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古代越南使節(jié)旅桂詩的廣西文化景觀

⊙劉 源［廣西師范學院文學院， 南寧 530299］

古代越南使節(jié)的旅桂詩，是指在我國元、明、清三個時代越南使者進京朝拜和從燕京回國路過廣西途中所創(chuàng)作的詩歌作品，這些作品分別收集在《越南漢文燕行文獻集成》（25冊）之中，后有廣西學者輯錄為《古代越南使節(jié)旅桂詩文輯覽》一書，書中共收錄越南四十余位詩人的上千余首詩。此前，有學者對這些詩文做過研究，不過大都是著眼于詩文的整體概況，要么是研究使者的燕行路線，或是對詩文進行整理和羅列，或是對某篇詩文進行具體的分析?；诖?，本文以古代越南使節(jié)的旅桂詩為研究對象，結合具體的詩歌文本，著重探尋越南學者眼中的廣西文化意象并探討其成因。

一

古代越南使節(jié)旅桂詩蘊含著豐富的廣西文化景觀，主要表現(xiàn)在贊美廣西沿途的風光，描述廣西古代城市的景象，記錄與廣西官員的交流等方面。位于崇左的花山巖畫是越南使節(jié)的必經(jīng)之路，地處廣西左江流域，是我國古代著名的巖畫之一，至今已有二千三百多年的歷史，“從歷史的角度看，花山巖畫所描繪的內(nèi)容包括人類、動物、武器、船只以及其他物品，描述了一幅以農(nóng)耕為主的社會圖景，具有顯示人類農(nóng)耕文化現(xiàn)象的普遍價值”。出使明朝的馮克寬的《過花山》一詩是現(xiàn)存所見有關花山巖畫最早的詩篇：“左江穩(wěn)泛客船輕，曉過花山枕水清。粉壁樓臺亦秀麗，黃巢兵馬認分明。回頭紅日知天近，縱目清蕪見地平。幾許王維圖畫筆，入予詩思宛如成?！弊髌访鑼懺娙俗诨ㄉ降乃蛑醒鲆晭r畫的情景，感悟巖畫的保存完好，畫面清晰，顏色明亮，可認清“兵馬”的馳騁。

乾隆年間的越南使節(jié)胡士棟的《桂林八景》更是把桂林的八景融會于一首詩中：“勝跡由來地氣鐘，斗雞象鼻肖冥容。七星巖下棲霞寺，鐘鼓樓邊獨秀峰。諸葛臺高青草蔭，劉仙洞石白云封。到頭陵若知何日，老盡翰林幾筆鋒?！痹娙烁鶕?jù)八景的形似和方位等把它們歸類，放到一起，既簡潔凝練，又突出了八景留給后世文人的價值。乾隆年間的越南副使阮宗窐的《題桂林地八首》是分為八篇分別寫八景的。此外，還有描寫桂林“九馬畫山”的，如出使中國元朝的越南陳朝大臣阮忠彥《介軒詩集》中的《畫山春泛》：“春光淡淡水迢迢，高掛風帆拂絳霄。山列瑤簪迎鹢首，煙橫玉帶束林腰。青涵碧落羅千頃，白界蒼巖練一條。就是輞川奇妙手，江山如許筆難描。”詩人描繪了“九馬畫山”附近的山水景色，突出山之高，最后一句“就是輞川奇妙手，江山如許筆難描”，指出縱然是水墨山水畫的鼻祖王維的“奇妙手”，恐怕也難勾勒出如此的奇景。詩人在此采用了烘托和用典的手法，可見詩人的漢學造詣之深。

古代越南使節(jié)的旅桂詩中，對梧州和南寧兩個城市的描述較多。梧州是廣西古代的重要商埠之地，古代越南使節(jié)途經(jīng)此地時，也留下了大量描寫梧州商埠景象和市民生活的詩篇。例如馮克寬的《蒼梧即景》：“快乘彩鹢到蒼梧，四望江山入畫圖。卷雨朱樓蟠地起，插云寶塔倚天孤。淡濃香為風來往，高下詩因酒有無。欲訪姚君蹤跡覓，不知何處是仙都?！痹娭锌坍嬃松n梧矚目的樓宇和寶塔，描寫了商埠那飄著濃淡相宜的香氣和詩味酒香，使人沉醉其中，不知道是否還有比這更好的地方。南寧舊稱邕州，具有悠久的歷史文化和獨特的自然景觀。越南副使阮宗窐的《南寧即景》寫道：“轄包宣化控新寧，壁立江津屹斗城。一水抱弓迷木馬，六街簇錦斗朱薨。萬年花占梅中榜，百舌禽歌柳外程。小彼樂郊娛我眠，清光引是到神京。”這首詩寫于寒冬詩人停舟南寧城，乘船游覽期間。作者目睹南寧府城壯麗，堂宇連綿，房舍成排，岸邊泊舟緊靠，儼然一大都會的盛景。詩中提到南寧城市一水（即邕江）環(huán)繞，花團錦簇，歌聲遠揚，人們怡然自樂，表達了詩人對南寧城市生活的贊美與向往。

