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昕芮,陸 斌
(1.南京中醫(yī)藥大學附屬醫(yī)院,江蘇 南京 210029;2.江蘇省中醫(yī)院,江蘇 南京 210029)
承淡安先生出身中醫(yī)世家,是澄江針灸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先生一生力推針灸事業(yè)發(fā)展,在晚年更加重視灸法的原理探究與臨床應用,于1940年出版的《中國針灸學講義》[1]中,他首次建立了“灸科學”的概念,并確立了其基本的理論框架。而在此之前就曾在其第一部著作《中國針灸治療學》[2]中表達了灸法效力并不亞于針刺的觀點,更盛贊灸法“誠非其他藥石所能及”。在以后的著作《中國針灸學》[3]中進一步闡明了針與灸各自不同的適應癥,如“急性新病宜針,慢性久病宜灸,為一般治療措施”,及“神經(jīng)性痛癥與痙攣性癥狀,宜用針治;神經(jīng)性炎癥及麻痹癥狀,則宜用灸治”等具體觀點,推動艾灸療法得到重視與發(fā)展。
除了對針灸科學化原理的深入探究,承淡安先生對疾病的認識也存在一個由中醫(yī)向中西醫(yī)結合方向發(fā)展的過程,這在其“針灸三部曲”——《中國針灸治療學》《中國針灸學講義》以及《中國針灸學》的編著內容變化上得到充分體現(xiàn)。從這些代表性著作以及后人收錄匯編而成的一些文獻中可以總結出承淡安先生對于周圍性面癱的基本認識及灸法治療特色。
后期《中國針灸學》偏重于用西醫(yī)學理論闡釋各類疾病的病因及發(fā)病機制等,其中將周圍性面癱歸屬于面神經(jīng)麻痹屬末梢性者,認為本病是由多種原因引起的面神經(jīng)通路受壓而致,病因中尤以睡中受風寒侵襲為多。治療上以直接刺激其神經(jīng)使其功能恢復為目的。而據(jù)承淡安先生經(jīng)驗,艾灸在其效力特點上更能有效實現(xiàn)這一目的。
分期治療是目前被廣泛接受并應用于治療周圍性面癱的主要方式,其療效目前被普遍證實要優(yōu)于非分期治療[4]。但對于面癱病分期標準至今尚未有明確規(guī)定。現(xiàn)代醫(yī)家多將其分為四期:急性期、靜止期、恢復期及后遺癥期。而承淡安先生在《中國針灸學》一書中,對于周圍性面癱的治療主要將其分為3期,即初期(發(fā)病1周以內)、中期(發(fā)病1周至1月內)和后期(發(fā)病1月以上)。其中初期與急性期時間段相一致,中期治療主要涵蓋了全部靜止期及恢復期前段,后期則包含了恢復期大部分時間段。在治療上,發(fā)病1周內即可予局部針刺治療,中期僅予艾炷直接灸法,后期則主張針灸結合。在急性期治療未見明顯效果的中、后期階段,如先生引《張氏醫(yī)通》所言:“夫氣虛風入,則為偏上不得出,下不得瀉,真氣為風邪所陷,故宜灸”。邪陷正傷者,正氣無力抗邪外出,病情多遷延難愈,艾灸因其溫熱、芬芳等特性,在祛風解表、益氣升陽從而助正祛邪方面有著單純針刺無法替代的優(yōu)勢。這也符合承淡安先生“慢性久病者宜灸”的觀點。
