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眾望：自己能解決學費欠別人的不好

父親是精神分裂癥患者，母親先天殘疾，常年臥床；自己在5歲時被查出先天性心臟病，母親坐著輪椅為他借錢做手術(shù)。才擁有了健康的身體。他還曾多年撿廢品賣，補貼家用——

這個農(nóng)村少年無奈地站在聚光燈下，有些不適。于是，他選擇了躲避，不想將自己完全暴露。百度上關(guān)于龐眾望被清華錄取的新聞有7萬多條，一夜之間，龐眾望成了“超級網(wǎng)紅”。龐眾望的故事流傳開來，有網(wǎng)友說：孩子，你感動了中國——

父親是一位精神分裂癥患者；母親先天殘疾，常年臥床；自己在5歲時被查出先天性心臟病，母親坐著輪椅為他借錢做手術(shù)，才擁有了健康的身體；他還曾多年撿賣廢品，補貼家用。但是，他卻躍進了“龍門”，在高考成績公布前，他順利通過清華大學“自強計劃”招生測試，獲得該校B0分（最高）的優(yōu)惠加分。6月23日凌晨，河北高考成績公布，龐眾望取得684分（加分后744分），成為河北省吳橋縣理科狀元。7月13日，清華大學河北招生組相關(guān)負責老師確認，龐眾望已被清華錄取。網(wǎng)友們紛紛感慨，寒門亦能出貴子。當然，更多人被龐眾望的堅韌所觸動。18年來，這個農(nóng)村少年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記者趕赴河北吳橋，專訪龐眾望和他的母親龐志芹，還原這個“網(wǎng)紅”的成長之路。

“這個家庭。不能不努力”

直到現(xiàn)在，龐書強（龐眾望外公）都無法想象，為什么脊柱裂會“光顧”自己的女兒。這種病變是先天性的，不可逆轉(zhuǎn)。所以，龐志芹一出生就和病痛相伴。溢出的脊液在她的腰部留下一個巨大的腫囊，致使她下肢發(fā)育不全，因此行動不便，有時候，大小便都會失禁。龐書強只是河北吳橋縣龐莊的一個普通村民，看著女兒被病痛折磨，他內(nèi)心崩潰，“但去了很多地方治，都沒用。只能帶回家自己慢慢養(yǎng)?！痹?0多歲時，因為爬行太多，龐志芹的腿部被磨破，嚴重發(fā)炎，一時難以恢復，恐要危及生命，不得不將雙腿截去。26歲那年，父親將她許給同村一位精神分裂癥患者，“只能做些簡單的事情。”婚后，龐志芹仍由父母照顧，而她的丈夫則在親戚家打零工，偶爾回家。無疑，這是一個無奈的組合。直到1999年2月8日，眾望出生。一切才開始改變。龐志芹告訴記者，孩子的名字是她起的，“我沒讀過一天書，但我羨慕你們讀書人。我和孩子的爸爸都不行，所以就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眾望身上。這個家庭，不能不努力?！薄氨娡鶜w嘛?！碧峒皟鹤樱嬛厩鄞笮?，如釋重負。那個時候，龐志芹看著兒子蹦跳著過了童年，自己每天雖被病痛折磨，但總算有了念想。然而，噩耗傳來。

坐著輪椅挨家挨戶借錢

眾望從小由外公外婆帶大。龐書強向紅星新聞回憶，孩子5歲時，開始在村里上學前班，但嘴唇莫名發(fā)紫，胸前有腫塊突出，而且稍微奔跑，就會哮喘，“我經(jīng)?？磮蠹?，就感覺，孩子的癥狀像極了先天性心臟病?！庇谑?，龐書強瞞著女兒，將眾望帶去吳橋二院檢查。結(jié)果，正如所料——孩子得了先心病。最終，這一疾病在吳橋縣人民醫(yī)院確診。

