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露
浙江工業(yè)大學,浙江 杭州 310014
2013年12月28日立法機關修訂《公司法》,將認繳資本制的改革措施予以落實。此次公司法修改的主要內容如下。第一,將資本實繳制改為認繳資本制。第二,取消對最低注冊資本和出資比例的限制。第三,簡化公司登記事項和登記文件。從新舊法條的對比中,我們可以明顯的看到我國公司法資本制度的變化,不僅取消了注冊資本的最低限額,同時也取消了首次出資額以及出資期限的限制。雖然學術界對公司資本制度改革已作了多年的研究和呼吁,本次修改卻是政策推動的結果。我國公司資本制度改革轉向認繳資本制,明顯沒有沿著公司法理論上不斷探討的法定資本制轉向授權資本制這樣的路徑展開,其制度構造似乎也遠超學者們的預期。[1]
此次資本制度改革實際上反映了國家干預思想與公司自治思想的一次交鋒。很明顯新的資本制度偏向了公司自治。這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公司制度自身的發(fā)展,其業(yè)務性質、經(jīng)濟規(guī)模、債務結構越來越多樣化,法律設定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去進行管控會越來越束縛公司,如以前的最低資本制度限制,不同的公司所適宜的最低資本明顯是不一樣的,而法律上劃定一個整齊的標準,會使得有需要高額注冊資本的公司傾向于偷懶,而只需低額注冊的公司不能進入市場,這是法定資本制度下最低限額所不能適應的一個重要問題。二是從我國市場經(jīng)濟改革的進程來看,國家政策上倡導更自由、更寬松的環(huán)境,需要激發(fā)市場活力,而最低注冊資本這一道門檻的刪除似乎在表面上會更刺激公司的涌現(xiàn)。正是由于理論內在的要求與市場發(fā)展的需要,使得我國在13年的時候進行了這樣一場資本制度改革。
然而這種改革似乎只是從經(jīng)濟、政策上進行了考量,而在法律關系的處理層面卻是顯得不成熟。首先是從公司自身的發(fā)展來看,公司資本制度其所關聯(lián)的不僅僅只是一個公司的發(fā)展,更重要的是對債權人利益、股東利益的一個衡量,在原有的資本制度下,正如甘培忠所言,由于有了最低資本額與實繳等要求,使得但凡注冊成立的公司皆有資本在其中,這些資本無論數(shù)額大小但對債權人起碼形成了一個保障。這對我們國家尤為重要,從國情來看,中國的商業(yè)誠信環(huán)境還有很大的缺失,即使是在原有的資本制度下,皮包公司仍是層出不窮,債權人利益受到侵害的案件頻繁發(fā)生。而反觀股東權益方面,似乎對資本制度改革的需求并不大,由實繳改為認繳,能夠對公司的設立有多大的作用,起碼不會像改革者所設想的那樣美好。因此在二者權益之平衡方面,似乎對債權人利益的保護還是要更為側重一些。然而此次資本制度改革并沒有考量到這一點。
資本制度改革之后所引起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對于債權人利益的保護。有人擔心公司資本認繳會使得一些不理性、不誠信的投資者認繳虛高的注冊資本,從而使得債權人利益得不到保護。這里以股東出資期限問題最為突出。2013年公司法取消了對股東實際繳納認繳出資的期限的規(guī)定,認繳資本制下,由股東自行約定股東的出資方式、出資額和出資時間,股東何時實際繳納出資寫入公司章程,股東按照公司章程的規(guī)定履行出資義務。如果股東約定了一個非常久遠的實際繳納出資的期限,而在該期限到來之前,如果公司發(fā)生債務不能清償?shù)那樾?,債權人的利益如何實現(xiàn)?2013年公司法實施后,法院審判實踐中也出現(xiàn)了認繳資本制下公司與債權人的糾紛,法院判決結果不一,頗有無所適從之感。選取兩個案件加以說明。
第一個案件是2015年5月25日上海市普陀區(qū)法院作出的判決。[2]在該案件中,某注冊資本為2000萬、實繳資本為400萬的投資公司,在新《公司法》股份認繳制出臺后,增資到了10個億。而在簽訂近8000萬的合同后,面對到期債務突然減資到400萬元,并更換了股東。債權人在首筆2000萬元無法收取后,將該公司連同新、老股東一同告上法庭,要求投資公司與新老股東均承擔債務的連帶責任。上海市法院主要從兩方面支持了債權人,一個是合同違約,二是認定抽逃出資,從而刺破公司面紗。
