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母親樹：醫(yī)院門口擺攤20年尋女

山水等

一念之差，未婚媽媽吳悠因生活所迫將三個月大的女兒扔在了成都市婦幼保健院門口。只過了半天，她就后悔了，轉身再去找，女兒早已不見了蹤影。此后，她開始在醫(yī)院門口擺攤，希望有朝一日能在這里等到歸來的女兒。這一擺就是20年，風雨無阻！

20年后，一個患有白血病的女孩從韓國回到成都找親生父母，她需要父母捐骨髓救命。她是吳悠那丟失的女兒嗎，她能見到父親嗎？她能否獲得新生？

懷孕逼婚：女大學生孤擲一注

1969年9月出生的吳悠是四川簡陽市人。她從小愛好音樂，盡管家境不佳，父母仍然竭盡所能地支持她學音樂。高中畢業(yè)后，她以優(yōu)異成績被成都一所藝術院校錄取。

吳悠長相漂亮，能歌善舞，大二時，她在一次校園文藝匯演中，與研究生校友涂曉凱一見鐘情。

涂曉凱不僅長相英俊、家境不錯，而且很有才華。因此，盡管涂曉凱公布了與吳悠的戀情，但仍有不少漂亮女生爭相表白，贈送禮物。吳悠經常為此生悶氣，閨蜜給她出主意：“你可千萬要把涂曉凱看好了，要是被別人搶走了，你哭死也沒用。”

在校園里，吳悠和涂曉凱形影不離，她還沒那么緊張，可一年后，涂曉凱研究生畢業(yè)了，在父親的支持下，創(chuàng)辦了一家文化藝術公司，每天忙忙碌碌。他對吳悠說以后只能每周約會一次，其余時間要忙事業(yè)，這讓吳悠更沒安全感了，時刻擔心自己的寶貝男友會移情別戀。因此，吳悠和涂曉凱經常吵架，見涂曉凱生氣了，吳悠又惶恐地賠禮道歉。這么一來，涂曉凱對她產生了厭煩心理，感情有了隔閡。

涂曉凱的冷淡，讓吳悠驚慌又傷心。此時，她決定想盡辦法讓涂曉凱和自己結婚?？刹还軈怯圃趺窗?，涂曉凱總是說現(xiàn)在要全力奮斗，不適合結婚。思來想去，吳悠決定懷孕來促使涂曉凱和自己結婚。

此后，吳悠瞞著男友不再吃避孕藥。1990年4月，吳悠懷孕了！她欣喜地將消息告訴涂曉凱。涂曉凱卻驚呆了，當他明白吳悠不是開玩笑時，立即說：“你在讀書，我才開始創(chuàng)業(yè)，這個孩子不能要?！?/p>

吳悠卻說：“這是我們愛情的結晶，我要把孩子生下來。我們結婚吧。我可以不讀書，我也不會打擾你創(chuàng)業(yè)?！蓖繒詣P火了：“這個孩子我不想要，也不會馬上跟你結婚！”兩人不歡而散。

就這樣，吳悠和涂曉凱繼續(xù)戀愛同居，可涂曉凱就是不提結婚的事兒。吳悠自信地想，孩子生了，他肯定會和自己結婚的。

懷著各自的心事，腹中的胎兒越來越大。暑假過后，吳悠的肚子已經5個月大了，無法避過師生們的眼睛。那個年代，女大學生未婚懷孕還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必須做處理的，但系領導不愿毀掉一個女生的前途，找她談話，讓她做引產處理，只當是一場病。然而，吳悠拒絕了系領導的好意，選擇退學。她用家里給的學費和生活費在青羊區(qū)租房待產。

此時，吳悠孤擲一注，決定把孩子生下來。她想，等涂曉凱和他的父母見到了孩子，或許會改變主意。涂曉凱遲遲不和自己結婚，吳悠決定去找他的父母。

涂曉凱的父親在成都開了一家廚具店，生意還可以。當吳悠挺著大肚子，來到涂曉凱家時，涂曉凱的父母都驚呆了，顯然涂曉凱一直沒告訴父母自己即將當爸爸的事兒，吳悠不禁一陣傷心。涂曉凱的父母最終也是勸吳悠去做引產，并說，婚姻是涂曉凱的事，要由他自己決定。做父母的也不好強迫兒子結婚。

當晚，涂曉凱沖吳悠發(fā)火道：“你竟然跑去找我父母？你也不跟我商量！”頓了頓，涂曉凱從包里拿出1000元錢說：“你明天去做引產吧！情投意合才是結婚的動力，因為孩子結婚，這不是綁架嗎？”說完，涂曉凱收拾了衣服，回到父母家住！

