她們一邊編織毛衣和短襪，一邊閑扯，樣子好像是在念咒語。”[19]在“一戰(zhàn)”的硝煙中，在戰(zhàn)后風起云涌的民族解放運動中，昔日無上榮光的日不落帝國也會經(jīng)歷時間效應，面臨土崩瓦解。國際秩序已掀開了新的一頁，開啟了由美國主導書寫國際歷史的新時代。作為冉冉升起的新興大國，美國對英國評頭論足，充滿貶損之意，其霸氣與傲氣一覽無余，這種針對英國的價值判斷也成為美國式文化自信的側(cè)影。

得益于“一戰(zhàn)”后有利的國際國內(nèi)環(huán)境和科技進步，“1919至1929年十年間，是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的時期。它使美國人民的生活標準達到了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水平”[20]。美國崛起，它悄無聲息地繞過“修昔底德陷阱”，借助多重歷史機遇，迎頭趕超歐洲諸傳統(tǒng)資本主義強國，確立起文化強國地位。除了英國，整個歐洲現(xiàn)在也成為美國俯視的對象?！懊绹藭钩鰵⑹诛祦?，宣布他們要捐贈大批禮品和財物，興建許多新的醫(yī)療設施和職業(yè)學校。面對這些數(shù)字，歐洲人只好臉色發(fā)白、心虛膽怯地走開了。”[21]在時光流轉(zhuǎn)之間，在新的歷史語境中，美國已由旁觀者，轉(zhuǎn)變?yōu)槭澜缰刃蚝蛧H關系的主要參與者和游戲規(guī)則的制定者。這一時代的作家辛克萊·劉易斯（1885—1951）在文學創(chuàng)作中運用地地道道的美國風格，自信書寫美國獨特的文化經(jīng)驗，成為典型彰顯美國本土身份的作家之一。1930年，劉易斯憑借小說《巴比特》斬獲諾貝爾文學獎，登上國際文壇，他也是美國第一位獲諾獎的作家，這也成為美國獨具特色的民族國家文化形成的標志之一。此外，林語堂先生推崇的美國哲學家、“美國精神的典范”[22]約翰·杜威（1859—1952）也活躍于這一時期，通過培養(yǎng)國際留學生，到中國、日本、印度等國家講學，將實用主義哲學播散到更為廣闊的區(qū)域，形成極大的國際影響力。這些蜚聲國際的美國作家、思想家的出現(xiàn)，印證了美國文化、美國民族精神正在時代的熔爐中鑄成，正如梭羅（1817—1862）多年前所大聲疾呼的：“當我們需要文化比土豆更迫切、啟蒙比糖果更迫切時，世界的巨大資源已經(jīng)被搜刮和挖掘凈盡，其結(jié)果或者大宗產(chǎn)品，不是奴隸，不是工人，而是人——那些叫做英雄、圣人、詩人、哲學家和救世主的稀有果實。”[23]

為了深描美國文學中英國形象變化的意義，對美國作家進行解讀也十分必要。一方面，“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毫無例外都是文化的作品”[24]，另一方面美國作家及其作品也參與了美國文化的成長演變。美國著名文化人類學家格爾茨提出：“我們是在文化模式指導下變成個體的人的；文化模式是歷史的創(chuàng)立的有意義的系統(tǒng)，據(jù)此我們將形式、秩序、意義、方向賦予我們的生活。”[25]無論是否意識到美國文化的無處不在，美國作家生活成長于美國文化模式中，并受到文化符號系統(tǒng)的形塑。他們對于美英之間的文化差異、對英國形象的構(gòu)建均基于美國文化土壤?？梢哉f，美國作家及其作品以自己的方式書寫了美國精神，建構(gòu)了美國文化，記錄了美國文化自信的生成軌跡。

四、結(jié)語

在美國文學敘事中，無論是處于前景，還是退居背景的英國形象，其實質(zhì)都是美國民族文化自信從無到有過程中他者化的參照物。文化自信如同有機體一般，有其獨特的動態(tài)生成過程。美國作家在描繪與解構(gòu)英國形象的歷史進程中，歷經(jīng)長期緩慢的求索和文化自信積累，建立起本國文化的自我認知與定位，美國在文化自信維度上成長為世界性大國。在世界文化圖景中，在共存共生的人類文化共同體中，文化差異無所不在，但是追求文化獨立和文化自信具有普遍價值，是各民族國家構(gòu)建身份認同，構(gòu)筑民族國家想象共同體的必要組成和必經(jīng)過程。中國經(jīng)濟社會經(jīng)過多年建設發(fā)展，也走到了深化本民族文化自信的歷史階段。中國文化擁有悠久的文化傳統(tǒng)、強大的包容性和開放性，在多元化文化不斷發(fā)生碰撞、對話、交流的當下語境，以期本文的研究對中國文化自信建設有一定的參考和啟示。

① 〔美〕克萊頓·羅伯茨、戴維·羅伯茨、道德拉斯·R.比松著，潘興明等譯：《英國史》，中國出版集團·商務印書館2013年版，第93—94頁。

②③④ 〔美〕歐文著，伍厚愷譯：《見聞札記》，四川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3頁，第12頁，第87頁。

⑤吳富恒、王譽公主編：《美國作家論》，山東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16頁。

⑥⑦⑧錢乘旦：《西方那一片土》，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92頁，第293頁，第295頁。

⑨ 〔美〕馬克·吐溫著，雍毅譯：《湯姆·索亞歷險記》，云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24頁。

⑩余志森編著：《美國史綱》，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195頁。

[11]〔美〕華頓著，王小可譯：《歡樂之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193頁。

[12]劉成、胡傳勝、陸偉芳、傅新球著：《英國通史（第五卷）光輝歲月——19世紀英國》，江蘇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413頁。

[13]〔美〕老亞塞·M·施萊辛格：《那么，這位新來的是怎樣的美國人呢》，選自〔美〕威廉·?？思{等著，賈文山、杜爭鳴譯：《美國，沒有童年》，工人出版社1988年版，第24頁。

[14]〔美〕費利克斯·吉爾伯特、大衛(wèi)·克萊·拉奇著，夏宗鳳譯：《現(xiàn)代歐洲史06歐洲時代的終結(jié)，1890年至今》，中信出版集團2016年版，第44頁。

[15][17][18][19][21]〔美〕菲茨杰拉德著，主萬、葉尊譯：《夜色溫柔》，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208頁，第209頁，第36頁，第3頁，第209頁.

[16]〔英〕西蒙·詹金斯著，錢峰譯：《英格蘭簡史》，化學工業(yè)出版社2016年版，第271頁。

[20]〔美〕阿瑟·林克、威廉·卡頓著，劉緒貽等譯：《1900年以來的美國史（上）》，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288頁。

[22]林語堂：《美國的智慧》，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頁。

[23]〔美〕梭羅著，蘇福忠譯：《梭羅論人生》，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34頁。

[24][25]〔美〕克利福德·格爾茨著，韓莉譯：《文化的解釋》，譯林出版社2017年版，第64頁，第6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