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東
爸爸媽媽帶著兩個孩子,5歲的哥哥和3歲的弟弟,騎著兩輛3米長車身的自行車,在澳大利亞的塔斯馬尼亞,在墨爾本,在袋鼠島,在大洋路,在日本北海道,一路“折騰”。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了許多的故事,有風(fēng)雨有彩虹,有絕望有驚喜,有憤怒有感動,最重要的是他們享受騎行的過程,以及過程中任由自己的思緒毫無保留放飛的感受。騎行路上,豐閱人生。
在路上已騎行一周,盡管之前不斷地有做體能訓(xùn)練,但這些天下來感覺還是有點吃不消。畢竟,如此超負(fù)荷的裝備對我來說還是頭一回,車身加孩子加行李約有80公斤重,一天騎行六七十公里的山路之后就不想再動了,衣服也懶得換洗,如此邋邋遢遢蓬頭垢面的想必也是逍遙自在的最高境界了吧。
澳洲正值初秋,而我們在澳洲最南部,也算是最冷的地方了。晝夜溫差很大,白天騎行時穿著短袖有時也會汗流浹背,而太陽被云遮住的時候以及早晚時分就得穿羽絨服了。
這兒也許不是一個愛好自行車的國家,因為很少看到帶有標(biāo)志的自行車道,長途騎行客到目前為止只碰到過四個,他們來自南美智利、瑞士、芬蘭和本土澳洲。也因此路人總是對我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因為我們那兩輛超常規(guī)的自行車和車上掛滿的龐大的應(yīng)有盡有的行裝。好奇的人總是有無數(shù)好奇的問題,你們從哪兒來,要往哪兒去,為何如此辛勞?“ We are from Switzerland and China.” “Wow, so you are Chinese??!”很奇怪嗎?也許中國的騎行客不是很普遍,這已經(jīng)是我騎行過的第四大洲了。這些年來,已經(jīng)無數(shù)次回答過同樣的問題。而那個為什么,我永遠(yuǎn)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盡管只是在塔斯馬尼亞島上騎行了一周,但已經(jīng)深深感受到澳洲的地大物博和多變的地理地貌。超過6000萬年的神秘莫測的原始熱帶雨林讓人浮想聯(lián)翩,在直徑超4米的大樹面前我只是只螞蟻,而高大猶如椰子樹般的蕨類植物讓人感覺時間早就在幾千萬年前停滯了,忍不住一直想往里走的沖動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蛇嚇得脊梁骨都冷透了。只好在森林邊上,無比向往地看著鸚鵡們一群群地歡快地叫喚著,從一棵樹梢飛到另一棵。
比起鸚鵡,其他澳洲的野生動物就沒那么幸運了,每天我們都能在路上看到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有袋鼠、松鼠,刺猬甚至是狐貍,各種鳥兒還有蛇,成百上千的,最多的時候是每隔五六米就看到一只,只是它們都是馬路上血肉模糊的祭品。這些血腥的景象著實把孩子們嚇壞了,尤其是有一天看到一只剛被車子撞死的烏鴉躺在馬路中間,它的伴侶卻一直徒勞地在它身旁打轉(zhuǎn),用嘴去推它……孩子,我只能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告訴你,這就是為什么爸爸媽媽不喜歡汽車的原因。希望你們能因此學(xué)會尊重自然和生命。
