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山人：他們在成都遙望雪山

初 冬，傍晚，零度以下。飛機的轟鳴聲從康定機場方向由遠及近，掠過寧靜圣潔的斯丁措湖上空。雅拉神山倒映在湖面，點點星光開始點亮湖水，遠處的燈火呈現(xiàn)出火焰般的暖黃。

戶外攝影達人尹攀從固定在三腳架上的相機取景框挪開視線，哈出一口白霧，搓了搓凍僵的手。這樣的寒夜他經(jīng)歷過很多次，與低溫相伴的，是遼闊寂靜的曠野里天地間默然存在的神圣與未知，對此他心存敬畏，不曉得自己會從中收獲什么，只是內(nèi)心寧靜如湖水。

那晚，尹攀在湖邊待了一夜，收獲了他見過的最美星空。但他沒有想到，新年第二天，他拍攝的單張曝光15秒、連拍153張疊加、累計曝光38分鐘的“星空下的雅拉神山”，榮登新華網(wǎng)《50幅作品，見證2017中國最美星空》首頁題圖。其中包括這幅在內(nèi)的4幅作品，都是出自成都的觀山愛好者群“在成都遙望雪山”（以下簡稱“雪山群”）里的成員。

這不是“雪山群”第一次出現(xiàn)在媒體視野并引起轟動?！叭骸比缙涿?，他們頻放“大招”，搞出來的動靜都不小。

“雪山城市”紀年

2017年6月5日是第46個“世界環(huán)境日”，成都人被朋友圈的雪山照片刷屏。幾天大雨下透后，云遮霧繞的西部群山拉開了面紗。這天早上，丘寒（尹攀在群里的別名）拍到了距離成都230公里的“蜀山之王”——貢嘎山的全景。這是成都人第一次從市區(qū)清晰地用影像記錄到貢嘎“真容”，被“雪山群”譽為“發(fā)現(xiàn)海王星級的里程碑”。

半個世紀前，拉朗德成就了海王星的發(fā)現(xiàn)傳奇——數(shù)據(jù)推演出“筆尖上的發(fā)現(xiàn)”，由預見到后驗。在成都市區(qū)拍攝到貢嘎山也有著類似的“后驗”。

“這還要多虧數(shù)碼攝影的普及和衛(wèi)星定位技術(shù)的發(fā)展?！睆?008年起，“雪山群”里的幾位元老級成員開始自發(fā)進行雪山影像記錄和衛(wèi)星地圖標注，并初步計算出杜甫“窗含西嶺千秋雪”的主要景觀：成都直線距離120公里以外的“蜀山之后”四姑娘山幺妹峰。有了這個基礎(chǔ)，拍攝與之遙遙相對的“蜀山之王”的理論條件具備了，只欠一個可見度的“東風”。

于是，當雨水洗盡塵霾，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時，這一天終于來了。

拿他們的專業(yè)術(shù)語來說，貢嘎山的成功記錄，符合一般科學發(fā)現(xiàn)認識論中的可預見性、可重復性、可證偽性。從此以后，成都人可以驕傲地宣稱：成都，是全球罕見的能夠看到7000米以上級雪山的特大城市。

貢嘎神山的“真容”，為成都貼上了另一重身份標簽。在5個月后出版的《中國國家地理》雜志中，《從“成都遙望雪山”引發(fā)的話題：世界都市誰能看雪山》用了20版的大手筆講述全球雪山城市的魅力。這個策劃的封圖就是兩個跨版的從成都市區(qū)拍攝的貢嘎神山照片。成都不僅作為此次策劃選題的“導火索”，更作為中國唯一上榜的雪山超大城市被重點介紹，一舉躍入可以與西歐的日內(nèi)瓦、美國的西雅圖媲美的雪山景觀城市。

如果可以把興趣愛好發(fā)展成一項事業(yè)，“雪山群”已然做到了。這項事業(yè)還在不斷壯大，刷新著大家的想象力。

重度“雪山控”的觀山日志

十九大期間，一段關(guān)于四川風光的視頻在一眾黨政新聞報道中顯得別具一格，并且迅速“屏霸”了朋友圈。這條名為《看見四川》的視頻全長4分46秒，以視頻和延時攝影的方式展現(xiàn)了四川的名山大川，以及遙望這些雪山的城市——成都的城市風貌。

丘寒正是視頻的拍攝和后期制作者，這段視頻的素材，他積累了三年。在這之前，盡管已經(jīng)因拍攝雪山而“火”過一次，但他對外界的聲音不管不顧，沉迷在自己的雪山世界里。

在組建“雪山群”之初，這份純粹讓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一幫人。隨著隊伍的壯大，群里漸漸匯聚起各類“人才”：理工科學霸和資深文藝青年、重度戶外（登山）愛好者、植物學家、攝影達人，以20多到30歲的青年人為主，大伙兒各盡其才，合力“搞事情”。從天氣預測，到利用谷歌地圖測定雪山高度，用專業(yè)的數(shù)碼相機進行拍攝、后期拼接、處理，再到開設(shè)微信公眾號，定期發(fā)布觀山日志，這一系列工作沒有任何回報，但是他們卻樂此不疲。

