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歐尼·勒炮 馬修·斯通/文 劉小濤/譯 毛志遙/校
a 此論文的一個早期版本在北京大學哲學系報告過。感謝伊麗莎白·坎普(Elisabeth Camp),鮑勃·卡彭特(Bob Carpenter)、山姆·卡特(Sam Carter)、道格·迪卡羅(Doug DeCarlo),以及密茨·莫里斯(Mitzi Morris)的評議。此項研究的準備工作獲NSF基金(IIS 1526723)資助,也得益于斯通在羅格斯大學的學術休假?!髡咦?/p>
本文原題為《侮蔑的語氣》 (Pejorative Tone),考慮到中文讀者的閱讀習慣,現標題為中譯者所擬?!g者注
我們用言語(utterances)說事物如何,有時候,言語也能表明我們是誰,我們怎樣想,我們感覺如何。還沒有一本關于機制的圖書,能夠解釋所有言語可以激發(fā)的識見(insights);說話者自己,也會探索他們能夠發(fā)明的各種手段。認知科學家常常稱贊言語的豐富效果所表現出的創(chuàng)造性,盡管這種創(chuàng)造性也有其暗面。比起言語而言,說話者并不更少創(chuàng)造性,他們會創(chuàng)造出許多可理解的思考方式。
在本文中,我們以侮慢語(slurs)作為闡釋性案例,來討論詮釋效果(interpretive effects)的多樣性和復雜性。我們的觀點是,這些效果可以反映出一個言語和它的語言學意義之間,通過一簇各有區(qū)別的推理,展開的寬泛的、開放的交互作用。這一推理可能包括關于說話者的心理狀態(tài)和意圖的推論(根據完整的社會和歷史語境),也可能包括理解言語所需的諸如想象性闡釋和情感共鳴之類的詮釋策略(interpretive strategies),比如,為了理解一個隱喻、詩歌用語、譏嘲、諷刺以及幽默。慮及它們的異質性和開放性,這些詮釋策略,宜針對每一個具體案例,通過批判性地考察它所涉及的心理的、社會的、歷史的,甚至藝術的考慮來加以闡明。因而,與哲學和語言學中的常見做法不一樣,我們不打算為侮慢語的詮釋提供一個一般性的說明。我們認為,不可能存在那樣的東西。
讀者們可能注意到,在先前的一些工作中,我們就特別重視想象性參與的多樣性aErnie Lepore and Matthew Stone,Imagination and Convention,Oxford:Oxford University,Press. 2015.,以及它為言語觸發(fā)的識見所提供的解釋。本文的樂觀態(tài)度會稍有弱化——很不幸,卻也不可避免,詮釋策略同樣也會激發(fā)一些讓聽眾覺得反感的狀態(tài)。更準確地說,我們想提出這樣一種可能性,特定侮慢語的使用會產生特定的詮釋策略;這些策略盡管不是意義的構成部分,但有時對于理解何以某些侮慢語會讓人反感極為關 鍵。
接近這個建議的一個方式,是考慮弗雷格關于語氣(tone)的討論。對弗雷格來說,“狗”和“犬”意義相同,但彼此會使我們在“心里”形成不同的心理聯想。例如,使用“犬”的人是用一種侮蔑的語氣說話,但語氣“不是所表達的思想的一部分”bGottlob Frege,“Logic”,in Posthumous Writings:Gottlob Frege,edited by H. Hermes,F. Kambartel and F.Kaulbach,translated by P. Long and R. White,Oxford:Blackwell,1979,p.140;Eva Picardi,“On Sense,Tone and Accompanying Thoughts”, The Philosophy of Michael Dummett,Chicago:Open Court,2007,pp.491—520.。弗雷格為一種觀點作出了著名論斷(這種觀點我們將要細加討論),即詮釋的差異可能未必是因為意義的差異。然而,這種觀點必須要加以發(fā)展和擴展,才能為侮慢語的詮釋提供一種令人滿意的說明。因為,正如荷姆(Christopher Hom)所強調的,弗雷格關于語氣的評論,不能解釋侮慢語和它的中性對等物(neutral counterpart)之間的差異;aChristopher Hom,“The Semantics of Racial Epithets”,Journal of Philosophy,Vol. 105,No. 8,2008,pp.416—440.并且,安德森和勒炮也論證過,語氣的差異不足以解釋所有相關問題。b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Nos,Vol. 47,No. 1,2013,pp.25—48.
我們的觀點是,最好將“語氣”看作一個籠統(tǒng)的表達,它囊括超出語言意義的所有詮釋性效果:這些效果緣由不一,有開放性,并且往往也不是命題性的。我們并不斷言說這是弗雷格關于語氣的觀點。實際上,它很可能不是。因為概括我們觀點的一種方式是,語氣并不是一個內部融貫的理論范疇——不同術語的語氣可能有不同的來源和不同的后果。不管如何,如果我們的觀點最終表明是對的,那么我們就會獲得些理由,以堅持一種較寬泛意義的弗雷格立場——不把語氣(特別是侮慢語可能展示出的輕蔑語氣)看成是意義的殘余或者附著物。正是基于這樣一種語氣觀念,我們拒斥一種通常的觀點,后者認為,侮慢語之所以讓人討厭,乃是因為它們的語言學意義(linguistic meaning)。
根據我們的理解,對語氣的這種解釋可以被視為對安德森和勒炮所提出的關于侮慢語的禁止論的一種補充。c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What Did You Call Me? Slurs as Prohibited Words”,Analytic Philosophy,Vol. 54,No. 3,2013,pp.350 —363;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安德森和勒炮論證說,將侮慢語作為一個類來看的話,其成員共享的區(qū)別于其他語言的唯一特征就是它們是被禁止使用的——如果相關權威將一個語詞劃為侮慢語的話,說出該語詞就是違反禁令,并因而潛在地具有冒犯性或讓人反感。d正如安德森和勒炮的觀察(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What Did You Call Me? Slurs as Prohibited Words”),關于侮慢語,這可能是我們所能提供的最好的定義。要注意,一個語言禁令的地位,像是一個道德判斷一樣,而不是一個法律意義上的命令。它要求一定程度的共識(因此,在安德森和勒炮看來杰西·杰克森認為“黑”是侮慢語的理解站不住腳),但是一旦被接受,就可以普遍地應用。在第二節(jié),我們會介紹并擴充禁止論,為進一步更寬泛地探究意義和語氣設置好舞臺。特別是,我們會采納安德森和勒炮的論證,以之反駁認為侮慢語的冒犯性源于它們讓人反感的內容的觀點。
有些批評意見,認為禁止論的觀點不能讓人滿意。根據這種想法,確實存在一些禁止侮慢語的理由;在某些情況下,我們禁止使用一個語詞,就是因為這個語詞的內容有某些錯了的地方,而不是其他原因。如果考慮禁止論的一些顯而易見的困難,這個擔心看起來還有點道理。比如,單單憑禁止論自身還不能將侮慢語和其他一些被禁止的語詞(比如,不恭敬的表達)區(qū)分開來。而且,哪怕將討論范圍限制到侮慢語,禁止論對于解釋侮慢語可能產生的修辭效果來說也是不充分的。eElisabeth Camp,“Slurring Perspectives”,Analytic Philosophy,Vol. 54,No. 3,2013,p.343.確實,不同的侮慢語,其冒犯性力量有很大區(qū)別。僅僅說侮慢語是被禁止的(并且缺乏更多說明的話),那么這些問題就都不能得到解釋。
一個顯然的替代理論認為,侮慢語的意義本身就是卑污的。根據這一觀點,侮慢語的語義內容就是刺激我們想避免它們的原因,正是不同的語義內容,使得我們可以區(qū)分侮慢語的冒犯性和言語的不夠恭敬,并使得我們將侮慢語的使用視為可憎的行為。然而,我們認為這個建議是不能落實的。盡管語言學意義也可以采取許多不同的形式,但沒有任何一種形式可以容納侮慢語的潛在冒犯力或其他效果。安德森和勒炮已經討論過這一點aAnderson Luvell & Ernie Lepore,“What Did You Call Me? Slurs as Prohibited Words”;Anderson Luvell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這里,我們想推進得更遠一些。在第三節(jié),我們會論證,同義詞所表現出來的所有差異(弗雷格認為屬于語氣的方面)都不能通過語義學手段來加以描述。