按照施灸的目的不同,承淡安先生將灸治取穴部位分為三類,分別為:直接灸,即局部取穴施灸,對患病局部的神經(jīng)、血管及肌肉組織產(chǎn)生直接影響使之興奮、擴張、收引,以促進滲出物的吸收,達到浮腫、痙攣、疼痛、知覺異常等癥狀的治愈;誘導灸,是于病變部位相關遠隔部位施灸,誘導血液疏散,通利血脈,來緩解血行不通所致的疼痛;反射灸,主要是通過對臟器的體表反應點或相關經(jīng)絡循行部位施灸,間接反射治療相關臟腑疾病。將其與《醫(yī)學入門》中所謂“阿是穴”、《內經(jīng)》中“病在上取之下,病在下取之上,病在中旁取之”相對應。近似于現(xiàn)在所指的局部取穴、遠端取穴及辨證取穴[5]。對于周圍性面癱,為達到直接刺激神經(jīng)的治療目的,在《中國針灸學》中主要采用直接灸,取位于顏面部穴位,對病變局部起到最直接的作用,更適宜用于針灸感受不明顯的患者來加強刺激。
除了局部取穴灸治被稱為“直接灸”外,本病治療中還有著第二個“直接灸”,即為艾炷直接灸,是將艾炷直接放置于施灸部位皮膚上燒灼以達到防病、治病目的的方法。最早記載于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足臂十一脈灸經(jīng)》及《陰陽十一脈灸經(jīng)》。承淡安先生稱之為“中國最古之灸法,亦為灸術之濫觴”,是為灸術之本意[6]。因其直接接觸皮膚,極易引起皮膚發(fā)泡、化膿等現(xiàn)象從而遺留瘢痕影響美觀常讓人對其望而卻步,但灸法效力強于針刺的原因也正在于此。承先生認為艾炷直接灸之效強在于以下3個方面[7]:①艾灸刺激的感受器范圍大,而且皆是神經(jīng)末梢,所以感傳力大;②破壞力大而廣,起泡的變性蛋白與血清,必含有相當大量的補體與抗體作用;③火傷毒素有強心及興奮作用,或另有某種刺激作用。較之于隔物灸、直接灸在上述3個方面均效力更大,刺激強度更高,較之溫針等其他方式“相去不可道里計”,刺激強度正是臨床治療能否起效的關鍵性效力因素。從分期治療的具體方法中可以看出,對于本病的刺激強度存在一個由弱到強的變化過程?,F(xiàn)代研究表明在面癱病變早期,對顏面部刺激過于頻繁或程度過重可能是針灸對于本病施治無效的主要原因之一[8]。但面癱病又久多難治,病程超過1月以上者往往遷延難愈,甚至出現(xiàn)“倒錯”等后遺癥狀,因此把握時機依據(jù)病情發(fā)展分階段適度增加灸治強度對于治療獲得更好療效是有必要的。
2.4.1 選穴盡簡,過猶不及 承淡安先生主張針灸治病,在能夠保證治療效果的范圍內,取穴應盡量精簡,以減少患者遭受的不必要痛苦。對具體的取穴個數(shù)也給出了總結,即新病體力未衰者,每次取穴上不超過10個,老弱婦孺需減少取穴,如為初診,還要減少三四穴;慢性病取穴不過8個,若體力已衰者,取穴不能多于5個。此外,還應視個體差異而隨之減少,如對治療反應較強的患者取穴不宜多,一般五六個即可。
面癱發(fā)病同勞作過度、機體正氣不足、脈絡空虛相關。先生認為針灸之法取穴過多或治療間隔時間過短,往往會造成局部組織損傷,并容易使患者感到疲乏,不利于病情好轉。若機體功能恢復之力不及針灸手法刺激之破壞力,則治療進展將受到阻礙,甚至出現(xiàn)退步。因此灸點過多并不一定帶來更好的療效。在本病灸法治療上,先生取穴也十分精簡,僅取地倉、頰車施灸。二者位于顏面部,治療面癱病的功效在許多針灸經(jīng)典中均有提及,如《百癥賦》中言:“頰車、地倉穴,正口于片時”,還有《玉龍歌》中曰:“口眼斜最可嗟,地倉妙穴連頰車,左瀉右依師正,右瀉左莫令斜”等,這些均表明了其為治療本病的要穴。古今針灸大家在諸多針灸經(jīng)典醫(yī)籍中對各個穴位的主治進行過詳細總結闡述,對疾病取穴有著各自的見解,但于取穴多寡的問題有過明確表述的卻十分鮮見。而現(xiàn)代有研究證實取穴數(shù)量與療效并不一定成正相關,治療上應辨證選取,量少而精[9],這也在一定方面論證了先生的觀點。總的來說,取穴數(shù)量應得到綜合考量,除了考慮病人個體情況外,疾病性質以及確定了的施灸部位為更不能忽視的重要因素,避免治療力度太大而耗散正氣。
