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冰
我是1982年到1986年在《奔流》當小說、散文和報告文學編輯,那個時候的編輯,是很不容易的。因為認真,所以辛苦。總是能見到老編輯晚上八九點鐘還在辦公室煙霧騰騰地改稿子。有些稿子真的是被紅筆弄花成一片。而編輯送審的稿子,也是要先前動過的,起碼錯字別字和語句不通的地方都要紅筆動過。若是稿子遞上去沒怎么動,被審看時發(fā)現(xiàn)再用紅筆勾出來,然后退給你,那可真是汗顏不堪。
當時《奔流》編輯部是每稿必復,因為大部分都是手抄稿。人家投過來不容易,你要是不能用又不退回去,就苦了下面的作者。那些稿件,有些中間夾雜著各種味道,包括煙味和霉味,有些還有煙灰、燭淚、頭發(fā)和飯菜渣滓,可以想象作者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寫作的。
那些稿件,有從商店里買的格子紙抄寫的,有的則用的是橫格紙,有的用的是白紙或草紙,還有的是把煙盒子拆了寫在背面,一沓子寄過來。見出各自的經(jīng)濟條件的不同。
但是你萬不可輕視用橫格紙白紙草紙煙盒紙寫來的稿子,因為那也是費了心血的,而且有的寫得還是不錯的或有基礎(chǔ)的。越是這樣的稿子,越要認真對待,不好用就好好回信,給以說明給以鼓勵。
盡管那個時候,有現(xiàn)成打印好的退稿箋,一般也會在箋下面的空白處寫上幾句話,讓人家感覺出一種溫暖。有時候我會將退稿箋反過來或?qū)iT用另外的紙回一封信,逐條寫上對稿子的意見和建議。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也是從投稿者過來的,知道見到退稿箋時什么感覺。我曾長久地深深地感謝著《飛天》雜志的編輯張書紳,在我上大學的時候,能夠收到他熱情洋溢的回信和鼓勵,而且不少同學都有接到他的手寫回信而深受鼓舞。對于那種裝著一張打印退稿箋的退稿,往往一時無語,并且對自己的文學能力產(chǎn)生懷疑。
好在我的編輯同行都是很好的編輯,他們的認真給我做出了很好的榜樣。
有時候也會遇到這樣的情況,稿件退回去作者對回復不滿意,還會加上他自己的意見再給你寄回來。這個時候你要回過頭再去認真地看,而且要更加誠懇地提出意見或建議。在編輯部,什么樣的作者都見識過,有些作者直接來訪,坐在那里與你爭論不休,不同意你的意見。這個時候幾個編輯便熱情地一同幫他會診,耐心地讓他心服口服地回去。還有的作者會用唾沫把稿紙中間粘住,你只要有一頁沒翻到,退回去他就知道你沒有認真看,他就會就有意見或?qū)庉嫴坑辛丝捶?。那個時候,一個編輯的責任心真的同一個省級文學雜志社的名譽緊密相連著。
前些年我到外省去參加一個文學活動,有個作者走上前來跟我見面、合影,并且拉我到他家去,我看到我的四封關(guān)于他的作品的回信,人家給裝在了一個鏡框里。20多年過去了,我看看自己當年的回信,語氣也怪誠懇,可我自己早已忘記了,但是一個作者卻記住了。由此也可以看出,一個編輯對一個作者的成長有多么重要。
那個時候一切都是剛剛復興、欣欣向榮,幾乎人人都訂有幾份文學刊物,一本刊物一兩毛錢,一年下來也就幾塊錢。《奔流》的發(fā)行量也是不小的。后來因為增加厚度和印刷成本幾次漲價,編輯部開會時總是爭論不休,怕影響讀者訂閱。
業(yè)余創(chuàng)作的熱情十分旺盛,編輯部每天都能收到成麻袋的稿子。有專人分揀登記,然后分發(fā)給編輯。編輯都以鄭州為坐標,分成東西南北片。我和另一個編輯負責南片。也就是說,從鄭州直到廣州、云南的稿子,都是我們負責。別說那么多外省的,就是本省南片的投稿也是不少的??梢韵胍娒刻斓目锤辶坑卸啻蟆?/p>
每天編務(wù)都會將一大摞稿子放在你的桌子上,先是放在桌頭,桌頭放不下了就會擠到桌子中間來,這樣也就檢驗出你的工作態(tài)度了,你一上班必然要認真地坐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不動,看著那一摞子稿子慢慢消減下去,下班回去時心里才會安生一點。當然,有時回去時還會帶上幾篇拿不準的稿子,以便躺在枕頭上再讀一遍,睡前過過電影,想想是送審還是退稿。送審時推薦語怎么寫,若退稿呢,退稿箋如何才能有說服力。
由于每一個編輯都有送審稿,到二審三審那里就會有不少的稿子,而刊用量是十分有限的。所以也不能什么稿子都送審,給上邊造成工作壓力。這樣也就明白,編輯部每一個人都像機器傳送帶上的工人,誰也不輕松。如果你送審的稿件通過了被批復回來,要求認真編發(fā),那么,你就得更加認真起來,一個字一個字,一句話一句話地過眼過心,不停地翻字典、詞典,有時為一個人物一個事件一段歷史,還要去資料室、圖書館,以核實對錯。那個時候沒有網(wǎng)絡(luò)這么方便,只有靠認真靠辛苦。否則鬧出笑話還是自己難堪。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袋子一袋子的稿件不停地來,不停地回,一本本刊物不停地出。每每看到新出來的《奔流》雜志,里面有你編輯的稿件,心里就有了一種欣慰,感到這一個月你沒有白干。
那時候會經(jīng)常出去找作者,主要是一些有些名氣的作者。要找到他們的單位,單位找不到,還要問清地址,一一上門拜訪。出去是高興的,但是帶不回來幾篇稿件,尤其是回來后長時間收不到他們的稿子,心里就不是個滋味。還有就是你走后,你桌子上的來稿會不斷積累,等著你回來消化,那又是一陣加班加點地辛勞了。當時出差坐火車一般都是硬座,更多的是站票。因為要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跑,路途相連著,你不可能臨時能買到票,上車后你才會知道人有多少。有時晚上一上車才知道,人多得廁所里擠的都是,人挨人蹲都蹲不下。那個疲勞。到了地方,還會馬不停蹄,趕著去完任務(wù)。
離開《奔流》之后我去了《文藝百家報》,是文聯(lián)的機關(guān)報,后來又主持《散文選刊》。但這么多年來,我對《奔流》的感情一直都在,一晃眼,《奔流》創(chuàng)刊六十年了,聽了心里還是很激動,因為想到了那個歲月,想到了那些為我們的文學事業(yè)兢兢業(yè)業(yè)、辛勤耕耘的老編輯、老同事、老領(lǐng)導,他們有的已經(jīng)過世,有的已經(jīng)到了古稀之年。我懷念他們,想念他們,對他們始終懷有著深深的敬意。《奔流》讓寫一個祝詞,我就想到:六十年文學傳承,六十年精神相遞,六十年奔流不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