為了解釋侮慢語的冒犯性和被禁止的特點,意義并不是我們唯一可以訴諸的東西。禁止論并不排除這一點,即侮慢語和令人反感的語氣相聯系。事實上,通常,我們的批評者都未能注意到這一點,如何區(qū)分語詞可能產生的詮釋性效果(哪怕它們的語言學意義完全相同),我們的候選項范圍還很寬,也還保持開放。于第四節(jié)第一部分,通過考慮語言表達式是怎樣通過多樣的方式和糟糕的語氣聯系起來的(哪怕是從侮慢語的禁止論觀點來看也是如此),我們將要表明,和負面語氣相聯系的冒犯性效果,這二者都會強化針對侮慢語的語義理論的挑戰(zhàn),并且指向一個解釋侮慢語的冒犯力的更深刻的理論。如果不與聯系最密切的哲學建議作比較,以及為意義和詮釋之間的區(qū)分作出辯護(這是將我們的理論和別的理論區(qū)分開來的特點),我們關于語氣的討論看起來就不算完整;我們會在第四節(jié)第二部分完成這個工作,并在第五節(jié)給出些一般性的評論。
我們先從一個明顯的現象來切入。我們知道,許多機構的確會禁止某種類型的表達行為。比如說,在很多語境里褻瀆的話就是被禁止的。父母的一些早期教導,目的也是讓孩子遵從那些禁止說出某些侮慢語的禁令。至于成年人,大家都預期他們是知道這些禁令的。
瑪麗:狗屎(shit)!
母親(為了瑪麗考慮,故作夸張地瞥向孩子):說話注意點!
兒童被明確教導不準說禁忌語,但家長在教導過程中會遵從禁忌,避免自己重復該 詞。
孩子:瑪麗阿姨說“狗屎”!
母親:這不是個好詞。你也不準說。
在美國文化中,到處都可觀察到這種禁令的存在。廣播媒體審查褻瀆性言語,并用“嗶”聲對其進行消音處理。美國廣播監(jiān)管機構有權并的確會對廣播中的“不雅行為”予以法律懲罰。不雅行為是一種冒犯性行為,除了“走光畫面”(wardrobe malfunctions)之外,通常還包括那些令人反感的語言。
侮慢語,尤其是冒犯意味極強的侮慢語,似乎也會受到同樣的禁令規(guī)約。我們發(fā)現,如果禁令適用于侮慢語,將有助于我們理解說話人對侮慢語的反應。例如,一般而言,使用引語可以讓說話人遠離負面描述,以弱化或抵制負面描述。比如,“所謂的‘賴皮頭’其實是種皮膚過敏性疾病”。但是,即使說話者表現出對侮慢語的排斥,使用帶有重復該語詞的話語仍然會令人反感。這就是禁止論的觀點。如果一個詞項被禁止,那么含有該詞項的一切語句也將被禁止,無論該詞項承擔著何種語義或者語法角色。原則性地看,圣經中“不可妄稱耶和華你神的名”(《出埃及記》20:7)這條誡命也傳達了類似的意味,即要避免使用或提及某個語詞。就像我們在親子對話中所看到的那樣,對侮慢語的禁忌也是如此。同樣,勒炮和安德森也建議禁止使用侮慢語。
這一點我們要詳細解釋,因為其中包含著支持禁止論的關鍵論據。a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很多情況下,引語表達式在語義上具有惰性,所以人們并不需要獲取或解讀其內容。例如,在謂詞是“有九個字母長”的表達式中,如,“‘semantics’一詞有九個字母長”這句話,人們并不需要知道“semantics”一詞的意義。對含有該謂詞的命題的理解僅僅取決于上述表達式的形式,與意義無關。事實上,這個表達式甚至不需要具有意義,比如這句話,“‘cromulent’一詞有九個字母長”。但是,即使在語言意義具有惰性的語境中,侮慢語和褻瀆性言語等仍舊令人反感。我們可以自己感受一下,試著用一個不好的詞和“有偶數個字母”之類的謂詞進行組合造句。單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侮慢語的冒犯性并非來源于含有這些語詞的言語表達式的語義,不管這個言語表達式是一種編碼形式還是意義傳達。
許多哲學家否認稱,對侮慢語的禁令并不像勒炮和安德森所說的那樣徹底。比如,荷姆和坎普承認人們會對侮慢語感到反感,但他們認為對侮慢語的忌諱反映的是一種心理困難和語言挑戰(zhàn),人們抗拒的是侮慢語中所蘊含的排斥意味。aChristopher Hom,“The Semantics of Racial Epithets”;Elisabeth Camp,“Slurring Perspectives”.盡管如此,他們仍論證稱,在有些情境和表述中是可以使用侮慢語的。比如,在反對侮慢語的言語中使用侮慢語就是適宜的、不具冒犯性的。(霍恩斯比、波茨、和威廉姆森在談及引語中的侮慢語的可接受性問題上持類似觀點。bJennifer,Hornsby,“Meaning and Uselessness:How to Think about Derogatory Words”,in Midwest Studies in Philosophy XXV,Blackwell,2001,pp.128—141;Christopher Potts,“The Expressive Dimension”,Theoretical Linguistics,Vol. 33,2007,pp.165—198;Timothy Williamson,“Reference,Inference,and the Semantics of Pejoratives”,Feshschrift for David Kaplan,edited by J. Almog and P. Leonardi,Oxford University Press:Oxford,2007.)相反,勒炮和安德森則提醒稱,哲學理論的基礎性和辯論的這種語境本身,也許會導致我們在直覺上對侮慢語的可接受性表現出極大的寬容。c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事實上,《紐約時報》和美國各大廣播網絡都明令禁止使用侮慢語,無論是直接使用、間接引用還是以其他方式提及。各媒體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它們認為不管侮慢語以何種方式出現,都會帶有冒犯性。
由此可見,禁令會以多種方式出現。因此,違反禁令也會造成種種不同的后果。目前已經存在針對褻瀆性言語而設立的禁令(至少存在于部分國家和地區(qū)),因為這些語詞的意義含有冒犯意味。有些東西過于卑污,或過于讓人敬畏,令人難以啟齒。如果關注個人困擾時要保持文雅,那就必須使用間接描述。先舉個有關卑污的例子,比如,屎(shit)是生活日常不可避免的,但如果直呼其名,未免太過尷尬,無法對其進行禮貌的討論。因此,我們最好將其稱為“排泄物”(waste)或“糞便”(excrement):一種令人不悅的過程的產物。有關敬畏的例子,如,放肆直呼希伯來語中表示上帝的四字母詞(tetragrammaton),就相當于在直呼那個掌控我們但實際上又遠離我們的絕對者。d安德森和勒炮嚴正指出,猶太傳統(tǒng)中對圣名的稱呼完全不存在冒犯意味。此處,我們對禁令進行了更為寬泛的假設,但仍為語義層面的假設。Anderson,Luvell and Ernie Lepore,“What Did You Call Me? Slurs as Prohibited Words”.假設褻瀆性言語的禁令在語義層面的原因與禁令的限制相一致。一群熟識的成年人通??梢赃x擇無視褻瀆言語的禁令,以表明自己的坦蕩和真實?;蛘?,如坎普承認說,“有時候,其實是我自己給某些語詞加上了象征意味,因為我默認這些情況下可以使用這些語詞”。eElisabeth Camp,“Slurring Perspectives”.而在相同情況下,喜劇演員,如著名的喜劇大師喬治·卡林(George Carlin),也可自由地嘲諷那些遵從禁令的人,諷刺他們是假正經和虛偽。
禁止侮慢語并不是出于這些簡單的理由。與侮慢語相對的選擇是中性稱謂,而不是迂回或委婉的說法。其實,使用類似“那些人”(those people)這樣的描述,也會傳遞出對目標群體的蔑視,讓他們感到被冒犯。(勒炮和安德森通過對比強調了侮慢語詞和侮慢行為之間的差異。a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No?s 47 (1),2013b,pp.25—48.)喜劇演員使用侮慢語的目的,是為了通過破壞觀眾通常所認同和渴望的公平性和包容性來引發(fā)幽默,而不是為了嘲諷禁令。因此,侮慢語之所以令人反感,并不僅僅是因為侮慢語詞的指稱對象。
事實上,勒炮和安德森指出,禁止一個語詞并不需要任何根據,除了人們對語詞建立的共識。他們寫 道:
名稱(names)常常是一個群體文化的重要方面。因此,將一個群體所參照的行為方式作為其自決權利的一部分,也合情合理。
如果以上觀點正確,那么,決定某個名稱是否可被準許和是否不被準許之間,便只有一步之遙。bAnderson,Luvell and Ernie Lepore,“What Did You Call Me? Slurs as Prohibited Words”.
