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謹平
任何一種社會運行的模式都受到所處政治文化語境的深刻影響,又刻畫、改變著政治文化。恰如亨廷頓援引帕特里克·莫伊尼漢所言“保守地說,真理的中心在于,對一個社會的成功起決定作用的是文化,而不是政治。開明地說,真理的中心在于,政治可以改變文化,使文化免于沉淪”[1](P8)。任何地區(qū)的社會治理都有共性的一面,治理概念的提出就是政治文明發(fā)展的結果,或者說,是發(fā)端于現(xiàn)代民主的社會模式。但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治理又表現(xiàn)出鮮明的獨特性,不同社會的治理話語體系都蘊含和表達了其政治文化的歷史和特質。因此,要準確把握我國社會治理的政治哲學內涵,就必須細致考察社會治理的政治文化。
其一,政治倫理文化是人們在社會治理中角色定位的重要標志。政治倫理文化是社會成員接受和認同共同體的決定性因素,特定政治文化賦予了人們在政治生活中理解自我身份的視角。在這種視角下,人們賦予政治生活相應的意義,由此建立與社會、他人的聯(lián)系,并承擔與之相適的責任和義務。
古希臘城邦中形成了基于公民身份的文化傳統(tǒng)。在公民文化的影響下,古希臘人所追求的美德幾乎都與城邦生活息息相關。在亞里士多德描述的諸種美德之中,我們都能看到城邦的影子。按照亞里士多德的邏輯,城邦的善處于最高的價值位階。他在論證政治學追求最高目的善的過程中指出:“既然政治學使其他科學為自己服務,既然政治學制定著人們應該做什么和不該做什么的法律,它的目的就包含著其他學科的目的。所以這種目的必定是屬人的善。盡管這種善于個人和于城邦是同樣的,城邦的善卻是所要獲得和保持的更重要、更完滿的善”[2](P6)。亞里士多德認為德性的獲得不是來自于自然的賦予——雖然自然給予我們道德能力,而道德的達成、德性的展現(xiàn)最終取決于公民對政治生活的參與。古希臘人對城邦的熱愛、對榮譽的尊崇、對貢斯當所言積極自由的履行構成了其民主政體的行動源泉。這也可以解釋為何直接民主的形式在古希臘能夠得到長久的維護和延續(xù)。而在其他的政治文化體系中,人們辨識自我的方式則大相徑庭,從而衍生出其他形態(tài)的政治制度。
其二,政治倫理文化深刻影響著社會治理價值目標的設定。社會治理包含著為人們所公認的價值,比如學界普遍承認治理方式承載著民主的價值理念,內生對于傳統(tǒng)權威性政治的解構。但不同類型社會所采取的治理模式又追求著各自的價值目標。比如在激進自由主義的社會治理中,治理的價值目標在于至上的自由,旨在最大限度地保障自我所有權和財產(chǎn)所有權。如金里卡所指出的,自由至上主義在政治生活中希望尊重人們的選擇,但反對糾正不平等的境況,因為他們害怕后者在政治中的道德滑坡,既為了促進平等而無限擴大政府對社會生活的干涉[3](P6)。而在社群主義的政治文化中,社會治理則會更加注重社會成員間的特殊關系,他們會傾向于保持群體的多樣性并且恢復一種共同善觀念[3](P500-501)。
因此,當我們設定社會治理的價值目標時,就必須充分考慮政治文化的潛在影響。換言之,政治文化潛移默化地培育人們對于社會治理的價值理解,同時又孕育著人們的政治偏好,影響著政治價值的定位。美國學者羅納德·英格爾哈特深入調查了價值類型與政治偏好之間的關系,發(fā)現(xiàn)擁有不同文化偏好的人有著自己清晰的價值定位,以此而擁有各自的政治立場。英格爾哈特發(fā)現(xiàn),無論在歐洲還是美國,人們都能在激進主義和保守主義的指標體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且他們物質主義價值的強弱與政治立場之間保持著緊密的關系。調查發(fā)現(xiàn),“后物質主義類型比物質主義類型更明顯地傾向于將自己置于左的或者自由的地位。從廣義來看,后物質主義更樂意看到政治變化”[4](P49-50)。