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味道

李欣

1.花之戀

某日，與女友到天河城的一家壽司店用膳。坐在“團團轉(zhuǎn)、菊花圓”的橢圓形桌旁，一邊喝著麥茶，一邊緊盯著從眼前緩緩流過的一碟碟五顏六色的料理，女同事快速取了一份三文魚卷。兩片粉色的三文魚如烈焰紅唇，裹卷著一團乳白色的沙拉，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花瓣簇擁著霧一般的花芯。女同事說它的菜名就叫“花之戀”。

多好聽的名字！

于是聯(lián)想到花?；槊?、花弄影，花好月圓、花枝招展、花開富貴、花團錦簇、花容月貌、花花宇宙……一花獨放不是春，百花齊放春滿園。自古以來，中國人對花卉的比喻多是喜氣和美好的。在我眼里，中國人包括我們老廣們，大多是愛花之人。

記得以前在花城廣州逛市場買菜，花檔里面擺賣的劍蘭、菊花、玫瑰、康乃馨價廉物美，通常用一個塑料桶裝著買，一扎扎地賣，鮮花賣出白菜價。某日在荔灣街頭，臺風(fēng)肆虐下，一老婦肩挑兩籮筐康乃馨、百合、劍蘭，一手還打著傘，沿街叫賣著。廣州市民的單車籃里常常把鮮花青菜豬肉海鮮堆在一起，清脆的鈴鈴聲攜著縷縷花香一路春風(fēng)，滿屋的飯菜香夾雜著滿屋的花香。

南國的花卉品種繁多，四季常開，讓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炮仗花肆意地開滿農(nóng)家小院的墻頭，一串串一團團的花朵虎頭虎腦，紅撲撲的小臉蛋似要大聲告訴人們過年了。紅棉碩大豐滿，是南國街頭一道獨特的風(fēng)景，給溫潤內(nèi)斂的南方平添了一股傲氣。夾竹桃花紅粉菲菲，從小見過的夾竹桃都是深粉色的，現(xiàn)在卻能見到白色、淺粉和粉紫的，令人驚奇。

簕杜鵑的生命力無比強大，公園、廣場、陽臺、馬路、山坡上都可栽種，隨意插兩支就能成活，大簇大簇的紫紅色熱烈得讓人驚喜，平民化的氣質(zhì)更深受人們喜愛。種簕杜鵑想種得精致一點可做盆栽剪接，實用一點可用作籬笆來種植，做配角的話可種在馬路邊和公園、廣場里，把旁邊的喬木襯托得異常高貴。鳳凰花樹高大舒展，花朵長在樹冠上，像一朵朵橙色的云飄在空中，頗有義蓋云天的氣勢。洋紫荊的花形很美，一開滿樹，花香襲人。

嶺南地區(qū)除玉蘭樹長得稍高外，雞蛋花、丁香花、桂花都是矮小的落葉灌木或小喬木，大多安靜地長在花圃的角落，低調(diào)、平實，卻暗香浮動。大麗花、炮仗花、簕杜鵑、夾竹桃這些花卉野性十足，生命力極其頑強，臺風(fēng)暴雨都打不死，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鋪天蓋地就像我們中國人、廣東人，去到哪都能見縫插針地開枝散葉，絕對的人丁興旺、風(fēng)生水起。

現(xiàn)在的園林花藝技術(shù)愈發(fā)精湛高超，巴西異木棉，黃花風(fēng)鈴樹，都能入鄉(xiāng)隨俗、安身立命。在路邊、公園里熱熱鬧鬧地開著，頗有喧賓奪主的氣場，莫非真的演繹了植物版的“來了就是哪里人”的隱喻？廣州就是這么一座包容、溫和的城市，如鮮花的手臂。

以前云英未嫁還時不時會收到花，但嫁作他人婦后就鮮有人送花了。發(fā)花癡時，自行去花店選幾朵百合玫瑰回家插了自賞。老公說買花的錢不如用來買奶粉，無奈，逢母親節(jié)、情人節(jié)、生日只能自己買花給自己，當犒勞也好，當慰藉也好，總之都是畏懼花樣年華行將逝去，徒勞地想揪住青春的尾巴罷了。