起初,我們中的一個人傾向于認為,這種簡單的考慮與侮慢語所帶來的傷害的感覺是一致的。然后,他開始回憶自己的個人觀點,他從前一直覺得,沒有比被人稱作“馬特”(Matt)而不是“馬修”(Matthew)更嚴重或更令人憤慨的侮辱了,慶幸的是他現在已經不這么想了。一旦人們有了這樣的偏好,某些語詞就不可避免地會表現出一些跡象。說話者會出于尊重和自主權而對某些語詞的用法作出準允或否定。對此,語義無需被納入討論范疇。
在勒炮和安德森看來,關于侮慢語,這就是我們唯一可以得出的一般性觀點。c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What Did You Call Me? Slurs as Prohibited Words”;Anderson Luvell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他們就在這一點上停步了。但他們的批評者認為,語言哲學可以進一步解釋人們?yōu)槭裁匆故褂梦曷Z。無疑,我們可以追溯人們在很多情況下禁止某些表達行為的動機。如果具有類似命運的語詞沒有成為禁忌語,那么它們便會引起我們的注意,從而在哲學角度揭示有關這些語詞用法的重要方面。本文雖然采用了該方法,但認為這并沒有揭示侮慢語的獨特語義。
在這方面,本文認為,探討與暴力和壓迫史相關的其他禁忌表達式,具有指導意義。例如,德國法律中有禁止展示納粹十字標志及其他納粹圖像的禁令,美國法律中有禁止展示3K黨焚燒十字架行為或其他活動的禁令。德國刑法規(guī)定,除用于科研或教育目的等特殊情況之外,禁止傳播一切違憲組織活動。德國民族社會主義工人黨就是一個違憲組織。在美國,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強烈保護言論自由,因此在相關禁令的制定上必須格外謹慎。比如,弗吉尼亞等州制定了特殊法令,禁止焚燒十字架以示威脅或恐嚇??梢姡鲜鰞身椃啥颊J為這些符號具有煽動性,并制定了相應對策。這些禁令所針對的是那些可能使用這些符號來宣揚自身價值觀并對他人造成威脅的個體。另一方面來講,如果這些符號具有與語詞相同的含義,那也就不必制定專門的法律禁令來禁止其出現。
目前已經有國家設立禁令,明確禁止宣傳反民主(例如德國)或犯罪威脅(例如美國)的活動。這些法令禁止一切類似于符號中所表達的那樣可能令人反感的內容。人們通常會對這些具有煽動性的符號予以明確界定,也許是認為其詮釋效果不如語言意義那樣準確、嚴格,盡管其效果已然強大有力。這些詮釋效果中也許會摻雜著期望、暗示、聯想、類比等多種因素,也就是我們用來幫助理解詮釋性行為的一切解釋性資源和策略。當然,語詞本身也能產生同樣的效果,我們稱之為語氣(tone)。簡言之,如果說侮慢語之所以令人反感是因為其語言意義之外的其他一些因素,那么我們也不必感到驚訝。
在繼續(xù)討論之前,我們需要做一些警示。雖然侮慢語帶有頗成問題的語氣,但我們不應指望能以系統(tǒng)性、概括性的方式對其予以描述。同一侮慢語詞或不同侮慢語詞之間都會傳遞許多不同的表達效果。但我們可以有充分的理由反對侮慢語的語氣,并避免帶有類似語氣的表達。本文的觀點是,我們是一個緊密結合在一起的社群的一部分,要通過禁止使用侮慢語來減少侮慢語所帶來的傷害。這是一個合理的策略,我們同意接受其制約,本文內容也不例外。本文盡量避免在任何可能的情況下使用侮慢語,而是選擇通過隱晦的方式進行敘述,特別是當談及美國英語中的種族侮慢語時會格外注意,畢竟我們作為哲學家和批評家,無法平息其勢力。在需要引用具體例子時,我們并非是本著中立的科學探究的好奇心,而是選擇遵從兩害相權取其輕的原則。我們希望讀者能夠以這種態(tài)度接受文中所舉的例子。不過多數情況下,我們還是會通過一些不引起額外問題的案例來激發(fā)大家對語氣的討論。之所以寫這個部分,一來是為了避免冒犯;二來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
如果像我們所說,語氣是異質的、多樣化的,那么語氣如何以及為什么會讓特定的語詞成為侮慢語,便是一個經驗性問題。其替代語詞則有所不同。此外,在判斷一個侮慢語的貶損語氣是否會構成冒犯時,關鍵是要看侮慢語所針對的目標群體所進行的詮釋性推理。首先,目標群體是受到威脅的人。因此,權利人士在直覺上一定會對針對目標群體的侮慢語的語氣產生懷疑。他們經驗上認為的因素可能與真正的重要因素相去甚遠。實際上,我們之所以寫這一部分文字,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既得特權者的立場。從本文的標準來看,能夠讓我們對其細加討論的侮慢語的語氣,實際上是很少的。因此,本文認為,避免描繪有關冒犯性語氣的特例,將會更具說服力,也更不容易引起爭議。所以,本文只是簡單地描繪了一些可能會構成冒犯的方式。本文對語氣的個案研究并不針對侮慢語,但是其所談及的機制與文中所出現的這些侮慢語是相一致的。我們希望讀者能以同樣的態(tài)度來看待這些實例。然而,由于我們目前無法對這些例子細加討論,所以必須將其留給后續(xù)研究,以繼續(xù)探索這些觀點是否以及如何適用于特定語詞。
關于侮慢語的哲學爭論,一個核心問題是如何描述近義詞所產生的不同詮釋效果。在一些案例里,我們可以發(fā)現,一個侮慢語總有些我們想抵制的方面(它的中性近義詞則沒有類似的東西)。這些意義的差異源自哪里呢?
