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張”之死！那無處安放的“空巢”愁

林吉+多吉

他，獨居吉林，兒子在美國開公司。

他，不缺吃不愁穿，在車行做修理工只為能有幾個知心朋友，有一份精神上的寄托。他把打工賺來的錢全部用于接濟身邊生活困難的工友。直到有一天，工友李向全妻子得了白血病，向他開口借30萬救命款，他卻表示無能為力！

真無力還是假好人？一起綁架案在悄悄密謀——

張師傅的幸福：有個兒子在美國

2017年1月17日，吉林省吉林市船營區(qū)通達汽車維修店員工李向全找到工友張大年，跪下哀求道：“張叔，我媳婦等著骨髓移植，你要是不借我30萬，她只能等死了！”張大年急忙攙起李向全：“兄弟，不是我不幫你，可我手里真沒那么多錢呀！”李向全死都不肯起身：“別騙我了，你兒子在美國賺大錢，平時誰家有難處你都出手，怎么我遇到難事時你就沒有錢了呢？我不信！”張大年一聲嘆息，無奈地搖了搖頭——

時年59歲的張大年，確實有個兒子在美國開公司。他早年是吉林市江南輕型車廠一名鈑金工，兒子張浩明10歲時妻子因病去世。一心想好好撫養(yǎng)兒子長大的張大年一直未娶。隨后，輕型車廠效益不好裁員，張大年辭職到通達汽修廠做了一名鈑金技師，一心一意供兒子讀書。張浩明清華大學研究生畢業(yè)后，和大學女友楊麗雙雙去美國留學。畢業(yè)后，兩人結(jié)婚，定居美國硅谷，開了一家電子科技公司。

2013年6月，楊麗生產(chǎn)。張浩明借機將父親接去美國，想讓他幫忙照顧孫子，正好在美國安度晚年?？蓮埓竽瓴贿m應(yīng)美國的生活，整日無精打采，兒子無奈，只好給父親訂了回國機票?；貒?，張大年每天就是跟老鄰居一起打牌，跳廣場舞，很快，結(jié)識了一個舞伴，兩人談起了黃昏戀。

當張大年在電話中，試探性地將自己想結(jié)婚的念頭告訴兒子張浩明時，沒想到，張浩明立刻激動起來：“爸，我反對！您都這個年紀了，干嗎閑著沒事學別人出去找老伴呀！出去交朋結(jié)友我不反對，但再給我找個媽，我接受不了！如果真的寂寞，我馬上接你來美國……”張浩明情緒激動，不容父親插話，一口氣說了一個多小時。最終，張大年明白了兒子從小就跟他媽的感情特別深，妻子剛?cè)ナ滥菐啄?，兒子一度差點抑郁?，F(xiàn)在恐怕真的是完全無法接受他再婚這件事。他放下電話，權(quán)衡再三，想想前半生都一個人熬過來了，現(xiàn)在自己確實不能給孩子平添這份煩惱。他決定還是聽孩子的，第二天，他就難過地和女伴分了手，徹底放棄了再婚的想法。

再婚的想法沒了，張大年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廢人，行尸走肉一般，吃了睡，醒了吃，仿佛一天天等死。一個人回到清冷的家，這種感覺越發(fā)強烈。

一天，張大年路過一家修車行，突然想到，自己不是還有修車的手藝嗎，何不找份工作？不為掙錢，只為尋找一些生活的樂趣，打發(fā)打發(fā)時間。通達汽修廠老板孫富覺得很意外，考慮再三，對張大年說：“張師傅，你這是美國老板的父親，有福享不住啊。我看這樣吧，平時你愿意來就來，我們這有處理不了的技術(shù)難題，你就過來處理一下，到時工資就按工作量來算?！睆埓竽暌豢诖饝?yīng)。從此，有了工作的張大年的生活發(fā)生了巨大改變，他每天精神飽滿，神采飛揚，他給兒子打電話報喜：“浩明呀！我現(xiàn)在過得特別充實，那些工友都說我人好！心善！你在美國放心！放心！”

施善換友情：那無處安放的“空巢”愁

張大年到車行工作沒幾天，車行的師傅們就都知道，他有個兒子在美國開公司，特別是得知他還去過美國后，大家都好奇地圍著他問美國什么樣，張大年一下子找到了成就感。他講了一通美國生活感受后，大手一揮，請全車行的人吃飯。