其實,我并不在乎我們在哪兒騎,和騎去哪里。我享受的是騎行過程中,任由自己的思緒毫無保留放飛的感受。
在澳洲騎行有個讓人不太習(xí)慣的地方,這里是靠左側(cè)行駛。幾十年的習(xí)慣自然沒法在數(shù)天內(nèi)就能改變,又正好趕上澳洲人過勞動節(jié)放小長假,路上車子比平日里多,胡思亂想時一不留神拐彎的時候就犯規(guī)了。還好澳洲人的心胸猶如他們的土地般寬廣,在我們違規(guī)的時候其他車主會很寬容地急剎車或放慢車速。
國土面積將近瑞士200倍的澳洲,每平方公里的人口密度不到3個人,如此幅員遼闊的國度,卻讓我們碰到了以前從未遇到過的問題,找不到地方扎帳篷!仿佛這里除了公路以外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私有財產(chǎn),幾百公頃的農(nóng)場甚至是樹林都用鐵絲網(wǎng)圍著,在很顯眼的地方簡短又嚴(yán)肅地標(biāo)識出闖私人宅地的后果不堪。當(dāng)然,澳洲有很多家庭旅館和經(jīng)濟(jì)型酒店,每隔幾十到一百公里也能找得到如歐洲國家的供水供電供網(wǎng)絡(luò)的付費營地,但這些都不是我們想要的,因為我們從未把住宿做在騎行預(yù)算內(nèi)。
幸好來了沒多久我們就發(fā)現(xiàn),在澳洲時不時可以找得到一些Free Camping,應(yīng)該是給無家可歸者或窮游客們使用的,附有免費綠色公廁,幸運的時候可以接到自來水。這些天來我們經(jīng)常使用的就是這種免費營地。偶爾,在非常幸運的時候,比如在Coles Bay國家公園附近,我們就找到了一處非私人用地,四周綠樹環(huán)繞,徒步到海邊僅百米的荒野之地,真的是一下子就喜歡上了。支好帳篷后我就打發(fā)家人去海邊,獨自一人留在“家里”收拾,準(zhǔn)備晚飯。這是我最享受的獨處時分,四周圍只聽到林子里的各種鳥叫聲,收拾好家起身準(zhǔn)備去尋找水源,一轉(zhuǎn)身,看到草叢里隱隱約約探出的兩個小小的腦袋,原來兩只袋鼠一直在身后靜靜地觀察我!活生生的袋鼠!入境第十二天,幸福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安靜,不禁熱淚盈眶。夜里,烏云密布,唯獨沒有遮住月亮,聽著小雨點滴滴答答地打在帳篷上,我一覺睡到天亮,半年來頭一回。
第二天,我們不想走,留下來在山里徒步,海邊發(fā)呆,休閑了一天后,夜里卻來了不速之客。我一般會把食物放在內(nèi)帳篷的最里一角,因為放在外帳會引來螞蟻和老鼠,夜里9點多剛躺下后不久我就聽到有一只不小的動物在我們帳篷外徘徊,然后突然瘋狂地撕咬放食物的帳篷那一角,它想偷食物!我們趕緊打開頭燈,猛地拍打地面大吼把它嚇走了,但我犯了一個錯誤,睡前我盡管已經(jīng)把垃圾袋放在了外帳內(nèi),但卻沒有系綁袋口,沒過幾分鐘,小偷就從外帳的縫隙間試圖鉆進(jìn)來拉走垃圾袋,我們再次打開頭燈,剛要擊打嚇走它時,我開心地笑了,強(qiáng)燈下我看到一個蘋果般大小的腦袋,不是袋鼠,但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盡量不去想象它是一只擁有龐大身軀的碩鼠。