顯然,社會治理價值目標的設立與政治文化具有內在的密切關聯(lián)。這種關聯(lián)不僅意味著政治文化暗含著價值預設,會對社會治理的價值取向形成不可忽視的推動力量;還意味著社會治理的價值目標需要通過契合政治文化的方式獲得合法性依據(jù)。英國學者海伍德對此有著敏銳的洞見。他指出:“人們的信仰、符號和價值既決定了他們對政治過程的態(tài)度,也至關重要地影響著他們對所在政權的看法,尤其是對該政權正當或合法與否的認識”[5](P115-116)。社會治理要追求何種價值目標,一方面需要結合當前的社會形式、對應國家和社會的重大價值需求,另一方面則要取得廣泛的價值共識。政治文化則是價值共識的基礎。如果所設立的價值目標偏離或者違背社會政治文化,很難想象它會為社會成員所接受和認同。一旦如此,治理的合法性就會受到挑戰(zhàn)。海伍德援引比瑟姆的觀點認為政治合法性必須具備三個條件,其中一點就是合法性要根據(jù)政府和民眾的共同信念予以證明[5](P132)。
其三,政治倫理文化引導著社會治理參與。英國學者奧斯本指出,社會治理的突出特征在于“政府在公共政策領域不再具有主導優(yōu)勢,而是需要依賴其他社會行動主體,以實現(xiàn)其合法性和對該領域的影響”[6](P6)。社會治理網(wǎng)絡型的多元參與圖式對于社會參與提出了較之傳統(tǒng)社會管理更高的要求。政治文化對治理參與的政治態(tài)度、政治情感、政治信任等要素都發(fā)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政治倫理文化傳遞著人們對于政治參與的熱情。美國學者阿爾蒙德和維巴發(fā)現(xiàn),在政治倫理文化的熏陶下,人們對政治有著大相徑庭的情感和關注。在社會治理中,我們需要通過政治參與將人們的需求從個體層面上升為治理決策,這一點就像阿爾蒙德描繪的民主“毛細血管”。他認為,只有當政黨、利益團體、大眾傳播媒體和家庭、朋友、鄰里、工作團體等私人交往主體有效結合起來,個人“追求、需要、要求、喜好等因素”才能暢通地“流向政治體系”[7](P109-110)。政治文化關系著人們對于政府的接受和信任程度。有的政治文化表現(xiàn)出對于政府的信任和認可,受這類文化影響,人們也較容易肯定政府的地位,從而建立起對于政府的忠誠。在阿爾蒙德、維巴的研究中,“在美國、英國和聯(lián)邦德國,有一大部分人在輸出意義上是‘忠誠者’”。相反,意大利和墨西哥的民眾則對政府透露出冷漠,他們要么較少感知政府的影響,要么質疑政府的決策。那些對政府持肯定文化國家的社會成員培養(yǎng)了更濃厚的政治意識,對政府決策懷有更多的熱情。按照阿爾蒙德的觀點,對政治關注這一事實便是最低程度的政治參與,或者說是政治參與的起點[7](P51-55)。在政治情感冷漠的文化中,人們對于社會治理的參與也將面臨更大的阻礙和挑戰(zhàn)。而在充滿政治熱情的社會中,人們參與社會治理的意愿也會更為強烈。
其四,政治倫理文化牽引著人們治理行為選擇。在長久的文化侵染中,人們總是會形成某些固定的行為模式。在社會治理中,分屬不同文化群體的人們在謀求社會合作、表達治理意愿等方面也會體現(xiàn)出鮮明的文化特征。在注重親緣關系的文化中,人們就傾向于以血緣關系或者熟人為原點劃分交往范圍,與自己熟悉的人建立穩(wěn)定的合作關系。在對政治權威更信任的文化中,人們則可能希望通過正式組織的形式參與合作。而在宗教以及非正式團體文化盛行的地區(qū),人們以社團渠道參與治理的方式會更為普遍。
社會治理有著自己的話語體系,不僅被政治文化所滋潤,也在運行過程中為政治文化增添新的內容,助推后者的演變。社會治理作為新的社會運行模式,自身就是民主政治文化的載體,它所倡導的政治參與、政治商談都會深刻改變人們的政治行為模式和政治理念,最終形成新的政治文化風尚。