晚上，喝得微醺的張大年回家后倒頭就睡，困擾了多日的失眠也一掃而空。

早上醒來后，張大年心情大好，雖然一頓飯花了300多塊錢，對平日里一向節(jié)約的張大年來說，300元相當于半個月的菜錢，但他覺得值！

此后的日子，張大年幾乎每天都主動到車行報到，只要大家愿意捧場聽他說話，他就請大家吃飯。

張大年荷包里總是揣著60元一包的黃鶴樓香煙，沒事就給工友們一一點上。他還經(jīng)常把兒子從美國寄回來的一些禮品拿去分給工友……很快，熱情豪爽大氣的張大年便在工友當中贏得了“好人張”的稱號。工友們一有難事，便找張大年幫忙。

作為對張大年的回報，很多工友逢年過節(jié)或家里改善伙食，都會請張大年到家里吃一頓。有的工友回老家，還會從老家?guī)┊數(shù)匦蜷荒?、木耳什么的送給張大年。一時間，張大年找到了精神歸宿。

聽父親嘴里天天念叨和工友之間的熱乎勁，兒子張浩明忍不住提醒父親：“爸，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現(xiàn)在社會亂，你一定要分清好壞人再交往?！睆埓竽瓴灰詾槿唬骸拔乙粋€糟老頭子，誰會害我？再說那些工友們都樸實得很，平時家里沒人，還不是虧了他們照顧，說實話，他們跟我的關(guān)系，比你還親?！睆埡泼鞅粦坏谜f不出話來。

一次，一位叫做李向全的工友，孩子眼睛發(fā)炎，一直治不好，總是復(fù)發(fā)。張大年專程讓兒子從美國寄回正宗美國眼藥水給孩子用，孩子用了之后效果明顯，很快痊愈，這事讓李向全感激不盡。李向全隔三差五請張大年到自己家里吃飯，讓他體會家庭溫暖，兩人因此處得比其他人更近一些。張大年曾當著眾多工友的面，拍著李向全的肩膀說：“大全就是我大侄子，他的事以后就是我的事。”

時年38歲的李向全出生于吉林省磐石市一個農(nóng)民家庭，技校汽修專業(yè)畢業(yè)后留在吉林市。妻子周曉紅曾是春暉電子元器件廠一名工人，后工廠倒閉下崗。在李向全眼里，有海外背景的張大年不為吃喝發(fā)愁，簡直就是工友中的“土豪”。

就在兩人關(guān)系走得最近乎的時候，2016年8月，李向全妻子周曉紅低燒不退，一連燒了半個多月，他帶妻子到吉林大學附屬醫(yī)院檢查，最終被確診為M2型急性白血病。李向全帶著妻子四處求醫(yī)，家里的積蓄很快就花光了。張大年得知后，二話不說，取了一萬元錢給了李向全：“大全，多的我也幫不上你，這些錢你先拿著?！崩钕蛉Ф魅f謝，但一萬元錢并不能解決真正的燃眉之急。

2016年11月，李向全的妻子周曉紅與兒子骨髓配型成功，30多萬元的移植經(jīng)費頓時難住了這家人。上哪去籌得這樣一筆巨款？

工友給李向全出主意：“咱這圈里，最能幫你的就是張大年！他不是說你是他大侄子嗎？”張大年已經(jīng)主動拿出一萬塊錢救急，李向全不好再開口。工友慫恿他道：“你這人可真夠死心眼的，放著財神爺不拜，就算我們借給你，你又能借到多少？怎么可能湊夠？要想給媳婦治病，還得去找張大年?！?/p>

沒想到，剛一開口就發(fā)生了文章開頭那一幕，張大年竟然以自己沒錢為由拒絕了！

張大年跟李向全解釋：“大全，不是叔不想幫你，我是買斷下崗，沒有退休金，全靠兒子寄生活費，平時吃喝開銷也大，并沒有存下什么錢呀！”