龐書強抑郁而歸，內(nèi)心掙扎，不敢將消息告訴女兒。不料，年僅5歲的眾望回到家中，即向母親“告密”：“媽媽，醫(yī)生說我的病很重?！?/p>

龐志芹坦承，當時，她接受不了，她感覺自己又陷入了無盡黑暗。她掙扎，但無力?！拔倚睦飺?，這種病，也許可以治，但又怕家里承受不起?！辈贿^，無論如何，龐志芹也不忍心就此放棄。彼時，一家人只能勉強糊口，更何談積蓄。幾個月過去了，龐志芹心急如焚。于是，她坐在輪椅上，讓6歲的兒子推著，挨家挨戶借錢，“走了20多戶親朋，借了4萬多元?！?005年，眾望在河北省第四人民醫(yī)院進行手術(shù)。“咋能想到，只花了3萬1，手術(shù)就成功了?！?/p>

撿廢品6年兒子哄媽媽

“咱家，為什么是我哄你呀?！弊≡?天后，眾望已經(jīng)活潑得像只兔子，能蹦會跳。病好了，但是這個家也更拮據(jù)了。即使如此，龐志芹還是決意要將孩子送去上學，“我羨慕有文化的人，真的羨慕，所以就盡最大可能讓孩子上學?！?/p>

那個時候，眾望只是個6歲的孩子。但他已意識到，他必須為這個家做點什么。于是，他開始不斷將廢鐵、塑料瓶、紙板……撿回家中。很多時候，撿回的廢品只能賣幾毛錢，但是這也足夠令龐志芹感動得痛哭流涕了。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xù)到2011年。2011年下半年，眾望要去鄰村馬奇中學讀初中了。初中時，眾望和媽媽的距離是15里地。平時住校，周末回家。

三年里，眾望每周的生活費只有20元，但龐志芹告訴記者，“他經(jīng)常會把生活費攢下來，再給我。然后說，媽媽，這是我給你攢的錢?！饼嬛厩廴栽诒徊⊥凑勰ィ龓缀跛械臅r間，只能自己在家消磨。最幸福的時候，是看到讀書的兒子得獎了，然后，回到家中就給她一個“熊抱”。

她告訴記者，“人們說我堅強，但其實不是，我經(jīng)常背地里哭?！薄暗珒扇龤q時，眾望就開始哄我?！庇幸淮?，幼小的眾望瞇著眼睛問龐志芹，“媽媽，為什么人家都是媽媽哄孩子，咱家是我哄你呀?！饼嬛厩蹨I眼婆娑，無法回答，但她感覺有了依靠，心里踏實些了。

寫給媽媽的30封信

日子過得很慢，但晃晃悠悠地總還要前行。2014年，眾望要去50里外的吳橋上高中了，龐志芹有些悵然若失。父母在一百米外的鄰屋，丈夫跟著親戚在外打工。她守著一張床、一把輪椅，聽著收音機里的熱鬧，看著電視里的喧囂，有些空空落落。

眾望又何嘗不是。他告訴記者，“感覺只留她在家中，心里難受。”2014年暑假，眾望突然想到，給媽媽寫信吧，“每天寫一點，一共寫了30封。上學前，都交給姥爺（外公），讓他每天念一封給媽媽聽，過渡下。”龐志芹被暖到了。她說，在信里，她被兒子“教訓”了，讓她舍得吃，讓她別喝生水……大概在初中時，龐志芹成了低保戶?！澳菚r，每人每月只有15元，3個人45元。現(xiàn)在，漲了些，3個人370元。”眾望做完手術(shù)后，龐家已是“債臺高筑”。于是，眾望撿了6年廢品；龐志芹做了幾年針線活；她的丈夫在親戚家打零工，平均每月有幾百元的收入。側(cè)臥在鐵架床上的龐志芹瞇著眼睛，突然來了精神，“我借的錢都還清了?！彼f，“我常告訴眾望，人要守信。損人不利己的事兒不能干，損人利己的堅決不干?！眅ndprint