古代越南使節(jié)的旅桂詩作也為數(shù)眾多，就越南使節(jié)之間的酬唱詩篇而言，清道光年間潘輝注在詩集《華程續(xù)吟》中的《張侯送贈城北菊花酒并詩依韻答復》：“客路相將賦載馳，同舟次度醉心知。幸從北海分花釀，不待南山采菊籬。桂嶺香風消旅味，珥江歸興入芳卮。情多傾倒還無盡，珍重陽春更送詩。”這首詩是回應副使張侯《張侯原贈詩》“兩年使節(jié)共奔馳，每問臨邛答豈知。吟罰不懷金谷盞，霜醅幸?guī)зF鄉(xiāng)籬。秋風未得松江膾，春興何妨菊徑卮。今日傾壺分一半，看君回答幾新詩”而作，屬于越南使節(jié)之間的交流，張侯表達了兩人共事兩年，共同奔波，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各種感慨，如今共享美酒，相互贈詩來分享快樂。相對而言，潘輝注的詩則更豁達一些，既細數(shù)了游歷過的廣西景點（如北海、橫縣寶華山等），更坦言已沉醉于沿途美景之中，旅途中的疲憊已消除殆盡，美景更能煥發(fā)詩意，使人沉醉，此刻通過詩來表達對好友的情意再好不過了。就越南使節(jié)與廣西官員的交流詩作而言，清咸豐年間出使中國的潘輝泳的《骃程隨筆》中的《留別隨送馮珊卿》：“提攜一路飽風沙，回首關山幾度賒。可奈榕城催別思，江天曉月伴星槎。獨秀峰高桂水長，去留情緒一傾觴。蘭橈千里熏風送，仿佛蓮花幕里香?！瘪T珊的贈詩《馮珊卿次韻》：“船頭游目雁橫沙，荊棘吟忘道路賒。聞說賜茶傳幕府，還如夢泛使臣槎。心惟肝腑一無長，讀到佳章月入觴。才短和詩無好句，平安夜祝自焚香?！边@兩首詩一首是送別詩、一首是留別詩，兩位詩人提到了“星槎”和“泛槎”，說明他們是在乘舟船游玩，突出廣西水路之多。在送別詩《馮珊卿次韻》中，馮珊表達了自己的真摯情感，但又感嘆自己才疏學淺，寫不出佳句的矛盾心理，只能用“平安夜祝自焚香”的方法表達自己對來使的惜別之情；潘輝泳一句“獨秀峰高桂水長，去留情緒一傾觴”，描寫了“桂林八景”之一的獨秀峰的高和漓江水的長，用轉喻的手法來表達自己與隨送馮珊的感情之深。

二

越南文學受中國文學影響如此之大，不外乎歷史和文化原因。研究這個問題，我們不能忽視這樣一個堅實的基礎，那就是“越南獨立之前長達十一個多世紀隸屬中國的歷史，為漢文學在越南的誕生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越南獨立之后九個多世紀的宗藩關系，為漢文學在越南的持續(xù)發(fā)展不斷注入活力”。

從歷史原因上看，主要是當?shù)毓賳T弘揚中國文化和獨立后越南朝廷的支持。秦朝時百越人就和漢人雜處，漢朝設交趾郡，教民以禮儀。漢朝武帝時，學校制度在交趾地區(qū)建立，教授漢文，此時較有名的漢朝官員有錫光和任延。三國時的交州太守士燮，旨在振興文風，弘揚文化，注釋經(jīng)傳，講授詩書，被稱為“士王”，對中國文化在越南的傳播做出了巨大貢獻。后來的越南李朝，非常重視向中國學習，不斷從中國引進大量經(jīng)書等文獻，學習宋朝的治國方略，而此時，越南佛教圓照禪師對宋朝佛學影響很大，中越雙方實現(xiàn)了文化的雙向互動。中國明朝非常重視中越兩國關系，兩國使者往來增多，促進了文化的交流。歷朝歷代流放到百越的官員也促進了當?shù)匚幕陌l(fā)展。其次是民間自發(fā)的交流，比如三國時期大量內(nèi)地商人到交趾地區(qū)經(jīng)商，把先進的鐵犁和牛耕技術帶到了交趾；一些躲避戰(zhàn)亂的中原人士遷徙到相對安定的交趾。

在文化因素上，越南國內(nèi)對中國文化的態(tài)度是積極的，這是中國文化得以流傳的重要因素。13世紀越南喃字文學出現(xiàn)之前，越南官方一直使用漢字為官方文字，漢文也充當了書面外交用語。阮朝實行以儒教為內(nèi)容的科舉考試，四書五經(jīng)都是考試的內(nèi)容，越南人想要做官就必須了解并學好儒家文化。而古代出使中國的使臣大都是越南的頂級文人，精通漢學，他們不僅是邦交關系的橋梁，也是文化和文學交流的橋梁。

越南旅桂詩對中國古典詩歌的借鑒，為古代越南旅桂詩人表達內(nèi)心的情感增添了審美情趣，也使得他們的創(chuàng)作多元化，以詩歌交流為媒介加強了與中國的文化聯(lián)系。正如饒芃子先生所言：“在多元文化背景下，人們?nèi)找骊P注東方，開展中國文學與東南亞各國文學關系研究，客觀地敘述該地區(qū)文學的發(fā)展與中國文學的影響與關聯(lián)，將其放在東方文學整體框架中進行考察，探索這種文學交流中的相互容受力和生命力，在東方文學世界中，應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文化價值。”

三

古代越南旅桂詩，既是燕行之路歷史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中越兩國歷史文化交流的重要見證，更是古代越南使節(jié)對廣西文化的獨特認識。對古代越南使節(jié)旅桂詩中體現(xiàn)的廣西文化景觀進行探析，有利于加強廣西同越南的文化聯(lián)系，有利于研究和弘揚廣西的歷史文化，促進廣西多元文化的發(fā)展，充分發(fā)揮廣西毗鄰越南的地緣優(yōu)勢，并以此為契機加強廣西作為中國溝通越南以及東盟十國的重要門戶的政治、經(jīng)濟和文化輻射作用。同時，對越南華人的華文詩歌創(chuàng)作也起到一定的激勵作用，促進了越南華文文學的繁榮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