花兒很美，花期卻短，就像愛情。

2.花街

喜歡這樣那樣的街，仿若大客廳，人們自由出入，談笑風(fēng)生。街上有街頭藝人，有流動小販，有各色的人，各自忙乎。這些街那些街因各式的香而變得活色生香，盡管它們多是尋常巷道，但街道讓我們原本寡而無味的凡人生活，因這些香氣彌漫，變得內(nèi)心寧靜，心生愛意。

老省城廣州，一座充滿花香的城市，一個讓人覺得平實而又不失優(yōu)雅的城市。雖不是土生土長的廣州人，卻對云山珠水一往情深。今年春節(jié)回了趟廣州，便捷的交通，列車上周到的服務(wù)，讓休閑的心情更添幾分慵懶。

還是那座古老又現(xiàn)代、風(fēng)情十足的城，名字也好聽，五羊城、穗城、花城，充滿吉祥喜氣。在北京路、東風(fēng)路，一邊賞著路邊的宮粉紫荊、黃花風(fēng)鈴、紫玉蘭、紅棉，一邊回味著這座老城的浮光掠影，一種“閑云野鶴伴清風(fēng)，漫敲旗子品香茗”的愜意感悄然涌上心頭。

住在越秀和荔灣交界的西門口，周邊的文物古跡俯首皆是。名氣響當當?shù)年惣异舭倏床粎挘锶绽锛毤毿蕾p檐頂?shù)牟噬嗨?、檐下的金色木雕，很欽佩前人的心靈手巧和蘭質(zhì)蕙心。千年光孝寺千年香火繚繞，木魚清脆，讓人頓生虔誠之心。北京路在大紅燈籠的烘托下愈加繁華喧囂，人氣超旺，商家大聲吆喝叫賣著。狹長的李白巷、狀元坊、高第街人頭攢動，各色小商品琳瑯滿目。千年古棧道在鋼化玻璃的封存下，默默向世人展示它曾經(jīng)的車水馬龍和滄桑巨變。南越王博物館里眾多精美的文物讓游人駐足流連，也讓我等南粵土著頓感自豪。下到地宮親睹趙佗等一干王子王孫王妃們的墓穴，想想多少豪門夜宴也不過過眼云煙，不禁扼腕嘆息。中山六路的古城墻雖已殘垣敗瓦，芳草萋萋，卻依舊頑強地保留下來了，還殘存著一絲昔日的霸氣。尚有許多不知名的文物古跡在激進的城市破舊立新中僥幸逃過一劫，孤寂地散落在尋常巷陌間，高樓大廈旁，散發(fā)出一種神秘而古老的氣息。

逛廣州城最愛逛她的老街、老巷，上下九、東山口、長提、北京路、光復(fù)路、寶華路、一德路，邊走邊唱，清風(fēng)過耳，唇齒留香，能讓人長很多知識，民俗的、宗教的、建筑的、美學(xué)的，為有機會享用一次次豐富的精神筵席而竊喜。在市井之間，在林蔭道中，紫荊、木棉、鳳凰樹下，賞一地的落英繽紛，滿眼的青翠，淡雅的花香，熟悉的巷道，過的是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生活。日間穿行在尋常巷陌的老樹虬枝下，不太顯眼的嶺南民居里，追憶一段漸行漸遠的前塵往事。夜里信步幫襯附近的糖水店，感受到的是食客們那種不溫不火的淡定。端坐老村里的老井旁、大榕樹下，與大黃狗和老花貓相伴，抿一口涼茶，就著昏黃的街燈，娓娓道來，讓人回味。

廣州不愧為千年商都，國家級、世界級歷史文化名城。狗年春節(jié)這幾天，領(lǐng)略到滿城花香，濃郁的文化氣息，沁人心脾，連貌似威嚴端莊的寺院也是繁花似錦，美不勝收，信徒們虔誠又輕松地上香、膜拜、祈禱，心中有佛，春風(fēng)拂面。滿街的文物、非遺、美食，吸人眼球，撩人味蕾。廣州的城市管理水平極高，連城中村也一樣干凈整潔又不失煙火味，市民生活富足、安逸、淡定。一路走來，滿眼春色?；始宜略骸X南園林、民居小院，貨真價實、無花無假，這不是靠吹出來，也不是剽竊別人的，都是老廣們一點一滴、一手一腳沉淀下來的。當?shù)鼐用褚暼粽鋵殻孕艥M滿，這就是文化自信??！