它叼走了我晚餐的玉米棒。趕緊準(zhǔn)備好相機(jī),耐心地等待它的再次光顧來個現(xiàn)場取證,但那之后它沒再來。難怪,那個玉米棒是被我切掉玉米粒之后,又用牙齒生啃了好幾圈已經(jīng)幾乎連渣都不剩的了,碰到我們這樣的,什么動物也不會再來光顧了。
自上周以來,我們又遇到了幾個本土的長途騎行客。騎行者的世界其實是很小的,沒有網(wǎng)絡(luò),但卻擁有龐大的信息網(wǎng)。每天,都會有人把我們攔下,告訴我們他們曾在什么地方見過我們,也會有人告訴我們在前方或后方有什么樣騎行客也在路上。就在騎行的第二天,我們就已經(jīng)知道了在前方兩天路程的地方,有一對德國夫婦也帶著孩子在路上,我知道總有一天會相遇。endprint
我們抵達(dá)了塔斯馬尼亞的Maria Island。一個沒車沒電的島嶼,下船還沒騎多久,路邊站著一個靦腆的男士,眼睛一直盯著我的自行?!癐 know this bike, it's a German bike, right? Where are you from?”“China”我們可以用德語交談,“你來自德國,和你的家人也在騎行中,對嗎?”看著他一臉渴望交流的善良的眼神,我們決定就地留下。
在Maria Island我們停留了三個晚上,隨處可見各種小動物們出沒,3億年前的海底貝殼化石散亂地堆積在海灘上,繼續(xù)接受著大自然的風(fēng)化。我們騎車加徒步,轉(zhuǎn)遍了島上的每個角落,島上的路都是沙土路,幸好沒有汽車,可以肆無忌憚地把車子當(dāng)成山地車來騎,沒避震的構(gòu)造一天下來人和車都顛暈了。
這里7點一過天便黑了,這時也正是野生動物們開始活躍的時候,打開頭燈的紅光區(qū)四處照一下就能看到一雙雙反光的眼睛,袋鼠、赤袋鼠,甚至還有一激動耳朵就會發(fā)紅的袋獾!最難忘的是,我再次看到了那雙狡猾的眼睛,上回企圖偷取食物的那家伙學(xué)名Possum(袋貂或負(fù)鼠),好龐大的身軀!再看見你跑進(jìn)我的帳篷我一定會嚇暈的!夜里如若你愿意在漆黑的海灘上耐心地等待,還會偶遇從海上捕食回來的企鵝,它們只會在天黑后回岸上喂食幼崽(我們冒著寒風(fēng)在黑夜里蹲了兩個晚上才看到?。?。島上的夜是漆黑的,但我并不懷念城里的燈火通明,因為這里只要一抬頭,便可看到繁星點點的夜空上,輕飄飄如絲帶般的銀河橫貫天際,讓人無比懷念遠(yuǎn)去的童年,懷念那些唱著《讓我們蕩起雙槳》的夏夜,那時候,總是嫌時間過得太慢太慢。
德國人一家似乎總有聊不完的話題,我是一個非常安靜的旁聽者,腦子里卻是天馬行空。在國外生活久的人,會發(fā)現(xiàn)外國人說話有超過一半的內(nèi)容是可以省略的。
這之后德國人成了我們的自行車代言人,只要有游人上島,對我們的Pino Hase感興趣的,他會很主動地上前去解釋德國車子的各種性能,省去了我們不少的口舌。直到他們要動身之前才終于說出了這兩天來最想說的話“可以讓我們試騎一下車子么?”“當(dāng)然”??粗麄儞u搖晃晃地上車,畢竟車身有3米長!
