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驪歌
——安拉詩選

五月詩箋

把桃花還給春天

把綠草還給大地

樹下的馬啊——

請你把孤獨(dú)還給我……

疼痛從無奈開始

打碎困惑的瓶頸

讓幾只飛蟲勉強(qiáng)地活了過來

在桃花蕊上營造黑夜

烏云和雷電就開始向河流蔓延

繞過春天。桃花約定的百年

水一樣的駿馬，掙脫黑暗里

閃電的韁繩，踏碎白云

孵化出彩虹的村莊

酣睡在城墻里的蟲

只看春風(fēng)，醒悟的河水

把頑石打磨得光滑圓潤

如前世的明月，今世流香

浣洗的光陰

縫補(bǔ)時(shí)間的裂痕

那些痛過心的痛

流過血的血

酷似沙場上走失的馬匹

逝去的花朵都是流水——

流水沒有回頭

馬沒有回頭

五月也沒有……

夜路

把全部不能見光的語詞

釋放出來。放在

通往黑夜的路上，賽跑

跑在最前面的

是什么詞匯？

我，一個(gè)人

行走于黑夜

夜有多長？路有多長？

陰險(xiǎn)，狡詐的長面孔

酷似灰狼的面容

兩顆賊星緊緊盯著我

黑夜在路的中央游蕩

路的境界，沒有溫度地延展

時(shí)間的數(shù)字于黑夜

無法表里如一

不用燈的指引，就可以敞開迷霧

不用鳥的翅膀，就能夠抵達(dá)天堂

心態(tài)筆直，直取路的彎度

讓跑在前面的語句，和

后面的詞組，亮成燈盞

照在我后身

趕上來的路人……

眾生之矢

眾鳥齊飛，抬著云朵

牛羊緩行，咀嚼晨霧

遠(yuǎn)山悠遠(yuǎn)，萬物被籠罩

總有你意想之外的藏匿在你的眼前

一朵花站在石頭的身旁

沒有誰比誰更美

江水連著三月連著十里桃花

行走在岸邊的鯉魚

是舉在春天里最熱情的火把

當(dāng)所有的光，全部熄滅

黑暗才是真正的黑暗

唯一不滅的是山頂上的寺廟

承載著種種愿望的香火

游蕩著溫潤和期待

最能敲碎夢境的木魚

也能敲碎青石板路

唯一敲不碎的，蚊子的禱歌

舉在佛的頭上

門外受了點(diǎn)化的黑狗

坐在禪意的黑夜里

等待著清晨，第一縷曙光照進(jìn)寺院

誰能最先參透這沉重的鐘聲

誰就是來世的佛祖

四肢走動(dòng)

學(xué)會吃羊的那一天

餐刀丟失在6路電車上

第二天

滿城的傷口流著鮮紅的腥膻

夕陽也染上了血跡

食欲蒸發(fā)，暗藏著一種危機(jī)

我連夜跑到外婆家避難

向她尋問有關(guān)羊的種種傳說

它的隱喻，它的象征，以及

它的血脈和它的圖騰

未及反芻，就在晚報(bào)上

讀到尋我啟示

那聲勢放大了話題

我的明天將忐忑不安

驀地傳來急促的撞門聲

呼嘯的北風(fēng)使我愕然

一只肥胖的羊

穿過剔刀

竟從日落的草原

匆匆歸來：尋我

灰色飛蛾

工地的安全立網(wǎng)上

掛著一片水泥灰漿

一只灰色的飛蛾伏在上面

我用手指推了它一下

它挪動(dòng)一步

又推了它一下

它又挪動(dòng)一步

它不言，更沒有什么表情

如此淡定，從不擔(dān)心任何人

會偷走它那丑陋的江山

我知道，我擾亂了它的境界

工地上人聲鼎沸

各種機(jī)械尖叫著爭鳴

飛蛾聽不見，不像南下的火車

喘著粗氣爬進(jìn)隧道

不像一條受驚的蛇，蜿蜒著逃離

它只是靜默，蜷縮成倦怠

塔吊上的喜鵲窩丟了兩枚蛋

兩只喜鵲蹲在塔上罵了整整三天

也沒罵回恩愛的未來

據(jù)說，是個(gè)工人

偷偷煮了吃

偏西的太陽掛在塔吊的吊鉤上

像一個(gè)烙紅的燒餅

飛蛾依然趴在立網(wǎng)上獨(dú)自冥想

就連夢中掠過的蝴蝶

都與它一樣怠慢

而喜鵲終于飛離了

流盡三天的悲傷

也滋潤不了凝固中的灰漿

無主題變奏

1

觸及皮膚的那些聲音越過冬槐

又反彈回來

我所有的感官安靜了一個(gè)下午

從一塊玻璃上走過我的身后

曲線連綿

像一條幽深的河流黑成長發(fā)

只有一種感覺深藏著顏色

我不敢沉浸在甜蜜的果漿之中

2

一種可能的氣味迷亂我的雙足

我不會尋常地守候，不會

去膜拜變形的腳印

穿越森林遙望自己呼吸而來

又窒息而去

天空使人冥想起滑翔

讓飛鳥在電波中超越自己

背起父親的行囊，為深秋的

最后一枚枯葉吟唱凄涼的挽歌

季節(jié)的內(nèi)涵在色彩之間隆起巨大的反差

我面臨著祖先的城隅

想起被狂風(fēng)吹散的灰燼

一貧如洗

3

一些古怪的規(guī)律在一只瓶子里凝為鮮血

一個(gè)精靈的部落在神的魔幻里不可久讀

破舊的房子里住著許多往事

總有解不開的傳說堆滿日子

不能言語的文字逼我開口

卻訴說不了那些難解之謎

像驅(qū)不散的螞蟻啃噬著我的頭顱

只能用語言把自己組裝

走過女人，走過黑夜

走過所有發(fā)光的石頭

是上蒼造就的一種茫然

一抔黃土，無可選擇

4

被我封閉的孤獨(dú)在雨后又蕓蕓眾生

如密密麻麻的字跡瘦小得可憐

有一段故事被我忽略了一個(gè)細(xì)節(jié)

那淚水被哭泣擠壓得嘀嗒作響

在悲與哀之間學(xué)會了嘶啞

莫過于父親的吻痕

情人的微笑是我生命中被肢解的痛苦

重感情的女人如燃燒后的焦炭

隨著惆悵，浩渺西東

如落雪的日子，南北蕭瑟

5

有一種杯盤即將狼藉

最后的清酒從我前額淌下來

流成格言

沒有人回頭看自己的尾巴而掉淚

竭力呼喚更是一種絕望

在夢的邊緣漸漸冷卻的心

緩慢地向下滑落，如同雪崩

一萬次地跌落自己，粉碎自己

再重新組合自己

生命優(yōu)美得令人嘩然

6

活著不去廝守沒有靈魂的名字

祖宗的愚昧像一堵破舊的墻

漸漸剝落

埋沒于苦澀的土地

唯有血液洶涌如粼粼波濤

觸動(dòng)著千年的神往

像一盞圣燈長明著輝煌的雄性之光

我不會凝固，不會像血肉的尸骨

躺在無風(fēng)地帶長眠

在給自己設(shè)計(jì)的葬禮中

我發(fā)現(xiàn)沉默的泥土

把無數(shù)的觸角伸向我的棺槨

西南大路，何處佛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