一座城市不可能沒有過去。所有熱愛到古都、歷史文化名城旅游的人大多會有著懷舊情結(jié)，沖著那“原汁原味”而去。只要城市規(guī)劃做得好，只要心中更包容一點，老城區(qū)的古樸美、殘缺美，是可以和新城區(qū)的繁華、簇新、干凈和諧相處的。

老城市之所以吸引人，就在于它能新舊并存。就像廣州，越秀區(qū)也好，天河區(qū)也好，荔灣區(qū)也好，我都覺得別有風(fēng)味。

3.打風(fēng)

臺風(fēng)對很多人來說是恐懼，是災(zāi)難，是驚天動地，但氣象學(xué)家總愛給不同時期的臺風(fēng)起一串動聽的名字：杜鵑、海棠、麥莎、瑪利亞、榴蓮、海倫、珊瑚、珍珠、艾云兒，能讓人產(chǎn)生無限美好的遐想?？膳_風(fēng)一來，美好的遐想頃刻蕩然無存，臺風(fēng)肆虐時橫風(fēng)橫雨、烏天黑地的情形與那些美麗的名字真是大相徑庭。

但我還是喜愛南方沿海的臺風(fēng)季節(jié)，它能滌蕩城市污濁的空氣，帶來碧空如洗。它能一掃三伏天的酷熱，給人們帶來清涼舒適的好天氣，帶來一周的好心情。最重要的是，它帶來充沛的雨水，潮濕的氣候，沖積出肥沃富庶的三角洲地貌，使處處河道縱橫，桑基連片，一派魚米之鄉(xiāng)的美景。

臺風(fēng)過后，雨打芭蕉的嶺南水鄉(xiāng)讓人神往，荔枝累累、樹菠蘿噴香的果實流金溢彩。河道、水庫是滿滿的，滋養(yǎng)著越來越膨脹的都市人群，給他們帶來必需的生活用水，使這座城市長流不息，生機盎然。

但臺風(fēng)的破壞力也極大，惟有心中祈禱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

不管怎樣，每次臺風(fēng)來，我都歡呼雀躍：啊，打臺風(fēng)啦！下大雨啦！小時候唱的廣東童謠“落雨大，水浸街”，今天仍能激發(fā)我的童心。卷起褲子，拖著涼鞋，吧噠吧噠沿街踩水玩，一輛大巴呼嘯而過，濺起大片水花，躲不及的路人被濺個當頭，一臉的狼狽。

臺風(fēng)雨來時馬路總是大塞車，雨水沖刷著車窗，通透明凈。車外滂沱大雨，燈影迷蒙，車內(nèi)的乘客卻不急不躁，有的靜靜觀雨，有的在小聲議論著什么。街頭的人們撐著五顏六色的傘，送貨工、送餐員風(fēng)雨不改，風(fēng)里來雨里去為市民提供著生活的便捷。紅綠燈處一位奶奶與孫女各自裹著薄雨衣，一前一后騎著單車迎著風(fēng)雨艱難地前行，臉上滿是雨水，沒有寶馬車的祖孫倆忍受著生活的窘迫卻享受著一份難得的祖孫情。

臺風(fēng)雨已成為南方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生活中的一部分，沒有臺風(fēng)，也許他們的生活會缺少一些色彩，一些內(nèi)容，一些回憶。

身處臺風(fēng)季節(jié)的城市總是枝繁葉茂，花開不敗。經(jīng)歷狂風(fēng)暴雨后的天空湛藍如洗，夜空可觀星星點燈，給深受大氣污染困擾的人們帶來不少驚喜，還有些許欣慰。

街道上的人們步履匆匆，我想，他們可能大多都趕回家吃飯去了。臺風(fēng)雨過后的城市萬家燈火，催促著都市夜歸人歸家心切，溫暖了這座城市的夜空，也溫暖了我偶爾寂寥的心。