我們比德國人一家晚一天離開瑪利亞島,相互擁抱告別之后,孩子們竟都哭成了一團(tuán)。盡管如此,我們并不想和他們同行,這是長途騎行界的默規(guī),最好不要有超過兩個人的組合,因為人多了矛盾就會大,那些成群結(jié)隊騎行的一般不會走遠(yuǎn)。但我們知道肯定還會再次碰到他們。是的,那之后我們又不期而遇了兩次。
享受了三天沒有喧囂的島上生活后,我們繼續(xù)往南,盡管路上依舊很難找到支帳篷的地方,但我們也慢慢變得聰明起來,要么在近黃昏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消失在私人樹林里,要么在某個村委會的后花園內(nèi)直接就違規(guī)搭建了。前幾天,我們把帳篷搭在一個小型的公園邊上,方圓十幾公里其實也不超過十戶人家。公園里有滑梯和秋千,孩子們樂得歡,趁太陽還沒落山,我趕緊把白天在加油站的公廁內(nèi)洗過的衣服掛在圍欄上晾曬。我的身后是一個很大的農(nóng)場,前方是一個十分茂密的樹林,我蹲坐在草地上準(zhǔn)備做晚飯,嘴里大口地啃著胡蘿卜,突然間覺得自己很孤獨,澳洲有這么多的中國游客和常住居民,而南澳騎行已三周,至今還沒有一個同胞和我搭過話,盡管我的車上飄揚著五星紅旗。
帶著孩子們一起在路上“折騰”,不僅是路人問我們,我們也在問自己,這么做孩子們是否樂意,或許我們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追求?坦白地說,是的,主要是為了自己,然后不斷地說服自己這么做也許可以讓他們分享我們看到的世界,至于這是對是錯我不知道答案。而選擇這種雙人騎Pino Hase的靈感,則源自多年前一次騎行路上遇到的瑞士夫婦,女的坐在前方,雙目失明,男的坐在后面,將一路上自己所見所聞,毫無保留的和女方分享(那輛車后來變成了我們婚禮上的婚車)。
為了這次旅行我們辦了三個月停薪留職,孩子也辦了休學(xué)的手續(xù),給學(xué)校的承諾是,我們將自己在路上教育孩子,所以5歲的哥哥坐在前面除了聽我們講各種故事,不斷地問十萬個為什么,手里還一直拿著一本書邊騎邊跟著我們學(xué)習(xí)認(rèn)字。3歲的弟弟就總是要吵著聽各種童話故事,每天幾十遍不厭其煩地問我們要去哪兒。去哪兒?就前面。
秋風(fēng)秋雨中,我們抵達(dá)了塔斯馬尼亞的省會Hobart,天很冷,站在市中心街頭直哆嗦的我,好似一只從馬戲團(tuán)里逃跑出來的猴子,今晚我們會在哪個后花園里支帳篷呢,至少我發(fā)現(xiàn)了街心公園里的公廁有免費淋浴設(shè)備!此時此刻,閉上雙眼,好想念故鄉(xiāng)水街的一碗熱騰騰的豆花湯!
在Hobart,我們把帳篷搭在了市中心一個Warm Shower成員家的后院。Warm Shower是一個全球性的騎行愛好者黃頁,注冊的成員在方便的情況下會給路過的長途騎行客免費提供最基本的熱水洗浴、路途信息和下榻的地方(一般是打地鋪或躺沙發(fā))。但一下子能接納我們四口之家的地方并不多,遭到婉拒是常有的事。而作為一名騎行客,若能抱著一顆苦行僧般去化緣的心,有則有,沒有則無,便不會失望。
過去的一個月里我們是幸運的,得以在四個不同的澳洲人家里借宿,其中三個是Warm Shower,還有一個是在路上遇到把我們直接領(lǐng)回家的路人甲。住在不同的當(dāng)?shù)厝思依?,近距離地和他們聊天,能讓人了解到很多導(dǎo)游書上不會提到的風(fēng)土人情,這或許也算是騎行生活的一大魅力吧。但,受邀到西方人的家里做客有一個十分微妙的地方,如果對方?jīng)]有明確提出邀請你共進(jìn)晚餐的話,一般情況下是要自己準(zhǔn)備的,這和我們東方人的理念不一樣。
在一個Warm Shower的建筑師家里有一條可以升降的船,他把船讓給我們一家人過夜,被雨打了一整天已經(jīng)蔫掉的孩子們簡直樂壞了。當(dāng)晚男主人提議一起做晚飯,我心想好吧,那我給你打下手??墒撬麖谋淅锬贸隽艘话?公斤重的攪肉給我后說,“冰箱里還有很多材料,你看看能做些什么吧?!边@意思是要我主廚么?澳洲的國宴不是各種各樣的派(肉餅)么?OK,“今晚我做中國派吧?!边@頓晚餐,我一共烙了十二個面餅,餅上面放了胡蘿卜絲和玉米粒(南澳騎行路上,我的包里永遠(yuǎn)有這兩樣蔬菜,因為方便攜帶也可生吃),再撒上些芝士粉趁熱卷起來,光盤!“Amazing,how did you make it?”那只是面粉糊糊放鍋里煎一下就好了!小時候爸爸常做這樣的面餅給我和弟弟帶著在上學(xué)的路上吃,他給我們烙的餅里面總是卷上好多的白糖。endprint
第二天,我們接到了一個船舶工程師同意接納我們?nèi)医杷薜幕貜?fù),郵件里男主人特別提到晚上要給我們接風(fēng),太開心了。在他家后院搭好帳篷,饑腸轆轆地上桌后,主人端上一個臉盆大的鍋,揭開鍋蓋時我傻眼了,西紅柿醬燉澳洲大土豆!而且土豆是整個連皮丟在里面的,有十好幾個!當(dāng)即主動提出:明晚我們掌勺。第二天沒烙餅,做了意大利面配胡蘿卜藏紅花醬,用了比燉土豆更大的鍋,還炒了一大盤玉米粒加胡蘿卜。又是光盤!