被翻新的老屋

6月23日凌晨，河北高考成績公布。當時，眾望在手機上查到了自己的分數(shù)——684分。龐志芹回憶，出成績前，眾望感覺自己沒有發(fā)揮好。但成績出了，這么高分，他還是不滿意，“如果能多考10分，就不用清華的分了?！?/p>

眾望很快便沉沉睡去，但是龐志芹卻一宿無眠，“我很知足了。經(jīng)?？措娨暎抑?，這個分不低了。堅持了這么多年，孩子不容易。”眾望就要進入清華，他是近十多年來吳橋首個考入清華的學生，也成了全縣的驕傲。

在眾望的成績公布十多天后，鎮(zhèn)里派來的一支裝修隊進了龐家，將他們住了十幾年的老屋翻新，吊頂，刮灰，還安裝了暖氣。7月14日，在采訪時，屋內(nèi)的刺鼻味道還未散去。滿墻的獎狀也被打包起來，放在一角。龐志芹說，不準備再往上去貼了，“眾望又有了新的起點?！北娡墓适赂袆恿撕芏嗳?，讓人們再次看到了堅韌的力量。他們紛紛表達了捐助的愿望，但是被龐家一一婉拒。

龐志芹說，“之所以拒絕，是因為我們暫時不需要，自己能夠解決。有的人比我們困難，捐給他們不是更好嗎？”采訪最后，龐志芹反復說，“父母不行，兒子如果再不行，這日子咋過?！彼f，眾望應該繼續(xù)往上走，“讀個研究生，永遠別懈怠?！钡嬛厩垡矝]有掩飾自己的擔憂，“之前是，學習學習再學習，但上大學后，還要處理那么多關(guān)系，怕他走歪路，怕他不上進?！?/p>

對話龐眾望 媽媽給了我生命，也影響了我的性格

7月15日清晨，陣雨初歇。吳橋街頭，人們各自奔走。7點30分，龐眾望準時出現(xiàn)在約定地點。那是一個瘦弱的少年，身高178cm，但只有105斤。很熱情，但又顯得有些尷尬。

記者：你幾歲時意識到家里的困難？當時怎么想？

龐眾望：6歲吧，也就是去做先心病手術(shù)前后。手術(shù)前，我已經(jīng)在做些家務，不過，沒有意識。但是，當媽媽讓我推著她的輪椅，挨家挨戶借錢的時候，我受到了觸動。尤其是手術(shù)以后，為了還錢，媽媽每天熬夜給人家做針線活，手經(jīng)常被扎破。我看著很心疼，就感覺，我應該為家里做點什么。

記者：所以那么小就去撿廢品了？

龐眾望：嗯。手術(shù)以后沒多久，就上了小學。直到初中住校后，就沒撿了，一共6年。當時，就想賺錢。

記者：既上學又撿廢品？

龐眾望：不影響上課，一般都是放學的時候去撿。中午不午休，直接就去了，下午放學再繼續(xù)。能賣錢的都撿，但主要是撿村子里那個加工鋼材的廠子倒出來的廢鐵?；丶乙院?，就自己做飯，有時姥姥做。

記者：有沒有不好意思過？

龐眾望：小時候，沒什么感覺。上了五六年級，有點不好意思，但是已經(jīng)習慣了。

記者：你媽媽很堅強，她對你有什么影響？

龐眾望：嗯，她的話很少。上學前，她就教我做家務。她就說，你要解決掉你面對的事情，然后再去做下一個。沒有媽媽，就不可能有今天的我。她不僅給了我生命，也影響了我的性格。她說，面對困難，要堅定地走下去。所以，哪怕她身體那樣，她也從來不會抱怨。