第二個案件是2015年4月28日湖南省株洲市石峰區(qū)法院作出的判決。[3]被告公司于2014年12月9日成立,注冊資本為500萬元,營業(yè)期限至2034年12月4日。公司股東為唐某、樊某、陳某。公司章程規(guī)定唐某認繳出資額200萬元,認繳期限為2034年12月1日前;樊某認繳出資額150萬元,認繳期限為2034年12月1日前;陳某認繳出資額150萬元,認繳期限為2034年12月1日前。原告對被告726071元的債權到期,被告無力清償。原告能否要求被告公司的股東履行出資義務?法院認為,被告公司股東不應履行其出資義務,總結法院的理由,2013年公司法將出資期限交由股東自行決定,合法的公司章程的效力應得到尊重,不能突破股東之間出資期限的約定。要求股東提前履行出資義務,沒有法律依據(jù)。
以上兩個案件的判決結果截然相反,由此可見,認繳資本制引發(fā)了法院在股東出資責任和保護債權人方面司法適用的困境。針對諸如此類因為認繳資本制引發(fā)的困境,配套制度的建立十分必要。
本次資本制度改革沿襲了美國、法國、日本等路徑,降低投資門檻、刺激經(jīng)濟活力、有債權人利益保護到與股東權益的平衡,是本次資本制度改革的價值取向。但由于我國的國情以及相應制度的落后與無經(jīng)驗,使得在債權人利益保護方面現(xiàn)有的制度不足以再提供足夠的救濟。這就需要我們進行配套措施的跟進,以維護交易安全,構建一個能夠促進經(jīng)濟社會平穩(wěn)發(fā)展的公司法律制度體系。[4]這種保護主要是事前和事中規(guī)制的完善,主要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入手。
一方面,是事前規(guī)制制度的配套,主要體現(xiàn)在工商登記制度的改革。在這里需要明確的是公司設立與公司設立登記并非是同等概念,而繳納和繳納登記也是不一樣的。在認繳之下,工商機關形成了這樣的一種理念,即既然可以零出資申請設立公司,那么就也無需登記實收資本、驗資亦可取消。并且在資本制度改革后,工商登記機關也是這么執(zhí)行的。這實際上就是把兩對概念背后所蘊含的意義混為一談了。不登記實收資本,為未來公司的債權人和投資者之間可能發(fā)生的糾紛制造了證據(jù)的斷裂帶,也使得第三人難以觀察到公司的實際情況,大大增加了交易中的風險性。而對投資者而言,其少了真實資本的一項約束,給其營造了不錯的道德風險環(huán)境。這一切對債權人利益的保護不利。因此對工商登記制度的改革勢在必行。將實繳資本納入登記范圍,仍是重中之重。這可以在事前階段為債權人的利益提供一道有效的保護屏障。這樣通過盡職調查等,仍能夠為第三人對與其所交易的公司的風險性有一個認識,而如果將這一步去掉,單憑債權人自己的力量是難以做到的。
另一方面,是事中規(guī)制制度的建立,諸如會計制度、公示制度的完善。正如我們在上文中說到,資本制度改革把驗資環(huán)節(jié)祛除掉。然而資本充實仍然是公司信用的重要表現(xiàn),驗資并不僅僅是發(fā)起人企業(yè)責任的體現(xiàn),并且也深深地關系到第三人的利益。這就使得不能光依靠企業(yè)本身的道德約束感去保證資本充實,當然,如果行政權力的過多干預同樣無助于此次改革推進公司自治理念的實現(xiàn)。因此我們需要依靠會計等經(jīng)濟制度以及公示制度的完善進行。使得第三人能夠有效、方便的查詢到與其所交易公司的信譽、資本狀況。可以通過建立網(wǎng)上披露平臺等方式進行。
本次改革,其背后的價值理念不僅迎合了公司治理理論本身的發(fā)展,與我國十幾年來推進公司自治相符合,改進原有公司資本制度的弊端;同時對推動市場深入發(fā)展、營造良好創(chuàng)業(yè)環(huán)境有一個積極作用。但資本制度的改革同時也使得既存的對債權人保護的力度不夠,使得事前和事中監(jiān)管出現(xiàn)了大的斷層,此時必須要采取合理的配套措施如工商登記改革、公示披露制度等來彌補這一缺口。否則公司資本制度改革不僅達不到設想的效果,還會導致大量債權人利益的犧牲!
[1]鄒海林,陳潔主編.公司資本制度的現(xiàn)代化[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18.
[2]上海香通國際貿易有限公司訴上海昊躍投資管理有限公司等股權轉讓糾紛案,上海市普陀區(qū)人民法院,(2014)普民二(商)初字第5182號.
[3]株洲市石峰區(qū)某某不銹鋼制品廠訴唐某等承攬合同糾紛案,湖南省株洲市石峰區(qū)人民法院,(2014)株石法民二初字第243號.
[4]甘培忠,吳韜.論長期堅守我國法定資本制的核心價值[J].法律適用,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