Hobart之后,我們面臨著去向的選擇,盡管無比眷戀大海的藍(lán),但暴風(fēng)雨刮起時,站在懸崖邊看洶涌的海浪咆哮著擊打礁石,心里有種莫名的恐懼。展開地圖,看到西北部一大片綠色的雨林,我們決定北上。
騎行間歇,我們常常到森林里徒步,以緩解單一的腿部伸縮帶來的疲勞。一個月前的種種不安和小心翼翼早已不存在,層巒疊嶂的綠和空谷的寧靜深深地吸引著我們,然而印象最深刻的卻是一片火災(zāi)后的樹林。澳洲是一個山火頻發(fā)的國家,記得在書上讀到過火災(zāi)能使某些耐火樹種再生,但當(dāng)我真的親眼看到一整片被燒成焦炭的“黑森林”的頂端翠綠依舊,還有燒得只剩下空殼的樹根底部長出的新樹苗,我并不想理性地去思考什么優(yōu)勝劣汰和生態(tài)重組,我只相信浴火重生和生命的輪回。嘩啦啦的眼淚就冒出來了,我著了魔似的一棵棵地?fù)崦@些桉樹,忽然發(fā)現(xiàn)有些燒焦的樹桿上流出的鮮血般的樹脂,便對跟在身后的Sven說:“記住,這就是媽媽和你說過的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p>
山區(qū)里人煙稀少,常常得騎行近百公里才能抵達(dá)下一個供給點。近十天來天氣很惡劣,山區(qū)里的溫度已經(jīng)降到10度以下,大風(fēng)大雨甚至是冰雹,不斷地考驗著我們耐力的底線。最糟糕的一次是離Queenstown二十幾公里的山路路段,風(fēng)力之大堪比吐魯番往達(dá)坂城的風(fēng)口(只有騎過這段鬼門關(guān)的人才知道我在說什么),好幾次我連人帶車被風(fēng)從左車道刮到右車道,幸好路上車不多。四周圍沒有一處可以遮風(fēng)避雨的地方,我們必須翻過前面的兩座山,才能抵達(dá)二十幾公里外的Queenstown。我當(dāng)時真的很絕望,看著被大雨打得直哆嗦的孩子們,心里無限內(nèi)疚,但我知道孩子爸爸是一定不會向過往車輛求助的,他要求我把所有行李掛在他車上,我只要帶著弟弟翻山就好,被我一口拒絕了。也許是還不懂事的緣故,這時坐在我前面的弟弟突然冒出一句中文“媽媽加油!”哥哥也大聲唱起了我這兩天才教會他的中文兒歌《兩只老虎》,突然身上涌出一股洪荒之力。那天我們一家人第一次進(jìn)了餐館,吃了超大號的炸薯條,也第一次住進(jìn)了旅店。在Empire Hotel鋪著地毯的大堂里,弟弟問我,“媽媽,今晚我們在這里Camping么?”
