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衛(wèi)+韓玉洪
為了完成湖北省長篇小說重點項目抗戰(zhàn)題材《鐵血宜昌峽》的寫作任務,我多次到湘鄂西進行田野調(diào)查。
客車在湖南濱湖地區(qū)兩旁無葉的白楊樹下穿行,勾起我的往事。上世紀80年代末的一個冬季,抗戰(zhàn)期間長江上游江防軍宜巴要塞區(qū)重拍炮營閻秉心營長,從內(nèi)蒙古回湖北宜昌探親,在伍家崗區(qū)夷陵大道的居民樓里,我參與了接待他的家宴。
閻秉心介紹,1941年3月10日,他任重炮營一連連長,主持了最痛快的戰(zhàn)斗。日軍13師團的一個聯(lián)隊攻至長江右岸平善壩,閻秉心率連在松門溪陣地,配合55師164團拒止敵人。敵人被密集的子彈打得躲進牛欄溪口的一段小溝內(nèi),閻秉心連續(xù)下達了兩個“各放五發(fā)”的口令,40發(fā)炮彈基本命中目標區(qū)。這次作戰(zhàn)不僅給敵人以重大殺傷,而且摧垮了日軍的意志。從閻秉心命令發(fā)射炮彈后,到半夜日軍放火焚燒尸體撤退,敵人再沒有放過一槍。二戰(zhàn)期間,日軍沿江最遠走到平善壩牛欄溪,離石牌還有5公里。
我來到湖南南縣廠窖慘案紀念館廣場,老館長鄧德安、現(xiàn)任館長郭衛(wèi)、年逾90歲的幸存者全伯安和郭鹿萍都來迎接。
我先觀看了紀念碑,碑文記錄了廠窖慘案的大體情況:“公元一九四三年春,侵華日軍之一部,南犯洞庭湖區(qū)。五月八日,悍然出動三千余眾,汽艇數(shù)十艘,飛機數(shù)十架,從陸、水、空進犯廠窖地區(qū),以西侵常德、南逼長沙。九日至十二日,日軍實行殺光、燒光、搶光政策,屠戮我同胞三萬余人。其中,廠窖及鄰近居民一萬三千余人,外地逃難同胞一萬二千余人,國民黨濱湖駐軍第七十三軍官兵五千余人;燒毀房屋三千余間,船號二千五百余艘,劫掠糧食、牲畜、衣物等不計其數(shù),制造了震驚中外的廠窖慘案?!?/p>
兩位幸存者對當年的慘案記憶猶新。郭鹿萍說,1943年5月9日上午,當年18歲的郭鹿萍在德伏垸李之生家的一堆壇壇罐罐里躲著,他害怕日本鬼子燒屋,便伸出頭來看,被兩個在家里搜刮財物的鬼子發(fā)現(xiàn)。鬼子怕他反抗,一槍托就砸到他左太陽穴上把他打懵,如今他的左太陽穴還有一大塊烏疤。他被兩個鬼子架著出門,看到早前被搜出的80人已集中到屋前的場坪,成年男子被剝?nèi)ド弦吕Τ纱?。郭鹿萍因為被發(fā)現(xiàn)得晚,便立即把他綁入一個約15人的“人串”。之后,40余個男子被分別帶往3個地方。
郭鹿萍等被帶到德伏學堂操場跪作一排,他想日本兵是不是在拉夫。最左邊是40多歲的木匠曹云開,鬼子舉起刺刀刺向他時,他大喊“真的殺人啊”便死去。排在第七位的郭鹿萍看到不能反抗了,干脆閉上眼睛。郭鹿萍聽到“噗”的一聲,鬼子的刺刀捅到他肚子上,厚厚的棉衣救了他。郭鹿萍還聽見殺他的那個日本鬼子“嗯”的一聲用勁,兩下才捅穿。以后又來了兩個鬼子,在他胸口補了4刀,刺刀從前胸穿到背后,他聽到連“噗”了4下便失去知覺。郭鹿萍醒來時已是下午4點多鐘,昏迷了8個多小時。郭鹿萍說,他醒來發(fā)現(xiàn)右手被捆住了,解都解不開。他看到坪里到處流的是血,人都死光了。他旁邊還有一個伢子也沒被殺死,哼啊哼的。郭鹿萍叫他莫動怕被發(fā)現(xiàn),之后就沒聽見他有動靜了。郭鹿萍到現(xiàn)在還想不起來,他是怎么解開繩子的。他解開繩子后,一時爬一時走,才離開那個殺人的墓地。郭鹿萍老人撩起衣衫指著肚臍上方一處傷疤說:“我聽到‘噗的一聲,日本鬼子從這里捅了我一刀,刺刀穿過我的肚子從后背出來?!?/p>
