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掩之門

鄭賢奎

七夕之夜，在象山下喝酒

有風(fēng)，有雨

三個異鄉(xiāng)之人，同是本家

酒是雪花，用鋁罐裝

喝太急會醉

月黑，風(fēng)寒

酒瓶在風(fēng)中扯開話題

冷，冷，冷

站也不是，蹲也不是

唯獨一塊石頭可以取暖

一片青草地，讓夜色安穩(wěn)

并且明白

七夕之夜，在象山下喝酒

回憶是一條回家的路

萬家燈火沒有我要的那一盞

花馬街，或者七年同窗

相見，已是十年

抵達花馬街，天色已晚

說起兒時，上課鈴響亮

我們仿佛回到課堂

語文老師溫柔，打人一點兒也不疼

提起往事，每個字沉入杯中

這些年我們都在變

在路上

不斷走散，失聯(lián)，重逢

離開時，我懷里住著一個人

三個人都沒想好如何告別

說是下次見面，還是回到故鄉(xiāng)

把遇見的人帶來，講好不見不散

雪山歸來

上山之前，同行諸君八人

早就說好不用排隊，而我

已在眾生之間走散

面朝雪山，索道搖晃

我沒有做虧心之事

為何還是怕

他們向我講述

冰川曾在我站的身旁

雪只是冰山一角

任何棉衣都是多余

棧道上吸氧氣的人

讓我想起5596的海拔在秋天

溫暖了一個云南人

為了工作需要，他們

讓我做一回問路之人

很顯然，我并不合格

雪山下來，膝蓋中箭

是酸軟，以及風(fēng)

住滿了雪山的空氣

與賢勝在黃昏中下象棋

顯然這樣走是行不通的

河是他的楚河，我的漢界從未設(shè)防

與賢勝在黃昏中下象棋，他稚氣未脫

我再三申明

不能落子悔棋，天下沒有后悔藥可賣

他大笑三聲，似懂非懂

他讓我先走第一子棋

這不是學(xué)孔融讓梨

整個棋盤，他都想以小搏大

他的每個步都想直搗黃龍

每個山頭的大炮瞄準了再瞄準

每個士兵都在等他一聲令下

一連三把，我只恨麾下的戰(zhàn)馬沒有翅膀

不然我寧愿放棄元帥

直接給他一個將軍

盡管如此，我還是明知故問

人生沒有太多如果，但可以重頭來過

過螳螂川

從青龍峽轉(zhuǎn)道青龍鎮(zhèn)，必過螳螂川

蟬一直在烈日下喊熱，高枝上

黃雀在守候

未曾看見螳螂，大河上的枯木

即使逢場作戲也不改往日容顏

水波分流，逆流而上

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

水上有人漂流，即使

門前結(jié)滿桃李

我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許多年了，我不想多說一句

與隱姓埋名有關(guān)的話

這里適宜學(xué)稚子垂綸，邀約三五好友

在樹下解一盤螳螂捕蟬的棋局

誰主沉浮

我愿意與一個滿目花草的人相見

并結(jié)識為朋友

倘若那天真的到來，最好是夕陽落下來

日子過得緩慢

我沒有太多的銀兩，卻可行遍萬水千山

淘米水拿來澆花，推開窗

有一些三角梅的花

正在掩飾落地的傷口

我相信那些美好的事物

譬如陽光，朝露，晚風(fēng)，細雨

新鮮的空氣中彌漫泥土的芬芳

我愿意相信陌路相逢，炊煙裊裊

我們誤打誤撞在爬滿青苔的小巷

與一個喜愛花草的人成為鄰居

這一生，體內(nèi)的青山河流

早已沉浮多年

在玉溪

車過刺桐關(guān)，就進入玉溪境內(nèi)

舉目可視天高，一朵流云與我邂逅

我還未告知城中朋友何時入城

清風(fēng)率先垂范，吹響生態(tài)宜居之城的號角

未抵達之前，不宜暴露行蹤

可以說兩句本地方言

有必要向一個老者問路

將去路，進行一字一句的復(fù)述

明天就是清明，不論是否下雨

記住只身異鄉(xiāng)只是暫時

明天就是清明，在玉溪

我不會告訴你

老天堅持不下雨的理由

刨土豆

你認識刨這個字么

你知道這個字背后的動作么

你知道這動作意味著什么

或者說

刨土豆

一定是故鄉(xiāng)寧蒗

寧蒗某個鄉(xiāng)鎮(zhèn)

