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道縣龍舟的溫暖記憶

◎ 文 | 老繭 編輯 | 田宗偉

道州龍船 攝影/羅明橋

還有哪個地方比得上道縣人對于龍舟的熱愛？——200條龍舟下水，20萬人河岸觀賞；所有龍舟都是群眾自掏腰包、自發(fā)打造；外地游子再忙也要趕回去看龍舟、劃龍舟；

玩了端午，中秋再玩，一年兩度競龍舟，全國唯一；

2002年，道縣被省政府授予“龍舟之鄉(xiāng)”；2006年，“道州龍船賽”被列入“湖南省首屆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名錄”。目前，已正式申報全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端午又到了，去道縣看龍舟吧，那些劃龍舟的慓悍的道州男人，絕對會讓你血脈僨張！

剛進農(nóng)歷五月，家鄉(xiāng)的朋友便開始問我：端午回來看扒龍船啵？龍船就要下水了！在老繭的家鄉(xiāng)永州道縣，把劃龍舟叫做扒龍船。家鄉(xiāng)有句婦孺皆知的俗話——“五月五，龍舟下水打爛鼓”。一個“爛”字，真的是極其生動地把道縣劃龍舟的那種既熱鬧又緊張的氣氛形容得淋漓盡致。老繭從小就在瀟水河邊長大，可以說，扒龍船那熟悉的鏗鏘鑼鼓聲、劃手激昂沖天的吆喝聲，早已經(jīng)刻進記憶的最深處。吃粽子、洗菖蒲澡、賽龍舟，是老繭對端午節(jié)最早的認知。

每年端午，瀟水河里百舸爭流，萬人空巷看龍舟，成為當?shù)匾淮笫⑹隆?/h2>

道縣古稱道州，劃龍船習俗源遠流長，相傳最初是為祭祀屈原，后來慢慢演變?yōu)橐环N群眾參與度很高的習俗，道縣人年年樂此不疲。每年端午，瀟水河里百舸爭流，萬人空巷看龍舟，成為當?shù)匾淮笫⑹?。在老繭心中，家鄉(xiāng)最美的，便是兩條在縣城交匯的河流——濂溪與瀟水。因為臨水，縣城周邊各個村子都有自己的龍舟。記憶里，每年快到端午時，各村都會舉行隆重的儀式恭送龍舟下水，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為龍頭點睛，給沉睡一年的龍頭敬香化紙，將龍頭安裝在龍船上，然后幾十人抬著，一路放著鞭炮，后面還有舞龍、奏樂的隊伍，移動到河里起水。

道縣端午賽龍舟，一般都要持續(xù)四五天。五月初一初二，每個村都會提前組織青壯年練習，后面幾天再進行村與村的比賽。每到這個時候，瀟水河上鑼鼓喧天，喊聲動地，一條條龍舟在水面矯健地劃過，兩岸都是圍觀的市民，人山人海，十分壯觀。有人開玩笑說，隨便丟一個小石子可以打著幾十人，還真不是夸張。

少年時代的老繭，正在瀟水河邊的道縣一中上學，瀟水河上“鏘咚鏘咚”的鑼鼓聲飄進教室，讓一群懵懂小子心猿意馬。老師就會皺著眉頭，把窗戶一一關(guān)嚴。一放學，小伙伴們沖出學校，樂滋滋地滿河追著龍船屁股跑！那個時候，老繭只希望快快長大，也能在河水里開心地劃龍舟。

道州龍船的船頭，除了龍頭之外，還有虎頭、鳳頭、貓頭甚至麒麟頭，與外地龍舟只有清一色的“龍頭”完全不一樣。

道州龍船最大的特色在船頭。很多外地人來道縣看龍舟，都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道州龍船的船頭，除了龍頭之外，還有虎頭、鳳頭、貓頭甚至麒麟頭，在形狀上既有張開口的又有閉著口的，與外地龍舟只有清一色的“龍頭”完全不一樣。而顏色更是多彩斑斕，每一種龍船頭都是手工雕刻，精細生動，是一尊造型優(yōu)美的工藝品。