明晚我們將從Devonport坐夜班渡輪飄洋過海返回墨爾本繼續(xù)我們的旅程。
從Middleton開始有一段200多公里的路段,道路很平坦,沒有了樹林,連灌木叢也是偶爾才看得到,中午時分很難找到一個遮陽歇腳的地方。但在這塊被原住民稱為Coorong的“不毛之地”,據(jù)說棲息著各種珍奇的鳥類,時常頭頂上突然飛過大群大群的鵜鶘,相機(jī)都沒來得及取,就又消失了。
有一天,在一個岔道口,我們看到一只死去的澳洲鴕鳥,猜測這附近一定有它們的出沒,于是當(dāng)機(jī)立斷離開主干道,再次踏上搓衣板式的小路。上天是眷顧我們的,小路上沒車,路兩旁是大片大片極淺的干枯了的澙湖,湖四周都是些耐鹽堿的草類,景色像極了埃塞爾比亞東部。在小路上行進(jìn)了20幾公里后就發(fā)現(xiàn)了3只澳洲鴕鳥,距離我們只有50多米,示意孩子們不要吱聲也不許動,遠(yuǎn)遠(yuǎn)地觀察它們在干枯的湖面上滑動優(yōu)雅的步伐,盡管它們的腦袋長得實在不可愛。孩子畢竟是孩子,看到鴿子都窮追不舍的,何況這是澳洲鴕鳥!弟弟只堅持了2分鐘就追過去了,鴕鳥飄一樣地消失在了灌木叢里。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之前一個多月穿行在山區(qū)和丘陵地帶時,心情常常隨著地表起起落落,爬坡的時候心里也總是默默地祈禱,希望這能是最后一座山頭。而一旦身處在這一望無際的平川上,看不到一點起伏,找不到一個定位時,卻又感到有些失落。
自Millicent以來接連下了8天的雨,時而還伴隨著雷電交加,大洋路上多處出現(xiàn)了塌方和山體滑坡。深秋的雨打在身上的那種冷,是無比殘酷的,即使臨時找得到一處躲雨的屋檐,卻也擋不住四面八方刮來的冷風(fēng)。
所以加油站成了避風(fēng)港,運氣再好一些的時候,我們就去找圖書館。自上個月在塔省遇到暴風(fēng)雨后我們就開始觀察到了,澳洲的大城小鎮(zhèn),只要是人口逾百人的地方幾乎都會有圖書館或是提供圖書閱覽的居委會,里面除了可以看書和使用電腦外,通常還設(shè)有給小朋友們做手工甚至是玩耍的區(qū)域,這在陰雨天里對我們來說簡直就是天堂。 但,在澳洲要從這個村到下一個能看得到房子的鎮(zhèn)之間隔著天南地北的距離,所以沒有那么多幸運的時候。一天,又是大雨磅礴了一整夜,醒來時發(fā)現(xiàn)帳篷內(nèi)已經(jīng)開始滴水,氣溫只有不到10度,凍得人直打哆嗦。不論是走還是留沒有區(qū)別,于是我們等雨稍微小些的時候,趕緊收拾行李,再往胃里塞進(jìn)了比平日里多一倍的面包后鼓足了勇氣就上路了。
陰沉沉的天上,看不到一線讓人感到安慰的光線,那是從Lavers Hill前往Apollo Bay的山路上,風(fēng)很大,全速下坡的時候突然“砰”一聲我的車前胎爆了,而且爆得相當(dāng)唯美,瞬間天上就噼里啪啦下起了冰雹!一粒粒的小冰粒夾在風(fēng)里雨里打在我們的臉上,前后左右都是名副其實的雨林,一直以來都自認(rèn)為很堅強(qiáng)的我,淚腺差那么一丁點點就要崩潰了。強(qiáng)忍著強(qiáng)忍著,等待孩子爸爸補胎的時候,我把孩子們能穿的衣服都給他們穿上了,把我們自己的羽絨服也套在了他們身上,不斷地哄他們別怕,天只不過是破了一個大洞而已,和車胎一樣,補好了后也許還能看到彩虹。說完突然非常思念父母,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他們,原來是這樣給了我們無憂的童年。