李向全沉默了半晌說：“張叔，要不你先從你兒子那借點，幫我渡過難關(guān)，過后我再還你?！?/p>

張大年一聽面露難色，他知道兒子在美國打拼也不容易，從來都不想給兒子增加負擔。他嘆了一口氣說：“大全，我覺得這樣做不合適吧，我兒子開的又不是銀行，三四十萬元，哪能說拿就拿出來，我自己都從沒朝兒子要過一分錢，我開不了這個口?！?/p>

再次被張大年回絕，李向全越想越不是滋味。這筆錢對他們有錢人來說無關(guān)痛癢，對自己一家人來說確實關(guān)系到一條人命啊！李向全越想越氣。

當天，周曉紅的弟弟周曉勇到醫(yī)院看望姐姐，聽說張大年不肯借錢，他緩緩說出了一個主意。

“好人張”之死：出手大方激發(fā)人性貪欲

周曉勇對李向全說：“這人分明就是假善人，關(guān)鍵時刻見死不救！不如綁了他，到時看看他到底有沒有錢！”周曉勇出生于磐石農(nóng)村，小學文化，一直在混社會。李向全聽完不同意，這犯法的事不干。

周曉勇勸李向全說：“姐夫，我把老張綁了，讓他給兒子打電話要錢，然后你給他寫個欠條，就算咱借他的，借錢總不犯法吧！以后有錢再還他！”

在周曉勇的慫恿下，急于救妻的李向全最終點了頭。2017年3月8日，周曉勇借了一輛賽歐轎車，讓李向全給張大年打電話說，今晚自己要去醫(yī)院陪妻子，希望張大年能幫著照顧孩子一晚。張大年沒借錢本已愧疚，聽說此事，立馬答應(yīng)。

當晚7點，李向全接到張大年。隨后，車子卻駛出長春路，一直向大綏河方向開去，張大年感覺不對，忙問去哪兒，李向全說先把車上的朋友送回家。過了一會，李向全悶聲悶氣地說：“張叔，眼看我媳婦就沒命了，你就幫幫我吧！”張大年有些不耐煩地說：“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真的拿不出來?！?/p>

轎車行駛到大綏河鎮(zhèn)西側(cè)一處爛尾樓附近，坐在張大年旁邊的周曉勇突然說：“姐夫，你還跟他廢什么話？我就不信這老東西拿不出錢來！”說著，他拿出一把尖刀，架在張大年脖子上：“再動我宰了你！”

很快，兩人停車將張大年捆住，逼他向兒子打電話，就說買房子要用錢。張大年一次和工友們聊天時，說起兒子想給他買套房子，可住慣了老地方的他說什么也不同意。沒想到李向全把這事記住了。張大年氣得大罵，李向全連忙解釋：“張叔，你放心，這些錢，我以后一定會還你，這是給你打的欠條?！?/p>

周曉勇舉刀就在張大年的手腕上劃了一刀，血開始流了出來。張大年知道再僵持下去很可能丟了性命，他終于同意給兒子打電話。

按照李向全和周曉勇的安排，張大年對兒子謊稱自己在一中附近的紫晶城看中了一套房產(chǎn)，讓他匯30萬元錢過來。聽父親突然提出買房，張浩明雖覺有些意外，可難得父親主動開口，他馬上答應(yīng)匯錢。頓時，李向全覺得張大年哭窮是假，就是不想借錢給自己，心里對綁架張大年的愧疚感蕩然無存。

等待匯款的時間，李向全仍一再向張大年解釋自己的無奈。張大年也無奈地嘆口氣說：“你救妻心切我能理解，可這么干確實不地道，我就不計較了，但那些錢你以后一定要還我?！崩钕蛉B連點頭稱是，并當即把欠條給了張大年。

3月11日下午3點多鐘，張大年手機短信提醒有五萬美元外幣匯入。李向全和周曉勇將張大年挾持到銀行，沒想到銀行工作人員說，外匯需要先結(jié)匯成人民幣支?。徊⑶?，支取五萬元以上人民幣，需提前一個工作日申請。李向全和周曉勇雖然心急，可也只能耐著性子再等一天。

3月13日上午9點半左右，李向全和周曉勇再次將張大年帶到銀行，三人順利取出33.3萬元現(xiàn)金。上車后，拿到錢的李向全和周曉勇忐忑不安，一是擔心回去后，張大年立刻報案；二是，這筆錢一時半會也還不上，張大年即使不報案，他兒子也會追問房子的事情，事情遲早暴露。