鄉(xiāng)鎮(zhèn)某個村莊

村莊某個家庭

小心刨出

拖兒帶女的土豆

小心擦拭

一顆顆憨厚可愛的土豆

小心望著

落日與遠方

還沒刨出多少來

一天又過去了

并且這落日與遠方

對于一個母親

有越來越沉重的趨勢

風(fēng)起時

我想吹簫，在滿載星月的老舟之上

推開窗，群山孤獨

這里不是你口中的江湖

幾千年以后，岸上楓葉倒影婆娑

逆水而上，向中流證明在秋天

也能抵達歲月崢嶸

你瞧，燈火明滅的江面

足以令你心生凄涼

過千重山，行萬里路

櫓盡量搖曳的慢些

草木在我的面前點頭，風(fēng)起時

我不允許在未遇擺渡人之前，他們

私底下的評說

今夜，黃沙遠去

我只想吹一曲簫

煙波江上的愁都消散

只要吹蕭，腳下的渡口就近在咫尺

我不想說一句話，岸上落紅知道

我關(guān)心江山

瀘沽湖清酒

明知酒廠老板都不喝

你說不能養(yǎng)金魚

他說哥倆好呀

一口悶

我說倒酒要杯壁下流

偏要一杯又一杯

把你裝在肚皮里

你帶我走進大溝

第二天早上

起不來就算了

還打腦殼

鐵核桃

村子里祠堂門外

有棵鐵核桃樹

鐵核桃

除了松鼠

沒有人會撿

鐵核桃開花

結(jié)果

松鼠，天牛

就把家安在他的身上

今年的鐵核桃樹

被打柴人用斧頭

劃開了肚皮

放水

鐵核桃再鐵

也硬不過

人的心

低處

冷雨下了一夜

夢里，梨花開了三朵

堂屋的新燕忙里忙外

積水院子里的空地上

落滿白色的花瓣

不姓梨。冷雨

下了一夜

雨點很小，近似于無

發(fā)生在今天

早晨

這些花瓣爭著自樹上往下跳

誓死也要，拼它個

粉身碎骨

晃蕩的山路

沒有霧淞那么簡單

一切總是這樣

徒勞無益

烏鴉飛過去

柴門開著

黃狗立于門前

朝一群趕路人身上

拋出一個個詞語

接不住一個電話

接不住一枚雪花

接不住一聲嘆息

有人問，這是何處

我指向山下

風(fēng)吹過來

潛伏多年的那場大雪

終于刀劍般

落了下來

大年初二孔雀湖畔走筆

風(fēng)從壩底來，刺在臉上

每一個毛孔都被打開

孩童朝湖中投石

湖水泛起一陣劇痛，花在冬天開

魚在春天露出尾巴

有人問這是什么湖

有人練習(xí)釣魚，卻沒有釣翁

有人以為湖中自有大魚跳出

為你指點迷津

有人說起一道菜，就像這幾年

生命里經(jīng)歷過一片魚鱗般的湖水

湖水朝最深處

層層收攏

又回歸往日的平靜

夢中的村莊

明天勞動節(jié)

依然要上班

我比以往任何一個日子

醒得早

但我還不想馬上起床

昨晚做了一夜的夢

夢里那片后山

落滿了雪

夢見奶奶一個人

在火塘邊取暖，她走出來看我

跟我說話

火光寂靜，微弱

融化著舌頭下咬住的詞語

雪那樣少，那樣白

那樣高高在上

奶奶的影子低于屋檐多年

我還沒來得及

將后山的雪

寄給朋友

這場夢就醒了

露珠也是有分量的

今天下午上班的路上

騎車經(jīng)過一棵菠蘿蜜樹下

一顆露珠落在我的眼睛上

我想起了初晴后雨

沒有飲湖

這是五月

沒有鄉(xiāng)音

我經(jīng)過農(nóng)墾路時

樹葉上的露珠有很多

唯獨那一顆

落在了我的眼里

一片月光落在芭蕉林上

去三臺山，走老路

隧道就不鉆了

前方的路，有寬有窄

多多少少，匯成抵達之地

歷史會起回聲

南甸宣撫司；滇緬公路

駝峰航線；刀安仁

只可銘記在心

德昂水鼓，鼓點如湘江的浪花

水就不必潑了

龍舟向上，看透眾生平等

德昂酸茶，想起她

想給她寄一片片茶葉

想往低處去，把凳子換成矮凳

讓一些人沐雨成風(fēng)

白柴要在夜晚燃燒，有高僧誦經(jīng)

