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記》中曹七巧悲劇命運的三個維度

韓晶

內(nèi)容摘要：在張愛玲筆下的眾多女性角色中，曹七巧可說是一個異數(shù)。她一步步自我異化，最終走向瘋狂。以人性的扭曲[1]為終點，無疑是一部人性的悲劇。然而細(xì)繹導(dǎo)致七巧的悲劇命運原因，卻會發(fā)現(xiàn)這一悲劇是由三個主要原因造成的。首先，她的家庭出身決定了她的社會地位；其次，曹七巧嫁給患癆疾的丈夫使她得不到“情欲”的滿足；再次，姜家上上下下對她的態(tài)度讓她倍感孤獨，七巧不得不用金錢來保護(hù)自己，最終為金錢所困。三重因素恰恰構(gòu)成了七巧人生悲劇的三個維度、三個層面，即社會悲劇，情欲悲劇和人性悲劇。不難發(fā)現(xiàn)，七巧悲劇命運的多向度展現(xiàn)出《金鎖記》這篇小說的復(fù)雜主題，也為小說的文本詮釋留下了更大的空間。

關(guān)鍵詞：張愛玲 《金鎖記》 曹七巧 多維度悲劇

曹七巧作為張愛玲小說中悲劇性女性人物的代表，歷來的研究者殆無異詞。然而導(dǎo)致七巧悲劇性命運的原因何在，以往的研究對此問題確是聚訟紛紜。傅雷十分強調(diào)物欲對七巧的侵蝕，李桂芳的研究中則側(cè)重于人性的異化，[2]由倩的研究采取了女性主義的視角，但也未對七巧悲劇性命運的原因進(jìn)行研究[3]，呂正在論張愛玲小說《金鎖記》中曹七巧命運的悲劇性時也僅是提到了當(dāng)時社會封建禮教的束縛和對金錢的渴望[4]。在他們看來，導(dǎo)致七巧悲劇性命運的因素是單一的。在此視角下，七巧悲劇命運中所包含的復(fù)雜性被掩蓋了。本文認(rèn)為，《金鎖記》中曹七巧的悲劇源于多重原因。首先，她的家庭出身決定了她的社會地位；其次，曹七巧嫁給患癆疾的丈夫使她得不到“情欲”的滿足；再次，姜家上上下下對她的態(tài)度讓她倍感孤獨，七巧不得不用金錢來保護(hù)自己，最終為金錢所困。因此，七巧的悲劇是多層面，多維度的。社會悲劇、情欲悲劇、人性悲劇共同地構(gòu)成了曹七巧的命運世界。

一.社會悲?。罕诔錾淼匚?/p>

小說發(fā)生在民國初年，在那樣一個時代，一個女性的出身便決定著她以后的命運。曹七巧身為一個麻油店主家的女兒卻得以嫁入姜家，只是因為家里人讓她嫁給患有癆疾的姜家二少爺，七巧以這種身份嫁入姜家，使她成為姜家上上下下都看不起的人。就連丫鬟小雙和鳳簫也私下議論“開麻油店！打哪兒想起的？像你們大奶奶也是公侯人家的小姐，我們那一位雖比不上大奶奶，也還不是低三下四的人。”[5]在她們看來，若是一個正常的二少爺，七巧無論如何是配不上的。作為傭人的小雙很鄙夷七巧。鳳簫道：“你是她陪嫁來的嗎？”小雙冷笑道：“她也配?！盵6]在作者的敘述語境中，就人格尊嚴(yán)來說，七巧和小雙是同一層次的，二奶奶并不比一個傭人更被人看得起，由此足以看出七巧的家庭地位多么的低微。同時，鳳簫的話也體現(xiàn)了當(dāng)時人們的社會觀念，認(rèn)為官宦人家就得娶一個公侯人家或者大戶人家，而不是像七巧這樣“不三不四”的人。人們的封建門第觀念如此根深蒂固，七巧嫁入姜家以后的命運便不難想象了。從小雙的話“麻油店的活招牌，站慣了柜臺，見多識廣的?！盵7]可以讓我們看出七巧的無論是生活經(jīng)歷，還是生活經(jīng)驗都與姜家都格格不入。七巧自己心里也明白，姜家人有多么看不起她，她抱怨似的一句：“誰叫我們的窗戶沖著后院子呢。”更顯出她內(nèi)心的孤獨和反抗。