群里的重度“雪山控”錦城，除了每月必登山，還在買房的時候舍棄了上班近的便利，住到了離“窗含西嶺”更近的西門，樓層選了頂樓。這樣一來，只要天氣好就可以即時記錄。錦城說，觀山拍攝除了要起早貪黑、有長焦鏡頭和三腳架以外，最重要的就是天氣。長期積累的經(jīng)驗讓他在頭一天傍晚就能預測到第二天的天氣，他會查好日出、日落時間，然后調(diào)整好設(shè)備，調(diào)好鬧鐘，早早入睡。清晨，鬧鈴一響，他一躍而起，在別人還在夢鄉(xiāng)的時候，他已經(jīng)準備好迎接第一縷曙光和在朝霞之中掀開面紗的群山。

如果哪天清晨6點群里就活躍起來了，那么沒錯，這一定是個好天氣。

“大雪塘！”“巴朗山！”“幺妹兒！”“光光山！”……伴隨著各種雪山的“昵稱”和大呼小叫的熱情，一張張照片、一段段視頻隨即開啟了“雪山直播”模式。而在線下，說不定某位大神正在某座雪山，或者正在前往雪山的路上。

事實上，看似寧靜的雪山也不總是溫柔的，有時候需要與它保持適當?shù)木嚯x?！爱斈憧拷蜁惺艿剿牧α?。”

2015年國慶節(jié)期間，錦城與10余名驢友徒步穿越理縣九龍池。入夜后大家在山中露營扎寨，本來天氣晴好，誰料半夜突降的暴風雨雪，讓氣溫驟降，錦城的帳篷也被狂風吹翻了，只有擠到另外一頂帳篷中去。那一夜，每個人都心驚膽戰(zhàn)地擠在帳篷里聽風雪呼嘯，天亮了鉆出帳篷，上面壓了厚厚一層雪，大地一片銀裝素裹。大家懷著劫后余生的心情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原路返程，中斷了原計劃，恭恭敬敬地打道回府?！耙獙Υ笞匀恍拇婢次贰?，錦城至今回想起來還心有余悸。

觀山的力量

“繼前天（1月4日早上）成都北部看到龍門山脈的紅照壁獅子王峰，今天成都的空氣繼續(xù)飄優(yōu)，上午陽光明媚，藍天上白云朵朵向西南飄去……到了傍晚，晚霞如約而至，雖不及夏日晚霞的熱烈奔放，但在這個冬日，也是十分難得……”

這是“雪山群”公眾號發(fā)布的2018年第一篇觀山日志。當期值班者雨屏字里行間帶著幾分抒情散文的調(diào)調(diào)，他寫道：沖去去年歲末的霧霾天，新年的好天氣又讓“憋出內(nèi)傷”的成都人“滿血復活”。

出于“職業(yè)習慣”，“雪山群”的成員也成為對天氣、空氣質(zhì)量最為敏感的一群人。由于氣候和地形原因，成都的大氣污染主要體現(xiàn)在冬天?！?017年能看到雪山的天數(shù)變多了。”近兩年成都大力開展大氣污染防治工作，在新一輪城市總體規(guī)劃中，將“預留都市核心區(qū)重要開敞空間對西部雪山的視線廊道”納入總體布局，這座城市正謀劃著如何為再現(xiàn)“窗含西嶺千秋雪”的勝景提供空間條件。這一消息也讓“雪山群”的成員感到欣喜。

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一群人的愛好會不會改變一座城市。他們只是日復一日地期待著雪山盛景。如果你非要問，他們不會給出你什么高大上或者矯情的理由，原因有且只有一個：他們喜歡這座可以看見雪山的城市。

但喜歡的方式不僅僅是記錄這座城市的美，更是以實際行動保護她的美?！把┥饺骸痹陂_展各種活動的時候都倡導綠色出行，帶走所到之處的垃圾，鼓勵采用公共交通工具，養(yǎng)成低碳生活方式。

隨著這個城市而改變的，是這里的人，尤其是許多曾經(jīng)不適應(yīng)成都天氣的外地人、外國人。在一家跨國廣告公司工作的琳達原是地中海沿岸居民，盆地氣候讓她一度患上輕度抑郁癥。她沒想到在成都住了一年，居然被雪山“治愈”，每周登山、觀山成了她的生活習慣。

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力量？“雪山群”中一位大學老師匡宇所寫的一篇文章看似有些“超現(xiàn)實”，卻讓成員們淚目：“觀看，讓我們重新?lián)碛袑κ澜绾托乔蜻M行直觀的力量。這不僅是一種與雪山異域渾茫、源初的遭遇，更是一種與我們自身作為人這一物種蘊藏之可能性的重逢。這種遭遇和重逢意味著：我們自身就是自然?！眅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