那天傍晚,營地的上空真的出現(xiàn)了彩虹,盡管幾分鐘后又下起了大雨,但孩子們已經(jīng)被我泡在了一個有熱水管道的公共洗手池里,那種如同久沒出門放風(fēng)的小狗般的狂吠亂叫聲,響徹了方圓幾公里。而且,快樂是會傳染的。endprint
過了Mt Gambier,我們就進(jìn)入了維多利亞州,地形慢慢地由平川又轉(zhuǎn)變成丘陵,久違了的起起落落,久違了的拐彎抹角,久違了的雨林,當(dāng)然還有久違了的不共戴天的“敵人”。
一天晚上,我們剛在林子里散完步,摸著黑回到了營地,剛要從行李中取出鍋碗瓢盆準(zhǔn)備晚餐,頭燈一開,簡直把我氣瘋了,竟然有“人”在我“家”門口的地墊上拉屎!而且這種細(xì)細(xì)長長的糞便我們認(rèn)得!負(fù)鼠(袋貂)!憋著一肚子的火,我動作極其麻利地做好了一大鍋玉米西蘭花菜面,一家人兩盞頭燈圍成一個小圈席地而坐,各人拿著自己的飯盒狼吞虎咽。兩個月了,幾乎每晚吃同樣的伙食,竟然都還能吃得這么香,我真是陶醉了!吃到一半的時候,坐在我正對面的孩子爸爸對我說“孩子媽,看看你身后!”我不想理會他,因為他常常耍各種詭計捉弄人。但他不停地邊吃邊示意我趕快回頭看身后,拗不過他,我快快地轉(zhuǎn)了一下頭,接著一聲尖叫,整個上半身就僵住了,動彈不得。一只比貓還大的負(fù)鼠站在我身后20厘米遠(yuǎn)的地方,明目張膽地叼起我身旁的垃圾袋就想逃!我不停地尖叫,孩子爸爸一臉的壞笑卻不舍得放下碗筷,只是使喚我把袋子搶回來。這時,坐在我旁邊的弟弟,也是緊緊地抱著自己的大碗,一邊吃一邊抬起了他的“飛毛腿”(這是他后來不停地重復(fù)描述時的用語)橫掃過來,竟就把碩鼠給嚇跑了。然后全家男人哈哈大笑成一團(tuán)繼續(xù)吃?!暗艿芫攘藡寢?!”“媽媽是膽小鬼!”“媽媽……”飯后哥倆不厭其煩地再三演示方才發(fā)生的一幕。這一晚我是真真正正的惱羞成怒。
Apollo Bay之后,太陽好像突然醒了過來,時不時象征性地出來晃一晃,怕是被人遺忘了自己的存在。車前的擋風(fēng)棚里探出來的兩個小腦袋常常惹來一聲聲“Oh my God!”依舊有人在問我們?yōu)槭裁催x擇騎車?同樣的路途,同樣的風(fēng)景,也許不同的只是,開車的人在看電影,而我們,在讀一本同名小說,也許僅此而已。或許也不僅僅如此,但我們希望,孩子們最終能認(rèn)識到,人真的不需要擁有太多,卻能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每天,也不斷地在發(fā)生許許多多的故事。有時不知不覺,就住進(jìn)了原住民的博物館里;不知不覺,因為彈盡糧絕,就敲響了陌生人家的門;不知不覺,就坐在了荒野外的篝火邊上,聽一位失明的老人用口琴講述自己的過去;不知不覺,前一晚還睡在路邊的汽車臨時停靠點,第二天就躺在了一座大莊園里的彈簧床上;不知不覺……騎行路上,寫盡人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