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花一束刻骨銘心

董改正

一日，兄長發(fā)來楊凝式《韭花帖》中的一個詞組“銘肌載切”，問何意。

我見過“鏤骨銘肌”，和“刻骨銘心”意思相當(dāng)。“銘肌”顯然截取于此，這個詞很可能是楊凝式臨時造的。再查“載”與“切”，意思明顯了：我對你感激刻骨銘心，非常深切。

什么讓這個楊上師如此感激呢？要知道，唐末五代時期宰相、書法家楊凝式是有名的狂人，常常語出驚人。一次爆發(fā)了蝗災(zāi)，他到洛陽時，蝗蟲正好也到達(dá)洛陽。他就先將一首詩寄給了洛陽尹張從恩：“押引蝗蟲到洛京，合消郡守遠(yuǎn)相迎。”意思是說：我押解蝗蟲到洛陽來了，你們大伙都要來迎接一下。

他以“瘋”的方式行世，尤其一到危險時候，就瘋行瘋語，以此經(jīng)歷六個朝代，以左仆射、太子太保致仕，全身而退。這樣一個人，什么陣勢沒見過，什么能讓他“銘肌載切”呢？

《韭花帖》原文簡單翻譯一下：我大白天睡醒，正自饑腸轆轆之時，忽然接到您的書信，以及您不以我鄙陋賜予的美味佳肴。在這一葉落知天下微涼的初秋，正是韭花味道初顯之時，用它來佐味肥嫩的小羊，實在是美味啊。品嘗之后，對您的好意我刻骨銘心。寫下這封短札，謹(jǐn)表謝意云云。

是送來韭花了嗎？于是，中國的法帖里，多了一個以“韭花”命名的帖子。文辭古雅，意態(tài)蕭閑，意趣天然，在這樣蕭散的情態(tài)里，韭花帖楷間行體，布白疏朗，以清雋的書風(fēng)與“蘭亭序”等帖一起并稱“天下五大行書”。千年后，楊凝式的神態(tài)依然鮮活在《韭花帖》里，自在悠閑，嘴角掛著微笑。

有達(dá)者考證，韭花入詩文，自楊凝式起。以韭菜花蘸羊肉吃，始于中國西部，時間約為五代時期。楊凝式大部分時間就生活在五代，那么，他在最時髦的吃法中享受著美味，還有令人微醺的友情。于是這味極其簡單的韭花肥羊餐，觸動了他的初心，他動情地寫道：“銘肌載切?！?/p>

一個人最真實的時候，都是小人物。是一縷秋風(fēng)，一次帶著童年滋味的佳肴，一次遇見，一首歌，一個笑話，是俗世里的小歡樂。而一個人無論位子多高，境界多大，給他帶來的最美好舒適的滿足，也許還是作為小人物的滿足。

唯有緊貼著生活的人，才能有朋友，有情趣，才會常持感動，才能寫下充滿草木清芬的詩文，才能在筆墨間融入真實的感情。也許，更多的時候，讓人銘肌載切的不是鐘鼎，而是一束散發(fā)著清香的韭花，就像楊凝式一樣，就像兄長遠(yuǎn)遠(yuǎn)淡淡地問我“銘肌載切”的意思。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