吳悠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三天后她在閨蜜的陪伴下，來到成都市婦幼保健醫(yī)院打算做引產?？舍t(yī)生說月份太大了，再加上她憂思過度，孕期營養(yǎng)不良，嚴重貧血。強行做引產術，危險很大。

吳悠猶豫著回到家。1991年1月11日，吳悠在成都市婦幼保健醫(yī)院順產生下了一個5斤7兩的女嬰。產后，她給涂曉凱的公司打電話，電話卻一直沒人接。

吳悠在眼淚中度過了漫長的月子，一滿月，吳悠便抱著孩子去涂曉凱家找他。然而涂曉凱的父母卻告訴她，涂曉凱已關掉公司，去美國留學了。涂曉凱的母親給吳悠一萬元現(xiàn)金，希望她以后獨自帶著女兒生活，不要再來找涂家。

后悔莫及：醫(yī)院門口擺攤20年尋女

心痛無奈，吳悠只好抱著孩子回到租屋，并隨便給女兒取了個名字叫吳貝。

貝貝特別愛哭，吳悠因整日以淚洗面又無人照顧飲食起居，產后沒奶水，一晚上要沖幾次奶粉，睡不了一個囫圇覺。兩個月后，吳悠心力交瘁，不得不打電話告訴父母。父母突然得知女兒輟學生女，震驚過后是極度的憤怒，不僅沒有來幫女兒的忙，還告訴她說：“你這輩子都不要回簡陽了，不要讓全家跟著丟人，我們就當你死了！”

被男人拋棄的傷心、被父母斷絕關系的委屈和帶孩子的勞累，吳悠終于扛不住了！此時，女兒在她眼里，不是一個天使，而是一個帶來災難的小魔鬼。

屋漏偏逢連夜雨，貝貝體質很差，愛生病，一會兒感冒，一會兒肺炎，一會兒嗆奶進了氣管……3個月后，吳悠終于崩潰了，她決心遺棄女兒。

4月22日清晨七點，吳悠將女兒用襖子包裹起來，并寫了一張“求好心人收養(yǎng)”的字條放在孩子的胸口。畢竟是親骨肉，吳悠還想留個念想，以后可以相認，就將女兒的出生牌（出生醫(yī)院的牌子）剪開，把有醫(yī)院名字的那一半留著，把有母親名字的那一半塞進女兒的右手袖子里。可她又擔心撿到孩子的人找到她，想了想，她又將牌子掏出來，將自己的名字涂掉，只留下了“吳”姓。

吳悠將女兒塞到一個大號菜籃子里，外面裹著一床芙蓉花圖案的小棉被，然后悄悄放到成都婦幼醫(yī)院門診大廳的長椅上。吳悠急忙朝門外走去，生怕有人喊住她，將女兒又塞給她。

吳悠匆匆跑回家，縮進被窩里，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沒有孩子的哭鬧，這一覺，她一直睡到中午時分，忽然驚醒，一摸旁邊，空蕩蕩的，沒人。她這才記起孩子已經被自己扔掉了！

屋外，車水馬龍，一片嘈雜;屋內，卻死一般的寂靜。吳悠忽然間不習慣了，不由擔心起來：女兒被別人抱走了嗎？這么冷，她有沒有被凍壞？女兒喝奶了嗎？胡思亂想著，吳悠再也睡不著了，匆匆起床，連牙都沒刷，就往婦幼醫(yī)院門口跑去。到了門口，早就是人來人往了，那長椅上坐滿了看病的人們，哪里還有自己的女兒？她不由心沉了下來，在門口徘徊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門口一個賣早餐的攤主：“大姐，聽說今天早晨醫(yī)院門口有人扔了一個孩子，是嗎？”

“是一個女孩，長得好漂亮的，不曉得這當?shù)鶍尩脑趺瓷岬脕G？造孽?。　?/p>

“你曉得孩子去哪里了嗎？”吳悠小心翼翼地問道。攤主看了她一眼，懷疑地問道：“不是你丟的吧？”吳悠急忙矢口否認，撒謊說她小姨不能生孩子，想收養(yǎng)一個。攤主說孩子已經被一個中年婦女抱走了。

聽說孩子被好心人抱走了，吳悠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默默往回走。可走著走著，她的眼淚卻如泉水一般涌出——因為女兒，自己沒有了學業(yè)，沒有了愛情，沒有了父母。如今，女兒也丟了，自己不就什么也沒有了嗎？她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

“不行，我要找回女兒！”吳悠再次來到醫(yī)院門口，打聽女兒的下落，可誰也不知道抱走孩子的那個中年婦女是誰。于是，她抱著一線希望來到派出所，民警說沒人將孩子送過來，讓她去市福利院打聽一下。

