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質疑是科學精神的精髓

劉亞東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的1941年，盟軍總部秘密組織一些科學家，專門研究降低戰(zhàn)機被擊落概率的問題。他們發(fā)現(xiàn)，在幸存的戰(zhàn)機中，機翼中彈很多，但是機身和機尾中彈很少，于是就建議加強機翼部位的防護。但是哥倫比亞大學統(tǒng)計學教授亞拍拉罕·沃德（AbrahamWald）力排眾議，提出了完全相反的觀點，認為應該加強彈痕少的機身和機尾部分的防護，因為，這些部位受到重創(chuàng)的軍機，只有很少的機會返航，而這部分數據被忽略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這就是統(tǒng)計分析學中“幸存者偏差”問題的來源。其實，關于軍機被擊落概率和如何降低概率的問題，沃德教授提交了8篇論文，其中一篇主論文長達80多頁。顯然，他是對相關問題做了非常嚴密的分析之后，才得出了正確結論。

一般說來，研究者傾向于把注意力集中在返航飛機，而忽略了那些沒能飛回來的飛機，因此，難以做出最逼近事實真相的判斷。能夠關注到“幸存者”之外的“遇難者”，需要一種批判性思維。批判性思維的邏輯起點是質疑，沒有質疑也就沒有批判。但質疑不是盲目懷疑一切，而是建立在對科學規(guī)律系統(tǒng)完整把握基礎上，在正常中發(fā)現(xiàn)反常，在天經地義中發(fā)現(xiàn)大謬不然。

現(xiàn)代科學已經陪伴了我們400年，但迄今為止，人們還沒有辦法準確地定義科學。很多人在各個不同的歷史時期，從各自的角度給出科學的定義，但是都不全面。盡管不能準確地定義和描述它，但人們卻不能因此而無視其客觀存在，更不能否定其公認的判斷標準。

說起科學，人們很容易理解為科學知識。事實上，它還包括科學態(tài)度、科學方法、科學思想和科學精神。其中，科學精神是統(tǒng)領，是體現(xiàn)在科學知識中的方法和理念。科學精神是人們在長期的科學實踐中形成的共同信念、價值標準和行為規(guī)范的一個總稱，是一種基本的精神狀態(tài)和思維方式。它由科學性質所決定并且貫穿于科學活動之中。一方面，它能規(guī)范科學家的行為，是他們在科學領域取得成功的保證：另一方面，它又逐漸滲透到公眾意識的深層?？茖W精神的內涵是十分豐富的，但其核心和精髓是批判質疑。

人類渴望了解世界，迫切想知道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包括宗教在內的所有文化，都是在嘗試回答這些問題時給出的不同答案。而科學的使命就是要不斷地揭示宇宙本質規(guī)律，也只有科學才能找到唯一正確的答案。一旦人們掌握了這些規(guī)律，就能自覺地在實踐中運用，從而在更高的精神境界和更好的物質環(huán)境中生產和生活，甚至創(chuàng)造出新的文明。

但另一方面，我們崇尚科學，卻不能迷信科學。它既不高大上，也不白富美，而是我們身邊一個忠實伙伴，能力很強，但也有弱點。

首先，科學不是萬能的。科學是人類認識自然的一盞明燈，但它照亮的范圍極其有限，面對無窮的自然奧秘，科學的表現(xiàn)往往像個一臉茫然不知所措的學童，永遠有一些事物超過了科學的力所能及。比如，現(xiàn)代宇宙學中最有影響力的“大爆炸理論”認為，宇宙是由一個致密炙熱的奇點于137億年前一次大爆炸后膨脹形成的，那么，大爆炸之前的情形是什么？再比如，數學中無窮大和無窮小所對應的自然表象如何展現(xiàn)？對于這些問題，目前的科學都回答不了。

其次，科學不代表一貫正確?？茖W發(fā)展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在不斷的自我否定中前行?？茖W史上那些富麗堂皇的大廈無不在一座座廢墟上拔地而起。從地心說到日心說，從牛頓經典力學到愛因斯坦相對論，再到量子力學，每一種重大科學理論的誕生，都不是水到渠成的自然演進，而是新理論對舊理論的顛覆和革命，常常伴隨著激烈的對抗和沖突，一些科學家甚至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

科學發(fā)現(xiàn)往往都是挑戰(zhàn)已知觀念，不可能負責傳統(tǒng)的邏輯，引起爭議和非議是必然的。這就要求科研人員嚴肅嚴謹，誠實守信，準確無誤地報告研究過程，毫無保留地公布自己的實驗數據和研究成果：同時，也要尊重他人批判質疑的權利。

科學僅僅是人類文明發(fā)展中的行為過程，是人類對真理和真相永無止境的追求過程，因此，科學的發(fā)展須臾離不開批判和質疑。然而，就普遍而言，中國科技界缺乏這樣的學術文化，顯性的輿論和潛性的氛圍都不鼓勵批判質疑。一方面，我們的科技工作者缺乏批判質疑國內外同行的能力和勇氣：另一方面，也缺乏接受他人批判質疑的氣度和胸懷。中國人講究的是中庸之道，是和為貴。

一個最近的例子是韓春雨事件。2016年5月2日，韓春雨關于新的基因編輯的論文在線發(fā)表。6月初有人陸續(xù)發(fā)帖，反映自己重復韓春雨實驗遭遇失敗。7月29日，澳大利亞國立大學研究者蓋坦·布爾焦（Gaetan Burgio）在博客上分享了自己重復失敗的實驗細節(jié)，并呼吁《自然·生物技術》雜志請韓春雨公布原始實驗數據和實驗條件。西班牙國立生物技術中心研究員路易斯·蒙托柳（Lluis Montoliu）在重復實驗失敗后聯(lián)系韓春雨未果，最終通過郵件組呼吁同行停止重復NgAgo實驗，直到韓春雨做出解釋。

當實驗被多位同行確定不能重復并遭受質疑時，韓春雨沒有表現(xiàn)出應有的謙虛和坦誠，而是以各種理由搪塞、辯解，甚至攻擊、謾罵。這期間，韓春雨經常說“有人想害我，因為我動了別人的蛋糕，他們要誣陷我”，“我跟他們不是一個圈子，所以他們不認可我”，等等，他的這些表現(xiàn)無疑與科學精神背道而馳。不愿意接受批判質疑，就連一個合格的科技工作者都談不上，遑論科學家！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明確指出：“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之日起，既是中國先進文化的積極引領者和踐行者，又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忠實傳承者和弘揚者。當代中國共產黨人和中國人民應該而且一定能夠擔負起新的文化使命，在實踐創(chuàng)造中進行文化創(chuàng)造，在歷史進步中實現(xiàn)文化進步！”

科學精神是一個國家軟實力的重要體現(xiàn)。根據習總書記關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的論斷，我認為，中國的文化創(chuàng)造和文化進步應該包括大力弘揚科學精神。弘揚科學精神對于加強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建設和思想文化建設是不可或缺的。我們應當充分認識弘揚科學精神在中國的必要性、復雜性、艱巨性和長期性。只有這樣，中國和科學事業(yè)才能走向光明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