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wǎng)

劉笑

抬眼看天，是藍色的；低頭望地，是褐色的。我向左邊望去，是積木般整齊的高樓；我向右邊望去，是彎彎繞繞的橋梁。眼眸追著光的波紋，一圈圈地向外散開。想象中的輕松，竟一絲不掛地飛遠。爾后，只剩層層沉下去的心，在所謂的四處，游蕩。

天，不是單純的藍，是暈花了的海。它一點點變淺，混雜著大大小小的白。我知道的，那是朵朵云。恍惚之間，我掉入溫柔夢鄉(xiāng)。起初的舒適感，是軟軟的。后來，就閉上了眼。好像很久很久以后，驚慌地瞪大雙眼。藍也好，白也罷，沒有盡頭地蔓延。就這樣，籠住了我世界的頂層。

深深的褐。我走了一公里，看著它。它，不動聲色，毫無改變。我走了十公里，看著它。它，不吭一聲，而褐依舊。我走了一百公里，看著它。它，靜如止水，可我開始焦灼。后來的我，走了很久。后來的它，一如既往。后來的我狂躁迷惑，后來的它淡然平和。好像它是預(yù)先知道的，我終究走不出它。我，被徒然而生的無助感包得緊緊的，凄凄慘慘戚戚。就這樣，它鋪滿了我世界的底面。

或許世間最難打敗的，不是我們存活于世的時間，而是萬事萬物的配合。

你看，天地的完美歸位。

所以，我想拼命地逃離，我想擺脫天地之“網(wǎng)”。

這時，“害怕”這個東西，自己跑了出來。我開始害怕長大，我害怕自己成為曾經(jīng)嘲笑的人，我害怕逃跑的自己，會被“抓”回黑暗的“網(wǎng)”中。就像所有童話書中，犯錯的人總會被關(guān)進小黑屋。其實心靈深處，我知道的，逃離并不正義。只是，本能地向外跑，我要沖破所有的阻攔。我甚至害怕美好的事情發(fā)生，我害怕眷戀其中，忘記了還要逃離，舍不得破解這“網(wǎng)”了。也是，膽小的人，連幸福都會害怕。

怕著，怕著，我越發(fā)明白了。眼睛的作用，僅僅是分辨方向。所謂真正的本質(zhì)，是行走所得，是用心悟之。

原來，有形的天地之“網(wǎng)”不過是只替罪羊。

原來，真正阻隔著我的，是社會的無形“網(wǎng)”。它悄悄地出現(xiàn)，狡猾得不露聲色。尋得完美時機，便輕輕一躍。我，就這樣被扣在其中，動彈不得，竟全然不知。

這讓我如何破解，如何逃離這張無邊無際的大網(wǎng)呢？

我是毫無防備地，墜入社會之網(wǎng)。其實，從第一眼看世界開始，我就已經(jīng)走進了它。十幾年的生命，很長，長到我足以知曉生命的重量，長到我完完全全明白“網(wǎng)”的龐大。十幾年的生命，很短，短到我可以單手托起記憶的重量，短到我還只停留在逃離網(wǎng)的途中，分毫不知作為“人”的使命。

年少的人，總有無知無畏的權(quán)利。

所以，我嘲庸庸碌碌的人們，我笑他們整日走在僵化的齒輪之上，渾渾噩噩。

所以，我嘲疲于生活的人們，我笑他們終日做著自己無興趣之事，意義何處找？

無知無畏的人，總是沖動的偏執(zhí)狂。

如果說，所反對的也是所接受的，那這樣的否定為何要存在？可現(xiàn)實是，所肯定的不可能是永遠接受的。

于是我發(fā)現(xiàn)，這竟是張圓形的無形“網(wǎng)”。我無論從哪邊逃離，最后總會回到原點。

于是，我漸漸接受無法逃離的事實。所謂“人”的使命，也終究浮出水面。

我開始思考為何人們會甘于在“網(wǎng)”中活下去，為什么庸庸碌碌也一定不選擇逃離。

或許是出于習(xí)慣。當存在的時間，慢慢變長，依賴也就伴生而來。時間就像萬物生、萬物死的掌控者，不講道理。細膩綿長的絲絲安心，說不清來處，在認真地生根發(fā)芽。所以，小城市的“網(wǎng)”中也會有年輕鮮活的生命力，他們是守護人，守安心，護城“網(wǎng)”。安心的力量能有多大，大到起風之時，并不為吹走的斑斕絲巾而擔心，只為飄落的片片枯葉而傷神惋嘆。大到電閃雷鳴之際，不懼風雨。安心，是“網(wǎng)”的饋贈，而“人”的使命不過是守護。

或許是出于責任感。生命的個體，可以肆意游蕩。當雙向組合后，他們組成了家庭。這是“網(wǎng)”中特殊的存在，是幸福的出發(fā)地，是飄蕩大洋，孤島之中的游子的最大慰藉。他們彼此之間，有一條無形的紐帶，是各自的承諾，匯集成責任。就算身處艱難困苦的絕境，也絕不放棄一方。僵化的生活又如何，為了一方的存在，另一方毫無怨言。原來循規(guī)蹈矩的不是麻木的人心，是責任。家庭，是“網(wǎng)”的給予，而“人”的使命不過是承擔。

好像是被感化了，好像是看清了本質(zhì)，我的那顆逃離之心，消退了。不是打敗仗的挫敗，不是被禁錮的無奈，是對年少時可笑無知的脫離，是對長大的不再害怕。

所謂的“網(wǎng)”，并不是將人圈在某個特定的空間內(nèi)，而是給予與保護。傳承，不過是我變成了你。后來，我一步步地，帶著“人”的使命，成為了織“網(wǎng)”者。

年少如我，成長如我。

抬眼看天，依舊湛藍似海。低頭望地，依舊深褐無邊。左邊的高樓沒變，右邊的橋梁沒變。而，那個嘲笑別人的輕狂小女孩，愧疚地跑開了。

天地之“網(wǎng)”在腳下，社會之“網(wǎng)”在四處，人的“使命”在心中。

這次的我，決定昂首闊步，向前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