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跡
去 年底,馮小剛導演的電影《芳華》熱映,引發(fā)了一代人的記憶,也引發(fā)了一股“嚴歌苓熱”,而這不是嚴歌苓的作品第一次被搬上大熒幕。
1993年她將《少女小漁》的電影版權賣給李安,這是她的作品被改編的開始。這些年來,中國影視界像搶救命稻草一樣追著買她的故事。當初,要是張藝謀晚一個小時出手,就買不到《陸犯焉識》,也就不會有《歸來》;李少紅主動去為她的新書站臺,并宣稱只要有嚴老師的作品可拍,她愿意食言,在新《紅樓夢》之后再拍連續(xù)劇。
馮小剛拍《芳華》,據(jù)說這部作品是他主動找到有相同文工團經(jīng)歷的嚴歌苓寫的,1971年,12歲的嚴歌苓進入成都文工團,跳了8年芭蕾舞后,又當了5年創(chuàng)作員,還當過戰(zhàn)地記者,一直到25歲部隊裁軍退伍。這段生活經(jīng)歷成為她的養(yǎng)分,埋在心里,幾十年后被搬上大熒幕。
她一直是一個生活的親歷者和觀察者。
書寫女性:
蒙昧的天真和堅韌
生活的磨礪往往成就女性作家,她們從中找到出口,讓苦難化為自己的力量。
這種力量在嚴歌苓的小說中尤其明顯。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大多處于社會底層,蒙昧無知的村婦王葡萄,日本戰(zhàn)后遺孤多鶴,被拐賣至美國被迫成為妓女的扶桑,秦淮河花魁趙玉墨,受到父輩“成分”問題影響而參軍的何小曼。即使是大家閨秀馮婉喻和良家少女蘇菲,也因為近乎卑微的愛承受著許多委屈和生活的重壓。
她沒有宏大的敘事,都是通過小人物的視角觀察生活,但是在這些“失敗者”的身上,又能看出悲憫。嚴歌苓曾經(jīng)說,自己崇尚個人英雄主義,在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當隨軍記者的經(jīng)驗,讓她從一個英雄主義者轉向對個體生命的悲憫。于是她的作品開始關注人性,重點書寫女性身上的人性光芒。
這些女性看似柔弱,實則堅韌。當陸焉識飽受牢獄之苦時,他的妻子馮婉喻獨立承擔起照顧家庭的重任。每次探監(jiān)之前,馮婉喻都帶上精心準備的糧食衣物,用半個月的工資買大閘蟹再花一夜剝出蟹黃,“十根手指尖都被蟹蜇爛了,皮膚被微咸的汁水腌泡得死白而多皺”。
一些人抨擊嚴歌苓的價值觀,認為她所有的女性形象都千篇一律,作品中傳遞的仍然是傳統(tǒng)女性無私的奉獻精神和在男性面前的卑微。其實,她筆下的女主角們從不同的角度展現(xiàn)了東方女性的人格魅力和母性的偉大,她們或懵懂或練達,或文靜或活潑,但是始終堅持自身的底線,按照自己的道德標準“我行我素”。
正是這種堅持,最終匯聚成生命的本源——頑強的生命力、善良、仁愛、守信,這也是文學作品令人動容的力量所在。
獨立意識:
“我并沒有平白無故地得到什么”
似乎與另一個上海老鄉(xiāng)張愛玲一樣,嚴歌苓并不以談錢為恥。1989年赴美留學,雖然有獎學金,但嚴歌苓仍需要自己打工掙生活費。她做過看護,洗過盤子。
她原本苦行僧似的寫作強度,一方面是一個作家的自我修行,另一方面也是賺錢的內在驅動。1992年,她在舊金山結婚。先生勞倫斯本是外交官,因為與來自社會主義國家的、有“匪諜嫌疑”的退伍女軍官相愛而被迫辭職。
勞倫斯很快找了新的工作,相比初來乍到時的賺錢壓力,嚴歌苓的生活狀況有所改善,但即便在親密關系中,她也是一個警惕于施受關系的驕傲的人,“即便給你一顆鉆石,也要想想如果接受的話,你的自主性在哪里?”何況她的婚姻沒有鉆石,她的先生說,我的辭職難道不是最大的鉆石嗎?
直到1993年李安向她買《少女小漁》,嚴歌苓的第一反應是“可以不用做一個窮學生了”。也許因為李安的影響,這一年她賣出了三個版權。原本總是光顧舊貨市場的清寒學生,從此開始在名牌店買買買——這很像青少年時期總穿表姐剩衣服的張愛玲,賺得稿費后迫不及待定制新衣的心情。職業(yè)女性之所以不避諱談錢,或許她們在掙來的每一塊錢上,都足以展示自己的辛苦與驕傲。
“我聽一些女朋友講她們的女朋友的故事,我覺得所有悲劇的根源就是在于經(jīng)濟不獨立、思想不自由。向人家討任何東西,心里都是不舒服的,自己掙自己花,你的享受才是最甜美的?!眹栏柢哒f。到現(xiàn)在,她也保持著一個習慣,在每一本書寫完之后帶全家一起旅行,在一個城市住上很久,“這是我掙來的,是我靠我的辛苦掙來的消閑。我覺得我花的錢和我所享受的時間必須是自己掙來的,包括愛情,我并沒有平白無故地得到什么?!?/p>
職業(yè)自律:
在家庭與寫作之間自由切換
出版人張立憲說,嚴歌苓每次回國,空運來的都是耳光:響亮地告訴這群生活在北京的朋友,看啊你們又虛度了多少光陰。
一年85%的時間,嚴歌苓在柏林生活,用她的話說,她是個相夫教子的普通妻子,有一份寫作的工作,在她看來,和會計師做賬也沒什么差別。一天24小時,她用四分之一的時間工作,閉門在書房從早上9點,寫到下午三四點。這之外的時間里,她做飯、遛狗、讀書,輔導女兒功課與體操,還要留點時間,在女兒睡后,與丈夫喝紅酒聽音樂閑聊。
當年在文工團當舞蹈演員,她并不是先天條件最出色的,但是她卻是最刻苦的那個。多年以后,嚴歌苓到了美國讀書,依然保持著這股堅強的韌性:念書的同時打幾份工;從零開始學習英語,每天堅持讀十幾個小時的書,胳膊上成日寫滿了英文。
嚴歌苓曾說,我最high的時候,永遠是在書桌前,寫作中。她是妻子、母親,勝任自己世俗當中的角色;她寫作、掙錢,不依賴于誰,同時也開辟了一處獨立于日常生活之外的精神高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