七巧在姜家深受歧視。在與蘭仙的套近乎中，我們可以看出七巧自己也知道這屋子里的人都瞧不起她，因此便和新來的人分外親熱些。我們不難想象此時七巧內(nèi)心的孤獨感，而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就是社會落差造成的，就連新進(jìn)門的媳婦蘭仙，也看清了七巧的為人和她在姜家的地位。

然而七巧在姜家又何談什么地位，連她的花銷都被限得死死的。就連最后分家時還是無聲無息照原定計劃分了家，孤兒寡母被欺負(fù)了，直到最后七巧仍舊沒有改變自己在家的地位。七巧奮力抗?fàn)幍詈笕砸允「娼K。這似乎也說明七巧的悲劇命運是注定的，她只能成為當(dāng)時社會觀念下的犧牲品。

二.悲于“情欲”的枷鎖

情欲是一種對愛情的欲望，傅雷在《論張愛玲的小說》中這樣寫到：“情欲很少像在這件作品里那么重要?！盵8]曹七巧對于情欲的追求也是導(dǎo)致她走向悲劇命運的緣由。在嫁入姜家之前，七巧就有過對于情愫的體驗，她與肉店里的朝祿有說有笑的打情罵俏，那時的七巧與其他女性一樣渴望愛情，她的愛情也應(yīng)是美好的。然而嫁入了姜家改變了原有的一切。在姜家，她只能把這種情欲寄托在季澤身上，然而季澤更多的是虛偽。七巧對于情欲的渴望十分強烈。她與季澤談及自己的丈夫是說到：“你碰過他的肉沒有？是軟的、重的，就像人的腳有時發(fā)了麻，摸上去的那感覺……”[9]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七巧對情欲的訴求。小說中提及季澤早抱定了宗旨，“不惹自己家里人一時的興致過去了，躲也躲不掉，也踢不開，整天在面前是個累贅?！盵10]更顯出了季澤的膽怯。七巧將自己對愛情所有的幻想都給了季澤，她認(rèn)為她嫁入姜家，便是為了遇見季澤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澤產(chǎn)生愛情。因此即使七巧明知季澤是騙她的，卻還是自欺欺人地認(rèn)為季澤對她也是有感情的。七巧只有在情欲面前展現(xiàn)出了少有的不理性的一面，足以證明她愛季澤愛得多么痛苦。她對季澤的愛給了她無窮的痛苦，然而七巧除了季澤已經(jīng)無人可愛的事實，卻更加說明七巧情欲的悲劇不可避免。

三.悲于自己的性格

筆者認(rèn)為，最初的七巧是一個單純的女性，與肉店里的朝祿有說有笑。剛嫁入姜家的七巧說話也是大大咧咧，當(dāng)著姑娘的面一點忌諱也沒有。面對上上下下的歧視時，她也是直接面對，不曾妥協(xié)。七巧在自家人面前雖是口說著憎恨，但是在最后，他哥要走的時候還是讓他帶回去了很多東西，從中也能看出了七巧人性之善，留戀之意?？蓮乃奕虢议_始她便帶上了金錢的枷鎖，在這種家庭中只有守著金錢才會使她心安。從小雙與鳳簫的對話中看出七巧家舅爺腳步兒走的勤了些，就丟了一票東西。這有可能是七巧所為。她這樣做是為了在金錢上得到些利益。七巧四處為姜家人張羅婚事，一方面是為了提高一下自己的家庭地位，更重要的一方面他是想著等姜家人該嫁的嫁了該娶的娶了以后就方便分家了，想著盡早得到屬于自己的家產(chǎn)。在她丈夫和婆婆去世后。就迎來了分家。小說中提到今天是她嫁入姜家來之后一切幻象的集中點。[11]這些年了，她戴著黃金的枷鎖，可是連金子的邊都啃到。所以我們可以推論出她只能小偷小摸，然而分了家之后就和以前不同了。九爺進(jìn)行分家時與七巧往日里調(diào)查所得一一印證，說明她很早就著手干這件事。從而體現(xiàn)出她對于金錢的欲望。endprint