就在兩人高度緊張和焦慮之時，李向全開車走到琿烏線一處叫下甸子的地方，當天大霧，視線極差，心神不寧的李向全一不小心撞到路邊一棵大樹上，車子滾下路邊一米深的溝槽里。周曉勇被甩出車外撞傷昏迷，張大年和李向全被困在車里。

車子落穩(wěn)后，張大年忍著疼痛從后車窗鉆出來，而李向全左胳膊在車的翻滾中脫臼疼痛不止，張大年把李向全救了出來。此時，張大年從李向全的口袋里掏出手機想報警，李向全嚇得忙在一旁哀求張大年道：“張叔，別報警。這車掛的是假車牌，你報警的話，非把我弄進去，我進去了，家就真的散了！”

看著眼前苦苦哀求的李向全，張大年竟然把手機還給了李大全！他不知道，正是他這一刻的心軟，錯過了自救的機會。

張大年最后找當?shù)氐囊换镄∏嗄臧衍囎油粕瞎?。因為其余兩人都受傷無法開車，張大年自己坐上了駕駛位，準備送他們?nèi)メt(yī)院。

車子發(fā)動不久，周曉勇蘇醒，他問張大年這是去哪，張大年說是去醫(yī)院，周曉勇越想越害怕，一旦到了醫(yī)院，一切都不可控！萬一張大年反悔，報案怎么辦？他悄悄向坐在一旁的李向全使了一個眼色。其實李向全又何嘗不擔心，只是因為自己受傷，內(nèi)弟暈迷，他無計可施。

周曉勇伸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李向全立刻明白，渾身一抖，但懷里沉甸甸的33萬巨款，徹底壓垮了他的心理防線。

車子路過一個低洼，顛簸了一下，李向全借機“啊”的一聲叫了起來。他佯裝腿疼得厲害，要張大年停一下車。張大年急忙停車，周曉勇用安全帶死死勒住他的脖子。怕張大年掙扎，李向全也上前幫忙。不一會，張大年就沒了動靜。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李向全渾身猛烈發(fā)抖，周曉勇在旁邊安慰道：“姐夫，事已至此，怕也沒用了。咱們還是趕快把他給處理了?！眱扇艘簧塘?，決定當晚趁夜色把張大年沉尸到附近的一處養(yǎng)魚池中。

而張浩明給父親打完錢后，一連幾天，父親張大年的電話都無法接通。張浩明不放心，又打電話給自己的一個表妹，讓她過去看看父親到底什么情況，可誰知表妹反饋回來的信息卻是家中沒人。

張浩明感覺不對勁，忙讓表妹去船營區(qū)公安分局報警。立案后，警方一直在尋找張大年的下落。2017年3月22日，船營區(qū)公安分局傳來消息，大綏河鄉(xiāng)一農(nóng)戶在養(yǎng)魚池內(nèi)發(fā)現(xiàn)一具男尸，與失蹤的張大年體貌特癥極其相似，后經(jīng)DNA鑒定，死者確系張大年。很快，警方根據(jù)張大年失蹤前最后的活動軌跡，鎖定嫌疑人李向全。3月25日，李向全在家中落網(wǎng)。隨即，周曉勇在李向全的供述下也落入法網(wǎng)。

得知丈夫為了救自己竟然去綁架殺人，周曉紅痛哭過后，幾次拔掉輸液的針頭，拒絕治療。為了減輕丈夫刑罰，周曉紅執(zhí)意不再手術(shù)，把全部余款退還張家?？蔁o論如何，都無法挽回逝去的生命，等待李向全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嫌犯外，其他人物均為化名）

[編后]子女出國，老人獨居國內(nèi)的現(xiàn)象，目前已經(jīng)非常普遍，留守國內(nèi)的老人往往物質(zhì)優(yōu)越卻精神孤獨。本文中，孤獨的老人為了排遣寂寞，以出手大方換取“友誼”，不料，“升米恩，斗米仇”，最終激發(fā)了人性的貪欲，倒在了他所施善的對象手中，令人唏噓。更為那些一味滿足空巢老人物質(zhì)需求，而忽視老人精神空虛的兒女敲響警鐘。

編輯/李明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