首先,社會治理有助于改變政治權威文化。法國學者西蒙把權威定義為“權威是一種屬于一個人并通過一種命令而得到實施的作用力(an active power),該作用力通過被另一個擁有自由意志的人看作是行動規(guī)則的實踐判斷而得到實施”[8](P7)。在社會中,政治權威的存在非但是既有的事實,而且是必要的。西蒙揭示了政治權威的兩大功能,一是本質性的功能,二是輔助性的功能。就本質性功能而言,政治權威謀求政治共同體的公共善,由此引發(fā)社會集體行為并賦予行為正當性。就輔助性功能而言,政治權威可以彌補人們的認知不足。因為并不是所有社會成員都具備同等的認知能力,權威的存在能夠在認知缺乏的條件下為人們提供一般性原則[8](P11-15)。顯然,所有社會都需要政治權威,也必定存在某種形式的政治權威。而政治權威的確立形式以及對權威的理解構成了政治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
政治權威通常訴諸兩種模式,一是強制,二是認同。在傳統(tǒng)垂直型管理中,人們對于權威更多源自強制。對于政治權威的合法性,我們認同西蒙的觀念,它不是追求排除任何偶然性的科學性正確,而是尋求亞里士多德所提及的道德實踐正確。西蒙舉了個例子,即有人為了身心的放松和愉悅作出了旅游的規(guī)劃,但在旅游途中卻遭受不幸。我們不能因為旅游的結果否定旅游規(guī)劃的合理性[8](P18-19)。只要制定的規(guī)劃是經(jīng)過良性和道德的審慎判斷,并且顧及相關者的利益,便可以得到合法性的證成。要點在于,政治權威不能僅代表管理者的利益和意志,必須把公眾的意志納入其中。西蒙的觀念在社會層面還有需要補充之處。他認為家長權威在一定條件下也是合理的,因為小孩缺乏理智,所以當家長從小孩自身的發(fā)展考慮而訴諸權威時,是合情合理的[8](P27)。不能否認,這一論證有合理之處,但對于社會生活尚不充分。如果認知的缺乏能夠成為權威強制的理由,我們需要繼續(xù)追問,公共的善和利益是如何達成的?如何辨析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
社會治理正是希望借助多元參與讓公共意志得到完整的表達,在謀求社會公約數(shù)的過程中構建政治權威。所以社會成員不再是單純的政治權威服從者,而是權威建構的參與者。社會治理將會削弱強制性的政治權威文化,促進基于認同的政治權威文化的生長。
其次,社會治理有益于公民文化的構建。公民文化是現(xiàn)代政治文化的標志,這種文化以公民權利為基石,以公共精神為支撐,以公共意志為導向。不同于傳統(tǒng)差序的政治文化,公民文化是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相結合的民主文明結晶,包含著人們對于獨立人格的確立、對社會的包容、對公共事務的熱心,在關切自我利益、尊重自主權利的同時也倡導公共參與、尋求自我與社會的協(xié)同發(fā)展。
社會治理內生著兼顧個人權利和公共利益的訴求。社會治理不同于傳統(tǒng)管理之處在于它嚴守社會主體的邊界,防止由于邊界模糊所導致的權力僭越。而社會各主體邊界形成本質上是由各自權利所決定的。社會治理在分權的過程之中讓更多主體參與公共權力的運作,就必然要厘定權力的實施范疇,否則會帶來治理的失序。所以社會治理會促進社會成員建立權利意識,不僅明晰自我的權利,還能洞察他人的權利。此外,社會治理會增強人們的公共責任意識。根據(jù)學者庫曼的定義,社會治理是“各種互動安排的總和,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的行動主體均可參與其中,旨在解決社會問題或者創(chuàng)造社會機遇,維護和管理治理活動發(fā)生的制度(環(huán)境)”[6](P80)。社會治理本身就是一個互動體系,社會主體通過互動分享、整合社會資源,也產(chǎn)生了更為深層次的相互依賴和交往,并增進相互的理解。針對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和社會需求,人們也擔負著相應的責任。缺乏互動的社會會使人們忽略這些責任,治理的互動則有助于鼓勵人們積極擔負集體責任。而且互動還會創(chuàng)造出新的責任,因為互動會結成新的組織——無論是有著章程和制度約束的正式組織還是松散的隱形或者臨時組織,在組織中必然會達成一致的組織原則、工作劃分。因此,社會治理模式下不斷深化和頻繁的多元互動將激勵人們自主承擔和履行社會責任。