記者：聽你媽媽說，6月23日凌晨，你查到成績后，反應很平淡？

龐眾望：其實，我內(nèi)心還是雀躍了一下。之前一直想著，如果清華給60分都進不去，該咋辦。結(jié)果，一查，沒問題，所以就不激動了。只是想，如果能多考10分，就不需要清華的加分了。

記者：平時和你爸爸溝通多嗎？

龐眾望：不多。和他聊天，聊不了。他話很少，并且只重復自己想的。但是，他知道我能被清華錄取后，很高興。一圈一圈地轉(zhuǎn)，見人就不斷重復，我兒考上清華了，我兒考上清華了。

記者：取得這樣的成績，有沒有自己的一些學習方法？

龐眾望：其實，基本是按照老師的步驟走。但是，我有個習慣，就是遇到難題，不會先看答案，一直到做出來為止，曾經(jīng)為了做一道題做了一天。但這樣很鍛煉人。

記者：你在上高中前，給媽媽寫了30封信？為什么會想到寫信？

龐眾望：對啊，記得，那個暑假很漫長。感覺我走了，爸爸又跟著親戚打零工，姥姥、姥爺又不能一直在這邊，就感覺把她一個人丟在家里了。有一天，突然就有了這個想法，每天寫一點，去高中前就寫完了。主要內(nèi)容是學習方面的，還有提醒媽媽注意什么。寫好后，就都交給了姥爺，讓他每天給媽媽念。算是個過渡吧。

記者：你想為媽媽做些什么？

龐眾望：小時候，我一直想，要把媽媽接到大城市去住。但現(xiàn)在，不這么想了。她留在鄉(xiāng)下也挺好，認識的人多。我想，現(xiàn)在我們住的是親戚的房子。所以，我有了能力，先要給媽媽建個房子。她喜歡廚房，我就給她好好弄個。然后再買個高檔的輪椅?，F(xiàn)在，我教會媽媽在手機上視頻，有條件了就視頻下。

記者：將來準備從事什么職業(yè)？清華的這次招生你報了什么專業(yè)？為什么？

龐眾望：想做機械自動化方面的工程師。目前，第一個報的是數(shù)理方面的，準備大二后再轉(zhuǎn)機械設(shè)計專業(yè)。小時候，村里有大學生在聊天，他們聊的都是上大學以后的事兒，我正好聽到這個專業(yè)。因為，最先接觸嘛，所以就一直想著。

記者：大學準備怎么過？

龐眾望：清華已經(jīng)答應給我勤工儉學的崗位。我會一邊學習，一邊做好工作，解決生活問題。

記者：高考對你意味著什么？

龐眾望：是我人生的轉(zhuǎn)折點，它把我送到了一個更好的平臺。對于一個農(nóng)村孩子來說，這可以讓我有更廣闊的視野，更多的機會。

記者：現(xiàn)在，媒體把你的家庭赤裸裸地擺在了所有人面前，會不會感覺不好意思。

龐眾望：這個沒有什么。這就是我的家庭，我出生在這兒。感謝他們給了我生命。

記者：為什么這幾天一直在躲避來訪的人？

龐眾望：我喜歡平靜的生活，不想被打擾。

記者：高考結(jié)束至今，在做什么？

龐眾望：賺學費啊，每天6個小時的家教。一個是一個班，還有兩個1對3。平時就住在縣城親戚家里。這輪能賺4000多元。還剩一個月，我準備去北京親戚家，先去適應下那兒的節(jié)奏，找份工作，把學費賺回來。

記者：你拒絕了很多資助？為什么？

龐眾望：其實，大家沒有必要資助我。從這樣的家庭成長起來，我知道，每個人賺錢都不容易。我們自己能過得下去，為什么要欠別人的人情。人情這種東西不怎么好還。再說，欠別人的，總是不太好的。其實，他們說是給的，但自己心里總感覺是欠的。高中時，已經(jīng)欠了很多?，F(xiàn)在，家里的欠款還清了，我又高中畢業(yè)了，自己可以解決學費。

據(jù)紅星新聞整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