在第一節(jié)和第二節(jié),我們已經提示了我們的答案:這些差異可能源自語氣的差異。在第二節(jié),我們就語氣談了些我們的正面觀點。我們已經表明,我們將語氣看作一個籠統(tǒng)的、異質的、心理的、歷史的和社會的造物,而不是一個語言學的構造。我們預期,我們的批評者會反對這種對同義詞或近義詞之間差異的解釋。為什么我們不能總是將詮釋的差異還原為意義的差異呢?語義學家們有一系列多樣的語言學構造物,可以用來刻畫語言表達式意義的差異。我們現在已經知道,意義比弗雷格用涵義和指稱的區(qū)分所建立的嚴肅理論更為細致。當然,對于更好地理解語言表達式的詮釋效果,它們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資源。
事實上,我們可以用這些新的意義來做很多事情,但光靠意義還是不夠的。意義并沒有窮盡語氣。我們認為,一些侮慢語的冒犯性語氣就可以作為闡釋性例子。當然,對于說明語氣不能歸結為意義(正如一些語言學家和哲學家所理解的那樣)而言,這絕不是唯一的例子。考慮牛津英語詞典為“葩”(bloom)、“花”(flower)和“卉”(blossom)所下的如下定義:
[語詞“葩”]不像“花”一樣可以擴展至所有開花的植物,它表達的意思較之“卉”要更雅致些,后者通常指育果植物的花,而“葩”則多指賞花植物的花。櫻桃樹開花,風信子育奇葩。
“花”“卉”和“葩”這三個詞都有幾個涵義,彼此不完全重疊。有時候,我們可以用“花”來指整株植物,但“卉”和“葩”則不行?!盎堋庇袝r候也可以指一些草本,但“花”和“葩”則不行。但是,就它們最基本的涵義而言,這些語詞擇取了完全相同的東西。差異是視角造成的(根據牛津英語詞典),這些語詞邀請你用不同的方式來思考花。我們將要論證,這不是內容上的差異,也因此不能用當代語義理論關于內容的細致討論來加以解釋。
解釋意義之間的差異的最直接的進路,就是給每個語言表達式賦予具體的、不同的真值條件。比如,我們也許會想將“卉”定義為育果植物的花,然后將“葩”定義為觀賞植物的花。類似地,我們也許會試圖這樣去捕捉一個侮慢語的意義,就好像它是一個更為低級一點的人,因為它屬于某一個特定的目標群體,比如某個符合種族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人(或一個受壓迫的政權),并因此符合語詞使用的實踐。aChristopher Hom,“The Semantics of Racial Epithets”.然而,我們找不到這種理論所預測的真值條件上的差異。所有的花都可被稱為“花”或者“葩”,雖然有細微差異,但兩者都是真的。說一株開花的紅槭木盛開仙葩,并不因為紅槭木不是培育出來的花卉就錯了;說牡丹是奇花異卉當然是對的,但作為果樹栽培的桃樹所開的花,我們倘若要稱之為花卉好像也不完全錯。侮慢語和它的中性對應詞看起來也有相同的真值條件:它們描述的是相同目標群體的成員。b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意義的差異,如果存在的話,一定存在于別的地 方。
另一個解釋路徑,是用預設的差異來解釋意義的差異。語言表達式的意義,通常指示了說話者在特定語境中說出某個話語時所假定的東西。這些假設通常被稱作預設。一些很相近的表達式可能有不同的預設。例如,比較“克麗絲走進了房間”和“克麗絲又走進了房間”。第二句話意味著克麗絲早些時候在房間里呆過。通過比較這個語句的否定形式“克麗絲沒有又走進房間”和這個語句的問句形式“克麗絲又走進了房間嗎”,我們可以識別出這一預設。所有這些語句要有意義,都依賴于克麗絲早些時候在房間里待過這個假設成立。
也許語氣不過就是表達式的預設的問題。也許“花”這個詞預設了植物是出于果實培育的需要;而“卉”這個詞則預設了植物培育是出于觀賞的目的。也許一個侮慢語預設了目標群體的成員要低級一些。cSchlenker Phillipe,“Expressive Presuppositions”,Theoretical Linguistics,Vol. 3,No. 2,2007,pp.237—245.
然而,用預設來解釋語氣同樣是一個太強的限制。通常,如果一個話語的預設是錯的,那么,這個話語在語義上是有缺陷的。例如,如果克麗絲以前從來沒有走進過這個房間,那么,克麗絲是不是又走進了房間這個問題就沒有恰當的答案。這個問題根本不會產生??傊覀儍A向于拒斥那些預設為假的話語。d這個診斷也可以用來區(qū)分預設和約定蘊含,后者是和意義相關的另外一個議題。參見Kai Von Fintel,“Would You Believe It? The King of France is Back! (Presuppositions and Truth-Value Intuitions)”,in Descriptions and Beyond,edited by M. Reimer and A. Bezuidenhoust,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1,pp.315—341.但是,這并不是我們對待那些語氣不親和或不恰當的話語的態(tài)度。盡管紅槭木最美的時候是秋天,而不是它開花的時候,我們仍然可以在恰當的時候說紅槭木在開花;哪怕我們知道一株櫻桃樹結的果子又少又酸澀,我們仍然可以判斷這株櫻桃在某個時候是不是在開花。同樣,我們通常都會拒絕使用侮慢語,我們之所以拒絕乃是因為這些語詞的冒犯性,而不是說話者想要表達的意思我們無法理解。如果侮慢語會導致預設的失敗,我們認為,那就會很難解釋聽眾對侮慢語所作出的反應。一方面,我們發(fā)現,目標群體通常對侮慢語的蔑視意義更為敏感,因為他們確實認為這些詞可能就是描述自己的。另一方面,我們發(fā)現,有些執(zhí)拗的人,他們總是用侮慢語內容的真實性來為其冒犯性開脫:他們會說,自己所用的侮慢語所描述的對象“就是這樣的”。
另一個不同的進路是將語氣的差異歸因于約定蘊含。aH. Paul Grice,Studies in the Way of Words,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典型的約定蘊含是將“并且”和“但是”區(qū)別開來的涵義,比如,“她很貧窮,但是很誠實”與“她很貧窮,并且很誠實”。波茨為約定蘊含提供了一個嚴格的概念,它覆蓋了約定性的、不可取消的說話者承諾,以及一些邏輯上不依賴于所說出的話語的內容。bChristopher Potts,The Logic of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5.也許語氣的不同就相當于約定蘊含的不同。例如,也許“花”的一個約定蘊含是它會結果,“卉”的一個約定蘊含是它的美麗。也許,正如波茨和威廉姆森所建議的,一個侮慢語有這樣的約定蘊含——目標群體要低級一些。cChristopher Potts,The Logic of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s;Timothy Williamson,“Reference,Inference,and the Semantics of Pejoratives”,Feshschrift for David Kaplan,edited by J. Almog and P. Leonardi,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