4.騎樓

在我的印象中，南方人在建筑上是有著獨特的風(fēng)格的。珠三角地區(qū)、潮汕地區(qū)、梅州地區(qū)和粵西地區(qū)，每種類型的建筑都是在特定的歷史文化時期發(fā)展形成的，承載著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不同的需求。

我覺得最實用的還當屬騎樓，它堪稱建筑藝術(shù)中的一絕，務(wù)實、開放、兼容的氣質(zhì)深受南方地區(qū)人民的喜愛。游走各地，居然發(fā)現(xiàn)很多地方都建有騎樓，最有代表性的當屬廣州、南海、順德、佛山、香港、澳門和五邑僑鄉(xiāng)。前段時間到福建的廈門、泉州玩，居然發(fā)現(xiàn)當?shù)厥兄行囊步ㄓ写笃T樓。遠至廣西的北海、欽州、南寧、梧州也有成片的騎樓，真讓人喜出望外。

在南方的騎樓下散淡地走著，沉思著，在這個相傳古為百越（粵）之地的神奇土地上，翻開厚厚的史書，一代天驕秦始皇開疆拓土，揮師南下，把這一塊既布滿蠻煙瘴雨，又溫暖富庶的南方地域納入中國版圖，使其發(fā)展成為中國最早的航運和貿(mào)易發(fā)源地，且經(jīng)久不衰，成為我國對外貿(mào)易的重要口岸。瀏覽史書，才知道廣府民系文化特征是以珠江三角洲最為突出，它既有古南越遺傳，又受中原文化哺育，還受西方文化及殖民地經(jīng)濟因素影響，具有多元的層次和構(gòu)成因素。

因嶺南特殊的氣候條件，鄉(xiāng)村的集鎮(zhèn)和城市的商業(yè)街區(qū)，大都建騎樓，方便潮濕多雨環(huán)境下的顧客和行人逛街購物，騎樓因此成為嶺南獨特的建筑形式。走在街上，街道兩邊都是二三層高的騎樓建筑，樓上是居室，樓下是店鋪，后面為倉庫，樓下的店鋪往后退兩米多，林立的方形立柱支撐著二樓的房屋，形成步廊，為行人遮風(fēng)擋雨。而如今，各地的騎樓歷經(jīng)時代的風(fēng)雨后，仍發(fā)揮著不同的功能，仍被人們廣泛喜愛。騎樓下的店鋪一家連一家，寸金寸土，人流稠密，古老的鋪匾、堂號與現(xiàn)代的霓虹燈廣告交織在一起，延續(xù)著昔日的繁華和熱鬧。

每當走在熙熙攘攘、商賈云集的上下九路街騎樓下，古樸的南洋風(fēng)迎面而來。金與黑的裝飾格調(diào)與四壁的詩詞相映成趣，古色古香的裝飾，連桌上的玻璃轉(zhuǎn)臺也刻滿了古詩詞，感受著古老文化底蘊的同時，品嘗著姜撞奶、龜苓膏等傳統(tǒng)小吃，以及木瓜燉雪蛤、芒果刨冰等現(xiàn)代美食。惟有身臨其境，方感別樣風(fēng)情，若是輕挑眉梢，墻頭上那粵味十足的泥塑、磚雕便可映入眼簾，人物刻畫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將你的思緒帶到珠江兩岸、荔枝灣畔、越秀山城墻下。

在這幅南國的風(fēng)情畫里，我們看到一位搖著蒲扇納涼的老者，一邊哼著粵曲小調(diào)，一邊品著功夫茶。路邊的賣貨郎，挑著琳瑯滿目的貨擔，嘴里吆喝著“賣欖咯”。賣藝人玩著雜耍，噴著火球，完了不忘向圍觀的路人討辛苦錢。西關(guān)小姐依著吱吱作響的趟門，望著門外穿木履的小童在青石路上邊跑邊唱“落雨大，水浸街”，漸行漸遠……

傳奇是那么悠遠，故事依然流傳。騎樓還在聳立，但這一切都掩飾不住時代的變遷和情感的剝落。更上層樓，欲說還休，記住它，南方，騎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