龍舟為何不是龍頭？老繭就此曾經(jīng)請教過老人。老人們說，由于“龍頭”是天子的象征，過去很多皇帝不太樂意百姓玩龍舟，比如宋太祖趙匡胤就三次傳旨，不準湖南、四川一帶人民“為龍舟戲”。為了避諱，聰明的道州人把龍頭改成了虎頭、鳳頭等其他形狀，久而久之流傳下來，龍頭更多的就成為了各村落一種圖騰符號了，熟悉人遠遠一看，就知道這條龍船是哪個村子的。

船尾也有特點。道縣龍舟的尾部都有一把八九米長，像關(guān)公大刀一樣的船舵，道縣人稱為“釗”。掌“釗”人多為經(jīng)驗豐富的老者，威風凜凜地站立船尾，像把握汽車方向盤一樣保持龍舟正常行駛，技術(shù)必須十分過硬，否則會造成翻船。與很多地方不一樣，道縣龍舟的船頭還有一個“掌龍頭”的，是這條龍舟的領(lǐng)袖，負責指揮全船。在老繭的記憶里，“掌龍頭”的可都是了不起的人物，要么是村上有威望的長輩，要么是有經(jīng)濟實力的后生。30年前，老繭上中學的一位老師就住在河對岸的水南村，家里有一大片桔園，是當時響當當?shù)摹叭f元戶”，在我們都還不怎么吃得飽的時代，他就有了“將軍肚”。每年端午，老師都會去“掌龍頭”。那時，老繭對這位老師可是羨慕得不得了，覺得人生的理想，就是能像他那樣神氣地做回“掌 龍頭”的人。

開賽前 攝影/羅明橋

確實，依照家鄉(xiāng)的規(guī)矩，掌龍頭的要負責全船20來名隊員幾天的一切開銷，沒有實力是無法勝任的?，F(xiàn)在好了，很多人在外地做生意發(fā)了財，每年端午都要回家鄉(xiāng)扒龍船，都想當一回“掌頭”人。由于申請的人太多，必須抽簽來確定每天的“掌頭”人。誰掌頭了，親朋好友都要放鞭炮前來祝賀，“掌頭”人也會豪爽地開煙上菜，劃拳喝酒，場面好不熱鬧。

沒有哪個地方比得上道縣人對于龍舟的熱愛。

看賽龍舟的人們 攝影/馮超

這種狂熱，只有身在道州、看過道州龍舟賽的人才深有體會。道州男人都愛劃龍舟。你到河邊看看，劃船隊員有60歲以上的長者，也有剛剛長出茸茸胡須的少年，十來歲的兒童則像當年的老繭一樣，歡呼雀躍著在岸上追著龍船跑。在外打工的還專程趕回家來劃龍舟。從農(nóng)歷五月初一到初五，五天時間里不管手中的活有多忙，不管是掙多少錢一天，劃手們（家鄉(xiāng)人叫橈手）全然不顧，一天不隔，連續(xù)奮戰(zhàn)。同時，道州龍舟一直奉行一條鐵定的規(guī)矩，即不開賽則罷，一旦動槳開賽，哪怕遇上狂風暴雨、翻江巨浪也不能中途停賽，只能是一賽到底，不盡興頭，絕不罷休。在道縣，男人們劃龍船很講究技巧。“掌龍頭”的立于船頭，左手扶龍頭，右手握著紅棒，指揮龍舟向前劃行。鑼鼓手居中間位置，鼓手頭纏紅布，雄赳赳地站立，當橈手們聽到“鏘咚”的聲音后，一起下槳，口里大喊“哦嗬，扒呀”，這時龍舟行駛徐疾有度，橈手們動作整齊瀟灑，鏗鏘的鼓鑼聲回蕩河岸。