全伯安慎重地贈給我一份打印手冊,是他1990年4月口述后,請別人寫的《血淚史教材》。通過全伯安的教材和紀念館陳列的資料,我對廠窖慘案的情況有了一個比較完整的了解。
1942年,日本的中國派遣軍總部秘密布置了“五號作戰(zhàn)”,計劃用30個師團占領四川省。年底,日本侵略者在太平洋戰(zhàn)場失利,日軍大本營要求中國派遣軍維持現(xiàn)狀,終止了“五號作戰(zhàn)”。中國派遣軍在南京召開會議傳達大本營的命令,會后,11軍軍長塚田攻乘運輸機飛往漢口,在大別山被抗日軍隊打了下來機毀人亡,敵第11軍司令官由橫山勇接任。
橫山勇上任后,擔心士氣受到影響,急需一場勝利,這樣不僅使部隊能保持旺盛的斗志,還可以打擊中國的抗日銳氣。剛好日軍在湖北宜昌搶到53艘輪船約2萬噸運力,橫山勇以打通宜昌至漢口長江航線為由,于5月5日至6月10日,發(fā)起“宜南作戰(zhàn)”,中國史稱“鄂西會戰(zhàn)”。戰(zhàn)后,日軍根據(jù)情況改為“江南殲滅戰(zhàn)”。
第一期作戰(zhàn),日軍將湖北石首、公安及湖南華容、南縣、安鄉(xiāng)5縣的5萬多軍民,追趕至半島型廠窖。日軍在這里創(chuàng)下一天集體屠殺超萬人、單個日軍殺死10人、每個日軍1天殺3人的連續(xù)三個人類暴行的極限,是中國南京大屠殺之后的第二個大慘案。
5月27日至30日,漢口第二錨泊基地司令里見金二大佐驅(qū)使53艘輪船,從宜昌開到漢口后,入侵江南的日軍開始撤退。6月10日,形成戰(zhàn)前的對峙狀態(tài)。
全伯安把我們帶到廠窖鎮(zhèn)德伏村永固垸日軍殺人現(xiàn)場,指認該鎮(zhèn)探明的第二個千人坑。全伯安說,1984年,他帶領人員在這里挖出大量的人體尸骨?,F(xiàn)任館長郭衛(wèi)介紹,這里已成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埋在洞庭湖湖灘洲垸70多年的這些遇難者遺骸,將作為控訴侵華日軍暴行的又一鐵證被妥善安存。
全伯安指著永固垸周邊的田地河流說道,73軍在這里和日軍接了一下火,眼看打不贏,就把槍支丟到河里化妝成老百姓。兇神惡煞的日軍來后,驅(qū)使居民下湖撈取中國軍隊丟棄的槍支,再加以殺害。日軍將男女同胞串綁押至各屋場,命令告發(fā)誰是抗戰(zhàn)官兵,無人出列告發(fā),日軍隨即集體槍殺或刀捅,有的被成串推入水塘淹死。在瓦連堤,日寇以小股沿堤搜索,以大隊排成長列,在堤的兩側(cè)作梳篦式來回掃蕩,前后反復地毯式搜查5次。藏在該堤永固垸躲難百姓3千多人,其中33戶被殺絕,而肖家村就占了27戶129人,該堤由此得名“絕戶堤”。
五一村十組,當年十幾歲的任德保在外地打短工。日寇入侵時任德保母親正要分娩,鬼子跑進來一刺刀插入任母腹內(nèi),滿房皆血。又進來一些鬼子,將任德保一家在場的人殺光,任德保知情后回家安葬了母親等人。前些年,任德保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發(fā)現(xiàn)他母親的墳墓地勢變低,就來移墳。棺木打開后,出現(xiàn)觸目驚心的一幕:任母遺體成骷髏的雙手,彎曲著護向腹內(nèi)一具嬰兒的骨骸!八十多歲的任德??吹竭@一情景,當場就哭暈過去,在場的人無不悲痛大哭。endprint