不能假裝聽得懂

學(xué)一群人虔誠，祈福

為這三臺山，也為澆花節(jié)

古歌，史詩都在回蕩

三角梅落在水中

潑出去就是祝福

澆花節(jié)想起一個人

一片月光落在芭蕉林上

命運的手

一只螞蟻，一群螞蟻

它們忙碌的一天

應(yīng)該是這樣的

為生，也為死

每次停電瓶車之前

它們都在那里忙碌

我只好離它們

遠一點

我的小命和它們一樣

那么微不足道

但值得珍惜

寫給柳宗元，或者與他無關(guān)

一寸一寸山河向我們學(xué)習(xí)告辭

一朵一朵桃花隨著門前流水尚能西

一只一只燕子沖撞過春天的大街小巷

一尾一尾魚兒離開了水塘游走岸上

一個人遲遲想不起一封書信

一個人在黃昏里不愿說出陌生人的姓名

逃離一座城池又流落邊陲

在一棵梨樹下與一只蝴蝶對話

春天盜竊了你滿眼

清澈見底的湖泊

一段一段光陰似箭射中你的要害

那一根一根骨頭越發(fā)單薄了

越發(fā)生銹的，刀槍不入

潑水節(jié)

去三臺山，采賞健

此去不能空手而歸

心中要有愛，裝著一座龍亭

干糧是千包飯，用芭蕉葉包

同行之人認同干巴，煮雞蛋，腌菜

可以相互分享

水是清水，祈福消災(zāi)

和尚念經(jīng)，為佛祖洗浴

衣服單薄，要有一顆虔誠之心

噴水池的水，向上

可遇見陽光再落下來

可破碎

這人群熙攘，轉(zhuǎn)一圈不濕

不曾過潑水節(jié)

逍遙游

老三和我，曾在這里停留

江水為竭，碧綠色的心

再次看到，身在邊疆

內(nèi)心深處掀起一場涌動的波濤

日子過得浮沉，如一個帶傷疤的大碗

母親煮過碧玉般的青菜湯

不配套的杯盞碗筷，深喝一口是來路

沒有一片溪水邊的菜地

每一棵蘿卜青菜都沒有了泥土之重

那些愛在江與山之間穿梭，隔山喊話

每個口音都被拒絕，每個人都變成了啞巴

愛那些火塘的溫暖，勝過愛一條江水回頭

愛草木凋零，勝過愛自己的親人白發(fā)蒼蒼

四月是你的謊言

杜鵑花可以紅，雨也照常進行洗禮

原來的平地已起高樓

最近沒有再談及山水之間的事

每條河流按照意愿干涸，拐彎

與石頭親密碰撞

從不回頭

聞訊春天已被大雨召回，而未來得及

蹦出的花枝落滿林蔭道

有著芬芳歲月靜好的面容，羞于答復(fù)

一些被風(fēng)帶走的逃離

這個春天走了，充滿情節(jié)

山河叩響大地四月的骨頭

你猜出幾瓣花朵正在竊竊私語

你就是其中落下來的一片

一只蜜蜂背著天空飛翔

飛來飛去的蜜蜂，選上了我

一定有些野花羨慕

我身上的花粉

毫無防備，也不用驅(qū)趕

茶葉里有日子微小的苦味

每一?；ǚ鄱际潜寂艿拇禾?/p>

其實，沒有刺也能活下去

就是要卑微的活

一直在這片山頭蟄伏

聆聽你的懺悔，如同鮮花盛開山坡

假裝是一棵開花的樹

與藏在蕊里的花蜜猜拳

不適合肝腸寸斷，太多理由

等黃昏后再提

在三臺山，清風(fēng)檢閱著山水

山路拐彎，風(fēng)就從車窗趁虛而入

黑字在白紙上跳躍

匯報民族團結(jié)，三臺山只是一個站

人跟車搖晃，路隨山彎腰

一直走下坡路

紙如命薄，字重

在三臺山，清風(fēng)也是識字的

每一個都被檢閱

邊疆，民族，團結(jié)，傳承

一個也沒落下

孩子，你不必怕我

孩子，我只是想留下

你眼里流出的童年

沒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孩子，你的小手握著青梨

越握越緊

我一點也不敢再靠近了

孩子，你也不用排隊，不用躲藏

我不是某個部門領(lǐng)導(dǎo)

沒有那么大的排場

孩子，你不必怕我

第二次來三臺山

澆花節(jié)有澆花節(jié)的水，你有你的山寨

孩子，你用眼神告訴我

可在遠處欣賞你，但要保持

足夠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