接下來幾天，吳悠跑遍了市區(qū)幾家福利院，都說最近沒有收到遺棄的孩子，吳悠的眼淚都哭干了……

8月的一晚，吳悠又夢見了女兒，被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抱著來到醫(yī)院門口，女兒正在哇哇大哭。吳悠猛地驚醒過來——那個女人為何那天恰好從醫(yī)院門口經過呢？那么她會不會再從醫(yī)院門口經過呢？

想到這里，吳悠翻身起床，拆掉一個硬紙盒，寫一塊“尋找女兒”的牌子，她寫道“由于我一時糊涂，將3個月大的女兒丟棄在醫(yī)院門口，被一個中年婦女抱走，希望這位好心人能看到，體諒一個母親懺悔的心，請將女兒還給我，下輩子我為你做牛做馬！”

第二天一早，吳悠舉著牌子站在醫(yī)院門口，引起了圍觀。就這樣，吳悠一連站了一個多月，成了醫(yī)院門口一道風景。周圍的攤主都認識她了，得知她是一個未婚媽媽，最初的不理解過后，都紛紛表示同情。

吳悠沒工作，沒收入，涂曉凱母親給的一萬元錢早就花光了，老家父母不再給她生活費，她只能向同學借錢度日。她決定在醫(yī)院門口擺攤，一邊謀生，一邊找女兒……

吳悠從市場批發(fā)了一些嬰幼兒衣物和玩具，在醫(yī)院門口擺攤;但她攤子上最醒目的卻是那張尋人啟事。為了別人能聯(lián)系到她，她一咬牙花2000元買了一個呼機。她屬于無證攤販，城管一來，就攆得她四處跑。為了便于逃跑，她將所有的貨物都堆在一張床單上，一看見城管的影子，她把床單四個角一扯，裹著貨物就跑。就這樣，她躲躲藏藏，度過了兩年擺攤時光。

1994年春季的一天，城管隊長得知她的故事后，不再攆她走，并且還對她說，醫(yī)院旁空出一個小門面，租金低廉，建議她租下來開個小店。吳悠喜出望外……

就這樣，吳悠開起了一家小副食店，盡管收入不高，她卻把自己收拾得精致漂亮，她常說，女兒也有好幾歲了，如果哪天回來了，發(fā)現(xiàn)媽媽又老又邋遢怎么辦？不行，她要給女兒留一個“漂亮媽媽”的印象。但讓她心有不甘的是，女兒始終沒有消息……

20年站成一棵母親樹：患病女兒海外歸來

1998年春節(jié)，消失了8個年頭的涂曉凱，忽然出現(xiàn)在吳悠的面前。他還是那樣英俊，可眉宇間多了一重滄桑;他眼前的吳悠，一臉憔悴卻不失美麗。四目相對，兩人都感覺恍如隔世，彼此陌生得很。

原來，涂曉凱在美國這幾年，做過白領，開過公司，起起落落，還經歷了一場婚姻，無數(shù)個深夜，他總是想起吳悠的純情，想起她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就不由黯然神傷。

得知吳悠的變故，涂曉凱愧疚得落下淚，道歉說：“這些年你受苦了，希望你給我機會彌補……”

然而，經歷了這么多事，吳悠的心境完全變了，淡然地告訴涂曉凱：“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當年懵懂無知造成的，是我的執(zhí)念造成的后果。你不必自責，也不需要彌補。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你放下這些負累，去尋找你的生活;我會繼續(xù)找女兒，彌補我的錯。如果找到了，你愿意，就來父女相認。如果不愿意，我不會告訴女兒，她的爸爸是誰……”

覆水難收，此后，涂曉凱開始幫助父親打理櫥柜生意，后來與一個名叫張鳳梅的公務員結婚了。

一晃20年過去，其間，吳悠有過一次失敗而短暫的婚姻，離異后的她更將尋找女兒作為人生的唯一寄托，每天守在自己的小店里，守著那渺茫的希望。父母早就諒解了她，從1999年開始，每年春節(jié)都來成都與她團聚。她說，我不能離開，我怕錯過……

這20年來，社會發(fā)生了很大變化，人們不再使用呼機，普遍用上了手機;互聯(lián)網(wǎng)連接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很多好心人在網(wǎng)上幫她發(fā)帖尋找女兒，可仍杳無音信。但是，她始終相信，女兒就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健康快樂地成長。她變漂亮了嗎，她聰明嗎，她長高了嗎，她會夢見我嗎？

就在吳悠不抱任何指望的時候，忽然喜從天降。

2012年1月9日，就在女兒21歲生日前夕，吳悠一個叫王心瓊的閨蜜忽然給她打電話，激動得聲音都在抖：“你快看電視，有個韓國女大學生來成都找媽媽，她的媽媽姓吳！”