我們認為,這種觀點對于語氣的典型案例來說顯得太強了。挑戰(zhàn)來自這一點,當說話者使用一個有約定蘊含的表達式時,我們可以從她的承諾推出什么。對于約定蘊含的典型案例,看起來,說話者的承諾相當于說話者也會斷定的東西。例如,給定“但是”的日常對比性詮釋,“她很貧窮,但是很誠實,然而我不是要在貧窮和誠實之間作出對比”的說法就是不融貫的。(相應地,巴赫論證說,會話蘊含不過只是次級的或附屬的斷定。dKent Bach,“The Myth of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s”,in Linguistics and Philosophy,1999,pp.327—366.)然而,語氣并不是這類承諾的來源。牛津英語詞典使用的限制手段(如“更精致的觀念”“更經?!薄巴ǔUJ為”)再一次將語氣的差異勾勒為只是臨時性的選擇,與意義的典型承諾產生顯然的對比。e坎普援引了這一差異來支持她的視角主義進路:“不管是真誠的,還是不誠實的,說出侮慢語的人,都援引、利用了視角的不確定性、開放性和抽象性,以發(fā)現特定的事實承諾或情感承諾?!盓lisabeth Camp,“Slurring Perspectives”.考慮侮慢語的時候,我們可以得到近似的教益。要讓人們真正認識到一個侮慢語的冒犯性,喚起他的某些意識通常是很必要的;對于說出侮慢語的人而言,他們一般不會認為侮慢性的語詞本身就編碼了“目標群體比較低等”的信息。
另一種策略是將語氣和表達意義(expressive meaning)聯系起來:內容揭示了說話者對待所指對象的情感。aDavid,Kaplan,“The Meaning of Ouch and Oops:Explorations in the Theory of Meaning as Use”,Unpublished ms. UCLA,1999;Christopher Potts,“The Expressive Dimension”,Theoretical Linguistics,Vol. 33,2007,pp.165—98.卡普蘭對感嘆詞“噢噢”(Oops!)和“哎呦”(Ouch!)的討論表明,它們都是表達意義的典型案例。“噢噢”(Oops!)的表達標志著說話者對于多少有點意外的事件的負面的情感;“哎呦”(Ouch!)則標志著說話者有劇烈或輕微的疼痛的經驗。
另一個更有趣點的例子,是“他媽的”(Damn)這個“三字經”,比如“這個帳篷太他媽高了”或者“這咖啡太他媽燙了”。波茨建議說,這些語詞都是表達性的,bChristopher Potts,The Logic of Conventional Implicatures.但是正如我們在第二節(jié)所提示過的,這些語詞都因其褻瀆性乃是被禁止的。要將純粹的禁令從一個語詞的表達性內容中剝離出來是很困難的。在第二節(jié),我們已經看到,當一個說話者有意說出一個(她通常會遵守社會對侮慢語的禁令)褻瀆的語詞時,這表明她已經無法用一種遵守社會語詞禁令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想法或情感,而不得不突破恰當性的限度。在面對一種急迫的、要求真實聲音表達的情感時,她失去了冷靜。這就是脫口而出的“他媽的”所標志的東西。要注意到,“他媽的”一般也標志著情感的強度(如“太他媽好了”),而不僅僅是反感;但是這個一般性判斷對于“噢噢”(Oops!)不成立。如果我們對褻瀆語的詮釋成立,那么我們就不需要過分地夸大它們的表達意義:這些語詞所獲得的表達性功能,不過是它們被禁止的身份以及我們對人們處于某些極端情感狀態(tài)時會如何行事的直覺所理解的副產品。簡言之,用意義來描述類似效果的方式是錯的——我們已經進入了弗雷格式語氣的領 地。
那么,認為近義詞之間的差異是表達意義上的差異,這個假設會意味著什么呢?我們就不得不努力去發(fā)現和每一個具體的使用相聯系的特定情感。也許使用“花”的說話者表達了她對結果的期望;也許使用“葩”的說話者表達了她對美麗的贊賞。也許,說話者是使用一個侮慢語來表達對目標群體的蔑視或輕慢。
這個建議和許多近義詞在語境中表現出的細微差異相符合。然而,我們認為它走得太遠了,特別是,它把一些細微差異提升到了語義規(guī)則的地步。當考慮“噢噢”(Oops!)和“哎呦”(Ouch!)這類典型的表達意義時,規(guī)則是清楚的。沒有說正常英語的人會真誠地使用“哎呦”(Ouch!)來作為癢(甚至雖然有傷但明顯一點不疼的情況)的反應。這就是為什么我們會認為某種程度的疼痛是使得“哎呦”(Ouch!)的使用有意義的條 件。
與之對照,語詞的音調和色彩對說話者語言的表達性使用卻不會構成同樣程度的限制。一個花工可能用“卉”來不加區(qū)別地稱呼花園里盛開或枯萎的植物——這是風格上的偏好,而不是對語詞意義的無知。相似地,假設有一個群體,他們總是使用某個侮慢語,而不是它的對應中性詞,哪怕他們對目標人群持有正面的情感(我們確實熟悉很多類似例子)。我們通常會下結論說,他們是太不敏感了,而不是他們在不同的意義上使用這些語 詞。
(五)一般性的指責
在這一部分,我們一再論證,特定類型的語言學規(guī)則都不能容納我們在這些近義詞中發(fā)現的語氣差異。特別是,將侮慢語和他的中性對應詞理解為是屬于不同的語義學范疇乃是錯誤的。我們的論證已經表明了對侮慢語作語義學解釋是不恰當的,我們認為,它們也開始揭示一些將意義和語氣區(qū)分開來的重要理由。首先,區(qū)別于意義,語氣并不直接出現在話語所表達的命題里,甚至也不一般性地在說話者的承諾、態(tài)度中體現出來。其次,區(qū)別于意義,語氣并不是一個可由說話者們通過協(xié)商和溝通而確定下來的語言特征。再次,區(qū)別于意義,語氣看起來并不是說話者在習得語言的過程中必須掌握的知識,也不是言語行為的選擇過程中要普遍遵守的東西。我們已在第二節(jié)闡明過這些關鍵點。要言之,弗雷格是對的——語氣“不是所表達的思想的一部 分”。
對于內容理論,我們還有更多要聲討的地方,aAnderson,Luvell and Ernie Lepore,“What Did You Call Me? Slurs as Prohibited Words”;Anderson Luvell &Ernie Lepore,“Slurring Words”.在這里,我們只用一個闡明語氣和意義的區(qū)別的例子來結束這一部分——侮慢語的重塑或再造。受壓迫的群體常常會策略性地使用某個侮慢語來鞏固內部團結,或者作為激進行動的旗號。重塑的侮慢語甚至能夠利用人群的某一特點來表達自豪,盡管這一特點曾經在更廣的文化環(huán)境里飽受鄙視或貶低;或者扭轉人們對某個身份特點的認識,將之變成一個相對中性的范疇。侮慢語的重塑,通常包括創(chuàng)造出一種該語詞的使用不會造成冒犯效果的環(huán)境,這種策略常常取得成功。問題是,當說話者以這樣的方式對一個侮慢語進行再造的時候,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呢?