江南殲滅戰(zhàn)期間,日軍入侵鄂西也是殺人如麻,壞事做盡。
1943年4月13日,日軍第39師團233聯(lián)隊兵長山本治,在宜都縣白洋鎮(zhèn),殺死陳德詩、楊楚三等居民的小孩七八人,充任食品。
1943年5月4日,日軍在宜昌市枝江正白水村燒毀民居100多棟,殺害平民100多人,李新耀被殺后還被取出心肝來吃。平民劉先堯被鬼子刺了77刀,活活戳死。
1943年5月,日軍在五峰縣將16歲少女輪奸后,還向其陰道捅進一截傘把。
1943年5月,日軍侵入長陽都鎮(zhèn)灣,見農(nóng)民方某之妻在給一歲多的小孩喂奶,一把奪過小孩,舉刀劈死在地,再將該婦強奸。長陽平洛農(nóng)民劉長生的妻子楊明秀、4個女兒(最大的12歲)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日軍輪奸后推入薯窖燒死。
1943年5月21日至6月1日,日軍侵犯長陽時,在龍永鄉(xiāng)金子山之西市坪,避難婦女幼弱藏于巖穴中,被敵結(jié)隊奸污者達400余人;在都鎮(zhèn)灣一地,集老弱婦女300余人,隱避佷山之下,敵發(fā)現(xiàn)后,視若馴服羔羊,為所欲為,8歲之幼女,60之老嫗,無一幸免。
5月26日,長陽高城李隆典等75人,除少部分被日軍帶走外,其余全部被殺。
5月27日,長陽都鎮(zhèn)灣的楊本生等53人,其中有婦女16人、小孩3人,全部被日軍屠殺……
五峰縣漢馬池,日軍第十三師團福??v隊在擄搶了周國興家中的財物后,一槍把他打死。五峰仁和坪桐麻樹梯子口摔死一槽馬,是春天過的日本兵留下的。年底日軍返身在隘口上抓到張家讓和張家福的小孩取樂,要他們兩個抬水,抬不動,就把兩個小孩殺了。
在五峰,日本強盜絕滅人性,與一切生命為敵,砍掉彭寶山的大肥豬的蹄子煮著吃,豬子未死,只慘叫。日軍在地上釘下4個木樁,將牛的四蹄綁在樁上,使牛不能動彈,然后任意割取牛身上的肉來吃。日本鬼子在仁和坪一帶將各家各戶的幾十只貓,用大甑子活蒸。貓在掙命時互相抓刨,蒸熟后,貓肉光溜溜的,日本鬼子嘻嘻哈哈飽食美味。
鄂西幸存者回憶:“過日本人后,什么都沒有了,就是死人多,狗子有吃的?!?/p>
在鄂西會戰(zhàn)期間,日軍在長陽11天,屠殺有姓名可查的無辜民眾324人,燒毀房屋2851間,劫走耕牛1875頭,肥豬3098頭,還搶走價值法幣4000多萬元的器皿。日軍兩次到五峰,在60多天的時間里,五峰共損失糧食25萬擔、布5.8萬匹、耕牛2480頭、騾馬5800余頭,家禽家畜損失總計達到數(shù)萬頭(只)……
據(jù)抗戰(zhàn)勝利后國民政府統(tǒng)計,1943年5月21日至12月24日,日軍分兩次侵占土家族長陽和五峰兩縣,前后僅60余日之中,造成無辜平民傷亡達3924人(五峰傷亡3503人,長陽傷亡421人),其中死亡2490人(五峰死亡2166人,長陽死亡324人)。
電視連續(xù)劇《宜昌保衛(wèi)戰(zhàn)》第25集,用時16分鐘播放了湘鄂西中的廠窖慘案。
責任編輯/廖全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