如果兩船恰好劃到平行時，一場激烈的比賽就開始了。在龍船長短、寬窄基本相同的情況下，要比誰的速度快，不僅要有蠻力，還得看橈手們是否有技巧，講求的是全體橈手的劃水動作，與鼓聲、鑼聲必須相一致，配合要默契。劃水穩(wěn)而不亂，頻率既不能快，又不能慢，爆發(fā)力和耐力相結(jié)合，才能確保龍船勻速直線前進和加速沖刺。比賽時，鼓鑼聲、吶喊聲更為激昂，槳劈銀浪，擊水如飛，龍舟像離弦的箭一樣駛向前方。舊書上曾有“翻江浪影雙州雪，夾岸香生五月風”的詩句，就生動地描繪了獨具道州特色的龍舟競渡場景。而道州人看龍舟，也是一道有趣的風景。每當瀟水河面的龍舟鼓一響，四方八鄉(xiāng)的人便聚到河邊，兩岸觀者如潮，綿延數(shù)里，不管是烈日當頭，還是大雨滂沱，個個看得津津有味，龍舟不上岸，觀眾不離去。有的觀眾比龍船上的人還急，一邊看，一邊喊“加油”，不停地為龍舟吶喊助威，喊聲、鞭炮聲不絕于耳，沒有哪個節(jié)日比端午節(jié)更熱鬧，更有鄉(xiāng)土風情。老繭也在瀏陽河里看過龍舟，但是，永遠找不到家鄉(xiāng)龍舟競渡的那種豪氣。只有在道縣，只有站在家鄉(xiāng)的瀟水河邊，看到那一條條伴隨著驚天鑼鼓疾速行駛的龍舟，看到那些昂頭向天呼喊著的矯健橈手，你才能感受到道州男人充滿野性的慓悍，感受到那種讓你血脈僨張的氣氛。那個時候，你會忘記一切，跟著他們一起吶喊！

競渡 攝影/馮超

彈指間就快30年了。家鄉(xiāng)人對于龍舟的熱愛之情，卻是與日俱增。

離開家鄉(xiāng)上大學，彈指間就快30年了。而家鄉(xiāng)人對于龍舟的熱愛之情，卻是與日俱增。據(jù)老家的人介紹，全縣的龍舟，已由30年前的十幾條，發(fā)展到近200條，每年參與劃龍船的有4000多人，看龍舟的觀眾不下20萬人，群眾每年為組織龍舟賽自發(fā)捐款數(shù)百萬元。龍船數(shù)量之多，舉辦規(guī)模之大，群眾參與性之廣，活動表現(xiàn)形式之奇，觀眾人數(shù)之眾，在全國實屬少有。

老繭一直在琢磨，為何道州人對龍舟如此摯愛?一次回鄉(xiāng)，與一位曾在道縣為官的朋友聊起這個話題。朋友沉吟片刻后，說了兩點——一是與這里的自然環(huán)境有關(guān)。濂溪與瀟水從道縣縣城逶迤而過，縣城河段有兩個江心洲，即東洲和西洲，屬于典型的水鄉(xiāng)澤國。道州人世代與水打交道，幾乎人人都有好水性，自然會在血液中形成與水共舞、與水游戲的傳統(tǒng)和習俗。二是與道州人的性格有關(guān)。道州古時是蠻夷之地，道州人歷來強悍、豪放、好熱鬧。賽龍舟這種既有歷史文化內(nèi)涵又具強烈競爭性的活動，自然就成了釋放這種個性的好形式。老繭覺得不無道理。在很多外地人眼中，賽龍舟或許被認為是勞民傷財?shù)氖拢珜τ诘揽h的一個個村落來說，更多的卻代表一種榮耀，一種驕傲，一種強大的宗族凝聚力！這種龍舟文化，充分體現(xiàn)了道州人粗獷、慓悍、堅強和勇爭上游的豪邁性格，體現(xiàn)了道州人齊心協(xié)力，永不服輸?shù)倪M取精神！