內容理論的支持者只能將之解釋為語言學意義的變化。但是說話者并沒有造出一個新詞來替換他們方言中的侮慢語,他們也沒有將侮慢語的意義拓展到另一個新的涵義。重塑后的用法,并不是像從鏈條中的一環(huán)移向另一環(huán)般擴展,正如一個名稱向新發(fā)現的一個范疇擴展。說話者重塑的就是侮慢語自身——其他的說話者要轉而采納它的正面用法,其他的聽眾則重新被教育。然而,對于身處這個群體之外的人而言,可能這個語詞的使用總是會具有冒犯性。要言之,重塑一個侮慢語并不是要為之建立另一種意義,而是要培育另一種使用的語氣。
我們不應該過分困擾于語詞的意義“近似”。如果兩個詞僅僅只是語氣的不同,那么很簡單,它們就是同義詞。侮慢語和它的中性對應詞意義就相同。使得侮慢語區(qū)別于它們的中性對應詞的東西,僅僅是侮慢語乃是被禁止使用的。
我們前面已經提到,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現在就可以結束論文。我們沒有更多一般性的東西要說了。然而,現在結束的話就留下了一個謎。如果語詞意義相同,那么它們怎么可能語氣不同呢?同義詞之間的這些差異為什么會產生呢?在什么時候,這些差異對于詮釋而言會變得特別重要?那些認為詮釋性差異主要在于語義學的人,可能認為我們的觀點無法回答這些問題。事實上,從我們的觀點看,對這些問題可以作出許多很好的答案——多到不能在此一一枚舉。這里,我們只是略略擺出些樣 品。
語氣的一個來源是《牛津英語詞典》訴諸的視角的差異;《牛津英語詞典》以之區(qū)分“花”和“葩”的詮釋。當進行交流時,我們對談話內容所涉及的話題往往會持有不同觀點。我們可以認為“花”意味著它是要結果的;“葩”意味著它只是一株植物的一部分。這樣的視角,正如勒炮和斯通在關于隱喻的討論中所描述的,是開放的、非命題性的心理構造物;aErnie Lepore and Matthew Stone,Imagination and Convention.它們并沒有編碼世界是什么樣子的信息。所有的花都是植物的一部分;它們都進化出了吸引傳粉昆蟲的特征;而且所有開花的植物都會結果。不同的視角不足以將某些花區(qū)別于另外的花——但是這一視角能夠把人們的注意力引向花的不同方面并且影響人們對花的思考。設若說話者講“克拉克·肯特來了”,那么她想喚起聽眾想象的場景和另一個說“超人來了”的人是不一樣的。同樣的場景可以使得這兩個陳述都是真的,但是,第一個語句會讓我們想象一個呆呆的、戴著眼鏡的記者走過來,而第二個語句會讓我們想象一個肌肉壯碩的男人,穿著特有的服裝從空而降。
但是,難道侮慢語就不會引起如坎普所言的那種視角性判斷嗎?如果權勢一方的用詞讓我們想起某種消極的刻板印象,或者其用詞過于關注對社群特定成員的概念化偏見,難道我們不應該覺得自己被冒犯了嗎?就算說話者避免討論帶有偏見的談話內容,難道我們就無權去反對或者抵制類似帶有偏見的語氣了嗎?
坎普的觀點是,“侮慢語通常標志著說話者對于侮慢語的核心內容所識別出的人群的一種難以動搖的貶損視角”bElisabeth Camp,“Slurring Perspectives”.。然而,我們并沒有理由認為所有的語氣,甚至侮慢語當中都蘊含著視角性思考。更重要的是,坎普所訴諸的慣例、標志和難以動搖(表示一種承諾),其實是將視角性的思考納入了語義范疇。我們在第四節(jié)第二部分進行回顧時將闡明立場,本文反對坎普討論該問題時所采用的理論框架。本文更傾向于訴諸心理學及因果性框架。我們只會說,當人們被突出的經歷、聯想或社會實踐所激發(fā)時,很容易采用視角性的思考模式。
語氣的另一個來源是隱喻,它是許多語詞字面意義的基礎。一般而言,說話人和聽話人最多也只是偶爾才會領會到暗含在“死隱喻(”dead metaphor)之中的意象。但是如果說話人和聽話人比較敏感,嚴肅對待這些隱喻,那么便常常會引發(fā)思考。我們以下引用凱瑟琳·席納(Cathleen Schine)老練的隱喻技巧(不過有些半開玩笑的意味):
家人常常怪我“太任性”。怎么理解呢?我認為過去這只能說明一些家人麻木不仁,缺乏同情心,不好相處,不支持我。但現在我看到自己在空中隨性飛舞,就像是從斧頭上飛出的一個松散刀片,閃閃發(fā)亮的鋼鐵穿過明亮的蔚藍天空,咆哮著,高貴而孤獨地,朝天空飛去!我的生活變得格外豐富多彩。aCathleen Schine,“Dying Metaphors Take Flight,”New York Times,August 8,1993.
如上述席納的例子所示,隱喻也蘊含著其自身觀點:我們利用對一個事物(即“喻體”,此處指斧頭)的意象來引發(fā)對另一個事物(即“本體”,此處指說話者本人)相似屬性的關注。由此可見,隱喻是另一種開放性的、非命題性的心理構造,bElisabeth Camp,“Two Varieties of Literary Imagination:Metaphor,Fiction,and Thought Experiments,”in Midwest Studies in Philosophy:Poetry and Philosophy,2009,pp.107—130.而非語義或語用層面的構造。cErnie Lepore and Matthew Stone,Imagination and Convention.
但是,與隱喻相關的意象——特別是流行文化長期積淀下來的隱喻——往往會阻礙聽話人對喻體或本體進行新穎而準確的理解,對意象的領會也只是以熟悉的刻板印象取而代之。以“桑迪是一只大猩猩”(Sandy is a gorilla)為例。正如麥克斯·布萊克(Max Black)在其關于隱喻的頗具影響力的批判性著作中所言,理解這句話的時候,并不是說要運用一個人對類人猿的事實性知識(如,他們是高度情緒化和具有智慧的素食主義者,生活在緊密團結的家庭中等)。相反,其理解要點其實是要把桑迪和“大猩猩是危險的野蠻人”這個假設結合起來。該假設不可避免地蘊含于隱喻所引發(fā)的意象之中。布萊克稱之為“一個包含關聯共識的體系(a system of associated commonplaces)”。dMax Black,“Metaphor,”Proceedings of the Aristotelian Society,Vol. 55,1954,pp.273—294.
那么,當一個隱喻性語詞傳遞的是貶損語氣時,情況如何呢?(有很多隱喻性的侮慢語。)不管這種話語會不會引發(fā)聽眾的回應,它都可能體現出一種令人反感和愚昧無知的對比。即使對說話人來說這只是一個死隱喻,聽話人也很可能對該語詞的多種詮釋保持警覺和敏感——尤其是當這個語詞也適用于他們時。如果我們不去評判這些語詞所承載的語氣是否令人反感,那么我們便冷落了語詞的聽眾。
在多樣的詮釋策略里,視角選取和隱喻是我們和其他研究者都曾加以討論的詮釋策略??财者€研究過講述細節(jié),即通過喚起回憶的、充滿情感的方式來設定場景,加深聽眾對所描述情境的理解。aElisabeth Camp,“Showing,Telling,and Seeing:Metaphor and ‘Poetic’ Language,”The Baltic International Yearbook of Cognition,Logic,and Communication,Vol. 3:A Figure of Speech:Metaphor,2008,pp.1—24.勒炮和斯通將詩歌詮釋(poetic interpretation)描述為,在某種程度上,說出語言自身就具有一種激起想象的潛力。bErnie Lepore and Matthew Stone,“The Poetic Imagination,”Routledge Companion to Philosophy of Literature,edited by J. Gibson and N. Carroll,London,2016.詮釋策略的名單還很長。使用重復(repetition)可能會削弱語詞的詮釋效果,讓聽眾感覺這只是慣用的落俗之語(如“雨”或“落葉”是在講述細節(jié),“慵懶”或“沉思”是表達一種詩意的聲音),或者讓那些心思細膩的聽者感受到潛在的語氣。但是,如果這種語氣也變成了一種刻板印象和偏見的體現,或者說,如果有權勢的一方已經將某些景象和聲音看作一些目標群體地位低下的象征呢?如果一個語詞的聯想義以這種方式喚起和保持冒犯性意象,難道我們不應該對它持有疑慮嗎?