吳悠一聽，急忙打開網(wǎng)絡電視，從“回看”里找到了那條新聞。果然是一個21歲的韓國女大學生找媽媽，她叫樸秀妍，父母21年前在成都一家福利院收養(yǎng)了她，如今她身患再生障礙性貧血，需要親屬配型捐骨髓。看著新聞說女孩被遺棄時，身上的一張出生卡上有“吳”字，吳悠激動得哭了。

兩天后，吳悠在成都紐賓凱賓館見到了樸秀妍和她的養(yǎng)父母。樸秀妍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比吳悠還高還漂亮。當吳悠看到那張出生卡時，眼淚就掉了下來，一把抱住樸秀妍，哽咽著說：“沒錯，這是我涂掉的，你就是我的女兒，貝貝，我總算找到你了！”因為樸秀妍不懂中文，其養(yǎng)父母給她聘請了一位翻譯，幫她在中國交流。

樸秀妍嚎啕大哭，樸秀妍的養(yǎng)父母也很激動，但他們還是提出，為慎重起見，兩人應該做一個親子鑒定。于是，他們來到華西醫(yī)院做了親子鑒定。

一周后，結果出來了，兩人的親子關系吻合度達到99.99%，被認定為親子關系。與此同時，通過福利院的聯(lián)系，當初抱走貝貝的中年婦女也找到了。她叫李淑珍，有一個兒子，一直想要個女兒，沒能如愿，她本來打算收養(yǎng)貝貝，養(yǎng)了三個多月后，被民政部門告知，他們家不符合收養(yǎng)條件，只能將孩子送到福利院。由于入院時間推后了3個月，吳悠當初去福利院自然找不到;而工作人員也沒想到她就是3個月前丟失的那個女嬰。幾天后，在成都做生意的韓國人樸修恒夫婦收養(yǎng)了貝貝，取名為樸秀妍。后來，他們一家前往上海生活，當樸秀妍8歲時，跟他們回韓國定居。

2011年7月，正在上大學的樸秀妍檢查出患有再生障礙性貧血，必須做骨髓移植，但在韓國骨髓庫沒找到合適的配型，無奈，他們只好回成都尋親。

母女關系確認后，吳悠通知了涂曉凱。得知消息，涂曉凱趕來跟女兒相認。當樸秀妍喊他“爸爸”時，他淚如雨下：“爸爸錯了，不該拋下你跟你媽媽，你能原諒我嗎？”

翻譯一字一句告訴樸秀妍，樸秀妍哭著用韓文說：“爸爸，我不怪您，您別傷心，好在我們一家團聚了。”

涂曉凱和吳悠都想彌補這21年來對女兒的虧欠，一同去跟女兒做了配型。結果，吳悠跟女兒配上了。

見吳悠配型成功，涂曉凱提出由他負責手術費用。樸修恒、孫玉珠夫婦不同意，說他們不缺錢，只要能幫女兒找到骨髓就千恩萬謝。

涂曉凱動情地說：“你們把貝貝養(yǎng)這么大，教育得這么懂事，已經是莫大的功德，你就讓我盡一點心意吧，不然我會難過。”

經過華西醫(yī)院醫(yī)生檢查，11月份，吳悠和樸秀妍的身體狀況都達到了手術標準。11月23日上午，手術開始。那是一場刻骨之痛！盡管上了麻醉，但做脊柱穿刺取髓時，吳悠仍疼得冷汗直冒。她不由想起當年分娩時，那喊落星星般的痛。眼淚滾落，21年前的那場疼痛，給了女兒生命;21年后的疼痛，她給了女兒第二次生命。作為一個母親，她盡責了，也圓滿了！

手術成功后，還有漫長的一段恢復期。樸修恒夫婦決定先回韓國，樸秀妍則留在國內做康復治療。

2014年9月，經過復查，樸秀妍的身體康復了很多，為了方便照顧，吳悠在父母的建議下，將成都婦幼保健院門口的小超市轉給了別人經營，帶樸秀妍回到老家簡陽市的中醫(yī)院進行后期康復調理。樸秀妍此時已經會說很多中文，她時常挽著媽媽吳悠的胳膊說：“等我完全康復了，我就接韓國的爸媽來四川生活，他們在四川生活了十年，這兒就是第二故鄉(xiāng)。這樣，我就可以和我兩對父母一起生活了！”

吳悠幸福地笑著，她已找到女兒，不再像過去那樣無望地苦苦等待。這樣一份沉甸甸的母愛，從此有了著落！

編輯/王?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