2.4.2 規(guī)范用量,刺激適度 灸法刺激量的強弱,主要與艾炷大小、壯數(shù)及療程時間相關,足夠的灸量是收效的基礎?!夺t(yī)宗金鑒·刺灸心法要訣》云:“凡灸諸病,火足氣到,始能求愈”?!督?jīng)方小品》中也有提出“灸不三分,是謂徒冤”的觀點。若灸量太過,不僅不能獲得理想療效,反而可能造成疾病惡化。關于艾炷大小及壯數(shù)多少的標準,古今醫(yī)家莫衷一是。承淡安先生提出不論何種灸法,應因患者年齡、性別、體型、接受治療經(jīng)驗、病癥及體質等不同而調整艾炷大小、壯數(shù)及施術方法予以適度刺激,并且將刺激量分為強、中、弱三等,以便臨床醫(yī)家操作。具體分為,強刺激:艾炷如綠豆大,捻為硬丸,灸數(shù)12~15壯;中刺激:艾炷如鼠糞大,捻成中等硬丸,灸數(shù)7~10壯;弱刺激:艾炷如麥粒大,宜松軟而不宜緊結[10]。因面癱病屬末梢神經(jīng)麻痹類疾病,相對于亢進類疾患炷大壯多的強刺激灸量,在治療上應采用小壯而多灸的相對弱刺激緩治,予三至五中炷即可,并且在地倉穴手術方法上也有“艾炷宜小,過大則口反”的說明。除了治療需求以外,還因為人們對顏面部美觀的重視,對于顏面部施以直接灸更為人忌憚,患者多懼怕灸點化膿潰破遺留瘢痕有礙美觀,因此顏面部灸法絕對禁止大炷。目前直接灸法臨床上以麥粒灸應用較多,其炷小,僅有輕微灼傷或發(fā)泡,不留瘢痕,灼痛感也較輕,可通過增減壯數(shù)多少來調節(jié)刺激量,在治療一些疑難痼疾方面存在著優(yōu)勢。艾炷灸用量標準化,方便了臨床衡量用量,為不同疾病的灸治用量提供了參考,從而避免因不足或過量而影響療效或產(chǎn)生其他意外風險。
承淡安先生灸法學思想主要在于認為灸法效力強于針刺,注重把控灸量和灸治強度以及辨證選擇施灸部位[11]。周圍性面癱屬于抑制類疾病,其發(fā)病過程存在急性到慢性、不穩(wěn)定到穩(wěn)定的過程,因此在具體治療過程中需要依據(jù)其疾病特點和所處階段辨證施灸。初期治療宜輕以疏風散邪,中、后期病情穩(wěn)定且邪氣深入,治療上應通過艾炷直接灸的方法以保證足夠的灸治強度來實現(xiàn)治療目的,治療目的則決定了選穴原則為患側局部取穴,同時又因其施灸部位的特殊性及抑制類疾病適宜緩治法的特性,在使用直接灸的同時還需要注意控制灸量來實現(xiàn)趨利避害。
艾灸是與針刺平行的重要療法,在《中國針灸治療學》所歸納的42門類、155種以中醫(yī)名稱命名的疾病中,有102種疾病采用單獨或配合艾灸的方法進行治療,先生對其倚重程度可見一斑??偨Y分析承淡安先生對于不同疾病的治療特點可以為臨床提供參考,在一些難治性疾病的治療上獲得新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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