目前為止,我們所舉的例子都集中在語言的意象上。我們希望這些例子已經說服你相信語氣具有豐富性和多樣性,以及語氣與理解侮慢語之間的關系。但是,語氣也會以其他方式存在,這對于那些最具威脅性和最令人反感的侮慢語而言尤其重 要。
語詞有其歷史。它們尤其能煽動那些使用過它們的人。這些語詞的使用成為表達說話者所認同的態(tài)度或背景的一種引證。想想20世紀三四十年代潮客們(hipster)常掛在嘴邊的那些俚語,當時聽著生動形象,如今卻早已過時。他們叫經常犯錯的工人“愣貨”(numbshull),稱偶遇的陌生人為“先生”(mister),把大量的金錢叫做“蛤蜊”(clams)。潮客用語不可逆轉地與一種已經消亡但頗具影響力的文化聯系在一起,引發(fā)了一種諷刺性的參與。要想抓住潮客的語氣,就要把洛杉磯冷酷無情的黑白電影或紐約市滑稽低俗的雜耍鬧劇作為我們當前環(huán)境的參照或背景。就像在席納隱喻中所傳達的,這種對語言細微差別的關注也許會減少我們日常生活中的輕蔑現象,讓我們將其重新視為一種永恒的、宣泄情緒的小鬧劇。
但是,侮慢語的歷史并非如此單純。想想我們曾在第二節(jié)中提到的納粹萬字符和燃燒的十字架。有些語詞的使用者極具煽動性,他們對語詞的指稱對象發(fā)動了全面戰(zhàn)爭——而且戰(zhàn)爭本可以取得勝利。這些語詞與壓迫的意識形態(tài)與實踐之間的聯系極為重要cChristopher Hom,“The Semantics of Racial Epithets”.;但是在我們看來,它僅僅是一個歷史事實,而不是一種語義事實。就像上述所提到的潮客一樣,使用這些語詞的說話者會將之前的說話者視為當前情況的參照。他們威脅要重新發(fā)動舊戰(zhàn)爭——或者讓心緒復雜的聽眾作出結論說他們將要發(fā)動戰(zhàn)爭。難怪他們使用的語詞是最具冒犯性的。
與隱喻一樣,這種從屬關系的跡象有時候就類似于我們給自己講的故事,或者聽眾所施加的期望,因為它們都跟歷史事實有關。如果我們采取新的視角,開始熟悉新的社區(qū)和價值觀,那么我們就可以改變與某個語詞用法相關的背景。 我們在第三節(jié)里見到了幾種情況,一種是毫無意義的褻瀆性言語的表現力,一種是侮慢語的重塑。安德魯·奧赫希爾(Andrew O’Hehir)在其著作《沙龍》 (Salon)中用截然不同的案例探討了類似的邏輯:
我們是否應該停止使用“吝嗇的”(niggardly)這個形容詞呢,因為它跟另一個單詞意外地相似。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問題是極具啟發(fā)性的。在20世紀90年代和本世紀早期當人們提出這個爭論時,我跟幾乎所有的媒體一樣,認為這個爭論荒謬可笑。因為如果我們查閱字典,就會發(fā)現“niggardly”這個詞其實可以追溯到中古英語和古斯堪的納維亞語,跟那個種族侮慢語沒有任何詞源聯系。但我現在必須要說,我的觀點已經發(fā)生了改變。我們現在幾乎已經拋棄了這個詞,因為它很容易招致誤解,很多其他詞也是如此,而且還帶有永恒的污點?,F在唯一會理直氣壯使用這個詞的人就是居心叵測、反政治正確的混蛋,他們試圖營造一種令人憎惡的觀點。我們錯過什么了嗎?我認為我們沒有。aAndrew O’Hehir,“So Much for Youth Apathy:Student Radicalism Escapes the ’60s at Last,”Salon.com,Online at Nov 17,2015. http://www.salon.com/2015/11/17/so_much_for_youth_apathy_student_radicalism_escapes_the_60s_at_last/.
以上例子表明,語氣在描繪語詞的歷史用法時,就如同描繪語詞在喚起意象方面一樣具有多樣性和開放性。
我們現在的擔心是,我們是不是把語氣的這些案例推進得太遠了。語氣可能逃出我們在第一節(jié)所討論過的意義的那些子范疇,但它顯然是存在的。為什么我們會認為語氣整個地逃出了意義的范疇呢?許多哲學家認為語氣內在于意義的范疇。例如,理查德認為與侮慢語相聯系的思想和態(tài)度就是侮慢語所說的東西的構成部分。bMark Richard,When Truth Gives Out,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8.類似地,坎普也訴諸侮慢語的語氣所援引的視角,來發(fā)現使得侮慢語區(qū)別于它的中性對應詞(并且也區(qū)別于可應用于相同群體的其他侮慢語)的意義。cElisabeth Camp,“Slurring Perspectives”.
我們關于這一點的想法,在某種程度上,是對弗雷格思想的一個闡明。在描述語氣的時候——他稱之為色彩或陰影——他寫道:“色彩或陰影不是客觀的, 必須由每個讀者或聽眾自己,根據詩人或說者的提示而激起”。dGottlob Frege,“Logic”,p.30.語氣包含猜測,“當主要任務是接近那些我們不能在思想中加以把握的東西時,對其構成內容進行猜測就是可以得到辯護的”。aGottlob Frege,“The Thought:A Logical Inquiry”,in Basic Topics in the Philosophy of Language,edited by Harnish,Prentice-Hall:Englewood Cliffs,NJ,1918,pp.517—535.要言之,在語義和語氣之間有實質性的區(qū)別,語義是說話者公開傳達的命題性信息,語氣是說話者用來塑造或影響他人的思想和情感的開放性策 略。
想象和約定之間的差異是勒炮和斯通所討論的主題。bErnie Lepore and Matthew Stone,Imagination and Convention.我們建議讀者參考我們的著作以了解完整的討論,這里,我們簡要敘述下我們關于它們之間區(qū)分的一些考慮。這些考慮可以從理論基礎上證實我們關于語氣是非語義的這一直覺性判斷。
語言的約定內容,以及所有共同活動要求的合作理性,允許對話雙方使用語言為對話貢獻命題性內容。這些內容的一個核心特征是,它們是客觀、可公共提取的。例如,當我們說“天在下雨”的時候,我們通常是將“天在下雨”這個信息貢獻到對話中,或者至少我們認為是如此。我們甚至還會間接地貢獻一些信息,比如,認為對話者應該帶傘。交流的語義學和語用學一起,解釋了這些內容是怎樣貢獻到對話中的。當我們說“那是個很棒的講演”時,取決于我們說出語句的韻律和節(jié)奏,我們的聽眾可能會知道我們相信“講演很棒”,或者情況正好相反(聽眾知道我們在諷刺)。后者究竟是由英語的語義學確定的,還是會話的語用學確定的,這個問題還有些爭議。不管怎樣,我們常常能夠成功地提取出對話方想要貢獻的東西。
通常,人們用格萊斯的術語來說明意義的提取。cPaul H. Grice,Studies in the Way of Words,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意義必須是格萊斯所說的“可計算的”(calculable)。即根據這樣一些基礎來計算:(1)話語所編碼的語言學內容;(2)格萊斯合作原則以及其他一些原則;(3)話語的語言學內容和非語言學內容;(4)背景知識;以及(5)這樣一個假定——(1)至(4)是參與者都可以獲得并且意識到的東西。然而,當我們需要將話語的內容和說話者想要激發(fā)、喚起或提示的推理區(qū)分開的時候,就很難應用格萊斯的框架。根據我們的判斷,還不如采納劉易斯的觀點,強調交流過程中“協(xié)調”(coordination)的獨特作用。dDavid Lewis,Convention:A Philosophical Stud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1969.意義包括對話雙方為識別重要的問題以及甄別恰當的答案所作出的共同努力。共同的期待對于確定交流主體一致認可的意義而言是決定性的。
對協(xié)調的診斷為區(qū)分語氣和意義提供了更清晰的基礎。正如弗雷格所說,有時候,我們“通過猜測……來接近那些我們沒有把握的東西”。當語氣喚起聽者的一些刻板印象、某個特定視角,或者某些創(chuàng)造性想象時,聽者會憑借自己的個人經驗來理解它,而不是對話方的共同期待。這些推理甚至可以超出說話者的預期知識。許多常見的語氣案例,比如,花和葩,傻瓜蛋(以及侮慢語),關于它們的一個討論主題是,聽眾理解這些語言的方式常常會超出說話者的意圖。對這些案例而言,沒有什么東西能夠完全確定,聽者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夸大了或誤解了說者想要傳達的東西;甚至,聽者有可能完全誤解說話者的關鍵點。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認為修辭性的表達一般地都會有超出其意義的地方。例如,詮釋一個隱喻就是一個開放的過程。某人稱鮑勃為“推土機”,她是什么意思呢? 假如你補充說,“哦,是的,她經常會推平所有跟她不同的看法”。這是不是意味著你已經理解了這個隱喻的意思?假如她又回答說,“嗯,這個評論不錯”。這是不是意味著她本人并沒有想到鮑勃的行動的這個方面,但她也同意評論捕捉住了自己的真實想法?這還是不是走在正確詮釋的道路上呢?如果這樣的話,什么時候詮釋才會到頭 呢?