以至于到了小說的最后她看誰都覺得貪圖她家的財產(chǎn)。這時的七巧性格已徹底扭曲。然而經(jīng)過了這些年在姜家七巧也徹底明白了人性，也懂得了“奶奶不勝似姨奶奶嗎？長線放遠(yuǎn)鷂，指望大著呢！”[12]這里的七巧已經(jīng)變了。就連她嫂子也看出來了：“我們這位姑奶奶怎么換了個人？沒出嫁的時候不過要強些嘴頭子上瑣碎些，就連后來我們?nèi)デ扑m是比前暴躁些，也還是有個分寸，不似如今瘋瘋傻傻，說話有一句沒一句，就沒一點兒的人心的地方?！盵13]由于種種失望和欲望使她變的精明，同樣也喪失人性起來分家這性格造就命運的開始，在分家現(xiàn)場大鬧?！伴L白，你爹好苦呀！一下地就是一身病，為人一場，一天舒坦日子也沒過著，臨了，留下你這點骨肉，人家還看不得你，千方百計圖謀你的東西！”[14]這黃金的枷鎖便使她從最初單純的姑娘到喪失人性的瘋子。分家以后，七巧與外面的世界更失去了接觸的機會。而與季澤的徹底決裂更加劇了七巧性格的扭曲。她雖然一樣的打丫頭換廚子，卻總有些失魂落魄的，這種性格的變化也使得娘家人不愿意再來看她。

七巧對于女兒和兒子的態(tài)度更是令人震驚。讓他們吸鴉片，給長安裹腳，這本是封建社會的舊俗，然而七巧卻把它繼承了下來。此時的七巧已經(jīng)完全喪失了人性。長白娶了親之后七巧更是百般厭惡她的兒媳。在七巧的培養(yǎng)下長白也成為了另一個姜季澤，最后的芝壽被七巧折磨得也不像個人樣從而慢慢的在癆疾中死去。當(dāng)女兒長安遇到愛情時七巧也從中作梗。把女兒和童世舫之間的情愫破壞了。這時的七巧倒成了真正的姜家人。她用那沉重的枷鎖傷害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自己也明白現(xiàn)在的不光姜家人憎恨她，就連她的親生兒子和親生女兒同樣也憎恨她，就這樣單純的七巧，慢慢的喪失了人性。然而自己終究害了自己，演繹了一幕人性悲劇。

每一部小說都是時代的烙印，反映了當(dāng)時的社會。張愛玲對于作品的描寫源于時代又高于時代，把曹七巧的悲劇命運通過現(xiàn)實的生活表現(xiàn)了出來，反映了當(dāng)時女性地位和女性在愛情上的弱勢。面對這樣無可奈何的現(xiàn)實，人生讓她慢慢的脫離了最初的自己。曹七巧的悲劇是社會悲劇，她的出身使得姜家人上上下下都看不起她，造就了內(nèi)心的孤獨從而促使悲??；曹七巧的悲劇是情欲悲劇，她對于愛情的欲望使她在失望中走向悲劇，曹七巧的悲劇是人性悲劇，性格一步步走向扭曲，釀成了最后家破人亡的悲劇。立足于多重因素來討論曹七巧的悲劇命運，我們便更加了解曹七巧這一藝術(shù)形象。

參考文獻(xiàn)

[1]《金鎖記》，張愛玲1943年所作小說。描寫了一個小商人家庭出身的女子曹七巧像瘋子一樣被折磨了30年，在欲望的壓迫下，形成了病態(tài)的性格，葬送兒女的幸福?！?0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p>

[2]李桂芳，《淺談人性異化——對〈兒子與情人〉與〈金鎖記〉的比較研究》，《湖北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09年第四期.

[3]由倩，《論樋口—葉和張愛玲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以〈十三夜〉、〈青梅竹馬〉、〈金鎖記〉為中心》，遼寧師范大學(xué)2012年發(fā)表.

[4]呂正，《論張愛玲小說〈金鎖記〉中曹七巧命運的悲劇性》，《青年文學(xué)家》，2009年（16）：11-11.

[5]張愛玲，《傳奇》，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年第一版：4.

[6]張愛玲，《傳奇》，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年第一版：5.

[7]傅雷，《萬象》第三卷第十一期的雄文《論張愛玲的小說》（署名“迅雨”）。

[8]張愛玲，《傳奇》，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年第一版：12.

[9-14]張愛玲，《傳奇》，中國青年出版社，2000年第一版：13-20.

（作者單位：山東東平明湖中學(xu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