此外,社會治理還將提升公共精神。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人們權利意識呈現(xiàn)持續(xù)上升的趨勢,但由于社會結構的轉換——從陌生人社會走向熟人社會,大家彼此之間由于缺乏先天的聯(lián)結或歷史交往而削弱了相互認同與關注。如果說熟人社會讓人際間產(chǎn)生了基于血親的顯見義務,那么此種義務在公共性社會正在弱化。這就不難理解為何人們通常將自我利益置于優(yōu)先的地位,而較少顧及相關者的權益。在公共領域的消極態(tài)度也與傳統(tǒng)管理的閉合性有關。傳統(tǒng)至上而下的管理模式將政府作為公共事務唯一的主導機構,在加重政府負擔的同時也降低了社會參與程度。直接后果就是人們缺乏參與公共決策的通道,對公共參與預期不足。由于社會成員長期的社會輸入難以獲得有效輸出,對社會參與的信息也隨之減弱。與之相伴的是社會成員公共熱情的消退,從而把焦點聚集在私人事務之上。阿爾蒙德和維巴的研究顯示,人們對公共事務的主觀能力與他們的參與預期之間建立著密切的關聯(lián),“特別是個人能夠與其他公民合作以影響政府的信念,顯得尤其重要”[7](P171)。社會治理開放性的合作模式無疑將增強人們的公共事務參與信心,并且為人們提供影響公共政策的渠道和平臺。這會讓大家逐漸提高步入公共領域的熱情,并在治理實踐中樹立對于他人和社會的使命感,從而滋養(yǎng)公共精神。
再次,社會治理有利于凝練新型民主文化。西方代議制民主在其踐行過程中顯露出越來越多的問題。一是代議制民主往往以一次民主的形式開展,民眾選舉之后就再難以對公共權力施加影響,造成了政治冷漠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這反而削弱了民主文化,降低了民主參與。二是西方代議制民主所表達的民主文化并不適于所有國家和民族。在代議制施行的國家產(chǎn)生了全然不同的政治結果,即便西方國家內部,代議制民主的行使方式和表達的政治價值也非完全一致,甚至還存在顯著的差異。
對于社會成員而言,當自己成為治理的主體,就必須面對重要的問題:如何支撐主體責任?答案在于公共意識和民主意識。美國學者帕特南發(fā)現(xiàn),參與民主能夠讓人們實踐民主的美德,逐漸培養(yǎng)民主的技能并形成習慣。積極參與公共生活、可信賴和互惠的德性都可通過治理參與得以塑造[9](P396)。網(wǎng)絡化的互動與合作暗含著人格平等的價值訴求,任何社會主體在謀求社會協(xié)作中既然不能受到他人的強制壓抑,也就不能壓制他人的治理權利。因此,社會治理兼顧了政治服從與政治參與的平衡,一方面要求人們服從公共意志,另一方面則倡導人們相互尊重各自意志和利益,自覺尋求個人、他者和社會三者間的統(tǒng)一和共贏。社會治理的開放性還有益于排除極端的政治文化要素,使政治文化趨于理性、溫和。帕特南根據(jù)調查分析指出,民主參與的不足將讓那些持有溫和政見的人遠離公共生活,持有極端政治見解的人反而更多參與其中,結果就是政治文化沉淀非理性的內容[10](P395)。不難看出,社會治理為我們構建富有理性的新型民主文化創(chuàng)造了契機。
借助社會治理,力推政治文明的進步,建設現(xiàn)代政治倫理文化,是我們所肩負的歷史使命。把握社會治理機遇,發(fā)展政治倫理文化的要點在于:
第一,以社會治理為抓手引領傳統(tǒng)政治倫理文化的現(xiàn)代轉型。中華文明歷史深厚、淵源流長,積累了豐富的政治文化傳統(tǒng)。從儒家的仁政文化到道家的無為而治、治大國如亨小鮮文化理念,再到墨家的兼愛、法家的法制,傳統(tǒng)文化賦予當代富足的歷史給養(yǎng)和借鑒。社會治理與傳統(tǒng)政治文化之間是動態(tài)的相互作用、相互補充的關系。我們既不能套用西方或者其他政治共同體業(yè)已建立的治理價值標準審視傳統(tǒng)政治文化,也不能以后者為坐標評判社會治理。社會治理需要植根民族政治文化的土壤,從中汲取維系生命的養(yǎng)分,傳統(tǒng)政治文化也在與社會治理的文化訴求對接中實現(xiàn)面向現(xiàn)代的自覺生長。
第二,以社會治理為切入點建構現(xiàn)代政治倫理文化話語體系。政治文化總是在一定的語境下以話語的形式予以述說和顯現(xiàn)。在不同的話語體系中,政治文化的內涵表現(xiàn)出深刻的差異。比如傳統(tǒng)政治中對于民眾的關懷集中表達在“民本”“惠民”的文化話語中。其中保留著與差序社會相符的至上而下的不對等觀念,暗含著君與民之間的差等關系。而現(xiàn)代政治文化語境則轉換為“人本”話語,以人際平等為預設前提。所以如福柯所言,話語之中帶有某種排斥規(guī)則,以禁止的語言、瘋狂的區(qū)分和真理意志將話語主體與其他群體分開,由此產(chǎn)生社會權力的分配[10](P3-6)。一些人掌握話語權,而一部分人則無法有效進入話語體系,受到歧視或排擠。這就可以解釋在古希臘政治文化話語中的“民主”為何與現(xiàn)代“民主”有著巨大的差異。古希臘的“民主”已將不具備公民身份的社會成員——婦女、兒童和奴隸等排除在外,而現(xiàn)代話語中的“民主”將其中很大部分吸納進來。衍生于不同政治文化的國家對于“民主”也擁有相異的話語表達方式。
第三,以社會治理為平臺拓展政治文化的現(xiàn)代視野。在社會發(fā)展進程中,政治文化的視野也在悄然轉變。以往注重社會宏大政治問題的文化主題在現(xiàn)代社會生活中遭遇了挑戰(zhàn)??巳R梅爾(J.Clammer)指出,舊有鐘情于宏大敘事的政治文化正逐漸被“生活化政治”(Lifestyle politics)文化所取代。在商業(yè)文明的侵染下,人們覺得社會公平、性別平等、福利保障等話題離個人生活太遠。人們將主要注意力投向了私人生活,關心個人收入是否增長,而不是社會貧困是否得到解決,這種現(xiàn)象也被稱之為“那些事與我無關”(Not in My Back Yard)[11](P92)。社會治理需要在個人領域與公共領域之間鋪設通達的橋梁,從而激勵個人以主動的態(tài)度進入公共生活,分擔公共責任。這就意味著我們的政治文化不單要關切宏觀的政治話題,而且要延伸向生活范疇,面向“生活化政治”的文化需求。昂格(Unger)認為,商業(yè)文明讓政治與經(jīng)濟的聯(lián)結日漸緊密,現(xiàn)代生活中的政治經(jīng)濟(包括勞動本質、福利、權利、穩(wěn)定等方面)推動了政治文化的物質化,即以物質方式進行自我表達。它們被昂格謂之業(yè)已形成政治文化的“文化改革伙伴”(cultural-revolutionary counterpart)[11](P99)。社會治理作為系統(tǒng)化的治理機制,目的在于維系社會的可持續(xù)、穩(wěn)定發(fā)展。與之相適的政治文化不再追隨某一特定的社會價值目標,或者鐘情單一的社會領域,而開始把目光投射到全面、綜合的社會范疇——生態(tài)、經(jīng)濟、民眾福祉、社會心理等諸多層面。在多元協(xié)同的治理背景中,社會文化也日益多元,特別在全球化浪潮的助推下,治理過程呈現(xiàn)出超越地域、超越政府的趨勢。過去的政治文化主要由政府所主導,也容易來源于固定的歷史和文化傳統(tǒng)。當前社會全球性影響(比如國際安全、全球性經(jīng)濟行為的相互影響、國際公司和組織簽訂的合同契約、多地域文化的交織)在開拓社會治理國際眼界的同時,也推進政治文化視閾的拓寬[12](P140)。政治文化不再被限定在特定的社會共同體之中,而應具備全球性的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