簡而言之,因為有多樣的會話貢獻,就如隱喻,詮釋通常是無限開放的。將開放的會話貢獻和(根據提取模型來理解的)命題內容區(qū)分開來非常重要。畢竟,根據內容的本質,它必須是可公共提取的,是可以分享的。我們怎么能分享一個無限開放的命題性內容呢?不管內容是如何分享的(明確的或隱含的),但我們是不是分享了全部內容,這個問題總會是開放的。不管怎么說,如果每個說話者的詮釋性努力都包括他們從自己的個人經驗中產生的聯想,想要對他們話語的意義進行校準就是不現實的。意義根本就不應該是需要通過說話者的暗示以及聽眾的猜測來確定的東 西。
開放的詮釋效果當然很重要,如弗雷格所說,“(它)是可以得到辯護的”,并且,它們可以被說話者通過選擇使用特定的語詞而激發(fā)出來。對于抱著同情性理解的聽眾,一個敏感的說話者可以通過語詞的選擇幫助聽者在種種詮釋效果中獲得更準確的洞察。反之,一個聽眾也可能利用任何一個詮釋策略而無視說話者的意圖,只要這一詮釋策略對他而言富于啟發(fā)或更為明智。這是語氣相對樂觀的方面。這些機制的運作方式有時候也頗成問題——有時候會讓我們想起某些艱難時代的歷史,揭示出說話者的偏見,激起某些混亂的社會情景作為理解當前生活的模型,甚至產生一些貶損卑污的視角。這樣的語氣可能會很讓人反感;我們或許可以把相應的語詞歸為應禁止的侮慢語。
綜上所述,我們論證的結論是:對一個侮慢語之用法的詮釋和將意義(不管是語義的還是語用的)歸屬給它不是一回事。因為它們所引發(fā)的特定思考方式,侮慢語能夠影響我們的判斷,并且塑造我們的反應。侮慢語能起到這些作用,一個原因在于它們是被禁止的——說出它們就是有意地違反禁令,我們無從制止,只能作出某種反應。然而,如我們所述,侮慢語可以攜帶范圍寬泛的語氣,也能產生很多效果。盡管如此,如果真有任何希望,可以將語言的命題性貢獻從各種即興的、開放的語言使用中區(qū)分出來的話,我們就必須將語氣排除在意義之外。語氣不是意義的構成部分。正是在這里,意義的邊界可以用最自然也最有用的方式劃出來。簡而言之,侮慢語沒有特別的意義。
研究侮慢語的傳統(tǒng)語義學進路過分地忽略了對話者之間的微妙互動。人們可以用語言傳達意義,假定這是理所當然的,那么,認為人們?yōu)榱似渌康囊膊粫闷渌姆绞絹硎褂谜Z言的想法就是很奇怪的。在別的地方,我們嘗試提出一些將話語的意義與其可能產生的想象性洞察區(qū)分開來的原則性方法。aErnie Lepore and Matthew Stone,Imagination and Convention.我們也提議過一些原則性的關于理解的方法,即理解對話雙方在談話過程中是怎樣確立話語的意義及其蘊涵的,既包括雙方就所談事物究竟如何達成一致看法,也包括雙方怎樣分享彼此的想法和視角。比起哲學家既有的思路,我們的進路包括更多關于意義和能動性(agency)的區(qū)分,我們認為這些區(qū)分特別重要。需要有這些區(qū)分,才能使我們關于語言的一般直覺和我們真正生活其中的關于詮釋的豐富圖景協(xié)調起來。
需要強調的是,我們所說的一切都并不否認侮慢語傳遞信息的功能。說出一個侮慢語不僅僅是對其目標表現負面情感的一個情感性的、表達性的行為。然而,盡管某人可能有明確意圖要通過一個侮慢語來傳遞什么,但聽者真正會從中聽到什么卻是極其復雜且不確定的。當考慮侮慢性話語真正的語言功能的時候,我們認為,要特別注意說話者的話語與她所描述的世界之間的交互作用。我們將說話者的語言視為重要提示。侮慢語的目的看起來本質上并不是命題性的;它們看起來并不意指什么特別具體的東西。任何話語都可以為對話作出貢獻,表明說話者的假定或者暗示說話者看待某個問題的視角。認識到一個話語總是為了取得特定的效果,有時候會為聽話者的理解提供新的詮釋性扭轉。
在一些情況中,我們可以用詮釋性扭轉來解釋何以侮慢語會被禁止。特別是,我們的禁止論觀點仍然還可能容納荷姆或坎普等人為侮慢語的被禁止性所作的解釋。當然,一些語詞之所以被禁止,可能出于多種不同的理由。bAnderson Luvell and Ernie Lepore,“What Did You Call Me? Slurs as Prohibited Words”.我們不需要總是訴諸詮釋所產生的差異來為禁止侮慢語作辯護。但是,如果一個語詞負載有某種語氣,那么,一個說話者說出或寫出一個侮慢語,就會給受眾強加一種很難駁斥的東西,一個很難直接回應的挑戰(zhàn)。特別是,侮慢語會使得它的潛在受眾不得不作出它通常會激發(fā)的反應,哪怕這些受眾原本也極度憎惡這種反應。我們可以將針對侮慢語的禁令視為一種保護性措施,即對一個聽眾自發(fā)的心理工作機制的保護——保護聽眾免于侮慢語所引起的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